36.林黛玉

36.林黛玉

林如海點了點頭,因也不是樂天豁達的人,於是望着窗外飄飛的杏花,一時感慨起來,話里總難免有些凄涼傷感的意思,三兩句總繞不過一個「病」字,五六句里總逃不過一個「死」字。

夫妻二人說着話,便相對啜泣起來。

隔着窗子,黛玉、玄玉姐弟二人聽了,也跟着傷心飲泣,被那乍暖還寒的風一吹,鼻子便都有些堵塞不通,夜間便發起燒來。

如此,林如海、賈敏夫婦越發地操心,心裏也越發地悲涼,隔了一日,夫妻二人便也病了起來。

在林如海,是心灰意冷地想着林家子嗣不豐,玄玉有個三長兩短,他便絕了后。

在賈敏,是惦記着黛玉這般體弱,若他們兩口子有個三長兩短,不得不就像賈母信里說得那樣,把她託付給賈母了……

於是夫妻二人的病,越發地比黛玉、玄玉的還要厲害。

住在林家的張允之,雖是客人,也少不得要「反客為主」,先把蘇州本地有名的太醫請來,再把那走了沒多遠的癩頭和尚、跛足道士追了回來。

僧俗兩家給林家一家四口看了病,那俗家的太醫不好多說,只說心思鬱結,並留下一紙藥方便去了;那出家的癩頭和尚、跛足道士,話里就少了些忌諱,眼睛望着躺在病床上的林如海,對張允之道:「忘了那張友士的話嗎?林家人的病,三分出在自己個臭皮囊上,三分出在心裏,若遇上了不順心的事,那事占上四分,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得他們。」

林如海躺在床上,強撐著坐起來道:「還請兩位大師賜葯,救一救我們這多災多病的一家子。」

癩頭和尚撓著頭,嬉笑道:「痴兒,心病還須心藥醫,這話你們也不記得了?若遇上旁人,貧僧到可以給個還海上方救一救,偏你們,我們是要救也沒法子了。」

林如海聽了,倒在病榻上,哽咽說:「若黛玉、玄玉有個三長兩短,我也犯不着正經做官了,左右沒了奔頭,倒不如等我那內人一走,便也隨着去了。」說着話,便不免落下兩點眼淚。

癩頭和尚、跛足道士瞧了,嘻嘻哈哈地指著林如海笑了起來。

張允之忙道:「林大人,兩位大師的意思,是林家人的病出在心裏。晚輩這二人打聽着,是因姨娘、奶娘在哥兒姐兒床前說些大人、太太有個萬一,他們姐弟便無依無靠了,他們姐弟聽了,才越發病得昏沉;他們病得昏沉,大人、太太爺緊跟着病上加病。晚輩有個愚見,不知大人肯不肯聽。」

「這些時日勞煩賢侄奔波了,不知賢侄有什麼話要說。」林如海拿着袖子,揩拭了眼淚。

張允之道:「昔日晚輩在京城,曾因生平遭遇,心灰意冷地埋怨過『清流不存於濁世』的話,得賈家二姑娘訓誡說『做忠臣要比奸臣還要奸』這一句。思來想去,只覺很有道理,昔日竟是晚輩鑽了牛角尖,魔障了。如今瞧,大人、太太也是魔障了,縱然百病纏身,也當樂觀豁達一些,倘若看大人、太太樂觀豁達了,哥兒、姐兒哪還會因擔憂大人、太太一直把個眉頭緊蹙。哥兒、姐兒笑口常開,縱然是擋不住那病魔……豁朗、從容地辭別,叫哥兒、姐兒日後回想,能記得些高興的場面,總比凄凄慘慘的,叫哥兒、姐兒一回想,便眼淚漣漣的好。」

林如海聽了,一時怔忡住,嘴角微微一動,再三打量起張允之,良久笑道:「你這話很有道理。」只覺縱然他與賈敏時日不多,也不該因自己的病,拖累得一對小女兒跟着愁眉不展,思量著,便對張允之道:「勞煩你替我們請個會五禽戲的高人來,待我勸說內人慢慢地跟黛玉、玄玉辭別。」

林如海心思細膩,傷春悲秋了幾十年,張允之倒不以為三言兩語下,林如海就能吟詠出「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這樣樂天的詩句,但也依着他的話去辦了。

