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那是冬天裏最冷的時候,徐名秋卻只穿了一件翠綠的對襟短襖,頭髮上斜插了一朵香氣四縈的梅花,一個人獃獃的站在梅園裏望着高牆外雪霽后碧藍的晴天。雖已過了雙十年華,但她看上去依然靈動美麗,溫婉的性格里總是含着淡淡的疏離。秦飛每次路過梅園時,總會看到名秋站在梅園裏落寞的背影。他們之間很少說話,偶爾相視,她也是淡淡一笑,說一些天冷假衣天熱減衫的話。她亦很少提到清池,在她的眼神里看不到一點的波瀾!五年的時間,已經磨掉了她所有的銳氣與驕傲,似乎當年那個手握七尺長鞭驕橫霸道的女俠已經成了一個遙遠的影子。五年後,她已不再是她!

秦飛的武功已練的出神入化,尤其是清池最厲害的「幻影一笑」更得精髓,每當清池看着這個貌似他當年清澈溫順的徒弟舞出那一式時,總是會露出難得的微笑,有時甚至會拍手稱好!但是,這個傳授他武功養育他長大的師父卻從來不了解他,甚至從小到大他們除了探討武功之外,沒有說過別的內容。他從來不關心他是否吃飽,是否穿暖,是否受傷,當師父把他一個人鎖在又黑又冷的房間里是否會害怕……在他小小的記憶里,師父就像是一個可怕的魔鬼,每天除了練功,還是練功!可是,師父呀,我一點都不喜歡武功!我喜歡聽你吹簫,喜歡看你下棋,喜歡看你喝醉后拔劍吟唱……可是,你卻從來沒有教過我這些我喜歡的要死的東西!

還好,秦飛還有一個溫婉的師母!同樣孤單的師母非常疼愛這個可憐玲瓏的孩子。她總是叫他孩子,雖然她僅僅只比他大五歲而已!

年幼的秦飛每次練功后都會把自己弄的傷痕纍纍,名秋便拿着上好的白玉糕給他吃,在他吃的津津有味時,便輕輕撩開他的衣襟,溫柔的清理着他的傷口;每次他做惡夢睡不着覺的時候,她便會唱一首很清遠的他聽不懂的歌給他聽;他喜歡下棋,便等師父睡着后偷偷跑到梅園,軟磨硬泡的纏着她讓她教他下棋作畫……在他眼裏,名秋是一個既漂亮又溫和的大姐姐。但是,為什麼師父竟然捨得如此冷落這個玉人呢?師父和師母從來不說話,甚至不同桌用膳,他們好像不是夫妻,各自呆在各自的世界,拒絕對方的靠近與觸摸!

記得有一次,他見師父心情極好,還給他梳理頭髮,但是師父的手很笨,怎麼也理不順他那一頭天然微卷的長發,理了大半天後,師父有點氣餒得坐在旁邊的石階上:「你的頭髮真難弄?真不知道你每天是怎麼理順的?」他抱着師父的胳膊,微笑着說:「剛開始,我也理不順,理的煩躁了索性就懶得碰它,但是有一次被師娘撞見了,他說男孩子頂着一頭亂髮很不好看,就找來清水用她那把象牙白的梳子一點一點給我理,理好后還抹了一層很香很香的油,從那以後,就好理多了……」他自顧自的說着,絲毫沒發現也變了臉色的師父。清池猛地站起身,他由於沒有防備,便踉蹌到底,重重的摔了下去,手臂上頓時擦出了血跡。他驚訝不解又委屈的看着忽然生氣的師父:「師父,我說錯話了嗎?」小臉上儘是小心翼翼與無措。清池厭惡的看着他,甩甩衣袖便揚長而去……

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在師父面前提起過師娘!

慢慢地,秦飛長成了清秀的男子,劍眉下面有一雙深幽的琥珀色眼睛。他資質極佳,僅僅五年的時間便深的清池武功的精髓,只是,他的劍勢凌厲險峻,速度極快,完全不似清池的溫和之中變換流離!他與師父對練中,招招陰狠,稍微不慎,便會一劍斃命!

秦飛每到黃昏,便會悄悄來到梅園,不摺痕跡的看着五年後更顯沉靜的她。好像在不知不覺中,他們之間有些東西已悄然改變,又好似一塵不變!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死死捆綁着他們,他不願意掙脫,她懶得掙脫!

