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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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人把迎春的話傳達給王熙鳳后,躺在炕上,撫摸著小腹,王熙鳳的眉頭一會子微微蹙起,一會子高高上揚。

坐在王熙鳳,翹著二郎腿的賈璉將手上的茶盞往泛著金星的檀木小几上一砸,咬牙切齒地說:「沒想到二太太還是這樣的心狠手辣!小蓉媳婦幾時又得罪了她?料想小蓉媳婦進賈家后,見二太太的次數屈指可數,二太太無緣無故,要用這誅心的法子殺她做什麼?」

說完了這一席話,賈璉悲天憫人地再三嘆息,嘆完了,不見王熙鳳搭腔,抬起眼皮看她一眼。

王熙鳳抿著嘴唇一笑,似是下定決心一樣,嘆了一聲說:「非是咱們心狠手辣,實在是那小蓉媳婦做錯了。俗話說,平生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小蓉要是心裏沒鬼,別說是珍哥兒媳婦了,哪怕是頭頂上頂着三兩貞潔牌坊的老貞婦到她跟前說道,她也心虛不了。」

賈璉楞了一下,仔細回想一番,似乎王熙鳳方才還在為秦可卿感慨萬千呢,一時聽不懂王熙鳳話音,就把身子向王熙鳳探了一探,鬼祟地捂著嘴,低聲說:「你糊塗了吧,你忘了那位是個什麼身份了?」

「什麼身份?就算是滄海遺珠,也得有人有那臉皮來認不是?!」王熙鳳拿着白如剝蔥的手指在自己個臉頰上拍了拍,想起那秦可卿的人才,心裏可惜了一回;但轉眼想到秦可卿一死,那隔壁的威烈將軍府,就只剩下個沒娘家撐腰的尤氏並沒頭蒼蠅一樣的敗家子賈蓉,她要那威烈將軍府,就如探囊取物一般……這麼一想,嘴角又翹了起來,安撫賈璉說,「甭管她是不是金枝玉葉,左右,要謀她性命的又不是咱們……待二太太的大計得成,咱們把個薔哥兒抬上來,把個蓉哥兒打下去,叫他們兄弟兩個窩裏斗,咱們坐收漁人之利。」

「這……」賈璉倒抽了一口氣,看王熙鳳志在必得模樣,一時反倒躊躇起來。

「就聽我的吧!」王熙鳳挺了挺肚子。

賈璉猶豫着,忽然也果斷起來,「先由著二太太作妖去,倘若上頭要留蓉哥兒媳婦一條性命,少不得瞧那蓉哥兒媳婦不好了,會有話傳下來。若上頭沒話,哎——」

「就是這麼個理。上頭沒話,咱們心急火燎地上趕着救人,沒準要把上頭人得罪了呢;等上頭傳話了,要她生要她死,都是上頭人的主意,跟咱們沒關係。」王熙鳳眯了眯眼睛,賈家不及早先榮光了,一門二公成了一門兩將軍,但倘若兩個將軍府都握在她手裏……

「據我說,也不必跟二姑娘傳話。今兒個家裏出了這樣的事,外頭不定怎麼議論呢,先叫二姑娘留在家裏,等著風頭過了,再出門。」王熙鳳吐出香舌舔了一下嘴角,「今兒個的事,你瞧清楚了嗎?」

