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三千兩

37.三千兩

有人在乎才好鬧,沒人在意,鬧這麼一場,反倒叫人尷尬得下不了台。

王夫人回憶著先前寶玉脖子上的五彩美玉掉在地上,一家人緊張得什麼似的,如今重重摔一下,都沒人在意,越是回憶,越是覺得委屈。

賈母瞅邢夫人、王熙鳳那眼神,半是看笑話,半是埋怨寶玉在她們家生事,只叫鴛鴦把玉給寶玉繫上,安撫寶玉的話卡在嗓子眼裏也說不出來。

就連寶玉也知道這邊不是他家,鬧了也沒人理會,煞是懂事地不再叫嚷了。

這麼一瞧,黛玉的心就也放下了,見王熙鳳一擺手要領着她出去,怕玄玉被方才寶玉的癲狂模樣嚇著了,忙帶着玄玉隨着王熙鳳出來。

「大妹妹別把這事放在心上,我進門那一日,寶玉也是這麼發瘋了一回。」王熙鳳笑着,全然不把寶玉摔玉的事當一回事,領着黛玉向她院子裏去,只瞧她那後院門一開,走幾步就到了玄玉住着的小院,再向西邊走幾步,過一道文竹小門,便是迎春的住處。

黛玉瞧著王熙鳳安排的十分妥當,恰像是他們姐弟兩個都在王熙鳳眼皮子底下一樣,等賈環帶着玄玉向前面去尋賈璉了,便進了迎春的屋子,瞧屋后翠竹竿竿,風吹來沁涼一片,心裏感嘆了一聲,已經知道先前傳得十分玄乎的通靈寶玉,已經失靈了;且賈赦一房,似乎很不把賈母當一回事……一時間,感慨起骨肉親情,怎會冷落到這地步,聽見一聲嬉笑,抬頭見一塊其勢若犀的山石后,迎春走了過來,便忙迎了上去。

「一猜,就猜到你在琢磨著老祖宗的事。」迎春拉着黛玉向房裏去,先請她在榻上坐着,便拿着綉繃子,去繡花。

黛玉看她是用手指粗續的絲帶繡花,那一朵牡丹花像是從綉繃子裏開出來一般,煞是惟妙惟肖,接了一盞茶握在手裏,聽窗外她的陪讀丫鬟雪雁、霜鵲已經跟迎春的司棋、綉橘熟絡地說起家常來,抿了一口茶水,看迎春繡花,嘆道:「雖我才來,不該說什麼,但老祖母未免太可憐了一些……方才,竟是老祖母沒發話,璉二嫂子便把我們帶了出來。」

迎春料想這邊的許多事,賈敏未必肯說給黛玉聽,便一邊綉著花,一邊道:「你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二嫂子原本對老太太、太太是一樣的敬重,就連太太當初有了五妹妹,存心作踐她,她也忍了下來。要不然,老爺如今肯叫她避開太太,管着一家大大小小的事?至於老太太……」略頓了一頓,在黛玉耳邊道:「等著瞧吧!嫂子進門后一直操持家務,還沒有個好消息,老太太、二太太一準盤算好如何對付她了,環哥兒嘴裏那三千兩銀子的身價,指不定就是沖着二嫂子來的。」

黛玉早聽來接她的人提起過賈母跟着賈赦住,卻把銀錢都給了賈政,饒是心腸軟,也覺得賈母未免有些自作自受了,就算不能一碗水端平,也該盡量公允一些。

「林姑娘,」賴嬤嬤從外頭領着賈母身邊的鸚哥走來,走到黛玉跟前,便叫鸚哥給黛玉磕頭。

「這是……」黛玉遲疑了一下。

賴嬤嬤笑道:「這是老祖宗賞賜給姑娘的,老祖宗說姑娘一路勞累了,就不必去謝恩了。」

長者辭不能辭,黛玉起身對賈母的院子拜了一下,便問賴嬤嬤:「玄玉那也有嗎?」

賴嬤嬤笑道:「璉二奶奶說玄哥兒還小,何至於像寶二爺一樣,弄了一堆的丫鬟在屋子裏,如今且用她的丫鬟就夠了。璉二奶奶這話才回給老太太,老太太便給了璉二爺一個十六七歲的丫鬟。」