一到黃昏,她的屋子裏便會散發出悠悠的茉莉茶香,她很喜歡喝茉莉花茶,他亦不動聲色的陪着她喝了五年!見他來了,她便輕柔一笑,算是招呼!他亦傻傻一笑,伸出手去扶住她更顯瘦弱的肩膀:「名秋,天冷了,你應該多穿一點!」自從知道清池與名秋之間的事後,他便再也沒叫過她一句師娘,改稱名秋,直接的語氣裏帶着衝動的堅持!名秋對身邊的事情已無關心,也就隨便他!

名秋靠在他的身上,這幾年她一直病著,大夫說是抑鬱成疾,這是心病,無葯可治,只是開一些補氣養血的葯吃着。本就蒼白的她由於病情的加重更顯羸弱!彷彿一件白紗,一陣風來就能要了她的命。

大多數時候,他們只是靜靜的坐着,一句話也不說!有時候,他們會一起下棋下到深夜。他總是深深的看着她,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早已把他心底的秘密傾瀉出來了!她不是不知這份情誼,也不是顧及着什麼世俗觀念,她只是心已死,此生對情已無牽掛!

她勸過他,甚至給你做過媒,把自己最愛的小妹妹許給他!然而,他只是微笑着拒絕,卻也從不生氣!久了,她也懶得再多說什麼,她知道,他和當年的她一樣的固執,以為守得雲開總能見日月!

世事輪迴。清池,名秋,秦飛,這一世的糾葛紛亂,終究還是在一個雪深的夜結束了!

那夜,清池,秦飛,名秋,第一次面對面的坐在一張桌子上喝酒!

那夜,三人大醉!

三人一夜無話,自顧自的喝着陳年老窖!清池忽的一轉身,翩然落至院中,拔劍擊節,朗聲高吟:「妾還在,郎卻心變!誓言猶在耳,今卻孤影單,何處覓鄉關!只嘆從此天涯路,還望郎君莫憂煩!一日三餐,莫添風寒!在此當絕,一刀兩斷!」

他一遍一遍的念著這首詩,滿眼是淚,胸前的衣襟早已被酒打濕,此時的清池彷彿著了夢魘,雙眼發紅,臉上悲慟欲絕:「慧嫻呀,慧嫻,你竟然棄我於不顧,獨自去矣!留我一個獨自惶惶的在這人間,有甚意思!哈哈哈哈哈哈……我負了你!哈哈哈……終究是我們都負了!」

名秋心下一驚,臉上卻無半點表情,只是大口大口的喝着酒,似乎只有這樣,才不讓自己有半點時間來心痛後悔!

秦飛心裏此時卻很晴朗,只是緊緊看着眼前這個一直生活在痛苦折磨彷徨憂鬱後悔種種思緒里的可憐人兒,眼裏疼痛難以附加!良久,他似乎做了一個很大的決定,站起身來,徑自走到已斜歪在地上清池的身邊:「師父,您傳授我武功又養育我成人,我早已把你當作了我的父親。孩兒有一件事已經思考了很久,還請師父成全。」清池現在雙眼已經開始迷離,努力睜大眼睛,似乎想看清眼前這位身材欣長的人到底是誰。

秦飛忽然重重的跪在地上,高聲道:「師父,我想娶許名秋為妻,還望師父成全!」

這聲音迴繞在院子裏,轟轟響亮!

哐當一聲,名秋手裏的白玉杯怔怔的落在了地上!

啪的一聲,清池的手已重重的打在了秦飛的臉上!

此時清池的酒已醒大半,冷冷的看着這五年裏似乎有太多改變的徒弟。忽然長手一指,方向卻是屋裏的名秋,沉聲開口:「你要娶她?」

秦飛的嘴角已滲出血來,卻面不改色,眼睛裏有義無反顧的決絕:「徒兒心意已決!堅如磐石!」

清池冷笑一聲:「她肯嗎?」

名秋慢慢站起身,臉上帶着柔美的微笑,款步裊裊走出房來,一襲白衣的她仿似九天仙子,一塵不染。

她並肩站在秦飛旁邊,微笑盯住清池:「清池,好久不見!」

清池秦飛俱是一愣,怔怔的摸不著頭腦!

