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深宮空房(二)捉蟲

第43章 深宮空房(二)捉蟲

皇宮尚在修建之中,守衛並不森嚴,再加上有展衛在側,沈流紈很輕鬆就進去了。

不得不說,滿目荒涼。

而荒涼之外,遍佈的工匠,勞作的聲音,金石瓦釜的光,似乎又在預示著這座城可以想見的繁榮。

沈流紈輕輕嘆了一聲:「這麼多宮殿,還有外面的城牆寺廟,幾時才能建完?」

展位微微笑了一笑,答到:「陛下愛惜民力,並不催促。」他說着心裏湧起豪邁之氣,似乎與這個城市的百廢待興一樣,人生也將波瀾壯闊。

然而走到出事的宮殿旁,他的心情便不似方才那般輕快。

這是後宮的一處小宮殿,名字已經失考,想來應是等著陛下再賜名了。一排五間屋子是正房,兩邊抄手游廊又連着十來間屋子。

因為這一處宮殿損毀不大,是以簡單整修之後只待工匠依樣裝飾。

可現在,從今早起,再沒有工匠被安排來此。早前在這裏做工的都被派去了其他地方,而知道內情較多的工頭則在門口等著展衛和沈流紈。

他神情之中難掩緊張,畏手畏腳的死活不敢跨進宮室之門。遠遠指著正房的第二間,不無詭秘地說:「就是那裏,官爺,那屋子有問題,有冤魂不散哪。」

展衛表情嚴肅,輕斥了一聲:「一切未有定論,不可妖言惑眾。」

沈流紈側頭看了他一眼,問那工頭:「前兩天才發現不妥么?」

工頭撓了撓腦袋,說:「我們剛來的時候,就發現這一處宮室比別處都不一樣。雖然也佈滿灰塵,但是牆壁,門窗皆是完好的。」

昔年前趙昭文帝劉曜一把火將重建的洛陽再次燒為灰燼,宮室盡毀。如今斷壁頹垣,滿地瓦礫,猶可想像二百年前滿目瘡痍之慘狀。

而這一處宮室是如何從大火下得以完好無損?

反常即為妖。

沈昔昭邁開步,直接走進了宮殿。

工頭急得在後面直叫:「女郎,等等唉……這不能進啊……」

展衛也跟了進去。

剩下工頭在門口抓耳撓腮,徘徊不止,始終沒敢跨過那道門。

——————

沈流紈看得細,從抄手游廊的第一間過去,一邊走,手指一邊輕輕劃過。這些屋子還能看出整修過的痕迹。新換的橫樑,新糊的窗紙。

走到正房時,沈流紈沒有從指間感受到任何異樣。她從正廳進了右手邊的房間。空空如也。

這便是工頭說的完好無損的屋子。照常理推算,這裏應該是睡覺的所在。

沈流紈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

展衛問她:「怎樣?可有異常?」

沈流紈搖搖頭,說到:「很乾凈,毫無異常。若是有妖物藏身於此,必會留下妖氣。若是冤魂,則要等到晚上,才能確定。」

「那我晚上再陪你來一趟。」展衛說。

「我再四處看看,你不是說有兩個守夜的失蹤了么?妖也罷,鬼也罷,不可能讓兩個人死不見屍。」

展衛略微錯愕:「女郎言下之意,他們已經活不成了?」

沈流紈這才驚覺自己習以為常的事在展衛看來怕是難以接受,但話已出口,難以挽回,只得說:「遭遇此種意外,怕是難逃一劫。」

「方才雖然毫無發現,但有一件事非常奇怪。」

展衛用疑問的眼神望着沈流紈,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雖然沒有妖或者鬼的痕迹,但是這屋子太乾淨了些。這是深宮之中,又曾兩遇大火,葬身火海之人,屈死深宮之人,該有多少冤魂流連過?或多或少總要留下些怨氣。」

「我們剛剛經過的清暑殿、凌雲台都殘留着這等怨氣。」

展衛不懂,問沈流紈:「怨氣不是冤魂身上所攜么?」

沈流紈搖搖頭:「怨氣因冤魂而來。但卻不因冤魂消散而消散殆盡。不是所有冤魂都能入輪迴或得一個結果,大部分都是流連世間,天長日久,最終魂飛魄散。而怨氣,則是魂飛魄散都打不掉的執念。」