只瞧林如海能起身後,跟賈敏說了一通私房體己話,過了小半月,賈敏出了房門,果然不把那愁容病色在黛玉、玄玉跟前露出來,引著黛玉、玄玉隨着她去學那五禽戲,閑着時,雖不提起賈母、王夫人算計,也把那賈府里的人事撿著好的有趣的,說給一雙兒女;若身子骨受得了,也帶着一雙兒女去那揚州瘦西湖邊走一走。

及至玄玉四歲,果然林如海點了鹽政,便舉家去了那維揚地面,在揚州安頓下來。

卻說賈敏給賈母的回信送到了賈赦手上,賈赦看了信,心裏氣惱得很,只覺他雖對賈母不夠恭敬,但也不至於說是虐待——若要虐待賈母,他叫賈璉去賈政那把該他的年例年金搶過來,也就夠賈母受得了。

賈赦這般琢磨著,到底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沒跟賈母理論,偏張狂了七個月的邢夫人,五月端午後就發動了,掙扎了一夜,生下了個七斤重的女兒。

原指望再添一個把寶玉比下去兒子的賈赦大失所望,因原先邢夫人口口聲聲說是文曲星轉世的兒子,賈赦覺得丟人,索性去西山待了一個月,連滿月酒也不肯擺。偏八月十四回家時,去賈母那請安時,聽賈母那院子裏灑掃的傻大姐說了一句「真的嗎?詠春姑娘當真是掃把星投生的?」

聽那痴痴獃呆的話,賈赦一下子就把這筆債算到了賈母頭上,雖沒抱過那叫詠春的五姑娘,但想着賈母住在賈政那,就處處抬舉元春、賈珠、寶玉,偏住到他這,就左瞧不上迎春右瞧不上詠春,於是八月十五那一天,出人意料地把西邊的賈政一家請了來。

待到明月中空,酒過三巡,領着賈政、賈珠、賈璉、賈寶玉、賈環跪在地上給賈母敬酒時,便捧出一封信遞給坐在榻上的賈母,「母親,妹妹來信了。」

才疑心賈赦請賈政來是服軟了的賈母眼皮子跳了跳,心想賈敏怎麼糊塗了,竟把信送到賈赦那,伸手接了信去看。

賈赦領着眾人站起身來,摩挲著賈環的腦袋,笑道:「好個小夥子,瞧著虎頭虎腦的,當真精神!可惜你林家的姑姑瞧不上寶玉,也瞧不上你呢。」

賈政雖聽王夫人說過,這會子只裝作知情,聽不明白賈赦的話。

王夫人握著帕子的手一緊張,緊張地看着賈母的臉色,見賈母嘴角輕輕地扯動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心一沉,暗道難道賈母的話,賈敏也不聽嗎?

賈母默不作聲地收了信。

賈赦笑道:「老太太,妹妹本就有病,你又何苦頻頻去信在信上說些她若沒了,黛玉託付給誰的話叫她看了傷心。聽說老太太上頭一封信過去,妹妹足足病了大半年,雖今兒個是個好日子,不該說那些不吉利的話,但老太太為妹妹着想,還是少送些催命符過去吧。」

