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美酒】

第82章 【美酒】

回到房內,時音和念一正坐在桌邊削果子,一見他提着酒進來,忙往旁讓了讓。

「事情忙完了?」

念一倒了杯茶水,推到他面前去。

展昭低頭抿了一口,淡淡應聲。

「是不是很麻煩?」知道他這幾天都在處理慕顯的案子,念一湊上前去,擔憂道,「很難辦嗎?」

展昭慢悠悠喝完茶,言語間模稜兩可,又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還有吃的么?」

念一隻得把削好的果子遞給他。

見他並不說話,時音撐著下巴,漫不經心開口問:「包拯讓你查這案子?怎麼,斥責你了?」

「那倒沒有。」他總算是出了聲。

「那就是慕顯懷疑到了你我身上?」

「仵作驗過林氏的屍體。」展昭不得不道,「給出的結果,說是因驚嚇過度致死。因此慕大人猜測是鬼怪所為。」

他看向念一,後者當即明白過來。

「其實林氏倒還好,畢竟沒有露出什麼破綻,只是慕家大小姐那邊就……」展昭說到此處,頗為頭痛地皺起眉,「你不該下那麼重的手,太明顯了。」

「無所謂,慕顯若是對你起疑,你大可供出我來。」時音攤開手聳聳肩,「左右不過又死一次罷了。」

「話雖如此。」念一終究擔憂地拉了拉他衣袖,「你夾在中間必定難做……」

「這件事你不用管。」展昭輕輕拍了拍她手背,淡然道,「一切交給我來處理。」

「會不會太辛苦了?」念一發愁的打量他面容,儘管很精神,但無論如何都帶着幾絲憔悴,她擔心道,「我還是搬出去住吧?這些天來這麼折騰,你也睡不好。」

「沒事,我……」

話音未落,白玉堂忽從門外跳進來。

「說的是,念一可不能再住下去了。」

他似乎才跑了遠路的樣子,走到桌前猛灌了好幾口茶水。

「眼下都在傳慕家二小姐被妖邪附體的事,街頭巷尾,那群三姑六婆又神神叨叨的。」他把杯子放下,朝展昭肅然道:「再這麼下去,我擔心又會像四年前那樣,招來一些好事的和尚道士。」

的確,這個問題他也考慮過……

「依我看,還是儘早把念一送出城吧?」白玉堂琢磨道,「不管怎樣,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大不了,等這段時間風聲過了再回來,你們看如何?」

「我覺得可行。」時音晃了一下茶杯,「慕顯定然知道念一在開封府,過來要人是遲早的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不能再拖了。」

「也好。」展昭頷首道,「那這幾日就動身……不過,去什麼地方?」

白玉堂垂眸沉吟片刻,抬頭打了個響指,「對了,去蜀中。」他眉眼含笑,望向展昭,「黔州的范青雲你可還記得?前段時間他就來了書信,想邀我與你一同去小住一陣子,眼下正好。」

「蜀地……」時音思索著點了點頭,「離開封有千里之遙,倒是不錯。」

「那就這麼定了。」一拍即合,白玉堂風風火火地往外走,「我去備馬車和乾糧,你們收拾收拾,最好後日咱們出發。」

「誒——」還沒等回答,他人就不見了蹤影。時音無奈地嘆了口氣,轉而對展昭努努嘴:

「你怎麼辦?莫不是也要隨我們一塊去蜀地?」

他此言一出,念一和展昭皆是一怔。

是啊,如今他已不是當初那個可以隨心而欲的南俠。聖上欽點的四品護衛,如何再跟着她天南地北的走……

恐他難做,念一忙搶先笑道:「不打緊的,我可以一個人過去。」她佯作隨意地垂頭盤算:「也許等個一兩年,說不定半年就好了。我……」

「我跟你一起去。」尚未說完,展昭便靜靜打斷。

念一望着他搖頭:「可你還有開封府的事要忙……」

「我會向大人解釋的。」

知道他心懷歉意,斷然不會讓她獨身離開。但是……

念一移開視線。

她不在的這四年,空白的四年,他的生命里多出了許多人,許多事,只是為了她放棄一切,是不是太自私了一些?

