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深宮空方房(三)

第44章 深宮空方房(三)

沈流紈覺得腳下的地好像變成了一片沼澤,而她則慢慢下陷。展衛也發現了不妥,拔劍出鞘,劍鋒映着燭光,如秋水般。

一劍下去,於事無補。

沈流紈於咒術並不擅長,只得催動右臂妖力,卻覺得地氣上涌,生生擋住了右臂的攻擊。

打不著,跑總行了罷。

她捏了個飛字訣,可是掙扎了半晌,才終於從地里拔出腿來,飛身於橫樑之上。那邊展衛已然沒過半腰。

沈流紈正待救他,突覺身旁橫樑似長出無數條手臂來,要將她緊緊縛住。電光火石之間,她想明白,沖展衛大喊:「這屋子與那鬼怪已經融為一體,什麼東西都不要挨着!」

可是,展衛陷入地中,已然難以脫身。

沈流紈想救,又自顧不暇。

這時,一個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相救他?拿他來換!」

接着一幅畫漸漸飄落。少年郎君,鮮衣怒馬,說不盡的風流與飛揚。而畫中人,沈流紈和展衛都認識。

竟然是蔣關州。

展衛已經急得大叫:「女郎不要管我!收付了她才是正事!」

沈流紈一把接住畫,手上用力,正待尋機救出展衛再說。說時遲那時快,她身形剛剛飄落,展衛已被沒過頂。

她伸手一抓,撈了個空。

轉身說道:「你要是敢動他分毫,我掘地三尺也要燒光你的地氣!」

屋裏突然什麼都沒了,地面重新變得平滑。好像方才那妖異場面只是黃粱一夢。只留下沈流紈手中一盞紅紙燈籠,映着她略顯猙獰的臉。

——————

白浮看似慢悠悠,實則急匆匆地飄出來。心裏壓着一連串問號:怎麼樣?沒被吃了吧?怎麼臉色不好?生氣啦?肯定打不過人家!

想着就默默退回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沈流紈重新拿起即墨連頌給她的那本書,翻動的姿勢有些心煩意亂。這是即墨連頌特意給她的,告訴她:「你身份不同於常人,不用修習道術。不若練一練這個,也許有別的機緣。」

她要是學得再認真些想必更好。想必今晚便不至於眼睜睜看着展衛被抓走。

想着,心裏又更加煩亂,自問到:那展位是你何人?值得你如此想方設法營救?他被抓便被抓,被那鬼怪生吞活剝了也好,與你何干?

怎麼,就這麼在意呢?

於是順手將書闔在桌上,重重嘆了一口氣。

蔣關州!為何要見蔣關州?

想起來,那蔣關州不過十八、九的年紀,怎會與人接下如此深的仇怨?

——————

蔣關州是蔣少游的侄子,因自小聰明過人,便被叔父帶在身邊學習營造之術。蔣少游少年成名,得陛下旨意,親去建康出使,考察建康宮殿建制,以備重建洛陽宮室。

初得旨意時,蔣少游頗為得意,心想建功立業,名垂千古的機會終於到來。他一身所學終於有施展之地。

高興之餘,帶着最為看重的侄子蔣關州一同出行。

這是蔣關州第一次南下建康。

他在叔父身邊長大,早年居住平城,去歲才來的洛陽。因為叔父管理甚嚴,他連結交子弟的機會都少。來到洛陽之後,因為營造已經開始,便時常隨着叔父外出,這才有機會認識很多人。

他正像出籠的小鳥一般歡快。

沒想到,今兒一大早就遇上了沈流紈。他愉快地打招呼:「女郎安好?昨夜可有發現?展大人怎未與你一起?」

沈流紈想了想,沒說實話:「他家中有事,先行回去。我仍在四處查看。」

蔣關州不可置信地笑笑:「女郎果然是修行之人,不需要歇息?」

沈流紈到:「已小睡過。昨日聽說郎君跟隨蔣大人左右負責宮室營建,想必對地形、歷史都有所了解,能否指教一二?」

蔣關州謙虛地笑笑:「不敢不敢,女郎若想知道,我們不妨一邊走一邊說?」

第一次有人向蔣關州請教營造之學,詢問的又是這麼一位客氣有禮,還容貌不俗的女郎,他頗有些飄飄然,簡直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不知不覺將自己的身世背景、成長經歷都說了個清清楚楚。

沈流紈又特意問了出事的宮殿。

蔣關州撓了撓頭,說:「那處宮殿按位置來說屬於後宮之中,但是位置偏僻,名目失考,想來曾經住的是不甚得寵或者無子嗣的后妃吧。」

他又笑了笑,表情有些天真之色:「那都是兩百年前的事了。」

兩百年前……

兩百年中,這裏荒涼一片,應是無人居住才對。一隻被困於屋宇的冤魂,是這兩百年間死於此?還是兩百年前這裏的深宮主人?