賈母冷冷一笑,「老大,你這是什麼話,難道我做母親的,還會催她去死?」

「也差不離了,老太太不是說用詠春是掃把星嗎?」賈赦冷笑一聲。

張揚了大半年,如今灰頭土臉的邢夫人只當賈赦給她撐腰,忙淚光閃爍地去看賈赦,見賈赦不搭理她,又悻悻地收回眼,反倒遷怒地瞪了一眼王熙鳳。

王熙鳳全然不把邢夫人那一眼放在眼裏,一撩眼皮子就把眼睛盯在站在她前面的李紈身上,瞧李紈小腹微隆,不由地羨慕了一下。

賈母見沒人搭腔,尷尬了一下,叫了寶玉來在懷裏摩挲,眼睛望向賈政、王夫人,等著賈政、王夫人替她勸誡賈赦,不見賈政、王夫人出聲,借口更衣,領着王夫人向幽靜的亭台走。

踩着如水的夜色,王夫人再三去瞧賈母袖著賈敏書信的袖子。

賈母會意,便把書信給了她,攆走了旁人,低聲訓斥說:「你怎麼就叫趙姨娘給你妹妹送信了呢?連環兒那東西都攀扯得上人家女兒,你妹妹哪裏還肯答應下寶玉。」

王夫人藉著昏黃的燈光,把那信來來回回看了兩三遍,瞧賈敏信里大有懷疑賈母無中生有的意思,就疑心賈母的話在賈敏那不管用了。

「哎,寶玉的事,就別再提起了。」賈母嘆了一聲,「你叫老二、珠兒去求老大,接了我回西邊住吧。冬日裏,你那好嫂子仗着肚子大,拿了我箱子裏的孔雀裘出來穿,再待下去,我那幾口箱子怕是要空了。」

王夫人眉頭皺了一下,把信還給了賈母,心裏飛轉地想那賈敏本就跟她「有仇」,如今經趙姨娘那麼一鬧,賈敏越發地以為她這主母縱容妾室不把她放在眼裏,這麼着,她沾不著賈敏一點光,賈母就沒用了?琢磨著若賈母回西邊,賈母那一箱子的黃金白銀就要還給賈母了,當着賈母的面,含含混混地答應着,就又隨着賈母回到筵席上。

賈母聽那戲子咿咿呀呀地唱戲,再三去瞧賈政、王夫人,瞧賈政一臉端方敦厚、王夫人一臉謙恭溫順,竟是沒一個開口要接她走的,摩挲著寶玉,待要發作,又怕發作了沒人理會,越發地尷尬,只得勉強忍住了,坐在榻上,待賈赦、賈政各自落座后,只瞧隔着一道屏風,賈政畢恭畢敬地向賈赦請教朝堂里的事,賈赦頗為大度地勸賈政乾脆獨闢蹊徑,叫賈珠放棄科甲,走出旁的路來,又叫賈政遠著賈珍;再瞧這邊,王夫人堆笑跟邢夫人敬酒,妯娌兩個煞是親近模樣。

聽見王夫人誇讚詠春面有福相,賈母氣得了不得,一猜就猜到那掃把星的話是王夫人帶着人過來請安時,王夫人的人不經意間說的,偏賈赦賴在了她頭上。望見邢夫人、王夫人會心地笑,就猜着她們妯娌狼狽為奸,要分了她的私房體己。待要拿出老祖宗的威嚴,把這些不孝的兒媳收拾了,偏賈赦不敬重她,她在外面的名聲又不好,就提不起底氣來。

待將近子時了,賈母回到那狹窄的小院裏,卸了頭上簪子,對着窗子望着外面圓月,心裏氣惱著,便不由地老淚縱橫,心裏滿是凄風苦雨的,便又叫人鋪紙研墨,藉著一腔怒氣,給賈敏去了一封滿是怨懟、酸楚的信,直埋怨賈敏縱容賈赦要逼死她。

這信到揚州時,恰揚州城內外銀裝素裹的,煞是寒涼。

賈敏接了賈母信,滿腔的委屈也不肯說給林如海聽,免得林如海跟着氣壞了身子,一面隔三差五地叫了張思遠、張思運來,打聽得賈璉兩口子把寇氏留下的買賣打理得有條不紊,便又將蘇州、揚州、杭州一帶的十二間大鋪子交託給賈璉代為打理,餘下的鋪子便盡數發賣折現,因這番費神,等到春暖花開時,人渾渾噩噩的,便已經起不來身,等到林如海過來,便含淚望着林如海,「妾怕是熬不過這個春日了。」

林如海望着賈敏無語凝噎,嘆道:「你就是不知道保養自己,才把自己的身子骨作踐得越發壞了。」

賈敏凄然一笑,雖對着黛玉做出從容赴死的模樣,到底心裏有些惶恐傷感,待聽林如海許諾不再娶后,也怕自己個苦心經營下來的錢財被人霸佔了去,便也不勸林如海回心轉意,只說:「老爺忙於公事,怕也沒有閑暇顧及兩個玉兒,與其叫他們在後宅被刁鑽的下人欺辱了去,不如送他們進京,叫大哥、璉兒代為照看;恐怕大哥、璉兒把自家的東西取了去,就不似眼前這麼心熱,我賣了鋪子留下的這筆錢財,老爺且留在手上,他們知道兩個玉兒不是去他家白吃白住,待他們也更用心一些;且老爺跟張家人說話時,千萬把咱們的鋪子託付給璉兒的事說給張家人聽,若有他們主持公道,料想璉兒也沒膽子霸佔了玉兒的東西。」