「瞧清楚什麼?」賈璉耷拉着眼皮。

「哼,」王熙鳳哼笑一聲,「珍哥兒罪該萬死,但那行刑的劊子手也未免太心狠手辣了一些。」

「你說南安王府的小郡主?」提到了不得的人物,賈璉趕緊地端正了坐姿,「小郡主心狠手辣一些,倒也不讓人意外。」

不是她,是你那好妹妹!王熙鳳在心裏腹誹著,倒也清楚自己這話出了口,賈璉一準要數落她,說她心胸狹隘,連個遲早要出門的小姑子都容不下,於是就把話咽下去了。

「小郡主呢,哎,也不知誰家子弟倒霉,要把那活閻王娶回家了!」嘆了兩聲,因聽屋外賈蓉來請他去威烈將軍府主事,賈璉就邁著方步向外踱去。

王熙鳳伸手捶了捶胸口,來來回回地把迎春對她的好回憶一番,但回憶再三后,想到她還不知道王夫人的舉動,迎春就把王夫人的用心洞悉了,只覺迎春實在厲害得可惡……

「一山不容二虎。」王熙鳳喃喃道。

「奶奶,什麼二虎?」隔着帘子,王熙鳳的陪房旺兒媳婦笑出了聲,打了帘子進來,臉上的喜氣依舊沒有消散。

「你又得了什麼好處,高興成這樣?」王熙鳳嘴角噙著冷笑,對威烈將軍府,她已經打定了主意,上頭沒吩咐,她就坐山觀虎鬥;但對身邊的姓賈名迎春的猛虎,她卻不能不防著。

旺兒媳婦瞧王熙鳳臉色不大好,忙收斂了臉上的喜色,走到王熙鳳身邊,握著兩隻手低聲說:「倒不是我的好處,是奶奶的好處。張家表少爺年紀輕輕的,就進京補缺,這前程、這官運,滿京城哪個比得上?」

「這好處是人家的,你也犯得着為張家的事高興成這樣?」王熙鳳嘆了一聲。

旺兒媳婦彎著腰,忍不住又笑了,「奶奶,這張家的好處,眼瞅著就是咱們的好處了。林大姑娘受了驚嚇,張家打發了人來瞧,又送了各色哄姑娘們玩的玩意兒。」

「這也是尋常的來往。」

「這可不尋常,」旺兒媳婦鬼祟地湊到王熙鳳跟前,「張家人臨走時,反反覆復地問起咱們二姑娘呢。我瞧出了張家的意思,就提了一句『可惜咱們二姑娘雖好,卻是個庶的。』張家人待笑不笑地回我:『雖是個庶的,卻滿身都是福氣,我們張家可是把她當正經的表姑娘來往呢。』」

「這又有什麼?」王熙鳳揉了揉太陽穴,心裏念叨著一山不容二虎,忽然一個咯噔,記起賈璉說,若沒迎春,張允之難能搭上林如海,就也難能似今日這般官運亨通。莫非,就因為這麼着,張家把迎春當成了有福氣的?

「奶奶,這可是親上加親的好事!」旺兒媳婦被王熙鳳的臉色弄糊塗了,她原以為王熙鳳跟迎春姑嫂二人好得蜜裏調油一樣呢,怎麼一眨眼,迎春遇上好事,王熙鳳就不樂意了?

王熙鳳深吸了一口氣,回想那張允之的人品涵養,只覺那張允之跟迎春也算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她跟賈璉有了這麼一個前程似錦的妹夫,也能受了張允之提攜……似乎,沒什麼壞處?!饒是這般想着,心裏卻痛快不起來,只拿着手不住地揉着胸口。

「奶奶,你這是怎麼了?」旺兒媳婦趕緊地替王熙鳳揉胸口。

「……一個璉兒就罷了,往後,一個張允之,一個迎春,都要踩在我頭上了!」王熙鳳恨恨地說。

旺兒媳婦瞧王熙鳳忽然翻了臉,囁嚅著勸道:「奶奶,你怎麼跟二姑娘計較上了?有句話,小的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說!」

「小的冷眼旁觀二姑娘作為,只瞧著老太太那的人、二太太那的人,三姑娘、寶二爺那邊的人,甚至,咱們這邊的平兒,都跟二姑娘好得了不得。」

「難怪二太太那有個風吹草動,她就先知道了。原來誰家房裏都有她的人呢!」王熙鳳哆嗦了一下,就如同被天羅地網死死地困住般,雖說這網這羅里的地方夠大,她心裏也覺得憋悶。迎春到底哪裏對她不好,會叫她一夕之間,心裏就生出無窮的怨憤?

