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夜爭

第246章 夜爭

「這裏沒有外人,只有我們君臣三個,平日裏,上了朝堂,皇家規矩所限,我們只能君是君,臣是臣,到了這裏,朕想,我們今晚不妨先放下君臣關係來一番懇談——」

許久許久的沉默之後,靠在門檻外等得昏昏欲睡的劉長歡終於聽到裏頭響起了語聲。

是皇帝的聲音。

夜深了,他估計也很累,所以聲音中透著濃濃的睏倦。

「兩位老叔伯,按年齡和輩分算,你們都是當年相伴先皇,和先皇一起走過來的老臣,對江山社稷立下過大功勞。自先皇駕崩后,你們親眼看着我一步步走過來,走到今天。所以說,這麼些年,在我的心裏,你們既是臣子,也是長輩,更是關鍵時刻可以完全拋開私心,為國家大計考量的人。如今我東涼國外敵入侵,正是需要我們放下一切個人得失,拋開恩怨,精誠團結的時候,所以,連夜把叔伯們召來,就是想就白天未能確定的事情再來商議一番——」

劉長歡吃驚得瞪圓了眼睛,黑夜裏沒人看得到這位久經世故的老內侍眼中升騰的驚詫。

皇帝居然放下了帝王的架子,在這麼低聲下氣地跟臣子說話。

做皇帝真是不容易啊,為了國家,為了社稷,他真是不容易——劉長歡抬手抹眼睛,心裏狠狠的,瞧瞧,兩位老狐狸真是過分,把皇帝逼到了什麼地步!

終於聽到尹相國發話了:

「臣還是白天的意見:西南戰局越來越不利,羅簡將軍費盡心血,拚死抵抗,無奈手中沒有大元帥印,羅簡手中權力有限,難以很好地服眾,部分軍隊還是難以調度,尤其如今戰局混亂,人心渙散,西南軍營當中部分當年白帥遺留的部下,不是消極觀望,就是蠢蠢欲動公然不聽羅簡都監領導,如此局面,就算羅簡將軍一腔熱血,微臣還是擔心不會有多大勝算。」

頓了頓。

又說:「所以臣懇請陛下思量,及早將帥印交付羅簡,封羅簡為抗敵兵馬大元帥,這樣才能重整軍威,凝聚人心,早日把摩羅小兒趕出東涼土地。」

「是可忍孰不可忍!」尹文樺話剛說完,袁凌雲忽然雙手抱懷,脖子一梗,「屁話,朗朗夜空,靜齋這般雅靜地方,袁某人居然聽到了這樣臭屁熏天顛倒黑白的胡話。真是無奈啊——」

外面劉長歡聽到袁右相聲音拖得很長。他這不是在罵人嗎?

「袁凌雲,你放肆——當着皇帝面前,你敢如此胡說八道言行無狀,你活膩了吧?」

嚇得劉長歡一個寒顫。是尹相國,在反唇相譏。

他們居然吵起來了,比白天朝廷上的掐架還直接,赤*裸*裸地對罵上了。

「陛下——」袁凌雲跪地,白花花的鬍鬚在胸前顫抖:「請恕老臣失態。但是,尹相國的話,臣聽后實在痛心,更實在不敢苟同。敵軍來勢兇猛,攻勢強烈,這是真的。如今西南大軍難以獨自有效抗敵,也不敢奢望他們能把摩羅小兒驅趕出境。試想,這不都是羅簡和他的西南大營有意造成的後果?」

「哦?」正禧皇帝坐直了身子,饒有興味地看着袁凌雲,一副靜聽下文的神情。

「袁相國,你、你、你不要欺人太甚!」尹文樺怒目相對。

袁凌雲冷冷一笑,眼神堅定:「我可有半句虛言?羅簡隱瞞敵軍來犯是實,羅簡消極迎戰是實!