林如海聽了連連點頭。

賈敏將那一串思量多事的話說出口,便油盡燈枯了一般,望着林如海掉下兩點眼淚,眼睛一閉,就那麼去了。

林如海坐在床前痛哭了一回,打發人送信進京里,並請張允之幫着料理賈敏的喪事,恰三月後,賈赦打發了男女船隻來接,京中那奏准起複舊員的消息又傳來。林如海便再三拜託了張家人,再三叮囑一對兒女,唯恐他那妾偏袒玄玉,便留下那妾照料他,只叫兩個奶娘並黛玉的兩個陪讀丫鬟坐了賈赦打發來的船進京去。

這船隨着運河一路向北,因路上玄玉水土不服,病了一場,稍稍耽擱了些功夫,待到次年初夏才到了京城。

黛玉棄舟登岸后,因比玄玉年長一歲,一心要護著約莫六歲的玄玉不叫人欺侮,於是雖年幼,也要強拿出兩分氣勢來,免得被人瞧輕了,路過寧國府時,聽外面跟着的下人說這是威烈將軍府,便撩起帘子看一眼,瞧那巍峨的門樓上空蕩蕩的,好不滑稽,忍不住一笑;待轎子進了一道黑油大門,便盤算著見了賈母、邢夫人、王夫人如何應對,正盤算著,那轎子便停下來了,心裏納罕這不曾進了儀門,怎麼就停下來了,待見人打帘子,卻也扶著婆子的手下了轎子。

「外甥女來了。」賈赦跟張友成、張允之、賈璉一同站在柿子樹下。

黛玉早聽說賈赦不是個恪守規矩的人,因跟張友成、張允之父子相熟,便也不避嫌,望見賈赦捋著鬍子笑,便帶着玄玉上前見禮。

賈赦道:「外甥女不必多禮,來瞧你迎春姐姐的小馬,你瞧著好,便打發人給你們姐弟各買一匹。」

黛玉吃了一驚,瞧賈赦不急着要她先去見賈母並邢王二夫人,便也從善如流,聽見一聲「林妹妹」,見這前院裏的男僕已經迴避,一個約莫十一二的白凈女兒對她招手,又見那女孩子身邊站着個身量窈窕、體格風騷的女子,琢磨著一個該是迎春,一個該是王熙鳳,便忙叫着二嫂子、二姐姐走了上去。

迎春瞧了一眼黛玉,見她雖生得纖弱,但那眉頭舒展開,眉頭也沒多少愁苦,便對王熙鳳笑道:「嫂子,你瞧人家一對姐弟當真是好相貌。」

王熙鳳抿唇笑道:「那可不?人家一來,妹妹的模樣倒是不怕,我就成了燒糊了的卷子了。」一手牽着黛玉,一手拉着玄玉,就領着他們向西邊馬廄走。

黛玉瞧王熙鳳穿着猩紅裙子、步伐矯健,且在賈赦、張友成等面前說話也不露怯,心裏就知她不是個等閑之輩,待聞見一股馬廄里的味道,忙皺了皺鼻子,見迎春一直看她,便也含笑看過去。

迎春心裏讚歎著黛玉的好相貌,瞥見那玄玉也是一張單薄的瓜子臉,心想這玄玉跟黛玉相貌倒是彷彿,於是指著馬廄里一匹棗紅的小馬道:「妹妹瞧這小馬怎麼樣?這可是老爺趁著西山採買戰馬,叫人順道買來的。」

黛玉見那小馬打着響鼻在馬廄里蹦躂,就問:「二姐姐也騎馬?」

王熙鳳笑道:「何止是騎馬,咱們家後頭就有現成的跑馬場呢。妹妹進了三道儀門,向東牆上瞧,那邊開了一道小門,順着封住了私巷子向後一走,就是好寬敞的一片馬球場。就連郡主也隔三差五地過來打馬球呢。」