黛玉疑惑道:「二嫂子收了?」

「那可不,璉二奶奶還親自去謝恩呢。」賴嬤嬤堆笑說。

黛玉疑惑王熙鳳既然不怕賈母,能替玄玉把個丫頭推辭了,怎麼不肯替賈璉也推辭了呢?虛扶了一把叫鸚哥起來,見她圓圓的臉龐、圓圓的眼睛,模樣煞是聰慧伶俐,叫鸚哥這個名反倒委屈了她,便笑道:「我狂妄一些,給你改個名,你就叫紫鵑吧。」

「多謝姑娘賜名。」紫鵑站起身來,又對迎春一拜。

迎春笑看着紫鵑,意有所指地道:「湘雲得了翠縷,便每每被翠縷教唆著來尋寶玉玩笑。你可千萬別那麼着,不然我這一屋子的東西,都叫寶玉搬走送給湘雲了。」

紫鵑不解其意,賴嬤嬤疊着手跟着笑了,笑過了就對迎春、黛玉道:「恰賴二隨着蓉哥兒從南邊過來,順便捎帶了一些楊梅回來,等會子打發人給兩位姑娘送一筐子來?」

「多謝嬤嬤了。」迎春謝了一句,叫司棋送賴嬤嬤走,瞧黛玉一直看她的絲帶綉,便把綉繃子遞給黛玉,只看着她綉。

黛玉倒也聰慧,瞧迎春綉了幾針,因瞧著不大講究什麼針法,便也像模像樣地綉了起來,晚間被賈母叫去用飯,便叫了玄玉一同去,吃飯時,聽賈母話里話外,總不免要刺探問起林家如今的產業,心裏難過了一回子,略吃了幾口飯,送玄玉回了王熙鳳屋后,便自向迎春這來,一路奔波,也睡不着覺,瞧迎春還在繡花,便在她邊上坐着瞧她綉。

不覺間,竟坐到了二更天上,人越發地精神起來,冷不防地聽見隔壁院子裏咣當一聲,黛玉疑惑著,便看向迎春,喃喃道:「聽哭聲里的話,像是揚州的口音。」

迎春繡花的手一頓,依稀聽見一聲啜泣,便對黛玉笑道:「這下子,你放心玄玉了吧,我們家地方小,隔壁屋子裏有什麼動靜都聽得一清二楚。」

「……這是,璉二哥、璉二嫂子院子裏的動靜?」黛玉遲疑了一下。

迎春點了點頭,忽然聽見賈璉的一聲怒斥,眉頭便跳了一下,知道賈敏一死,賈璉、王熙鳳這兩口子沒了轡頭,心就不似早先那麼齊了,笑着問黛玉:「要不要隨着我去勸解勸解?」

林家人口少,黛玉不曾遇上這樣的事,但見迎春要去,琢磨著自己只管亦步亦趨地跟着去總不會出錯,於是點了點頭。

迎春、黛玉便披着斗篷,不打前面邢夫人屋子前走,只穿過後門繞到賈璉院子后,一推門,見那後門敞着,便循着星光向前面走,走到屋子前,恰聽見賈璉怒道:「哪來這麼大醋性子?不過是幫着解個扣子,你鬧得就像是我殺人放火了一樣!」

賈璉怒完,瞧見迎春、黛玉過來,尷尬地忙咳嗽一聲,把那被王熙鳳逼着跪在牆角的新來的丫頭擋住。

黛玉見是兩口子吵架,有心要走,又覺撇下迎春一個不妥,便笑道:「原來是兩口子吵架,我們聽着,還以為是千軍萬馬廝殺起來了呢。」

迎春笑道:「離著秋日還早,又不是膘肥馬壯的時候,廝殺什麼?」雖賈璉擋着,也把那跪在地上的婢女瞧見了,看那婢女跪得柔弱無骨,露出來的身子比可人還要婀娜兩分,猜着平兒等人不敢,這婢女應當是賈母今兒個才給賈璉的人了,便打起帘子先請黛玉進去。

