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章

睡夢中王統領被親兵推醒，手忙腳亂套好衣物，連盔甲都來不及穿戴就急匆匆跑向點將台，遠遠看見火把一片，歡呼聲四下而起，氣急敗壞地一路沖了過去，扯開嗓子大叫：「大膽，都要造反了嗎？」

王統領是王登親侄子，軍中也有些資歷，只是平日就為人倨傲，如今是不可一世，軍中除了幾個攀他家世副將，余者與他素有嫌隙。只是他如今是這裏高統領，見他出現，廣場漸漸沉寂了下來，幾個剛剛圍攏了來副將有些猶疑地相互對看了幾眼，卻並沒挪動腳下步子。

王統領猛地拔出腰刀，厲聲呵斥：「魯鹿，你早被除帥印，不府中待着，卻私闖軍機重地，你就不怕陛下治你個謀逆之罪？」

魯鹿哈哈大笑起來，雄渾震徹夜空，猛地上前一步，目中精光大作。

「姬弗賀狼子野心，逼宮篡位。你若識相，趁早棄暗投明，看往日情面上，老夫饒你一命！」

王統領哪裏甘心，手握腰間刀柄，回頭朝自己親兵怒道：「來人，上去抓住他，重重有賞！」

他身後親兵面面相覷，無人敢動。王統領惱羞成怒，拔出了刀大聲吼道：「大夥聽着，誰敢與魯鹿一道，必定以謀逆處決！」

他話音剛落，魯鹿身後一武士已是上前朝他一刀砍下，王統領倉皇應對，節節敗退，幾個回合下來，胸口中刀，刀出之時，紅血噴薄而出，人慢慢委頓倒地，眼猶睜得滾圓，滿是驚懼和不甘。

「反賊已除，兄弟們，跟着大將軍，殺回太寧宮，保我女皇！」

武士振臂高呼。

短暫寂靜過後，廣場上應聲一片，紛紛朝着中間擠簇了過來。

山道之上，步效遠帶着一隊人馬，正往行宮飛馳而去。

大將軍控制兵營，而他要趕赴行宮，接回女皇，阻止這一場天闕之變。

留給他時間不多。

天還未亮，山巒間，行宮飛翹檐角深藍夜幕上勾勒出剪影終於隱隱可見了。

「陛下派遣，緊急軍情，速速讓開！」

行宮前密密守衛聽見動靜，紛紛執戈而出，卻擋不住鐵騎凌厲沖刷，瞬間就被撕裂了一道口子，見者無不紛紛躲開。

「步效遠！是你！」

千尉終於認了出來，厲聲大叫，「兄弟們，他不是陛下派遣來，他是步效遠！要來劫走太后，攔住！」

「攔我者死！」

步效遠怒吼一聲，刀光如練中，千尉人頭已是被削落下地，餘下衛兵被震懾住，只是圍了上來，圍成密密圈，卻不敢逼近。

「逆首既滅，你們聽着，只要助我救回女皇陛下，既往不咎！」

身下駿馬揚蹄嘶鳴，步效遠勒住馬，大聲說道，和著遠處松濤陣陣，淡月晨曦之下，宛如戰神臨世，全場靜默。

「陛下哪裏？」

步效遠看向近旁一個守衛。

「步將軍，我帶路！」

守衛已是奔跑着朝前而去，眾人紛紛呼嘯跟從。

天明。

這日天色卻不似往日晴好，東方天際雲層間，太陽半隱半現。太寧宮頂上天彷彿也失去了往日顏色，透出了些慘白之色。

姬弗賀一早就起身了。宮女圍着他穿為了今天大典而特意制出嶄龍袍。對頸鑲金邊飾，袖口用金線綉出翟紋，腰間扣了鑲嵌寶石美玉鈎帶，黃金袍服滿翠金龍，昂首騰雲欲起，襯得他臉色愈發如金紙般透出一絲病黃。