黛玉不覺蹙了眉。

迎春笑道:「老爺說咱們是將門兒女,沒那麼多規矩。妹妹既然進了我們家,就也算是將門兒女了。」

果然迎春的話落下,急等著跟張友士、張允之去商議著起複等事的賈赦便催著問:「外甥女、外甥要不要這小馬?遲了再要,就是人家挑剩下的了。」

黛玉見賈赦不見外,猜着賈赦對她除了說些賈敏的事,也沒旁的話可說;若說到賈敏,少不得又要難受一場。正猶豫着如何答話,就聽賈璉道:「老爺乾脆地買來,這樣的好馬,養大了妹妹不要,拿去送人也是好的。」

賈赦聽了,便答應着,先領着張友成、張允之進了他書房說話。

賈璉叮囑王熙鳳一句:「好生照看着林家弟弟妹妹。」便緊跟着進了賈赦的書房。

沒賈赦、賈璉陪着,王熙鳳也不敢在前院耽擱,瞧玄玉對那小馬十分喜歡,親昵許諾一句「少不得你的」,便牽着黛玉向三道儀門走。

黛玉瞧見那儀門內果然多了一道偏門,心想賈赦行事這樣荒誕,她跟玄玉倒是不必謹小慎微了,正這般想着,就見一個鴨蛋臉面、鼻子上點雀斑的綠衣婢女走了過來。

「這是老祖宗身邊的鴛鴦。」迎春嘴角含笑,遙遙地聽見寶玉的聲音,心想今兒個王夫人怎麼沒打發寶玉出門?

黛玉對鴛鴦一頷首,鴛鴦福身,先笑道:「遠遠地瞧見三個仙女一個金童過來,我這眼睛一花,倒遲了給姑娘、哥兒請安了。」望着王熙鳳道:「奶奶,老祖宗說了,叫黛玉姑娘、玄玉哥兒住在她那屋子裏。」

王熙鳳眉頭也不皺一下地道:「老祖宗那屋子這麼狹窄,怎麼住得下人?我已經打發人收拾了屋子,把挨着我們屋后的一所院子收拾了給玄哥兒住,至於黛玉,她住在迎春屋子裏,這麼着,他們要什麼,打發人向我那取也便宜。」

黛玉瞧見這上房院正房廂廡游廊皆小巧別緻,就料到賈赦這一房地方不寬裕,王熙鳳如此安排倒也妥當。

玄玉道:「姐姐,咱們便依著璉二嫂子的意思辦吧。」

黛玉點了點頭,只猶豫着想若是賈母堅持,怕她跟玄玉就要住到賈母那了;本是嫡親的祖孫,住在一處是最好不過的了,但賈敏先前只說賈璉兩口子的好處,提起賈母時便神色憂鬱,倒是叫她打心裏親近王熙鳳,疏遠賈母。

王熙鳳因賈敏煞是能幹,對黛玉也有兩分親近,就對鴛鴦道:「你先回了老太太,就說已經安排下了,老太太不必再費心了。」

「……是。」鴛鴦一屈膝,便先去回賈母。

黛玉、玄玉瞧王熙鳳開口拒了賈母,雙雙納悶了一下。

王熙鳳扶著黛玉的後背道:「妹妹歇上兩天,便叫玄玉去外頭家學里讀書,你隨着你二姐姐在家讀書……」瞥見廊柱下趙姨娘忽然跳出來,眼皮子跳了兩下,嗔道:「姨娘忽然冒出來,真是嚇死人了。」

趙姨娘先前被王熙鳳教唆著去賈敏去信,很有一段日子不得賈母、賈政、王夫人待見,因覺自己沒供出王熙鳳,就是她的「厚道」,於是每常仗着這一點來王熙鳳這討好處。此時瞅著林家姐弟來,王熙鳳不急着領人去見賈母,反倒先跟黛玉閑話家常,於是先把賈環推到玄玉跟前,引著玄玉跟賈環相見,便堆笑着看王熙鳳。