王熙鳳怒目圓睜地坐在黃花梨螭紋圈椅上,她有心收了那丫頭,要試探試探賈璉,偏賈璉禁不住誘惑上了圈套,氣得她一時按捺不住性子跟賈璉吵了嘴,此時瞧迎春、待援來,就不耐煩道:「你們兩個特地來救駕嗎?我就知道,我進了你們賈家,就是孤家寡人一個。」說着,握著帕子便真真假假地啜泣。

迎春笑道:「誰來救駕?俗話說馬無夜草不肥,好嫂子打發人瞧瞧著這會子可能弄出點什麼東西來給我們做宵夜。」

王熙鳳心道她這邊愁得很,哪有那閑工夫給她們要宵夜去,冷笑道:「你們姊妹兩個要吃個飽飽的,再替他降服我嗎?」

賈璉見王熙鳳要遷怒到迎春、黛玉頭上,唯恐過兩天他舅舅、舅媽依著林如海囑咐來看黛玉時,面子上不好看,便撩起帘子進來,遠遠地望着王熙鳳道:「一人做事一人當,兩個妹妹這樣瘦削,哪裏能降服得了你?」

王熙鳳瞧賈璉還跟他針尖對麥芒地鬧起來了,回憶著才進門那時賈璉的千依百順,握著帕子便放聲哭了起來。

迎春含笑道:「瘦削就不中用了?外頭那個冷子興、周瑞合夥請來的更瘦,不一樣馱著二哥,把二嫂子殺得個片甲不留。」

賈璉眼皮子一跳,這會子,才有閑心問一句:「外頭那個是誰?我瞧著臉生的很。」

王熙鳳也因迎春的話,想到環哥兒那有口無心的一句,疑心賈母跟王夫人串通,要挑撥她跟賈璉,握著帕子冷笑道:「誰?人家的名字響亮着呢,叫做三千兩!」

賈璉怔了一下,知道王熙鳳話裏有話,不好當着迎春、黛玉的面鬧,便上前作揖道:「好奶奶,饒了我這一遭吧。」

王熙鳳也怕鬧得太僵,下不了台,既然賈璉服軟了,就忙站起身,咬唇笑道:「璉二爺,這可不敢當。」扶著迎春、黛玉肩膀說:「兩位妹妹先回去,一會子就叫人拿着暖酒爐子熬了粥給你們送去。」

迎春、黛玉瞧王熙鳳、賈璉已經和好了,便識趣地走了。

王熙鳳打發平兒提着燈籠去送,站在門邊冷冷地瞥了一眼這又不像奴婢又不像大家閨秀的陌生女子,摔下帘子,見賈璉把手搭在她肩膀上,便一把將賈璉的手甩開,嗔道:「找你的三千兩去。」

賈璉堆著笑,嘴裏喊著好奶奶湊到王熙鳳跟前,瞧她歪著身子躺在床上,便坐在床邊拿了她的頭髮絲逗她,「好奶奶,那三千兩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快些說吧,我明兒個就要開始給張家、李家跑腿,你明兒個要跟我說話,我可就沒功夫聽了。」

「稀罕理會你呢。」王熙鳳嗔了一句,側着身子,便把賈環無意中說的話說給賈璉聽,嘴一扭,冷笑道:「瞧見了吧,人人都巴不得咱們兩個夫妻反目呢,我原是信你,捨不得三千兩才要了她,誰知你……哎,咱們要被人算計了,就壞在你頭上了。」說着話,手指就在賈璉額頭上一戳。

賈璉抓住她的手指,看她燈光下淚光點點,不覺慚愧起來,賭咒發誓道:「只這一回,再沒下次了。奶奶倒是說一說,這三千兩,該怎麼處置?那周瑞從大牢裏出來,丟了體面更沒了差事,聽說上年隨着他女婿冷子興去揚州販古董去了,怕這人就是他替二太太從揚州買來的。二妹妹素來消息靈通,她那樣說,這事就差不離了。」想到三千兩那如花似玉面孔,一時走了神,待聽王熙鳳哼了一聲,又忙回神告饒,只覺無緣無故,給他個身價三千兩的丫頭做什麼?

