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秋芷看着自己的弟弟,她伸出的手掌僵在了半空,停頓了許久才撫上了他的身子,她動作小心地像是一片顫動的羽毛,彷彿想要給予他一些溫柔的撫慰,又或者自欺欺人的抹掉那些醜陋的傷疤,而那兩片柔軟的嘴唇微微張著,又徒勞地抿在一起,藏在她心中用來安慰人的話語卡在喉中,怎麼都說不出口,光是看賢智這一眼就害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讓她頹廢地垂下頭顱,任細碎的劉海悄悄遮住她的眼睛,供給這位狼狽而無用的姐姐,一些可以哭泣的陰影。

少年貪戀胸口處的溫暖,便將秋芷顫抖的手掌攥進了手心,他全神貫注地凝視着自己的姐姐,貪婪地將今日所見的一切都刻進腦海里,賢智用空出的一隻手細細摩挲她濕潤的臉頰,小心而溫存地抹去那咸澀的淚水。

在過去她的快樂是自己的快樂,每一個笑容都像是陽光散播他的心房,而她的悲傷他也感同身受,不過一次輕微的蹙眉便能讓他感到不安,他是那麼重視,那麼寶貴自己的姐姐,所以從不想讓她太過煩惱,更不會惹她流下眼淚。

但今天,今天他明知道這樣會讓她難過,讓她哭出來,但還是選擇這麼做了,他想自己八成是哪裏出了問題,若要尋找原因,大概是被送到醫院后就有點瘋了,因為那些疼痛,因為那些恐懼,還有深深的思慕讓他的神經有點不正常了,所以現在他才會在為秋芷眼淚感到心疼,痛苦的同時產生了一絲隱秘又瘋狂的愉快。

「對不起,讓你看到了這種東西,一定很噁心吧。」乖僻的少年收斂了自己的脾氣,他在被揭穿秘密之後不惱也不鬧,他表現地是如此平靜,甚至主動道歉,輕聲安撫自己的姐姐,這種乖巧更讓人心碎了。

秋芷抽了抽鼻子,側臉借賢智冰冷的手掌拭去了淚水,勉強撐起精神。

「不啊,都說傷疤是男子漢的勳章,挺好的你都可以當個小將軍了……但太多了,有點多了……」

她本想說些俏皮的玩笑話鼓勵自己的表弟,告訴他那些疤痕不醜陋也不嚇人,為了表明自己話語的可信度還特地再抬眼看了看他的胸膛,結果這一看鼻子又酸了,連眼淚也跟着繼續往下掉。

「我,我寧願你是個逃兵,或者安全點的炊事班的。」

「太疼了,看着太疼了。」

她不斷的啜泣著,漂亮的面孔因為有些失控的情緒而發燙,發紅,在他眼裏嬌美地如同春日裏灼灼其華的桃花,少年捧着她的臉頰,讓那些滾燙的眼淚落在他的手心,匯進心裏,滋潤他乾枯縮成一團的心臟。

看吧,看吧,僅有她不在乎我的醜陋,僅有她真誠地關心我,會因為我的苦痛流下眼淚。他用傷害她,證明自己想要的結果,看她哭得梨花帶雨,既懊悔難過地想要為她拭去淚水又急切地想要親吻她濕潤的臉頰,他的心情明明混亂地攪成了一團,但臉上的表情卻還是淡淡的。

「不痛,已經不痛了。」

「因為我答應過你,我會好好吃藥,接受治療,無論去做什麼事情……只要能好起來,只要能再回家,所以一點都不痛,所以一切都值得。」

為了你,為了你,我所有的苦樂都是為了你呀。

少年如是說着,撒嬌一般地將自己的姐姐攬進懷中,他用手掌輕拍她哭得過急而顫抖的背部,冰涼的吐息繾綣地纏上她的耳垂,像是在傾訴一則甜蜜的愛語,然後誓言像是一條毒蛇,用滑膩的身體輕輕攀上秋芷的脖頸。

她聽見自己的弟弟貌似漫不經心地像自己提問,伸手討要自己的獎勵。

「我都做到了。」

「那姐姐你呢?你答應過我的呢。」

細細的涼風拂過她的耳垂,讓秋芷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而其中所蘊含的深意更是讓她本能地覺得危險,她在那一刻覺得眼前換了人,換了一個更加可怕的場景,而她正俯在一頭冰冷又殘酷的野獸懷中,它用金色的豎瞳專註地打量著自己,彷彿在伺機咬上她的喉嚨。

那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但足以讓秋芷感到不適,然後伸手推開推開少年的胸膛了。她抹了把臉上的眼淚,抬起腦袋有些氣惱地瞪着眼前這個一臉平靜甚至帶了些理所當然意味的少年,抿抿嘴唇,像是一隻被戳中痛腳而炸毛的貓那樣憤憤不平地開了口,呲出一口尖尖的牙齒。只不過那是只小奶貓,對於少年來說其中的蹩腳的可愛遠遠超出威脅示威。

