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撤退

第409章 撤退

李暢埋頭在一大堆紙張堆里整理軍務文書材料。

從西南軍營趕赴西南前線作戰的這十萬人馬已經在大界山右麓的平原上駐紮快一年時間,秦簡的身份還是西南大營的都監,同時兼任這次前線作戰的將軍。

據說秦簡一直在等待一枚帥印,那是當年白峰白老將軍馳騁疆場半生后,退隱山野之前交給當朝聖上的,從此這枚帥印便高高掛起,近二十年再也沒人能夠被朝廷授予這枚帥印,和帥印代表的至高榮譽和權利。

記得西南大營剛剛開拔趕赴前線的時候,好像朝廷曾動過將帥印授予秦簡的心思。於是軍中都在流傳,秦簡馬上要升了,要做抗擊摩羅大軍的大帥了,要做東涼國繼白峰之後的第二個大帥了。

但消息只是消息,在風裏吹來吹去,卻遲遲沒有落地,那枚被高高懸起的帥印,也遲遲沒有落到秦簡手裏。

於是秦簡的心情一直都不太好,開拔趕赴前線是帶着情緒的,作戰和堅守的日子裏,也是帶着情緒的。

秦簡情緒不好,便需要發泄,發泄的做好辦法就是欺負甲子兵。

甲子兵是當年白峰白老將軍麾下留下的余部,也有一部分是後來招募的新兵,入伍的時候因為沒有走好徵兵官員的後門,所以被編入甲子隊,自然也就成了跟着老甲子兵的小甲子兵,老甲子兵受歧視,小甲子兵跟着吃掛落,也沒用好日子過。作戰打仗,他們得沖在最前頭,死人流血,他們數量最多,拿他們做炮灰,秦簡從來都不心疼也不心軟;相反有了什麼好處,甲子兵都得靠後排。

李暢翻到了昨日各行伍上報的最新傷亡統計,一一看過去,最明顯的感覺是,甲子兵死了很多,乙丑兵只是甲子兵的三分之一。

李暢不是甲子兵,但是看着這血淋淋的數據,他的心在一陣一陣隱隱作痛,有些兵不死是不行的,比如和摩羅兵前線據點上互相摩擦,固守各自的地盤,那些駐守的兵士腳下便是沒有失陷的土地,你退一步人家就進一步,你不退便可能是兵刃相見流血犧牲,這樣的死是不得已的,誰都沒辦法的;還有作戰的時候,兩兵對陣,傷亡也是不可避免的。

可是有些死亡,卻讓人想想都痛心!這大半年來,東涼國西南軍中枉死的甲子兵實在不少,有幾次秦簡明明知道前方是陷阱,去了只是送死,卻還派了遣甲子兵去,去了自然是被摩羅兵全部就地消滅。

這樣的內幕外人一般人很難全部知道,就連跟隨秦簡的幾個左膀右臂,有時候也不一定知道全部,但是李暢幾乎全知道,因為每次作戰前後他都要負責匯總數據和材料,包括將士數量、武器數量、糧草情況……他是軍中唯一的文書,是從不上戰場的人,卻從頭至尾洞悉了整個西南抗抵摩羅大軍大大小小戰爭的過程和內幕。

他的心裏裝滿了秘密。

然而,秘密在心裏裝得越多,這痛苦就越深重。

他有時候有種喘不過氣來的壓抑。

一是他實在看不慣秦簡的行事為人公報私仇,白白把自己同胞的性命葬送在摩羅人的軍刀之下,而初衷僅僅是這些人曾經和白峰有關係;二來,他有種擔憂,萬一有一天秦簡想到自己掌握了太多的軍情內幕,會殺自己滅口——要知道一個統領抗敵全軍的大將軍要殺死帳下一個小小文書,那簡直比捏死一個螞蟻還簡單!

每當想到這些,他就有種頭頂上高懸著利刃的危急壓迫感。

李暢壓制着內心的痛苦,拿起一沓文書材料去找秦簡。

前天他要求所有行伍清點人數,詳細上報傷亡,昨天至今天所有數據都已報來,現在他做完了匯總,得請示秦簡的意思,如何處理這些數據?要上報朝廷嗎?

他走向秦簡的大帳。

走到門口被衛兵攔住。

「我有急事找秦將軍。」李暢心裏壓制着就驚詫,平時大帳門口守衛森嚴,但一般不阻攔他,他可是秦簡近身跟隨伺候的文書。

「對不起——將軍有令,誰都不許例外。」守衛面無表情回答。

李暢馬上轉身,他今天被攔,說明大帳里正在發生不願意讓他參與的事情。

應該是秘事。

李暢乖覺,絲毫都不糾纏,慢慢離開。

風從腦後吹來,風裏帶着絲竹之聲,還有一絲女人的歌聲,歌聲柔婉如絲。

李暢心裏一陣輕鬆——原來秦簡的老毛病又犯了,又開始玩*女人了。

從前在西南大營中秦簡就有這毛病,帳內偷偷養著幾個歌舞伎,有事沒事都召來吹拉彈唱翩翩起舞尋歡作樂,不僅秦簡自己玩樂,還帶着手下大將們一起喝酒吃肉玩賞女色。

現在是戰亂年代,局勢不同和平年代,秦簡不敢公然享樂,想不到他終於忍不住了,真不知道這戰亂當中他哪裏尋來的女子。

李暢偷偷舒一口氣——這就好,玩*女人總比背着自己玩陰謀好。他心裏踏實了。但同時,一抹濃重的悲憤在心裏升騰,秦簡太過分了,都這時候了,居然還貪戀酒色,這樣的人被朝廷交付大任,真不知道是正禧皇帝瞎了眼睛,還是東涼國真的已經沒有可堪使用的人才!