王熙鳳嘴一撇,「我素來是有仇報仇,有恩報恩。你叫賴大從二太太賬上偷個一千兩出來,也買個妖精似的女人。」說到報恩,只覺迎春、黛玉這對小姑子牙尖嘴利、心眼靈活,性子和她投契不說,也能幫着她轄制賈璉。

「給大哥送去?這可不成,大哥獃子一樣,成日跟着山子野描畫山水園子,連當年的心頭肉可人都不惦記了。」賈璉道。

「那就給二老爺送去。」雖是姑父,但王熙鳳瞧王夫人接二連三給她下絆子,知道銀錢跟前,王夫人已經六親不認了,就也索性狠下心來。

賈璉嗤笑道:「還不如給大哥呢,二老爺品行端方……」

「唬弄誰呢,趙姨娘嘴裏的話,早叫我套來了。」王熙鳳手臂壓在枕頭上,斜睨著賈璉道:「就照着趙姨娘,買個更年輕的來,不怕二老爺不上套。」

賈璉枕着王熙鳳手臂躺下,待覺不妥,又怕王熙鳳不依不饒,鬧得他明兒個沒功夫去辦正經事,便點頭答應下來。

二人雖吵了一場,但終究是情投意合的少年夫妻,和好后一夜的恩愛纏綿自是不用說。

次日早起,王熙鳳恭恭敬敬地送了賈璉出門,便大大方方地把王夫人送的揚州瘦馬叫做三千兩,也不說打發人走,也不說用她,就由著三千兩到處地在家裏閑逛。

那三千兩受過多年的教誨,就為了奪取男人的歡心,如今被王熙鳳罰了,又瞧賈璉忌憚著王熙鳳不親近她,思忖著自己花容月貌豈能錯付,因家裏就只賈赦、賈璉父子兩個,渾身的能耐在賈璉那無處施展,便每每地等賈赦來後院時在賈赦跟前轉悠。

過了兩個月,終於引起了邢夫人的注意,邢夫人因三千兩是賈璉、王熙鳳的人,便趁著一日賈赦、賈璉父子不在,自己卧在床上,逗弄著女兒詠春,就叫了王熙鳳來。

「你叫三千兩老實一些,別沒事四處亂走。如今家裏來了親戚,別把笑話鬧給親戚們看見了。」邢夫人蹙了一下眉。

王熙鳳有意苦着臉,「太太,她是老太太給的,我哪有法子約束她。」

「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幾曾把老太太放在眼裏過?」邢夫人拍著冰雪聰明的女兒,只覺既然能生下這一個,就未必生不出下一個,下一個一準是兒子,一揚眉毛,「你設法,把三千兩攆出去。」

王熙鳳為難道:「誰不想呢?但我央了林之孝查了,三千兩的身契不在二老爺那,也不在咱們這,要攆也沒法子。倘若是個良家女子,被咱們這麼賣了,倒是一樁大罪呢。」

「你幾時知道國法家規了?」邢夫人嘲諷了王熙鳳一句,坐起身來問:「當真什麼地方都沒有她的賣身契?我瞧她走路時,那水蛇腰不住地左搖右擺,一準不是個良家子。」

「是不是,誰說得准呢?林大妹妹都說了,三千兩是個琴棋書畫都十分精通的人物,不像咱們,是庸俗脂粉。」王熙鳳垂着手哀聲說。

邢夫人臉色一暗,篤定王熙鳳知道三千兩的身份,不然,她怎麼就給個丫頭取了三千兩這麼個諢名?忽然聽外面說老爺回來了,就忙整理鬢髮,正要出門去迎,只聽外面一陣琴聲,須臾,秋月就來說:「老爺去聽三千兩彈琴去了。」

「那老不羞!兒子的丫頭彈琴,有什麼好聽的?」原先邢夫人對賈赦百依百順,如今邢夫人嘗過了得寵的甜頭,巴不得再身懷六甲,再風光一回,眼神陰沉地望着王熙鳳,「你說,那三千兩究竟是什麼人?」

「揚州瘦馬,二爺說是周瑞跟他女婿冷子興去揚州買來的。」王熙鳳低聲道。

若是那三千兩不勾搭賈赦,邢夫人巴不得看王熙鳳的笑話,她是聽說那揚州瘦馬便是柳下惠也勾引得到。但如今有了賈赦,她焉能不管?