「怎麼了?你想說什麼?」

「你生病的時候誰跟你通電話的,誰乖乖等在老房子裏一直沒有走的,我當然有陪着你。」

「……而且你的身體是你自己的,你決定怎麼用,然後你負責,這麼大的人啦,不能老是想得撒嬌!」

賢智顯然聽出了她話語中潛藏的恐慌與不滿,於是他也不急,這位冰雪堆成的少年耐心地聽完了她的反駁,他安安靜靜地聽着,垂下眼眸,看起來再乖巧再溫順不過了。

「嗯,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你做的我都知道。」

「你一直都陪着我,不然也不會去接我,給我煮薑湯。」

「有了這種傷口……」

他似乎真的接受治療之後有所成長,真心在傾聽,在反省,當提到那碗薑湯時甚至像一隻優雅的貓那般,憐愛而安撫地吻了吻秋芷受傷的指尖。而少女的手掌被他緊緊攥著,一時沒料到這種發展,也沒來的急躲閃,只感覺有什麼濕潤的東西舔過她的指尖,傷口處像是浸了碘酒那般傳來一陣刺痛。

為姐姐舔舔傷口這種事情賢智只在六七歲的時候做過,那時候覺得他天真又可愛,現在年紀大了還這麼做就有點尷尬了,過於曖昧的場面以及奇異的觸感讓她直接漲紅了臉頰。

但少年似乎並沒有那些旖旎的心思,他爽快地放開了秋芷的手掌,用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眸注視着她,表情依舊是淡淡的。

「我錯了,我說了任性的話,說過頭了。」

「我會對身體負責的,我都聽姐姐的。」

「現在有點冷了,我想把衣服穿上了,姐姐也去洗洗臉好么?」

及時止損,現在的賢智在面對自己的姐姐時,跟原來比簡直沉穩了不止一個檔次。秋芷情願他像原來那樣,情緒再外露一些,像個哭鬧的孩子一樣極力表現出自己的不滿,等姐姐主動妥協……她之前可能怕那樣,怕他不滿怕他氣急發病,總各種讓步,但這次她卻盼望他能繼續撕扯這個話題,好讓一切都攤開了坦白了。

但少年只是平靜地看着她,溫和地說出離別時的話語。

「我有些累,想稍微睡一會兒。我看你也有黑眼圈了,好好休息吧。」

他本來性子就冷,對待他人疏遠而沉默,當他省去了那些說笑,隱去自己的心情……

不想說便不說了,任誰也問不出來,誰也不知道。

……

秋芷在離開賢智的房間后誰也沒有找,她默默嘆了一口氣,掏出手機按下了在今早突然出現的那串號碼,電話很快就通了,自那頭響起了一道輕快又充滿活力的男聲。

「喂喂喂,這裏是你隨叫隨到,醫術高明的白衣天使——」

「怎麼了姐姐?接到我任性的病人了么?對他狀況,還滿意么?」

男人的語氣帶着一貫的輕挑與嘲弄,比起白衣天使更讓人想到裹着白被單四處蹦躂的瘋子,總讓人恨得牙痒痒,巴不得狠狠地抽他兩巴掌,挫挫他囂張的氣焰。

醫生的問候讓秋芷太陽穴一陣亂跳,變相地加重了她苦悶的心情,秋芷苦惱地抓了抓頭髮,忍不住跟他發出一句不滿的抱怨。

「我接到賢智了,還有你是個醫生能不能表現的嚴肅一點。」

聽了少女的抱怨,他雖不以為然地發出了一聲輕笑,倒也難得收了收性子,跟她說了一句像樣的解釋。

「別這麼強求我呀姐姐,作為醫生每天看到的就是那些,你總得讓我自己找點樂子笑笑不是么?」

然後接下來一句「而且我跟姐姐打電話也很愉快呀」的戲弄則直接讓她抖出一身雞皮疙瘩,使她迅速放棄了和這位醫生好好相處的打算,轉而爭分奪秒,極盡簡潔地提出了自己的問題。

比起治療情況醫生似乎更喜歡同人拉點家常,他在電話另一頭不耐煩地傾聽秋芷發出一串疑問,乾巴巴地應了些「啊」「噢」表示自己在聽,末了漫不經心地給出答覆。

「男孩子有點疤,穿上衣服或者關了燈不就完了么?」

「而且我醫術高明……他恢復也快,那些東西抹抹葯幾天就沒了。」

「至於心理問題嘛——哈哈,青春期少年的心事姐姐你自己處理不就好了!」

他滿嘴謊言,字字造作,僅僅在秋芷被逗得幾乎要掛斷電話的時候才給出一些有用的訊息。

「噫——別生氣別掛呀,我也是個要去給病人複診的人!或者說……很快,很快姐姐你們就會需要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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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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