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對於一向內斂而固執的賢智,這番話顯得太過老成了,幾乎有點不像他了,秋芷楞楞瞧著那張笑臉幾秒,覺得這種時候應該為這種良好的心態說幾句「你長大了」之類的誇獎話,但是當她細看時,卻發現少年的笑容並不像他話語那般灑脫,他淺色的嘴角邊泛起的更多是憂愁的苦澀。

人常說那些好命的孩子生下就含了金湯勺,可他倒好,咬了顆黃連,吞了一肚苦水,接着濃重的憂愁便伴隨了他的一生,使他連微笑帶着些讓人心碎的傷感。

秋芷皺了皺眉頭,從賢智手裏接過了毛巾,再細細地擦掉了他臉上的水珠,她特意垂眼躲開了少年的注視,只小聲地跟他抱怨。

「我還是覺得你還是不喜歡,有時候不舒服就說出,也不用老變老變的。」

可是那時候少年只是固執地重複著自己剛才的答案,他苦笑着咬定自己是喜歡雨天的,彷彿不是在說給姐姐,而是在說服自己一樣,態度是如此堅決,讓秋芷聽着聽着也便不再追問了,她模糊地察覺到少年可能是在撒謊,可有東西不能在此捅破,再問就傷了,便順着賢智的話轉移了話題。

「回家吧,我們回家吧,回去我給你再給你煮點薑茶,再換身衣服。」

「你這麼濕漉漉的會感冒的。」

在這麼一個陰鬱連綿的清晨里,從姐姐口中說出的家是一個何等溫暖的詞語,輕易便融化少年眉眼間的冰霜,讓他溫順地應了一聲,安靜地與秋芷並肩走着,像往常做過的那樣,在到走到車站老式大門之前時,先一步伸手為姐姐擋開了那一層厚塑料皮製成的防風簾,在走進那場蒙蒙的細雨後,將傘極力向秋芷的方向傾斜。

他小心翼翼保護著對於自己來說最為溫暖的存在,把現在能有的好東西輕輕放在她的手上,然後垂眼注視她柔美的側臉。

「我想你了。」

「我很想你。」

「現在終於見到了。」

剛從醫院回來的少年是一艘在風雨中漂泊了太久的小船,現在拖着支零破碎的身軀終於駛到了港灣,在登上返程的客車之後,便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捉秋芷放在身側的手掌,在確定那份溫暖那份柔軟真真切切地正存在自己手中時,他彷彿終於放下了一顆心,長長地舒出一口氣,連身子也疲憊地傾斜了過去,下意識蜷縮在那一小片熱源旁邊。

秋芷之前有意識地跟賢智拉開了一段距離,到現在他坐在身邊才真切的感受到了少年的冰冷,他的手掌冰涼而濕潤,像是凍僵的蛇,在碰到她手指的時候,滑膩的觸感讓她下意識地想要抽離,閃躲,然後她的確也就這樣做了,她本想着這才是正確的相處方式,這樣才好,她不會再像當初從小鎮回來那樣縱容他的,結果接下來就收穫了少年受傷的眼神,他像是某種被主人遺棄了還不知道的小動物,受傷,不解,執拗地望着秋芷。

「姐姐?」

「我涼到你了么?」

「……涼,是有點涼。」

那手實在是太冷了,冷地讓她難過,彷彿如果不管,他就會自顧自地凍成冰。

「我……我想先給你拿件外套披上。」她見不得賢智露出那種表情,在抽出手掌的時候,乾笑了幾聲做出辯解,轉而從包里拿出一件外套給他披在身上。

「是么,但是這樣你也會冷的吧。」

「我們一起好了,一起。」賢智從姐姐那裏得到了解釋,神情緩和了不少,他體貼地用自己的外套將包裹住了兩個人,像是互相依偎取暖的野獸那般,他在那時捉住了從自己這裏逃走的手掌,反而將它一點點末進手心,他緊緊地抓着她,像是要將她的心也一併束住,不容拒絕不死不休。

少年靠得太近了,秋芷在那時甚至能感覺到他冰涼的吐息灑在自己□□的脖頸上,她嗅到了極為濃重的臘梅的香味,不同於當初的一瞬而過,它們鋪天蓋地地涌了過來,硬生生封住了她的動作。

「太冷了……」他安靜地注視着她,讓秋芷覺得也許少年真的就像是自己說的那樣,太過寒冷才會不管不顧地緊抓着她。

……

賢智的歸來對於楚宅上下是間難得的好事,楚奶奶看着許久未見的孫子,忍不住拉着他噓寒問暖,聊聊在醫院治療的情況,而秋姨則觀察到了小少爺濕潤的衣裳,叮囑他快些回屋換身衣服,順便跑去廚房,好趕製出一鍋熱氣騰騰的薑湯。

