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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媳二人都不是棒槌,許多事都不必宣之於口。

賈母悲天憫人地嘆一聲,「我是活了有些年頭的人了,早看出來,那小蓉奶奶不是有福的相。」

「是呢,誰說不是了?」王夫人活菩薩一樣地握著帕子,微微垂着眼皮子,心裏琢磨著怎麼把今晚上的差事並賈母的幾箱子東西的事敷衍過去,忽然瞥了賈母一樣,醒悟到如今賈母已經忘了叫她伺候的前話,趕緊地趁著賈母感慨喟嘆時退了出去。才跨出門檻,就瞧見兩個「趙姨娘」烏眼雞一樣盯着彼此,這一瞧,那得知賈政在外頭包養了外室的鬱悶立時煙消雲散了。

「迎春、探春,這是新來的姨娘,她也姓趙。」王夫人落井下石地笑說道。

趙姨娘眼皮子一跳,就像是點燃了的炮仗一樣,三兩步走到王夫人跟前,兩隻眼睛死死地盯着新來的小趙姨娘,惡狠狠地說:「太太,瞧這狐媚子站沒站相,坐沒坐相,她也配姓趙?不知道是老爺從哪個衚衕里撿回來的。這樣的貨色,進了咱們家門,怕連寶玉、環哥兒都要給她歪帶壞了。」說着話,瞧那小趙姨娘兩隻鮮活的黑眼睛不住地向迎春、探春身上的珠子墜子瞄,就像是抓住小趙姨娘的現行一樣,連珠炮一樣地教唆王夫人,「太太,你瞧,這狐媚子賊眉賊眼的,怕進了咱們家,日後姑娘們的房門白日裏都要鎖上了——不防著外人,就怕進了家賊呢。」

「姨娘——」探春臉上火辣辣的疼,瞅著那小趙姨娘,就如同瞅見了年輕時的趙姨娘一樣,只覺得趙姨娘嘴裏的一字一句,都像是說在她自己個身上一樣。

王夫人從容地瞅著炸了毛的趙姨娘,心想趙姨娘這點淺薄的道行,也想玩借刀殺人?且等著看她怎麼拿着這小趙姨娘,奪了趙姨娘十幾年,雖不興盛,但一直沒斷過的寵愛。

「姐姐這樣說話,叫妹妹聽着心裏實在難受。」小趙姨娘瞅著屋子裏的老太太不出聲不露面,再看那王夫人始終不敢給她一句重話,再看看趙姨娘那人老珠黃模樣,只覺得賈政一房就是她的天下了。不咸不淡地挽著袖子,也學着趙姨娘走到王夫人身邊,笑嘻嘻地挽著王夫人的臂膀,就要隨着王夫人回西邊去。

王夫人不耐煩聞小趙姨娘身上濃郁嗆人的香粉味,但為打壓趙姨娘,暫時忍下了。

「太太。」趙姨娘忙趕上去,也要去挽住王夫人的臂膀。

王夫人不耐煩地把手抽開,趙姨娘訕訕地收了手。

小趙姨娘兩條柳葉眉高高地挑了起來,水汪汪的眸子斜睨了趙姨娘一樣,就得意地收回來,重新落在迎春腰上懸掛着的環佩上。

這小賤人!趙姨娘憤憤不平地在心裏罵了一句。

「太太不好了!老爺把環三爺捆了掌嘴呢。」素來不大露面的周姨娘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王夫人氣定神閑。

趙姨娘立刻慌了神,兩隻手在大腿上一拍,顧不得再跟小趙姨娘慪氣,慌忙就向外頭奔去。

「姐姐悠着點,老爺力氣大著呢。這會子趕過去了,人也未必中用了。倒不如慢慢悠悠地走回去,好生琢磨著環三爺有個三長兩短,姐姐怎麼安身立命得好。」小趙姨娘渾身的得意遮也遮不住,一時間忘了賈母還在她身後的屋子裏坐着,沖着趙姨娘的背影就急趕着落井下石。

探春臉白了一下,腳尖向大門處轉了一轉,就站定不動了。

王夫人瞥了一眼探春,再瞧一眼東邊的威烈將軍府,就帶着才進門的小趙姨娘挺悠哉游地向外走去。

探春忙也跟了去了。

迎春站在地上,瞅著賈政一家走了,怕被賈母抓了「壯丁」,轉身就要回自己院子去,不巧看見王熙鳳抱着膀子站在花牆后,就忙走了上去。

「請嫂子安。」

「妹妹也安好。」王熙鳳笑眯眯地看着迎春,嘴角一勾,就問,「瞧見二老爺那新來的姨娘了嗎?模樣怎麼樣?是不是很有趙姨娘的款?」

迎春瞧王熙鳳臉上的得意不亞於那小趙姨娘,約莫猜到了個影子,也不揭穿說破;只是想想那秦可卿滿肚子柔腸,心思又細膩,少不得會鑽牛角尖一樣地仔細琢磨今兒個發生的事。旁人鑽牛角尖是弄得滿心不自在,秦可卿鑽牛角尖,就該要命了。

要是不曾謀面過,迎春大概不會在意秦可卿是死是活,但相逢一場,想想那弱女子馬球場邊難得的兩分果決,一時間又忍不住想要開解她一二。想著書里王熙鳳跟秦可卿要好,迎春就問王熙鳳,「嫂子有空了,要不要去探望探望蓉哥兒媳婦?」

王熙鳳嘴角向下微微一墜,良久,對迎春說:「等我問了你兄弟以後再提。」

迎春詫異了一下,心想王熙鳳什麼時候也有個怕頭了?

