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三拜

第275章 三拜

慈母塔小院外的屋門口,啪啪的拍門聲驚醒了酣睡中的護衛們。

他們從宿醉中睜開眼,領隊首先跳起來往門口撲,發生什麼事了?

是不是小姐出什麼事了?

門口俏生生立着那個經常跟他們打交道的小丫頭,深兒。

深兒身後是秧兒。護衛們自然認得他們家小姐的貼身侍婢。

「發生什麼事了?小姐有什麼吩咐?」領隊忙亂地掩飾著自己的宿醉剛醒和還沒梳洗的狼狽模樣,慌慌張張的問。

他第一感覺是小姐肯定出什麼事兒了,不然秧兒姑娘不會親自來找他。

完了完了,都怪他們嘴饞,貪酒誤事,而且是酩酊大醉。

秧兒輕輕施禮:「護衛大哥,裏頭有事請你進去。」

裏頭有事?

領隊心裏越發忐忑,偷看秧兒面色,小丫頭面色平靜,看不出悲喜。應該是小姐沒事吧,如果小姐真出了事,秧兒肯定已經哭得不成樣子。那就是小姐得知了自己帶頭喝酒的事,要當面斥責懲罰?

罰就罰吧,只要小姐沒事就好。

領隊穩穩神,跟上兩個小丫環進門。

自從住在這裏,他們這些大男人就從來沒有踏進這扇門一步的機會。

秧兒帶路,一直把領隊帶到了張小姐門口。

「小姐有話跟你說。」說完秧兒進去了。

領隊收住腳步,腰恨不能彎成一隻大蝦,心裏說究竟啥事,小姐的病嚴重了需要交代後事?那也不應該跟自己交代呀——難道真是要追究昨夜喝酒的事,可她深居院裏又是怎麼知道的?難道那姓白的走漏了消息?姓白的看着挺靠譜一樣人呀,竟然是個長舌男?

「讓進來吧。」一個女子的聲音說。

領隊聽得出,這是那個啞姑。

「你說進來,那就讓進來吧。」是一個陌生聲音。

領隊低頭彎腰,亦步亦趨慢慢進屋。然後慢慢抬頭,先看到了啞姑,這姑娘據說是某個大戶人家的童養媳婦,不過終究是窮人家出來的,所以經常拋頭露面,他們看到她不是稀罕事。

稀罕的是,他看到了自己家的張紫藍小姐。當然,他是第一次見,但是這屋裏除了啞姑,秧兒,沒有第三個人,那這個人必定是張知州的女兒了。

張小姐平時在知州府里過的是深居簡出的大家閨秀的日子,所以他們這些低等護衛根本沒時間見到。

就連幾月前奉了張知州大人命令護送小姐一路趕往忘世塔並且再後來的日子裏一直守衛小姐的安全,但是他們這些人從來都沒有親眼見到小姐真面目的福氣。

想不到今天見了。

小姐自然很有小姐的模樣,長得好看,穿戴也好看,真是亭亭玉立。

領隊匆匆掃一眼就低下了頭,他不敢直視。

「這是二百兩銀子,你拿去和弟兄們分了吧,這些日子跟着我出來,受苦了。」小姐說,小姐的聲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緩,一聽就是從小家教很好的女子。

領隊趕緊接了。

「回去準備吧,經過這些日子在忘世塔早晚祈禱,再加上我精心調理,如今你家小姐的病好了,可以回去了。」啞姑說。

領隊驚訝得差點銀子脫手,他不由得再次抬頭看小姐,確實,小姐看上去面色泛著微微的紅潤,頭髮烏黑,身形不肥不瘦,一看就是一個健康人。

原來小姐真的好了!