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十萬人馬中戰死近五萬,這五萬當中,有四萬是甲子兵。

尤其那些因為秦簡的背後操作而白白送死的甲子兵,想起來真叫人心痛啊。

李暢重新坐回自己的案幾前,望着這些血淋淋的數據發獃,許久他下了決心,在一張口空白紙業上提筆書寫,一筆一筆寫的是這場漫長戰爭中,大大小小所有的戰役和戰鬥,發生的地點、人數和戰後傷亡情況。

他不知道為什麼要寫這些,是心裏的良知在逼着要這麼做吧,是在為日後讓世人知曉真相做一個備忘吧。

正當李暢沉溺在回憶當中一筆一劃書寫的時候,帳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腳步飛跑,一個聲音高揚著喊:「捷報——捷報——好消息——摩羅大軍撤退了——晨起就開始撤退,我軍深入前方探看,確實已經撤出十里地,而且沒有停止,在繼續往後撤退——」

摩羅大軍撤退了?

各個營房的兵士聞訊趕出,各處值守的將士們沸騰了,前線駐守陣地的兵丁們歡呼起來,整個西南軍營中沸騰了。

摩羅撤兵了!

摩羅後退了。

二十萬人馬的摩羅大軍,在橫行東涼國西南大半個靈州地面之後,終於自己撤退了!

秦簡聞訊一把推開膩歪在懷裏的兩名歌舞伎,一腳踢飛了桌案上的酒罈子,飛奔而出,瞪大眼睛追問報信兵:「真的假的?那摩羅真的撤退了?」

「大哥,大喜啊,摩羅軍這一撤,我們自然不戰而勝,我們可是立下了天大的功勞的,以十萬人馬打退摩羅強敵二十萬!」一個下屬趕緊給秦簡道喜。

「是啊,我們抵抗摩羅軍近一年時間,可算是有了結果。」

「大哥,快給朝廷寫捷報吧!」

……

只有一個聲音跟眾人不一樣,是一個瘦瘦弱弱的老兵站了出來,「秦將軍,既然摩羅無端撤退,如果確定不是有詐,那麼肯定還是他們軍中在糧草被燒之後,又出現了大事,這才不得已後撤——而我們應該乘機追擊呀,這正是狠狠教訓他們的時候!叫他們以後永世不敢再侵犯我們東涼。」

無數目光齊刷刷看這名老兵。

他是甲子兵中一名不起眼的老兵。

本來一直是個老老實實逆來順受的小角色,想不到這一刻他提出了這樣的建議。

「大哥,他說的有道理,我這就帶人去追擊?」有人請纓。

「確實應該全軍集體去追擊,殺他個人仰馬翻!」

「秦將軍,下命令吧——」

……主戰聲一片。

秦簡不說話,冷冷看着大家。

李暢沒有吭聲,再說這樣的大事輪不到他這個小文書多嘴,他只是見證者,不是參與者。

秦簡的目光匯聚到那名提出意見的老兵身上,目光開始陰冷。

老兵直挺挺站着,既然做了出頭鳥,他也早就做好了被槍打的準備。

「誰讓你提這樣的主意?你是何居心?是乘機煽動我們東涼國全軍鑽入摩羅軍設下的圈套?還是有別的用心?」秦簡冷冷地喝問。

老兵身子一抖,但絲毫都不畏縮,說:「將軍明鑒,小的不敢,小的只是覺得戰機稍縱即逝,這千古良機錯過了實在可惜!」

「千古良機?錯過了可惜?」秦簡冷笑,「本將軍是這全營的主心骨,還是你呢?什麼時候,你一個小小的衛兵不好好站你的崗,操心起作戰運兵這等大事來了?你是不是摩羅國派來的細作?故意來煽惑動搖我東涼國大軍軍心來了?」

老兵氣得渾身顫抖,老臉蒼白,「你、你——你不要胡說!」

「胡說?!本將軍什麼時候胡說過?來人呀,將這細作綁了,轅門斬首,警示全軍,叫大家知道給摩羅人做姦細的下場!」

命令一下,便有親兵撲上,扭住老兵奔向轅門。

「冤枉啊——」老兵有些蒼老的身軀忽然爆發出巨大的力量,他跳着腳掙扎,扭過頭憤怒地瞪着秦簡:「乾坤朗朗,青天白日頭照着,秦簡你小子敢這樣顛倒黑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糟踐甲子兵,就是在報復白老將軍!你可是他老人家親手培養的人啊——就是養條狗也做不出這樣忘恩負義的事呀——秦簡你小子會遭報應的,遲早不得好死——」

大刀落地。

人頭翻滾。

血淋淋一顆頭顱被挑在旗杆上高高懸空。

旗幟下,軍隊中,無數甲子兵低頭無聲地默哀,心在滴血。

李暢慢慢走回案幾前,在他的「備忘冊」上認真添加一行文字,最後寫上那名甲子隊老兵的姓名:李杜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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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姑玉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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