看得出來她如此表情定然又在胡思亂想,展昭剛想說話,院外來了個捕快扯著嗓子喚他。

「展大人,展大人在嗎?」

他無可奈何地嘆氣:「什麼事?」

「包大人找您。」

「知道了。」

展昭站起身,遲疑了片刻,又伸手在她肩上摁了一下。

「我去去就回。」

「好。」

末了又補上一句:「晚上遲一些睡,我有話跟你說。」

「嗯?好。」

聽到此處,時音眉毛立時擰了起來,待展昭走後,他偏頭表情古怪地問道:

「你們……夜裏睡一起?」

念一一臉莫名地盯着他:「沒有,他回來得晚,通常在椅子上靠一兩個個時辰就走了。」

「哦。」隱約鬆了口氣,時音不自在地端起茶杯來在唇邊磨蹭,可惜茶水清淡,要是此時能有壺酒就好了。

正想着空氣里就嗅到一股濃郁的酒香,他回頭來四下里張望,果真在角落發現一個尚未啟封的酒罈。

時音伸手一拎,拍開封泥來仰頭就灌了一口。

微微的苦澀在舌根中久久不散,咽下去時,從咽喉一直熱到脾胃裏,滿懷舒暢。

「想不到,這個展昭還藏了這麼好的酒在這兒。」他心滿意足地拍著酒罈,「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瞧他喝得高興,念一忽然也湊過來。

「好喝么?」

「酒有什麼好喝的,怎麼,你要喝?」

「都說酒能解愁解憂。」她托腮淡笑道,「我也想試試。」

「行。」不知是否酒勁兒上來,以往從不喜她飲酒,這回時音倒爽快,「不過你是姑娘家,抱着罈子飲不成規矩。」他順手拿起茶碗,倒去水,給她滿上一杯。

「來,喝吧。」

*

夜色漸深。

開封府書房內,一燈如豆。

濃郁的夜幕將包拯面容映得越發漆黑,額間的彎月隨眉峰緊皺而略有幾分變形。公孫策就立在他旁邊,兩人的表情意外的相似,皆目光複雜地看着桌上那頂官帽。

「展護衛……」

慕家的事,近日不是沒有聽說,但沉穩如他實在包拯無法相信竟會做出擅闖侍郎府,強搶民女這等事來,簡直用驚世駭俗來形容都不為過。

「你所說的,可是實情?」

「展昭句句屬實。」他跪在堂下,言辭懇切,「不僅如此,屬下還打傷數人,行為惡劣,罪無可恕,想來不能再勝任開封府護衛一職。」

「這……」

「大人。」公孫策若有所思,「展護衛或許是有什麼苦衷,不得已而為之。學生此前有所耳聞,這慕家二小姐在府上屢遭責打,險些喪命,展護衛必定是為了救人。」

「原來如此。」包拯聞言,神色緩和,「你莫要擔憂,若事出有因,本府會為你主持公道,責罰雖有卻也不至於革職罷官。」

「不,大人……」展昭拱手舉過眉目,垂首沉聲道,「確是屬下之錯,之所以擄走慕家小姐,只因……只因傾慕許久,情不自禁……」他艱難地咬了咬下唇,「展昭愧對大人愛惜栽培。」

這樣的緣由從旁人嘴裏說出來也就罷了,偏偏是他,包拯難以信服,「你要有什麼苦衷,不妨直說。」

「大人,展昭並未說謊。」他心中暗嘆,「聖上那邊若問起,大人直言便是。」

包拯了解他的性子,就算真有難言之隱他也決計不會吐露半個字,着實叫人束手無策,他神情糾結地和公孫策面面相覷。

「君子不強人所難,展護衛既去意已決,學生也不好再多言。」

他當初留在開封府是機緣,如今要走也是機緣,這些年,看到他的變化,公孫策自也於心不忍。

要不是四年前自己的一句話,那位意氣風發的南俠眼下應該已名滿江湖,成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

見他如是說,包拯方也點頭笑道:「不過,若你幾時打算回來,開封府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