「最好是今天就出發吧,出來這些日子,爹娘肯定想我了。我想馬上啟程回去。」張紫藍輕輕說道。

領隊告退,一溜風跑出院子,直奔他們住的小屋。

「好了好了——我們小姐好了——」領隊歡叫着衝進門,嘩啦,一錠銀子丟給一個弟兄,嘩啦另一錠拋進另一個人的懷裏。

二百兩銀子很快分完,五個人每人四十兩。

白花花四十兩紋銀,也算不少了。

其中年齡最小的一個護衛捧著銀子有些傻眼,乾脆放進嘴裏用牙咬,咯嘣,咬出一道白印。

「是真的?!」

弟兄們歡叫。

銀子是真的,小姐的病痊癒了也是真的。

這麼說來,他們住在這離家很遠的地方,提心弔膽做護衛的日子,就要結束了。

可算是結束了啊,這段日子在這裏日子太枯燥了。

大家迅速拾掇東西,其實他們也沒有什麼好拾掇的,也就一點私人用品。很快便已經各自打了個小包袱,頭領喂馬套車,不出一個時辰,大家就等在忘世塔小院大門口了。

大門開了,走出張紫藍,張紫藍穿一件淺白的棉布衣衫,左胸口別一朵小小的紅花。長發也只是簡單的髮髻,只在左鬢邊點綴著一排翠綠色螺鈿,臉上未施脂粉,顯得唇紅齒白,本色素凈。

眾護衛只是偷偷掃一眼,哪裏敢仔細看小姐容顏長相,但是大家心裏更踏實了,小姐確實看上去是一個健健康康的人,看不出有半點病象。

想到來的時候,馬車裏載着一個病怏怏的,據說病入膏肓的小姐,現在護送一個活色生香的小姐回去,護衛們心裏那個高興,互相交換喜悅的眼神,這一趟回去張大人肯定高興,一高興肯定有賞錢。想到這些每一張臉上頓時洋溢起歡快的笑容。

有一個人很不高興。就是柳萬。他嘴巴高高撅著,眉角耷拉,一副無精打采如喪考妣的衰樣。

「媳婦媳婦,你就帶上我嘛——保准聽話,保准不亂動,保准不影響你和張小姐的心情——」他像個跟屁蟲一樣黏糊著啞姑。忽然抬腳,要脫鞋,「我知道張小姐車裏香噴噴的,你擔心我會弄髒香車?不會的——你聞聞嘛,人家腳丫子不臭,昨夜睡前洗的,還有這頭髮,也是前兒才洗的!」

說着真的彎下腰扒鞋。

「你敢!」啞姑喝,伸手揪住柳萬后衣領子,扯得蹬蹬蹬後退。

「謀殺親夫啦——救命啊——」柳萬誇張地大喊大叫。

看得幾位護衛目瞪口呆。

這據說是靈州府出來的富戶的公子哥兒跟他媳婦,小夫妻怎麼這麼有意思呢,當這麼多人的面就敢如此打情罵俏?也太沒規矩了吧!

最小的護衛忍不住吃吃笑。

不過他們的領隊沒笑,回頭沖身後的護衛瞪眼,「有什麼好奇怪的?別小看了這小娘子,小小年紀本事可強著呢,我們小姐就是她調治好的。」

這是事實,護衛們頓時噤聲。

啞姑伸手摸著柳萬的臉,「好好聽淺兒的話,不許搗亂,不許登高趴低,注意安全,我很快就回來。」

「還有『殺人放火』呢,許不許我干?」柳萬頂嘴。

啞姑不理他,拉着張紫藍往塔下走去。

深兒早拿着備好的香火,兩個人進了塔,在一張木桌前的香爐里插了香,啞姑卻不拜,張紫藍倒是很用心,恭恭敬敬跪下去拜了三拜,雙手合十說道:「這裏一沒有佛家的如來觀音,二沒有道家的玉皇老子,我張紫藍今日所拜,一不是神,二不是仙。此三拜,拜的是這人世間的一位好姐妹,她在我最走投無路死路一條的時候幫了我,還有這些日子的親自陪伴,我們母子兩人的命都是她救的。

這樣的大恩情,我一輩子不會忘。這一去,山高路遠,也許再也不能常見,心裏的話語也不能跟第三個人訴說,只能藉助這座白塔,略略表一表小女子內心的誠願,願妹妹一生平安快樂,夫妻和順,活得幸福。」

