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偷屍

第2章 偷屍

月黑風高,拔高的白楊在風中如波浪翻開,嘩嘩之聲不絕於耳。濃雲漫過,地上一層暗過一層。

一點紅光閃閃爍爍,兩個男人手執鐵杴,身旁黃土翻開,不聞人聲,只聞急促喘息。紅光映處,一塊一塊石碑,莫不正是一片墳地。

「嘖!」一聲驚咦發出,著黑衣的男子扔掉手中鐵杴,直接伸手摸了摸,壓低了聲音,對身邊之人說道:「這心似乎仍在動。」聲音里儘是驚疑惶惑。身邊之人似是不信,伸手去碰,隔着柔軟紗衣,指尖觸到一點冰涼,停頓半分,紗衣之下似乎微微動了一下。那人急忙甩開手,就想張口大叫,卻被黑衣男子一把掩住了口。

兩人對視一眼,神色之中驚怖未定。

黑衣男子狠狠吐了口吐沫,心一橫,說道:「老子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營生,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管她是什麼東西,取了心再說。」說着,他伸出右手:「拿刀來。」

他緊緊攥著刀,手上的泥土蹭在刀柄之上。另一隻手嘩啦一下扯開紗衣,可惜月光灰暗,女子的瑩白肌膚在陰影中看的不甚分明。只是萬籟俱寂之下,那刺啦的裂帛之聲如嫠婦夜啼。

刀行到半空,女屍的眼睛猛然張開,眼裏精光一閃,開口說道:「你來地獄陪我了嗎?」

咣當,刀落地。饒是黑衣男子膽大心狠,卻仍是被這詭異情景嚇得手足發軟,手中之刀應聲而落。

女屍直挺挺坐起,瞪向黑衣男子,卻在這時,與男子同行的另一人拔腿就逃,慌亂腳步蹬起泥土飛揚。

黑衣男子軟軟倒地,已然暈厥。

女屍轉了轉脖子,摸摸自己的胳膊,發現皆是完好無損。然後費力脫下男子的黑衣,穿到自己身上,寬寬大大甚不合體。只是身上白紗衣已被抓破,紅光照着胸前一道尚未癒合的猙獰傷疤。

她手腳並用,艱難爬出墳墓,顯然手無縛雞之力。出得樊籠,女屍深吸一口氣,伸手摸摸自己的胸膛,涼的,卻一起一伏,跳動平穩。她嘴角露出一抹笑,手掌仍重重壓在胸前,瓷白肌膚下青筋疊起。她抬頭仰望夜空,似與天對話,雖不知這條命如何保下,但既然活了,必不負你盛情。

不敢多耽,女子一路向北,狂奔而去。

日光大盛,只是墳地之中仍比別處陰涼許多。男子悠悠醒轉,四下一看,自己栽倒在薄棺之中,棺中女屍已不知所蹤,身上外衫亦被脫去。只兩把鐵杴仍倒在土中。想起夜晚一幕,心下猶自驚跳不已,手腳並用連忙起身,朝着人群繁盛之處跑去。

他回到住處,拍開門進屋。房內赫然坐着掌柜的,見他身上臉上滿是泥土,衣不蔽體,甚是狼狽,於是眉頭皺起,眼裏一點嫌惡,冷冷開口:「東西呢?」

林七拍了拍身上,結結巴巴:「事情有些不順,暫時沒拿到。」

掌柜的臉上不悅,手掌一揮,茶杯落地,汁水共碎陶飛濺。林七一顆心都吊了起來,趕緊跪下去:「小的今晚上一定取來。」

掌柜的起身,雙手背於身後:「不用了,再也用不着了。」一邊朝門口走,手指微動,隱隱有破空之聲。

他拉開門,走了出去,日光迎頭照下,街市上的人聲喧嘩,食物芬芳都撲面而來。他輕輕拉上門,看碧空如洗,嘆道真是好個天氣。

可惜有些人永遠看不到了。

林七栽倒在地上,脖頸上兩根細針,泛著熒綠光彩。

越十日。建康城外,茶寮之中,坐了一桌客人,正說些城中之事。

「先帝駕崩,太孫繼位,城中氣象亦是大變。」有人喝了口茶緩緩說道。

「聽聞太孫不僅美姿容,更是至孝之人,於先帝榻前侍奉湯藥,不眠不休。先帝文韜武略,我大齊在先帝治下免除戰禍,得以休養,人人安居樂業,想必新帝定能繼承先帝遺志,保我大齊萬里江山。」