我想試問尹左相,摩羅本是彈丸小國,當年聯合荒水、白沙、青尼等國,從北、西、南三面對我東涼國發起包圍攻勢,白老元帥統領西南、京中、東北等大營,發動全體邊境民眾參戰,一舉將其趕回各自國土再也不敢來犯,那真是轟動天下的大戰,我東涼國軍隊神威震撼周邊諸多小國,之後這多麼年來他們再也不敢隨便來犯。也才保證了我朝的平穩發展。

白帥後來辭職隱退,帥印高掛,但是他創建的根基還在,留給了幾大大營。依照那時的實力,只要我們穩穩守住這些基業,足夠應對任何變故。可是羅簡他都幹什麼了,軍紀鬆弛,軍隊荒廢,私吞軍餉,上層腐化墮落——」

越說越嚴重了啊,這、這這袁凌雲是瘋了嗎他?這些話也太駭人聽聞了吧……劉長歡聽得額頭冷汗潸潸而下,他哪裏還能坐得住,翻起來雙膝跪在了地上。

袁相國這些言語簡直刀刀戳心啊,這樣的話當面說給皇帝,這讓皇帝怎麼受得了?今晚陛下肯定得失眠。

「袁凌雲,你放屁!」

尹相國喊。

「叫他說下去。」是皇帝的聲音。

皇帝的聲音很冷,好像他此刻置身寒冬臘月的冰窖當中。

劉長歡抱着自己的身子顫抖,明明是有些悶熱的夏季啊,為什麼我會這麼冷?

「尹左相。你和羅簡的關係如何,在我東涼國不是秘密。可你護犢子不是這種護法。如今烽煙逼京,黎民塗炭,你再這樣替他護著捂著,你不覺得虧心嗎?羅簡身為西南大營都監兼任大將軍,他長時間內不能有效打退敵人進犯,就憑這一點,足以給他定個抗敵不力的罪名。

但國難當頭,情勢緊迫,再加陛下心胸寬廣,不予計較,允許他繼續作戰,他就應該更加傾盡全力去作戰,而不是絞盡腦汁地向朝廷伸手,要權力,要糧草,要大印!

他這等於以國難為賭注,和朝廷講條件,在公然要挾朝廷!他這就是在玩火!」

劉長歡渾身顫抖,聽不下去了,他真是聽不下去了!太扎心了!

「陛下——您明鑒吶——羅簡不敢——」

一個聲音重重跪在地上。

是尹文樺,他徹底急了,跪在地上砰砰砰磕頭。「袁凌雲居心不良,危言聳聽,擾亂陛下視聽!老臣以全家、全族上上下下三百口子的性命擔保,羅簡對朝廷對陛下完全一片忠心,蒼天可鑒吶——」

他這哈巴狗一樣可憐巴巴又咄咄逼人的樣子,真是讓人無奈。

袁凌雲不再跪着,在這樣的人面前,比賽下跪,磕頭,啼哭,辯護,自己註定要輸。

所以,他乾脆站起來看這個人表演。

「陛下,如今西南大軍軍心動搖人心渙散是實,但是,尹文樺口中所說西南軍營部分當年白帥遺留的部下消極觀望蠢蠢欲動不聽羅簡都監領導,這觀點老臣袁凌雲萬萬不敢認同,這可是空穴來風無中生有,軟刀子殺人啊陛下——」

「陛下,陛下,袁凌雲說什麼羅簡以國家安危做注要挾於您,那才是空穴來風無中生有啊,羅簡不敢,羅簡冤枉啊——」

這一對老瘋狗!劉長歡心裏暗罵:你們白天撕咬也就罷了,夜裏在這靜齋來還不安靜,就不能好好地商量嗎,一個個聲音硬,態度臭,又硬又臭,說你們是茅坑裏的石頭那是抬舉你們了。夜都這麼深了,你們還不打算可憐可憐皇帝啊!

一顆星星忽然明亮無比,劃出一道亮燦燦的光線,拖着長長的尾巴向著西南天空落去。

是流星。

劉長歡望着流星消失的地方獃獃出神,那個方向,正是白峰元帥如今隱居的清州府吧。

他有一種預感,今晚這場唇槍舌劍馬上要結束了,而那個叫白峰的人,極有可能會因為今晚的爭吵,而性命不保。

果然,靜齋內皇帝的聲音平穩響起:「兩位卿家辛苦,今晚到此,回去安歇吧。這事我們明天早朝再議。」

劉長歡知道皇帝心裏正在醞釀着一座火山,越是這樣的時刻,他的聲音才越能壓制到波瀾不興的程度。

靜齋的小門開了,兩個蒼老的身影踉蹌著相繼從門裏出來,早有內侍打着燈籠引導,向著宮門走去。

老樣子他們都氣得不輕。

劉長歡輕輕在靜齋門口探頭,想提醒陛下快去歇息。

「老混蛋——」一聲大吼,是陛下,他終於爆發了,隨着吼叫,那個博山爐從門口飛落而出,嘩啦啦碎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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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姑玉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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