輕輕低語,盈盈跪拜。

啞姑靜悄悄立在身後聽着。

當聽到她說祝願自己夫妻和順,平安快樂,心裏竟然湧上一抹傷感,這些平凡人間的幸福,自己究竟能不能得到呢,她覺得有些縹緲。

張紫藍拜完出門,回頭深深看一眼高高聳立的塔,嘴角含着一抹凄苦的笑,這裏留下了她人生中最難忘的記憶,這輩子都可能再也沒有機會再來這裏,她想把它的影子深深地銘刻在自己的內心。

陪着張紫藍回去的,除了秧兒,啞姑也一起走。

柳萬看着啞姑真的不帶自己,她自己鑽進了張紫藍的馬車,連頭都沒回一下就要走,他撲上去拽住車幫,「臭婆娘,真狠心!希望你在梁州街頭碰上四姐,被她抓住賣掉!最好賣進人窩裏去!」

聽到四小姐和人窩,深兒也撲上來抱住啞姑胳膊,「小奶奶,你千萬千萬不能去啊,四小姐可是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的。」

啞姑若有所思地看着車外相送的人,深兒淺兒長安和柳萬,還有一個白子琪,她目光在眾人臉上看一圈,眉眼低順,淺淺地笑了,「我會平安歸來的——放心吧。」

嬌嫩的雙唇間吐出最後三個字時,終於目光抬頭,似有似無地看了一眼白子琪。

馬車載着三個女孩子走遠了。

白子琪望着馬車騰起的塵埃發獃。

柳萬把院門大大地打開,「白表哥,這回你就大大方方進來玩吧,可惡的護衛們撤了,臭婆娘也不在家,這院子裏就是我說了算,你想進來玩多久都可以!」

小九子也跟着進來,深兒要鋤菜地里的草,那小九子湊上去幫忙,很快兩個人就熟稔了,有說有笑的。

白子琪卻不進屋,向著白塔走去。

柳萬蹬蹬蹬跟在他身後,小屁蟲一樣獻著殷勤:「這塔原來只能上到七層,現在可好了,被臭婆娘找人修好了,能一直爬到最頂端去。白表哥你不知道,那個臭婆娘可有本事了,修理塔梯的錢可都是她從張小姐老爹那裏騙來的,一萬兩銀子吶,根本沒花完,可是她吝皮,連帶我去梁州街大吃一頓都不願意!真不知道她攢著錢做什麼?難道是給自己買嫁妝?」

白子琪被這話逗笑了,摸著柳萬的頭,「她是你媳婦,她攢的錢自然都是你們兩口子的,她人都是你的了,難道她以後買嫁妝還能嫁給別人?」

柳萬搖頭,神情有些古怪,兩眼亮燦燦盯住白子琪看。

白子琪覺得不自在,心裏也有些虛,故意裝作沒事:「看什麼,不認識了?」

柳萬嘴一撇:「真假!你和她,你們都太假了。明明你喜歡她,她也喜歡你,為什麼總是不承認呢,還裝作沒事人一樣。我真是看不下去了。你還要我怎麼做,我把休書都寫了,她已經不是我媳婦了。」

柳萬顯得很委屈,就像費盡心思做了好事卻得不到肯定的孩子。

白子琪被說破心事,頓時有些羞愧。

但是他不得不正眼好好地重新打量這孩子,這孩子在他印象里,一直病病歪歪瘋瘋癲癲的,也就是個被羊癲瘋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小屁孩,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聰明透徹了?

柳萬卻不逼迫白子琪再承認什麼,他只顧順着樓梯往高處爬去。

還不容易臭婆娘不在,他可以好好玩了,但是身後很快就傳來淺兒的喊聲,「萬哥兒,你慢點——小心滑倒——你等等奴婢!小奶奶不許你一個人去那麼高的地方你忘了——」

柳萬回頭給白子琪吐舌頭,一臉苦惱,「唉,沒辦法,作為一個男人,妻妾成群就是這樣,不自由啊——」

這回白子琪笑了,笑得臉抽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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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姑玉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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