在開封府數年,說毫無留戀必然是假的,展昭心下酸澀,對着包拯俯身輕叩,隨即施了一禮,緩緩退出去。

花園中,月光皎潔,他仰起頭,不知是沉重還是輕鬆地嘆了一聲。

不管怎樣,暫且把當下之事解決再說,以後怎麼辦,留到以後考慮吧。

展昭定了定神,舉步往自己住處走去。

這會兒尚不到子時,念一平日睡得也不早,今天有提醒過她,此時應該還未休息,他一面想着一面伸手推開院門。

「一百零三顆,一百零四顆,一百零五顆……倘使死一個人就多一顆星星,古往今來死了那麼多,天上不會擠不下么?星星也會死的吧,星星死了又會去哪裏?」

有人笑嘆道:「你還真是做鬼做久了,張口閉口死啊死的。」

展昭抬眼時,便見念一靠在時音肩頭,兩人坐在院子裏,一顆一顆地數星辰。

他微微一愣。

時音餘光一瞥,亦注意到他,趕緊把念一推開,握拳在唇下輕咳一聲。

「這丫頭,今天喝得有點多……」

便是他不說也能察覺得到,滿院子都是酒氣……

展昭偏過頭,趙虎送來的那壇陳年女兒紅被他二人喝了個精光,也難怪。

極少飲這麼多酒,念一整個人都昏沉沉的,一回首見着是他,當即起身來,頭埋在他胸膛,聲音輕輕軟軟的。

「展大哥……你回來了?怎麼現在才回來。」

她伸手抱住他腰身,低低呢喃道:「我等了你好久,好想你,一直都好想你……」

分明是醉了,這席話聽入耳中,展昭卻不由心生憐惜,但時音在旁他也不便開口。

看到他的窘迫,後者見狀自也識相,往後退了兩步,頗不甘心的叮囑道:

「晚上涼,她醉得稀里糊塗的,怕是夜裏蓋不好,你記得多留心一點,可別害了病。」

「好,我知道。」

時音側身,又深深往後看了一眼。

她便是醉里,滿口也是喚着他的名字……還能有什麼法子?

思及如此,唇邊不由泛起些許苦笑,繼而抬手一揮,很快隱沒在濃濃夜色之中。

屋中的燈燭燃了一半,光線昏暗。展昭抱着她小心放到軟榻之上,伸手去拉被衾,念一卻眯着眼睛朦朦朧朧看他,說什麼也不肯躺下,只是仔細盯着他,盯着盯着,眼淚忽然奪眶而出。

她抖著雙肩,啜泣聲何其傷心。

「念一,念一……」展昭撫上她髮絲,一時不知所措,「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沒有,沒事……我知道隔了這麼多年,你便是有喜歡的人也不稀奇,可……可心裏還是好難受。」她不住抹着眼淚。

「什麼?」展昭聽得一頭霧水,「什麼人?有過嗎?」

「有過,好多、好多好多人……」念一含着淚,抬起頭,「包小姐喜歡你,慕晴喜歡你,連巧兒都喜歡你。」

展昭啼笑皆非:「有這種事?」

「有,有的……她還說,說你好看。」她說完,歪著腦袋認認真真地打量他,喃喃自語,「的確是很好看……」

許是醉酒的緣故,燈光下她面頰緋紅,眼中波瀾閃動,愈發襯得容貌清麗可人。

之前的模樣,展昭已然想不起來,但記憶里,她的眉目很清秀,算不上傾國傾城,可總帶了幾分脫俗的氣質。

他尚在出神,殊不料念一雙眼一閉,勾着他脖頸就吻了上來,唇齒間儘是酒香,吐息時帶出的溫熱在鼻尖縈繞,弄得他痒痒的。展昭伸手想要推開,念一偏偏作勢扣住他,嘴唇從他唇邊挪開,沿着側臉一路吻到耳根下,柔軟的觸感,如羽毛拂過,令他不禁呼吸急促。

從未覺得念一的體溫有這樣灼熱過,當濕潤的唇瓣含住耳垂時,展昭指尖一陣酥麻,不由得拉她入懷,低頭吻着她脖頸,燭火照耀下,那一小塊肌膚漸成淡淡的粉色,連衣襟也隨之鬆開,背脊上白皙而光滑,他伸手探進去,清瘦的身子連脊椎也那般清晰,她太瘦了,重重地波折,也讓她沒法好好調養,纖細的腰肢不盈一握。展昭心疼不已,手兜着她的頭,俯身而下,又怕壓重她,盡量地剋制着動作。

冰涼的鎖骨纏繞着青絲,氣息繚亂,手正撫上腰際時,念一卻將手抽了回來,含糊不清地嘀咕著,呼吸聲越來越綿長。

展昭驀地回過神,燭火略略晃動,見他停下,念一索性翻了個身,舒舒服服靠着軟枕,很快便睡熟了。

此時展昭才反應過來,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忙替她掩好衣衫,拉過被衾仔細蓋上。

雖說他二人很久之前就私定終身,但今日她醉得這樣厲害,總不能糊裏糊塗在這種情況下要了她,多少有點趁人之危。

展昭握着她的手放在唇下輕輕摩挲,淡淡一笑。

也無妨,反正來日方長,他們還有一輩子可以慢慢磨。

夢中似乎睡得不太踏實,念一顰眉低低喚道:

「展大哥……」

展昭輕聲應道:「我在。」

大約聽見他回答,她方才寬了心,眉頭慢慢舒展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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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劍闕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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