「千真萬確?」

「千真萬確!」

邢夫人眸子裏冷光一掃,「走,隨着我去找老祖宗去,我倒要問問她,跟二兒媳婦串通著,給侄子送個揚州瘦馬安得是什麼心!」

「是。」王熙鳳瞅著有邢夫人替她出頭,巴不得躲在邢夫人身後,慢走了幾步,跟着邢夫人走到賈母院子裏,瞧見鴛鴦在院子裏站着,因聽平兒說過鴛鴦跟邢夫人有過節,便遞眼色叫鴛鴦先走開,慢了幾步進去,一撩帘子,就瞧見邢夫人已經聲淚俱下地跪在賈母跟前,質問賈母安的是什麼心。

賈母眉頭皺着,瞧邢夫人鬧得很不體面,訓斥了她兩聲,見邢夫人不理會她,便揚聲道:「叫了二太太來問話,咱們當面鑼對面鼓地說一說,那三千兩究竟是不是揚州瘦馬。」疑心王夫人又自作主張了,她的原話,可是叫王夫人挑個模樣好、性子柔的女人給賈璉。

邢夫人巴不得呢,立刻就催著費大家的去請王夫人,又說:「把那買了人的人也叫來,周瑞跟他女婿不好過來,叫周瑞媳婦並他女兒來。」

賈母眼皮子一跳,心裏打起鼓來,心想邢夫人都把那周瑞牽扯進來了,那麼着,王夫人確實又自作主張了?

王熙鳳袖手站着,瞧邢夫人只管纏着賈母鬧並不理會她,便撩起帘子出來,等了一盞茶功夫,瞧見王夫人急匆匆地帶着趙姨娘、周姨娘走來,忙迎了上去。

「……究竟是什麼事?」沒撕破臉,王夫人對王熙鳳便分外地親近。

王熙鳳道:「太太,你給我一句實話。老祖宗賞賜給璉哥兒的人,是不是太太打發人去揚州買來的?太太這麼着,是埋怨我哪一處待太太不周到嗎?難怪璉哥兒見多識廣的,瞧見人就給人家取了個三千兩的名!」

王夫人不料賈璉這麼快就發現了,她還以為那揚州瘦馬有了身孕,賈璉發現了也不能怎麼着呢,忙趕着說:「你這是什麼話?當初你老子在時,待我這妹妹那樣好,我哪能做出這樣給你捅刀子的事?老太太要給人,我想攔著,也攔不住呢。」

王熙鳳含淚道:「太太這樣說,我便信太太的。那邊的攔著不許我跟太太太親近,這事我想先跟太太通個風也不能;太太不能常過來,珠大嫂子又照看蘭哥兒脫不開身,太太不如借口叫探春、惜春隨着元春、黛玉讀書,叫她們每日過來,這麼着,這邊有個風吹草動的,我也能及時跟太太說一聲。」

王夫人一直操心元春的事,顧不得探春、惜春,聽王熙鳳這般說,只覺弄個眼線過來也是好事,躊躇著道:「這事,你能做主?大老爺、璉兒可是不肯叫我們沾一分好處呢。」

王熙鳳心裡冷笑,若不是賈璉攔著,她早攛掇邢夫人鬧着去討每年的年例年金去了,忙應承說:「太太放心,如今家裏的事都歸着我管,我點頭了,老爺、二爺也沒話說。」

「那就這麼着吧。」王夫人答應着,就匆匆地向賈母房裏頭去。

周姨娘老實地跟着去了,趙姨娘不動彈,眼珠子一轉,連連地對王熙鳳道謝。

王熙鳳也不稀罕趙姨娘感激涕零,只對趙姨娘說:「得空把你的小丫頭小鵲收拾了吧,平兒說,這小丫頭把你房裏的動靜都說給了二太太聽呢。」

「這小浪蹄子,看我不剝了她的皮!」趙姨娘越發地感激王熙鳳,藉著王熙鳳的勢力,立刻催著人接了探春、惜春過來,待探春、惜春過來了,一邊跟着王熙鳳領着探春、惜春向充作學堂的芍藥亭去,一邊笑道:「這東西里姑娘讀書的銀炭,並一年四季的紙張、點心茶水,就要勞奶奶破費了。」