她伸出手,在虛空中劃了一劃:「怨氣本應就在這裏,你我身側。為何說輪迴苦,眾生受難?皆因乾坤朗朗,日月昭昭,而人世間,怨氣充盈。活一世,不過苦中作樂。」

展衛周身起了一層麻栗,難以置信地問:「照女郎所說,這人世豈不怨氣重重?那與地獄有何區別?」

沈流紈笑了笑:「怨氣重,也有清朗之氣。比如說正義之士的節義,還有天命所歸的帝王之氣,皆能滌盪塵世。」

展衛這才鬆了口氣,正要說什麼,只聽一個聲音傳來:「何人在此閑逛?」

沈流紈和展衛同時回身去看,只見工頭心急火燎地跟在兩個身穿官服之人身後,一雙眼睛機警地東張西望,像是隨時準備逃走。

待三人走近了,展衛才看清說話的是一個表情嚴肅的三十多歲文官,他身旁則是一位十八、九的少年郎君。

工頭躲在後面,神情緊張:「展大人,這位是蔣大人。」

展衛想起來,負責宮室營建的蔣少游。他躬身,行了一禮:「蔣大人有禮。」然後說了此番來意。

蔣少游還以一禮。表情卻仍舊嚴肅:「出了這等盜竊之事,還請大人早日查清,以免妖言惑眾,影響工期。」說完,又看了看沈流紈,問道:「未知這位女郎……」

展衛接話到:「這是沈女郎,精通道術,是修行之人。」

工頭一聽這話,眼放光芒地瞟了瞟沈流紈,腳下碎步移動,一點點往她身邊蹭。

沈流紈沖着蔣少游施以一禮。

不想蔣少游卻突然變了強調,頗為不屑地說:「展大人雖是武將,可也讀過聖賢書。子不語怪力亂神,想必大人都忘了罷?依在下所見,此次事情不過是失蹤的兩個工匠監守自盜。展大人若是去清查他們想必更能有所突破。」

沈流紈還沒來得及為自己的專業正名,就聽躲在他身後的工頭不忿到:「我的人不可能做偷盜之事!」

「哼!」蔣少游冷哼一聲,盯了工頭一眼,才說:「在下公務繁多,告辭。」一拂袖子走了。

那少年郎君卻沒有馬上跟上去,而是沖着展衛和沈流紈燦爛地笑了笑:「二位別介意,我叔父只是不信鬼神罷了。他為人嚴肅耿直,倒不是有心與二位爭持。」

沈流紈仍是不滿於被無辜看輕,聽了蔣關州的道歉,也不客套,只輕哼一聲,沒答言。

倒是展衛笑着道:「大人多慮了。」

「你們可查出什麼線索?」蔣關州一雙眼睛亮光閃閃,似乎頗有興趣。

展衛將方才沈流紈所說現學現賣了一番。

聞言,蔣關州微微皺眉,替他二人擔心道:「這裏晚上雖有守夜之人,但人終究不多,荒寂得很。你們萬事小心。」末了,又出謀劃策:「你們若要守夜,不妨帶些酒肉,省得夜裏無聊。」

沈流紈差點笑出來。她晚上是來這裏抓鬼的,這郎君以為是來郊遊么?心道真是不知世事的少年公子,不過到挺熱心。於是她看了看蔣關州,屈身致意。

待蔣關州走了以後,沈昔昭又四處查看一番,終是毫無所獲。心想莫非被埋入土中?轉念一想從未聽聞有冤魂索命還帶收拾善後的。

眼看日頭西沉,展衛對沈流紈說:「反正要等晚上,不如我先帶你去吃飯?」

沈流紈心中默默籌算了一下,吃白浮做的菜早都吃膩了,往常一個人又不得去酒家吃飯。這次正好有的吃,還有人請,便爽快地道:「好啊,去醉仙居,久聞那裏做鰣魚天下一絕,不輸健康。」

展衛粲然一笑:「請。」

——————

夜裏,輕風微寒。宮室之中,果如蔣關州所言,闃寂無人,讓驟然闖入的人滲得慌。

展衛一手按著劍,一手提着燈籠,覺得掌心微微濕潤。

沒有了鬼衣,沈流紈也再無夜視功能,靠着燈籠里一點燭火,還有月亮清輝,眼珠一轉不轉地盯着那屋子。

一直到月上中天,子時已過,卻毫無動靜。

她回頭對展衛說:「我去屋頂上看看。」說着正要走,卻被展衛拉住了:「我與你一道去。」

沈流紈卻搖搖頭,拒絕了:「你劍術雖好,到底只是凡人。若萬一有妖物冤魂,你也幫不到我,反而我要分心照顧你。」

「你在此地接應便好。」

展衛想她所說有理,可心裏又着實放不下,便道:「我離得近一點,萬一變起倉促,也好及時反應。」

沈流紈這才點點頭,指了院中一處階梯旁,道:「你就在那兒看着罷。」走之前,又給了展衛一道護身符。

待她飛身而上屋頂,揭開瓦片,向里張望時。

只見白日裏她在牆上掛的一副畫已經一條條綻開,融化,其中大半正滲透進牆壁里。

而地上依稀一顆女子人頭,長發幾乎鋪滿了地。

那顆頭不斷地微微搖動。

沈流紈輕輕換了個方向,才看清那顆頭到底在做什麼。

頭上並無五官,只有一張嘴,而嘴裏銜著一隻耳朵,拚命往臉的右側貼放。接着是另一隻耳朵。然後是雙眼。放眼珠之前,她會伸出舌頭仔仔細細地舔舐乾淨。

漸漸臉上有了五官。

然後是幾隻手指被拼湊在一起,最終變成一隻手掌。

有了兩隻手后,便開始在一大堆血肉模糊中找到正確的器官放回身體里。最後將破碎的皮肉一點點拼回原狀。

沈流紈被這駭人景象驚得頭皮發麻。

守在門外的展衛什麼都沒看見,只聽突然一聲暴喝。抬頭望時只見一個白色身影從屋頂直衝向下。

沈流紈指尖泛光,直取那鬼怪命門。

展衛心中焦急,急忙上前查看。他推開門,只見沈流紈的身形從半空而落,屋子正中一個半截身子的人形正拼着下半截身子。

而沈流紈這一撲,卻撲了個空。

眼睜睜看着那鬼怪仍在拼,像繡花一般細緻。而她與鬼怪之間,像隔了一道結界,看得見,摸不著。

而地上,開始出現數條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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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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