她和蔣關州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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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流紈翻閱了許多書籍。白浮見她皺着眉在書架前翻來找去,晚飯也放在一邊未動。便沒好氣到:「餓死了我可不管。」

抱怨完之後,又說:「找什麼?書架都是我整理的,問我自然比你瞎找快。」

沈流紈都沒回頭,只說:「想看一些妖魔鬼怪的筆記。」

白浮暗吸一口氣——肚子鼓得老大,然後全部吐出,接着好幾本書從書架上飄到沈流紈手邊。

她終於展顏一笑,指揮白浮:「帶去桌邊。」

一直看到兩眼鰥鰥之時,沈流紈終於讀到一則記載。

多年以前,有人曰屋宇成精。屋中東西漸少,橫樑如生數臂,地面癱軟如沼澤。

主人大駭,驚懼搬出,求神燒紙不得效驗。

后一高人經過,才知此屋與冤魂相溶。冤魂困於室內,以門窗牆壁為身,橫樑為臂,化地氣為己用。

冤魂訴曰:昔日與他人通姦被丈夫發現,當場亂棍打死。死後屍身不得存,被切成數塊散於地下。是以怨氣不散,凝於血肉,而血肉與地氣相化,困於屋宇。

沈流紈闔上書頁,暗想難道那女鬼亦是死於那間屋子?

想起她拼湊血肉之軀的模樣,莫非當年在此地被打成血泥,皮肉筋骨五臟皆碎,滲入地下,與地氣相化?

若是這樣,那與蔣關州這樣一個去歲初到洛陽的少年郎君有何關係?

沈流紈捻滅燭火,心道管他什麼關係,明日救了人再說!

——————

月上中天,沈流紈伏於屋頂,看着那女鬼再一次從土裏緩緩而出,做女紅般拼接縫合她的身體。

雖是再看,周身仍不免起了一層麻栗。

心想人變成鬼以後,真是與活着時大不相同。似她這般,想來已死了許多年,每日這般拼合身子,有何意義?而且滲人得慌!

待那女鬼拼完,俏生生立在屋中,儼然是個十五、六的少女,垂髫髮髻,宮裝打扮。看來是後宮之人,可是衣飾並不過分華麗,不像金尊玉貴的后妃。

還在猜測女鬼的身份,沈流紈陡然覺得屋頂發燙,再一看,只見那女鬼兩顆眼珠正直直盯着自己。

她心中一駭,差點跌下去。

幸而半空中捏了個飛字訣,才穩住身形。她突然伸手從屋頂窟窿中一拉,只見一個人形下落。錦衣玉帶,依稀是個少年郎君模樣。

那女鬼心中着急,顧不上沈流紈,以橫樑接住了少年。她一躍而起,湊近細看,果然是蔣關州。

面上表情急劇變化。

正待有所行動,便聽沈流紈問:「我要的人呢?」

話剛落,便見展衛已立在牆角,面色煞白,四肢無力。

沈流紈過去一把拉住他,一邊往外沖,一邊從袖中伸出右手,只見手腕轉動,運指如飛,半空中出來一個奇怪的字,似字又似畫,卻蒼勁有力。

一時之間,那女鬼只覺得耳中轟鳴,全身似要被拉扯撕開。她驚懼莫名,又痛苦不堪,周身扭動,發出刺耳的哀嚎之聲。

那聲音似銅劍劃過石塊,讓人耳膜欲裂。

「你是何人?尋常咒術不可能傷我!」正待催動地氣,將沈流紈與展衛吸入地下,卻發現動彈不得。

沈流紈哼了一聲:「讓你嘗嘗倉頡之字的厲害!」

說完,那女鬼因為痛苦不堪而哀嚎四起。

展衛這時神思倒清明,猶記得落入女鬼之手的蔣關州,擔心到:「不能丟下……」

話未完,女鬼身邊驟然火起,那少年郎君竟已被火光包圍。

沈流紈拉了他一把:「騙她的,人偶而已。」

展衛滿面詫異。

沈流紈挑了挑眉:「她說要我帶誰我就帶誰來,豈不是太沒面子?」

「我一個收妖的,哪能聽她一個女鬼的吩咐行事?」

展衛一時哭笑不得。兩人來至院中,看着屋內火光漸滅。展衛略微擔心:「女鬼已被收伏么?」

「額……」沈流紈突然支支吾吾起來,半晌,才說:「那倒沒有,只是暫時困住了她。」

見展衛臉上有疑問之色,沈流紈心中自是不願意承認她對倉頡之字的驅控尚不精進——那多沒面子,只能暫時困住女鬼,便故意板起了臉,教訓到:「都是因為要救你,錯過了最好的時機,只得下次再來過。」

展衛於這收妖之事本就不通。沈流紈說什麼,他便信什麼。此刻真以為是為了就自己而放過了女鬼,頗為不好意思,向沈流紈鄭重施以一禮,到:「在下多謝女郎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日後但憑女郎差遣。」

沈流紈默默地,得意一笑,還故作雲淡風輕:「我們修道之人,不圖回報。」

擺足了架子,才說:「那說說你被抓以後的事情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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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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