名秋彎身拾起清池掉在地上的劍,這是一把古劍,刃口厚而鈍,樣子看上去也很顯拙笨,但握在手裏卻很輕,劍身上隱隱有股邪勁,突突欲出!她莞爾一笑:「好劍!好邪的劍!恐怕也只有像清池你這樣心性淡薄之人才能馴服它!若放在秦飛那裏,定反被劍駕馭了!」

名秋把劍扔到清池身上,眼神里飄忽著淡淡的感傷:「清池,當年大錯已鑄,我自知無可原諒!你亦恨我入骨,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也不想再多說什麼,那我們就按江湖規矩,比一場,不管誰輸誰贏,或一笑泯恩仇,或一命抵功錯!從此,你我之間無恩亦無怨。」

清池怔怔愣愣的傻站着,良久,忽然綻開一朵虛弱的微笑,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哎……命也!孽也!你徐家對我有救命之恩,慧嫻對我有夫妻之情。而我對你,雖恨也有愧啊!呵呵……這麼多年,也難為你我了!也許,當年的離開,我就不應該再次回來。這一回來,就恩錯難免了!」

隨後又拿起地上的酒罈,張開嘴猛猛的灌下去。此時的清池彷彿又回到了以前的樣子,眼睛裏的有着清澈的疼痛:「你們二人既然有意,就隨你們吧!我會寫一紙休書給你,也算真正了結我們這幾年的糾結!浪費了你五年青春!自今日起,我與秦飛斷師徒之恩,我與徐名秋斷夫妻之情!呵呵,從此我們三人不再相見!各走天涯!」

一直跪着的秦飛,癱軟在地,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映!

名秋臉上微笑凝滯,一眨不眨的盯着清池,一字一頓的說:「你不恨我了?」

清池把酒罈猛的摔在地上:「既已斷,何來恨?」

秦飛被酒罈清冽的碎聲一驚,這才反過神來,他一步一步跪着爬到師父腳邊,眼裏有淚光閃閃,聲音哽咽:「師父,徒兒不孝!徒兒不孝!徒兒……」此時的她,已說不出半句話了。

清池只是低頭看從他臉上一掃而過:「算了,你我二人這樣的收場,也是福分!」

名秋忽然從袖子裏拔出一柄短刀,迅雷不及掩耳的朝清池刺過去,清池眼神一凜,本能的拿起長劍抵在胸前,就在名秋馬上貼近清池身邊時,許德方向一轉,直刺跪在地上一臉悲戚的秦飛,刀鋒凌厲。清池來不及多想,側身一劍刺在名秋身上,一聲悶哼,她翩然倒地!

一切來的太快,只在瞬間,一切便無可挽回!

名秋不偏不倚的倒在秦飛懷裏,眼睛卻盯着一臉無措的清池,微笑着朝她伸出手去:「清池,今生我們無緣!如果,如果有來生,我一定要趕在慧嫻認識你之前與你相見!可以嗎?我一直盼著這一天,死在你手裏,你知道嗎?這五年的形同陌路,比死還難受!你對慧嫻之情,亦如我對你一樣,呵呵,時間錯了,地點錯了,便一切都錯了!」

清池看着她眼裏的光一點一點暗下去,知道大限將至。心裏一時不忍,輕輕的蹲了下去,握住她半空中的手:「你又何必?」

名秋虛弱的笑着,嘴裏的血噴涌而出,秦飛慌慌張張的擦著血,眼裏的淚大顆大顆的落在名秋的臉上,嘴上卻沒說一個字!

「清池,秦飛是個好孩子,在我之後,你代替我好好照顧他!秦飛,此生也許只能辜負與你了。我走後,好好過日子,好好孝順師父,這一死,是我自找的!」

秦飛胡亂的點着頭,止不住的眼淚滾燙的落了下來!

握在清池手裏的手一點一點的涼了下去,他不由的緊緊握住,終於出聲安慰:「名秋,你一定沒事的,我只是刺了你一劍,怎麼就會死呢?沒事的,沒事的哈!」

名秋艱難的搖了搖頭,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氣,嘴唇也變成了紫色:「沒用的,我一心尋死,這是避不過得!從此,從此,我們就……平了……」

名球的手忽的一下子就滑出了清池進我的掌心,一雙美麗多情的眼睛緩緩的閉上……

從此,也許,真的平了!

深涼的雪地上,一片殷紅,像梨園裏的杜鵑,分外刺目!

誰知,在名秋死的第十天後,清池也死在了床上,中毒!

秦飛不知所蹤,從此三個人的命運,就此終結!

武林人士紛紛猜測清池的死和秦飛有關,各種議論甚囂塵上!甚至有人說親在看見秦飛拿着清池的寶劍殺死了自己的情人和恩師,繪聲繪色……

幾年之後,江湖便出現了一位武功怪異劍法邪惡殺人無數讓武林人士不齒的邪惡之徒——火候。

而火候,便是秦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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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君走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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