「這二姑娘的手,未免伸得太長了些!」好半日,王熙鳳終於找到了一個名正言順憎惡厭煩迎春的理由。

旺兒家的鼓了鼓眼睛,低着頭等著聽王熙鳳吩咐。

「……下回子見着張家人,悄悄地提一句,就說咱們二姑娘的終身,怕要定在酬王社裏了。」肚子猛地墜了一下,王熙鳳捂著肚子哎呦了一聲。

「奶奶?」

「二爺已經夠聽張允之的話了,再來一個迎春,將來少不得我們公婆兩個要成了他們手裏頭的傀儡。哎,」王熙鳳深吸了一口氣,「我也不是要跟二姑娘過不去,我王熙鳳對天發誓,絕不會給小姑子下絆子!只是巴望着她嫁得遠一些,叫我眼不見心不煩罷了。」

「是。」旺兒家的想起王熙鳳那一句「一山不容二虎」,立時明白了王熙鳳心裏解不開的疙瘩,答應着,就退了出去,出了這邊院子,過了花牆,瞧見王熙鳳院子裏小丫頭正跟迎春那的蓮花兒說話,眼皮子跳了一下,忙裝着沒瞧見地走了。

蓮花兒跟那小丫頭說了話,因沒問到什麼要緊的話,就也沒回迎春,自去花園裏尋其他小丫頭子玩耍,過了一夜,聽說李紈已經跟秦可卿作伴了,才趕緊地去回迎春。

「璉二哥、璉二嫂子沒個動靜?」迎春蹙著眉,手上的針戳到指尖,捏著指尖,心裏略有些失望。雖說王熙鳳跟秦可卿並沒有書裏頭那樣要好,但抬抬手就能救人一命……

蓮花兒搖了搖頭,「璉二爺向衙門裏去了,聽說珠大奶奶跟小蓉奶奶話不投機,就自己個拿了書看,隔三差五地跟小蓉奶奶搭一句話。兩個人都不自在呢,只是上頭二太太押著珠大奶奶,珠大奶奶才不好走開。」

李紈看的書,少不得就是《女戒》《女則》了。

林黛玉扶著雕花槅門站在迎春身邊,蹙眉道:「這可真真是要命了!二姐姐可還有旁的法子?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即便她不是真的……就算她是真的跟那狼心狗肺的東西有什麼,也罪不至死。」

迎春蹙眉再三,忽地咬牙道:「看來要救她性命,少不得要用到一個人了。」

「誰?」林黛玉眸子一動,想到了賈赦頭上,「大老爺?」

「大老爺可沒那憐香惜玉的心思!」迎春嘆了一聲,琢磨著秦可卿身份非同小可,賈璉、王熙鳳不肯去救,怕有等著上頭人吩咐的意思,若是這樣,解鈴還須繫鈴人,需得從上頭人那下功夫了,「你!」

「我?」林黛玉怔了一下。

「還是不妥。」迎春搖了搖頭,她可是下了決心,要叫那北靜王離林黛玉遠遠的呢。

「到底哪裏不妥?」林黛玉忙追問。

迎春笑道:「我且問你,跟那蓉哥兒媳婦非親非故,你究竟有幾分想要救她?」

林黛玉蹙眉道:「雖說那蓉哥兒媳婦白玉微瑕,但終究是一條性命。我自不敢說會全力以赴,但倘若與我自己個性命無礙,自然要救她一救。」

「這麼着,明兒個晌午眾人歇晌時,你自己個偷偷地帶着紫鵑出了二門去探望蓉哥兒媳婦。」

「二姐姐要我偷偷出府?」林黛玉嚇了一跳,一個姑娘家沒有長輩領着,偷偷出門……

「非也,只是要你出了二門,只要出了二門,叫人知道你十分挂念蓉哥兒媳婦就夠了。」

林黛玉一時不知迎春的算計,但回憶再三,也想不到迎春跟秦可卿有個什麼親密往來,只覺迎春此時,是真心要救秦可卿一條性命,就也不再追問,滿腔信賴地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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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二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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