王熙鳳似是猜出迎春的心思一樣,爽朗地笑道:「這事我也未必不能拿主意,只是想着你那兄弟一天到晚在外頭浪蕩,不請示他一兩件事,怕他就記不得這個家了呢。」拿着染了蔻丹的手指在迎春肩膀上不輕不重地一拍,就小心謹慎地扶著丫頭的肩膀向自己屋子走去。

迎春瞧著王熙鳳腰肢,對身邊的司棋笑道:「瞧見了嗎?就算是夫妻,也有個上風下風呢。要是二哥站在下風,慢說這點子事了,就算是殺頭抄家的大事,嫂子干出來了,也未必會支會哥哥一聲。」

「璉二奶奶哪會幹出那樣的事?前兒個來了個糟老婆子,據說是跟王家連了宗的,璉二奶奶二話沒說,就賞賜給那糟老婆子十兩碎銀子拿去養家餬口呢。」司棋笑道。

迎春笑了笑,回了院子裏,瞧黛玉還在看那馬夫送來的書,就領着司棋、蓮花兒在一旁做針線,做針線時,看黛玉神色並沒有異樣,這才真正放下心來。

一直做到華燈初上,迎春放下綉繃子伸了個懶腰,心裏才想起一個笑話,要隔着暖閣的帘子說給黛玉聽,就聽外頭一陣嘰嘰咕咕。

「外頭說什麼呢?」迎春放聲問。

外頭聲音沒了,可人一臉詭秘地走了進來,站在暖閣的床前,望着迎春說:「姑娘,你說怪不怪?珍大奶奶也不是個不中用的人,今兒個珍大爺出事,珍大奶奶問起事來,那可真是有條不紊,樣樣不漏;雖瞧著傷心,到底也挺過來了,不像是管不了事,急等著要人幫忙的模樣。偏生,咱們那二太太不去管新來的小趙姨娘,不去問被打得半死的環三爺、也挨了兩巴掌的寶玉,單把一直本本分分在家坐着的珠大奶奶打發到威烈將軍府去幫着管家去了。」

「珠大奶奶管家?」司棋想到李紈那貞靜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模樣,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蓮花兒嘴快道:「二太太真真是糊塗了,她自己個還每常埋怨珠大奶奶不頂用,不能勸珠大爺回心轉意考取功名呢。怎麼又用上了珠大奶奶?仔細珠大奶奶辦錯了事,越發壞了他們府里的名聲。」

「糊塗!真真是糊塗!」黛玉隔着帘子,也忍不住出了聲。

「二太太要是糊塗了,那才是見鬼了呢。」迎春蹙著眉頭,不信王夫人這舉動沒有深意。

司棋笑道:「姑娘素來說黛玉姑娘聰慧,怎麼黛玉姑娘也說二太太糊塗,姑娘反而不信了?」

迎春輕輕地搖頭。

一直無聲無息整理針線,不曾出過聲的紫鵑手指上纏着一縷銀線,嘆道:「我們姑娘不是說二太太糊塗,是說司棋、蓮花兒你們兩個糊塗。你們想想,論起才幹來,咱們璉二奶奶是鼎鼎有名,但論起女兒家的德行來,珠大奶奶可要甩開璉二奶奶一大截了。」

「女兒家的德行?」迎春不由地恍然大悟,雖說賈珠沒死,李紈不用守節,但京城內外,知道國子監祭酒李家的,有誰不知道那李紈讀得最多的就是《女四書》《列女傳》?料想那李紈見着了秦可卿,三言兩句間話里透露出來的「忠貞不二」,就要把秦可卿羞愧死了——若沒有羞恥心,書中秦可卿跟賈珍的事被丫鬟撞破,秦可卿便不會抑鬱而終了。「好一個借刀殺人,珠大嫂子不知道今兒個究竟出了什麼事,指不定有口無心,要說些三從四德呢。」

司棋、蓮花兒依舊一頭霧水。

黛玉忍不住嘆了一聲,想到那柔柔弱弱的秦可卿,今兒個終究擋着賈珍要救她一命,心裏也生出不忍來,「二太太這一碗砒霜灌到蓉哥兒媳婦嘴裏,蓉哥兒媳婦是有苦也說不出了。」

可人來來回回地看着迎春、黛玉。

「去,給璉二爺、璉二奶奶回一聲去,就說,二太太要拿着珠大奶奶這貞節牌坊壓死小蓉奶奶,請璉二爺、璉二奶奶示意,究竟要怎麼做。」迎春微微蹙眉,她終究是個姑娘,這世道,沒賈赦、賈璉、王熙鳳發話,她都出不得一等將軍府。就不知道賈璉、王熙鳳兩口子,是會要藉著王夫人的手除掉秦可卿這「累贅」,還是大慈大悲,設法叫秦可卿躲過這一劫?畢竟,秦可卿身為前太子之女,可是叫精明能幹的賈璉、王熙鳳夫妻兩個也拿捏不準對待她的親疏遠近呢。

只是,賈璉、王熙鳳兩口子要是打定主意坐視王夫人逼死秦可卿,那她也要重新思量思量自己個日後的前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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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二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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