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第1章 楔子

「夫妻對拜!」

渾厚而綿長的聲音繞樑而去。紅蓋頭之下的沈流紈牽起嘴角,不自覺就是粉面含春。眼風徐徐散開,彎下腰時看見他笏頭履潔凈,順着紅衣下擺徐徐往上,寬大袖口一拖到底。

她知道與自己交拜那人,卻是比博帶廣袖更瀟灑恣意。

謝琅嘴角噙笑,面如冠玉,一身紅衣立在那裏,恰恰就是一道風景。沈流紈是他眼裏的一樹梨花,讓他安心,讓他甘願娶回家中,洗清過往風流荒誕。

嘈雜的喧鬧之聲送進耳朵,不知庭院裏擠了到底多少人。有人艷羨,有人起鬨,有人撫掌而笑。沈流紈覺得自己心都開了,那裏清風和暖,雲捲雲舒。

「皇太孫到。何妃到。」

「嘖嘖。」人群之中的議論聲頓時如潮水蔓延。

「好大面子,皇太孫竟然親自來賀喜。」

「那是,新郎官謝琅可是皇太孫面前的紅人,將來封侯拜相也不無可能。」

「看那身段,真是一表人才。」

「不知新娘人物如何?」

「聽說與皇太孫是自幼相識,這婚事也是他一手促成。」

「門當戶對,一對璧人。」有人感嘆了一句。

「興許新娘一臉麻子也未知。」一妙齡少女滿臉不快,糾著髮辮,酸酸添了一句,只是很快便被更多的聲音淹沒。

「送入洞房。」尾音拖得綿長悠遠。

沈流紈看不到周圍,只在蓋頭下看見自己小心翼翼的腳步,胳膊已被喜娘攙扶起,走得裊娜。琅哥哥他就跟在自己身後罷。想着,沈流紈的臉上飛起紅雲。

剛進洞房,沈流紈一顆心仍在惴惴,謝琅卻已被三五一群人拉了出去。他微微笑着,手從沈流紈的手上滑開:「我去去就回。」

眾人一陣鬨笑,拖着謝琅就往外走。

沈流紈坐在榻上,思及無聊,索性自己揭起蓋頭,這才得以看清四周。紅燭高燒,壁上掛了一幅字,「還看雲動影,含月共徘徊」。

字句清麗,書法飄逸,沈流紈走近了些,欲細細觀看。

吱呀一聲,卻是門開了。

她連忙回頭,嘴角含笑,只當是謝琅去而復返。

「流紈妹妹。」聲音如黃鶯出谷,清甜動人,來的卻是何妃。她挽著飛天髻,上插金步搖,步步生蓮。兩當衫下紫紗長裙曳地,纖髾飄飄,明艷無雙。

沈流紈只覺神女降臨,趕緊屈膝:「參見何妃。」

何妃伸手扶起沈流紈,雙目流轉,笑到:「我過來看看你,他們把謝郎拉出去了?洞房花燭夜也不得安生。」

聽到「謝郎」這樣親昵稱呼,沈流紈略微有些詫異,但是想來何妃與謝琅熟識已久,於是未做計較。

謝琅甫出門,就看見等在外面的皇太孫蕭昭業。蕭昭業未及多言,謝琅身邊之人都放開手,朝一邊退去。

「跟我過來。」蕭昭業遙遙招手。

謝琅心裏一個咯噔,只有在有所籌算的時候,蕭昭業才那樣笑。

兩人進了一間僻室,蕭昭業又安排人守在門口:「看好了,任何人不得靠近。」

謝琅心裏又緊了一緊。

蕭昭業往裏走兩步,立於花毯之上,盤腿坐下,廣袖散開,錦紗堆疊。他伸出手,示意謝琅過去,和緩聲音說着雷霆之事:「蕭子良他不僅有異心,而且已經動手。」

謝琅一聽,如遭電掣。蕭子良是當今聖上第二子,朝野之內廣受尊敬,熟知吏治又有戰功。自從太子死後,朝中不少大臣意欲推舉其為太子。然而聖上念及太子,力排眾議,將年輕的蕭昭業立為皇太孫。蕭昭業雖由蕭子良撫養長大,為了那至高無上的帝位,兩人儼然已經各自為陣,劍拔弩張。

「事已至此,自然無謂再留情面。」蕭昭業轉頭看向謝琅,這個情同手足的玩伴。謝琅從來清楚自己的選擇,他是蕭昭業的近臣,在任何人眼中,他都是毫無疑問的皇太孫的人,儘管他娶的妻子來自蕭子良的陣營。