「哈哈」另一人卻似聽了笑話般,冷笑起來:「看來你有所不知。先帝發喪之日,喪車剛出端門,新帝就借口身體不適,不能去墓地。結果回宮之後大宴歌舞,聲徹內外。」那人一邊說,一邊嘆氣,語中憤憤。

「當真?」另幾人都大吃一驚,異口同聲問道。

又有一人壓低了聲音:「聽聞竟陵王(蕭子良)曾與太孫爭奪皇位,不知現下竟陵王何往?」

「成王敗寇,還有其他出路么?明升暗降,恐怕自身難保。」越說,那人聲音越低。

「以竟陵王在朝中之威望,怎會輸給一個黃口小兒?」

「嘖嘖」,有人低低說道:「那不是因為西昌侯暗中支持。」眾人這才都不說話了。

一晃,春去冬來,候鳥南遷,人卻北往。建康到洛陽,千里之遙。

洛陽城。聞說此城居天下之中,伊水、洛水通四方之漕。漢、魏、晉皆曾定都於此,王氣繚繞,大貴天下。昔年董卓逼獻帝遷長安,一把大火,悉燒宮廟官府居家。晉朝覆滅,洛陽亦遭廢棄。宮室毀盡,街陌荒蕪。

今歲以來,人潮湧入洛陽,傳言孝文帝即將遷都。這古老廢舊的城似乎睜開了惺忪睡眼。

聶如風不斷呵氣到手上:「那燈籠再過去一點。」她伸着手,嬌笑一聲:「偏了偏了。」木梯上的人左挪右挪,就是掛不準。聶如風跺着腳:「怎麼回事!」說着,足尖一點,飛身而起,鮮紅身姿在白茫茫的鵝毛大雪之中傲然如寒梅,手風過處,兩隻燈籠端端正正已然掛好。

眨眼間,聶如風拍着手,不斷給自己叫好:「這些些小事也要本女郎親自出馬。」她沖梯上的人招手:「還不下來?明兒再給我送些牛羊肉來,天氣冷成這樣,想來烤著吃應該不錯。」她說着,舔了舔嘴唇,似已迫不及待。

夜深人靜,鵝毛般大雪飄飄揚揚,仍不見停。

聶如風房裏籠着火盆,絲絲碳氣繞過酒杯。房中暖和,她脫了外衣,上衫領口敞開,露出一痕雪肌,耳墜子如打鞦韆般晃動。她斜躺在榻上,身體彎出迷人曲線,一手執酒,一手撐著下頜,看對面地上坐的一個女人。

「你也喝一杯。」她笑着,邀請得誠懇又熱情。

對面那女郎卻圓睜了雙眼,臉上憤恨難平。饒是盛怒之下,那女郎一張臉仍然美得驚心動魄。

聶如風喝下酒,悠悠嘆道「真是可惜了這副好皮囊。」

雞剛啼過,四下仍是黑暗一片。聶如風打着燈籠,拉開了朱漆大門,門上一對獸首銜著銅環。兩個仆侍推著車出門。車上垂下一截手臂,肌膚細嫩,似是女子。一道褐色血痕蜿蜒凝結在冷白肌膚之上。

眼見仆侍走了。聶如風提着燈籠正要轉身關門,卻在火光朦朧處依稀看見一個人影。她輕輕走過去,如同閑庭信步,只是全身每一個毛孔都浸透著殺意。這時,若有誰撞上來,大約就是入了地獄。

她伸手碰了碰,那人卻毫無反應。於是伸手至鼻處,氣息微弱,口中吐著一點熱氣。

「起來,怎麼隨便睡在人家門口?」

「救我,求你。」那人發出細微之聲。

聶如風一手托腮,一手拿過燈籠,細細去照那人。塵土滿面,衣衫破爛,又被大雪覆蓋,早已看不出原本面目。她拂開雪花,那人臉上雖仍不潔凈,卻依稀能看出,倒是一副好皮囊。

「你是誰?」

「沈流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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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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