姬弗賀打量了下鏡中自己，抬頭望向天際，心裏忽然掠過一絲不詳陰影。只是立刻就把它驅散了。

天下已經握，還有什麼能撼動他寶座？

辰時到。

太寧宮太和殿中，磐聲音音，煙香裊裊，眾文武皇親神情肅穆，殿外廣闊空地上起伏綿延排開。司儀官大聲請出皇姬弗賀。

「吉時已到，恭迎陛下祭天祭祖……」

長鼓響起，殿外有聲音呼嘯著次第傳來。

王登望着皇明燦黃袍背影，想起一早得到關於魯鹿被暗中偷換出去消息，心中忐忑不安。他了解姬弗賀，自己昨天還他面前信誓旦旦，今早這個當口，若是讓他曉得，只怕會雷霆大怒。他急調了城中自己都尉兵馬，嚴令守住皇宮和城門。又派人帶了自己信物到城外軍營傳令，以防生變。現唯一就是希望對手下手沒那麼。

百官山呼萬歲，姬弗賀登上祭壇。殿外忽然隱隱傳來騷動之聲，引得眾人面面相覷，連姬弗賀也停了原本要進行祝禱儀式，看向了王登。

王登額頭已經冒出了汗。

「不好了，魯鹿帶了一批人馬從東門殺入皇城，都尉兵馬難以抵擋，魯鹿人正一路殺了過來！」

一名侍衛朝着太和殿狂奔而來，大聲呼號。

「保護陛下，護送陛下回宮！魯鹿反賊，殺之重重有賞！」

王登大叫，姬弗賀反應了過來，狠狠盯了王登一眼，幾個侍衛保護下匆匆下了祭壇。群臣一下目瞪口呆，亂成一團。

這時殿外已經鼓角大作，殺聲震天。天空光輝此時彷彿突然明燦起來，太陽像染了戰場上殷紅底色，血腥飄滿了方圓幾十里皇城上空。沖入太和殿士兵和王家都尉兵正混戰不休，槍戟刀劍，寒光殿外縱橫如練，不時有慘叫聲傳來。姬弗賀去路已經被堵，而魯鹿手提大刀，正朝着太和殿疾步而來

「大膽魯鹿，見了朕，還不下跪！」

姬弗賀身前圍了密密侍衛，抽出了腰間佩劍，指著魯鹿厲聲叫道，臉色白得欺雪。

「魯鹿，陛下是女皇陛下欽定繼位者，你今日這樣公然聚眾反叛，藐視朝廷，把祖宗法度置於何地？把滿場一干文武大臣又置於何地？魯鹿，你再一意孤行，難道欲與天下之人作對不成？

王登大聲呵斥。

被圍大殿中文武百官竊竊私語，隨了王登，紛紛出聲譴責。

「與天下之人作對，不是魯大將軍，而是姬弗賀！」

一個聲音傳來，剎時鎮住了滿殿雜音。群臣抬眼望去，見魯鹿身後士兵分開了條道。綿長青石宮道之上，昌平一群士兵護衛之下正行了過來。清風吹過，拂動她明黃宮裙裙裾，燦燦若朝霞。

所有人都看向了她，連仍猙獰纏鬥士兵們也停下了手上攻擊，鏗鏘金鐵之聲漸漸消平。

「皇妹！朕以為魯賊對你不利，這才四處尋找。如今你回來了，朕極是歡欣，皇妹卻這般看待朕，叫朕如何自處？」

姬弗賀臉上肌肉微微跳動，冷笑說道。

昌平跨進大殿，停下了腳步，凝望姬弗賀片刻，又掠過他身後臉色各異群臣，目若寒星。

「二皇兄，你倚靠北夏元炬，與王家勾結，趁西戎邊亂國中空虛之時殺死太子，逼宮奪位，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你不配為一國之君！中昭落入你手，必將永無寧日。魯大將軍撥亂反正，乃國之砥柱。今日列之朝臣，不過或受蒙蔽，或迫於淫威。只要願意棄暗投明，女皇陛下寬仁厚重，必定既往不咎。你們還等什麼！」

說到后一句，她驀地提聲，清朗之音，彷彿大殿朱梁宸拱之上迴旋，餘音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