為了緩解車上事情的造成的尷尬,秋芷以自己答應親自給弟弟煮湯為由,跟着秋姨一起進了廚房。她本來就不太擅長料理這類的事情,切姜的時候又有點心不在焉,一不留神就在食指上劃開了一道傷口,沁出了些殷紅的血珠。好在,她身體向來不錯,在恢復能力上更是一流,只不過吮去了些血跡,短短几秒疼痛便等到薑湯煮好后,那傷口已經自行制住了血。

所以秋芷除了暗罵了一聲自己的笨手笨腳,也並沒有把這個小插曲放在心上,她小心地避開了傷口的位置,端起盛好薑湯的碗向賢智的卧室走去。

待在自己房間的少年已經重新換上了乾爽的居家服,他在床上吹乾了頭髮,正順手將吹風機放回原位。少年在看到姐姐的時候臉上表情還是舒展的,等到視線落在她手裏那碗薑湯的時候,又不快地皺起了鼻子。

「我已經好多了,現在不需要那東西。」

「端出去吧,替我謝謝劉姨。」

「我親自煮的,還不小心劃破了手指,你就喝一口嘛。」

「要真討厭……那我就自己全喝了。」

他似乎是嫌惡極了生薑刺鼻的氣味,匆匆別過了臉頰,向姐姐擺動着手掌,連一眼都不想再施捨給那碗討厭的東西,直到聽到了姐姐的解釋,才詫異地迴轉過腦袋,他印象里的秋芷是個連蘋果都不會削,沒有小夥伴只能口動啃皮的主,如今能夠為他洗手作羹湯,其誠心日月可鑒。

少年苦惱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雖然面色仍有些猶豫,但瞧見她手指上的傷口后,還是嘆了口氣叫住了站在門口的秋芷。

「你做的么……端來吧。」

他一向說到做到,在接過秋芷手中的碗后,連眼睛都不帶一眨便,便垂下頭一口氣悶完了那些薑湯。他將姐姐做的東西喝的一滴不剩,隨後熱氣裹挾著生薑過於辛辣的味道從腹部蒸騰而起,一路竄到了少年的嗓子眼,他白凈的面頰因為這熱意難得帶上了些紅潤的血色,但同時也被辣的不行,讓他忍不住用手捂住嘴巴,皺着眉頭緩了又緩才止住了嘔吐的*。

而賢智在家穿的衣服袖口較為寬鬆,此時動作也比較大,不經意間一節光滑的小臂便從衣料中滑了出來,那盤踞在白凈表皮上的傷痕瞬間奪去了秋芷的注意力,她給賢智拍背順氣的動作一頓,在看清上面的東西時,手掌幾乎是顫抖的。

「賢賢……」她輕輕地喚著弟弟的乳名,在他低聲回應之後,牽過了他的手腕,自那裏升起一道淺紅色的傷痕,它像是一條醜陋的蚯蚓蠕動着肥碩的身體,一路爬到了賢智的手肘,然後藏身進那層薄薄的衣料,在暗中不斷前進,一寸一寸蠶食這個好看的少年。

秋芷在那時猛然間想起了之前醫生打給她的那通,他們在做一個手術,但是麻藥已經失去應有的效力了,於是少年在難言的苦痛中神志不清地呼喊著自己的名字……

那到底是怎樣的手術呢,那手術又會有……多痛呢?

她在那刻難過的幾乎說不出話來,混亂的聲音在腦中響起,其中奶奶的聲音格外清晰,柔聲安撫著受驚的女孩,學做案台上的泥猴,別看那些可怕的東西,裝作不知道的樣子便什麼也不需要承擔,也不會感到痛苦。

但對面的那個人是她的弟弟啊,怎麼能這樣不聞不問,總讓他一個承受這些東西呢。

於是少女顫抖地抓着少年的手腕,她哀求一樣的問着他,淚水盈盈地幾乎要掉出眼眶。

「還有,還有哪裏呢?給姐姐看看好不好?」

賢智凝視着秋芷不發一語,這個習慣了隱藏的少年,在自己的姐姐時,曾無數倉皇地掩飾自己的無助於脆弱……但是人總會變得對吧?這次,他只是垂眸微微抿起了嘴唇,溫順地以漂亮的手指慢慢解開了襯衫的扣子,一個又一個,在他鬆手以後,黑色的絲綢衣料像是花瓣一樣從他肩上滑落,少年雪白的上半身便毫無阻攔的展現在秋芷眼前。

看上去與他年齡相仿的男人的身體,秋芷最近只見到的過龍神的,肌肉勻稱,曲線優美,充滿了生命的活力與熱度,緊實又不會虯結到令人聯想到暴力,瞧見便讓人害羞的捂住臉頰。然而賢智擁有的是與人魚完全不同的一具身體,因為病情的折磨,這個本該進入發育期的少年身材瘦弱而稚嫩,覆蓋着一身白皙皮膚的身軀,單薄地像是個惹人憐愛的女孩。

可惜也正是這樣漂亮又可憐的身體,上面佈滿了蛛網一般猙獰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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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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