何妃走了兩步,走到那副字畫下面,伸出皓白玉手,輕輕撫摸:「沒想到謝郎竟將這字畫掛在這裏。」她嬌笑道:「這是我寫了送他的。」雙眼微彎,臉上紅霞,似是憶起往昔美好。

沈流紈大吃一驚,對何妃的嬌顏麗色只覺厭惡,心中不快也不肯掩飾,硬著聲音問道:「不知何妃是何用意?」

聽到這話,何妃卻如聽到笑話一般,咯咯嬌笑起來:「那我就明明白白告訴你,反正你也活不成了。」

「我與謝郎識於你之前。他雖是男子,卻肌膚光滑,左胸下三寸有小小一塊青色印記。我成親之前,他跟我說,生生世世都忘不了我。」何妃笑得更媚了些,頭上步搖隨之晃動,交領之下肌膚勝雪。

沈流紈如遭五雷轟頂,儘管心裏狠狠作痛,面上卻不改顏色:「何妃自重。琅哥哥現下是我的夫君,若從前你們真有些瓜葛,那也已經過去,哪個兒郎沒有些風流軼事?」一字一字,她的指甲摳進肉里。

何妃聞言大怒,沒想到這個小丫頭還挺能裝模作樣,於是扯開衣襟,雪白鎖骨上一道鮮紅印記:「不知道你懂不懂這是什麼。昨日謝郎來看我,說成親了,卻還是忘不了我。」自然,這吻痕只是蕭昭業的把戲。

他曾納采問名,上門求親。他們曾陌上出遊,他折杏花相贈。到頭來,一切只是做戲。虧他笑得那樣愉快歡欣!沈流紈心中恨極,又痛極。原來,他時時皺起的眉頭是因為另一個女子的離去。是否他的欲言又止是對往昔的念念不忘?

只是自己一片真情,何其無辜?沈流紈還不出一句話來,甚至來不及想那句「反正你也活不成了。」

「你與沈流紈的親事,不如作罷。」蕭昭業說的委婉,笑得卻有兩分陰鷙。

謝琅大驚:「我們已經拜過天地,何況流紈她與朝堂上事並無牽扯。」

「你怎知她不是蕭子良的一枚棋子?我收到密報,沈流紈身份特殊,殺了她,必能重創蕭子良。」蕭昭業收起那副溫良面具,狠狠捏住謝琅的手腕:「天下與一女子,孰輕孰重?」他的臉上全是陰狠之色:「想想你的前程,封侯拜相,這些只有我能給你!你匡扶天下的鴻鵠之志要為了這個女人拋卻不成?」

謝琅的心一點點沉下去。他結交蕭昭業,讀書修身,從來都是為了治國平天下,他的抱負雄心豈可因一個女人而毀?於是眸中精光大盛。

蕭昭業推了謝琅一把,將長劍遞上。

何妃拔出匕首,映着天光如一泓秋水。

沈流紈面如死灰,直到刀光晃眼,才感到殺機四伏,心中憤怒不甘如火山噴發,目眥欲裂,一把扯下頭上冠冕,珍珠玉石四下灑落,如瀑黑髮飛起,襯着她一張臉,決絕狠厲:「我若死,必要拉你墊背。」

說着,沈流紈疾步上前,欲奪何妃手中匕首。何妃躲閃,沈流紈覷機抓起身後青銅燭台,朝着何妃砸去。

電光火石之間,謝琅推門而入,見匕首啷噹落地,沈流紈面色兇狠,手執燭台。何妃泫然欲泣,已然躲閃不及。情勢危急,剎那間他只想先救何妃,於是手中長劍遞出,不偏不倚,直取沈流紈心尖

劇痛襲來,沈流紈低下頭,銀白長劍刺於胸間。她猛然抬頭,盯着謝琅,鮮血浸染了艷紅嫁衣,長發垂落,眼中只有絕望的兇狠之光。她一步步上前:「你當真負我。」長劍貫胸而過。

謝琅手中發軟,幾乎握不住手中的劍:「流紈,我……」何妃一聲低泣,撲進謝琅懷裏,嬌嬌弱弱泣道:「謝郎,幸好你到了。」謝琅的手無力地垂下去。

沈流紈心中憤恨交加,恨得咬牙切齒,卻止不住面上雙淚長流,一顆心被搗得粉碎。謝琅心中大慟,雙膝一軟,跪倒在地,眼中滴出清淚,生生暈倒。

眼見謝琅出門,蕭昭業看着他離開的背影,邪邪一笑,想到這沈流紈也不是非死不可,既然何妃不喜,又是蕭子良的人,那除了她也不可惜。

何妃見謝琅已然暈倒,嘴角上翹,伏到沈流紈耳邊:「我的東西,寧可毀了也不與人共享。」沈流紈雙目圓睜,似是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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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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