王熙鳳眼皮子一撩,抱着臂膀道:「姨娘又想什麼好事?」

「二奶奶瞧著,能叫三姑娘跟着二姑娘一處讀書嗎?三姑娘提過了幾回,太太只說叫大姑娘帶着教一教就得了,早先說請先生的話,如今都沒提起過呢。」趙姨娘堆笑着說。

王熙鳳道:「這事我說了不算,況且我自己個都不識字,還管人家讀書的事?」

趙姨娘忙堆笑道:「三姑娘說,那姓韓的先生再好不過了,奶奶就替她在老太太、二太太那說個情。誰不知道奶奶把璉二爺轄製得服服帖帖,就連大老爺也稱讚奶奶能幹呢。探春來了,跟她這林妹妹作伴……」

迎春就拉着黛玉的手笑道:「叫林妹妹太見外了些,可叫黛妹妹又拗口,叫玉妹妹,又有個寶玉在……」

「嗨,還為這事費心,直接喊大妹妹就得了。」王熙鳳抱着臂膀,因還不曾跟王夫人撕破臉,也怕趙姨娘去說破,就對趙姨娘道:「多大的事,聽我的好消息吧——只是,那一位可不能跟來。」說着,豎起一根手指。

趙姨娘瞧王熙鳳跟王夫人姑侄兩個徹底不親近了,就撇嘴說:「眼瞅著就快二十了,還沒見過誰家送二十歲的女兒進宮的!」略頓了一頓,低聲道:「已經送出去這個數目了,再進不了宮,全家都要喝西北風了。」手一伸,豎起四根手指頭。

王熙鳳握著領口拇指大的貓眼石領扣,她當然知道王夫人給宮裏的太監送了足有四五萬了,她可是因為王夫人要給宮裏人送銀子,教唆賴大給她弄了不少銀子來。對着趙姨娘一笑,拿着手在賈環腦袋上一拍,「你這小凍貓子,人家哥兒認識許多字了,你怕還跟我一樣大字不認得幾個呢。」

賈環腦袋上挨了一下,也不氣惱,因趙姨娘說他們娘兩是王熙鳳的人,就挨着王熙鳳笑嘻嘻地說:「好嫂子,我也認得許多字呢,那天在太太那抄經,看見太太炕上一堆書里夾着一張身契,也不知道是哪個,竟值三千兩銀子的身價,上頭還寫着揚州兩個字。」

「渾說什麼。」王熙鳳怕才從揚州過來的黛玉多心,啐了賈環一聲,疑惑地琢磨著王夫人買個身價三千兩的人來做什麼,難道替元春賄賂太監?嘀咕著,便領着黛玉、玄玉向上房裏去。

上房裏坐着的賈母看見了黛玉,少不得要哭上一場,哭聲停下后,便拉着黛玉去見寶玉。

「這個妹妹彷彿在哪裏見過。」頭上戴着束髮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鍛排穗褂,登著青緞粉底小朝靴的寶玉果然吐出了這句話。

邢夫人聽了,噗嗤一聲笑了,對王夫人道:「這都是人家翻過去不肯認的老黃曆了,弟妹還單擱在今兒個叫寶玉說出口。」

王夫人訕訕的,也不料寶玉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假意對寶玉嗔道:「你這黃子,胡唚什麼?你林妹妹一直在南邊,你幾時見過她?」

自打賈珠決心不考科甲后,寶玉身份更跟先前不同,早先一直被王夫人捧在手心裏,如今乍然被訓斥了一句,只覺在才來的神仙一樣的妹妹面前跌了分,宛若滿月般飽滿的臉頰白了一下,作勢便拿了脖子上的玉向地上砸去。

黛玉怔了一下,下意識地護著玄玉。

屋子裏鴉雀無聲了一下,須臾賈母、王夫人喊著孽障急得掉淚,

黛玉疑心是自己的過錯,正慌忙時,眼睛一瞥,就瞧見除了賈母、王夫人兩個,邢夫人、王熙鳳、迎春個個看好戲一般,因瞧就只兩個蛇蛇蠍蠍地喊「何苦摔那病根子」,就只寶玉一個依仗着身上的寵瘋癲著鬧,握著帕子遮住嘴角,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心疼得了不得的賈母、王夫人瞧就只她們婆子兩個外加元春着急,一時訕訕的,握著那枚死玉,嘴裏命根子話,一時反倒叫嚷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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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二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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