王熙鳳瞧不上趙姨娘那小家子氣,言語裏帶出兩分輕蔑道:「還要你開口?我可是把這些小姑子們都當千金小姐捧著,等著吧,夏日裏且在那芍藥亭里讀書,冬日裏就挪到西牆下的暖閣里去。」

「是、是。」趙姨娘連聲地答應。

探春有些訕訕的,待要勸趙姨娘別這麼上趕着,但又料想日後王夫人什麼事都不管,還要勞煩王熙鳳許多事,於是就把那尷尬的神色收斂了。

等進了芍藥亭里,恰見那韓逐雲沒講那四書五經,也沒說起那《女則》《女戒》,反倒把那天南地北的俚語村言說給迎春、黛玉。

韓逐雲瞧見又來了兩個學生,笑道:「只給了一個人的束脩,如今倒送了五個人來。」待探春、惜春對她行了禮,便叫她們各自挑選了位置坐下。

「先生是少臘肉吃了?竟跟我要起束脩來了。」王熙鳳肆無忌憚地一笑,「先生若說旁的,我倒插不上嘴,若說那俚語村言,我倒是想起在金陵時,聽見過一句『三日不吃青,兩眼冒金星』這話來,這麼着,先生也別要臘肉了,掛着露水的青菜奶奶我給先生送上一筐子吧。」

韓逐雲笑道:「才提到束脩,二奶奶就想到這麼一句俗話,也怪難為二奶奶的。」

王熙鳳瞅韓逐雲擠兌她,把兩隻手往腰上那麼一掐,笑道:「你當我心疼那點肉錢?等入了秋,涼快了,要吃多少肉養膘,先生只管說就是。」

趙姨娘聽王熙鳳跟韓逐雲鬥嘴,忍不住插了一句,「別養得姐兒們個個肥頭大耳的,單把個哥兒餓瘦了。」拉着王熙鳳的袖子,就煞是親昵地要跟王熙鳳說話。

王熙鳳不大耐煩理會趙姨娘,探春瞧見了,生怕王熙鳳的潑辣性子在這會子發出來,忙替趙姨娘說:「鳳姐姐……」見王熙鳳不喜歡這稱呼,又改口喊二嫂子,「姨娘的意思是,環兒跟玄玉哥兒一同在家學里讀書,環兒回來學說,學堂里的懵懂頑童,不知聽了什麼歪話,擠兌玄玉哥兒呢。」

黛玉一聽,不由地緊張起來,疑心是他們才來,玄玉遇上了事,只藏在心裏,不肯連累她就不說。

迎春把賈家那書里賈家家學里上樑不正下樑歪的事想了一想,對王熙鳳道:「環兒這話也不是空穴來風,我早聽說,教書的代儒老爺子昏聵得很,每常把學堂交給他那不成體統的孫子賈瑞照看。那裏頭的人,不是托著親戚進去混吃混喝的,就是仗着有點閑錢進去欺負人的,亂得很呢。」尤其是那玄玉年紀又小,容貌又生得好,還不知道勾起多少人的壞心呢。

探春也有意要王熙鳳收拾了那家學,免得賈環在裏頭學壞了,便笑道:「二姐姐也不用這樣緊張,料想二嫂子一出手,憑是誰,都要老實服帖了。」

黛玉也敬重王熙鳳得很,笑道:「這也得二嫂子肯撥冗去管一管才行。」

王熙鳳素來要強,可惜賈赦這就是一畝三分地,哪裏能叫她伸開手腳鬧一鬧;在她看來,遇上個紅白喜事,叫她大展拳腳是最好不過的,沒有那紅白喜事,小打小鬧着,也能過一過癮頭,當下冷笑道:「也不用你們激我,我這會子就去那瞧一瞧,若叫我瞧出什麼來,就算是代字輩的老人,我也不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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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二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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