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邊關

第419章 邊關

西遙關,一個雞鳴聞三國的地方。

東涼國和白沙、荒水三國的三界在這裏相交。

西遙關最東邊,駐守着東涼國邊關人馬——一支由三千人馬組成的軍隊。

「陳將軍,您找我?」暮色初落,一個面有菜色的老頭兒邁著沉重的步子走進了大帳。

帳內已經點起燈火,油燈下,一個身形微胖,身穿盔甲的漢子站在三界地形圖前踟躕,聞聽此話頓時回頭,「劉大牛,這都餓了兩天兩夜了,究竟有沒有吃的東西你給弄點來吧,我實在是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弟兄們更是餓得刀子都握不住了,今晚敵軍要再次進犯,我們可如何是好?你難道要把餘糧藏着存進棺材裏去?」

叫劉大牛的年長漢子目光里顯出痛苦之色,苦笑:「陳將軍,我知道您餓,弟兄們也都餓,可我真沒有存糧了呀,一粒一顆都沒了——就連老鼠洞裏我們都挖掘清掃了,前兒早晨那頓麵糊湯就是用那點糧食燒出來的——雖說附近山上有野菜可以挖來充饑的,可敵軍守衛嚴密,控死了那條通道,我們出不去呀——」

陳將軍臉上的肌肉在抽搐,眼神可憐巴巴地看着他的伙夫營長,「求你了,你就不能再想想辦法?今晚可能又是一場惡戰呀,我們不能讓戰士們在臨死之前吃上一口飽飯,死了也是餓死鬼呀——」

劉大牛望着眼前的將軍,軍中最高將領,他忽然下了決心,「陳將軍,我知道,和荒水、白沙對峙這些日子以來,我們苦苦撐著絕不後退,我也知道退一步,我們丟失的就不是東涼國西北的邊陲,而可能是大片國土的淪陷,無數百姓黎民的生死,所以我們不能退!你放心好了,我這就回去想辦法————就是把我劉大牛下油鍋煮給弟兄們吃,我也絕無怨言!」說完不再猶豫,擺着沉重的步子鑽出帳子離開。

「難吶——」陳將軍轉過身來,油燈的光映在臉上,顯出他滿臉憂愁,就連一對深陷在眼窩深處的目光里也佈滿了熬煎和愁苦。「老哥哥呀,我知道難為你了!巧婦難為五米的炊,眼看全軍深陷這彈盡糧絕的境地,就算你老哥哥平日裏再怎麼會精打細算過日子,可也不能憑空變出糧草來呀——」

可是飢餓實在是強大,像瘟疫一樣在大軍當中蔓延,每個營房都死沉沉的,弟兄們躺在地面上艱難地呼吸著,為了抵禦飢餓他們只能大量喝水,但是喝多了肚子鼓脹得難受,能聽到整個營房裏回想着咕嚕咕嚕的水響聲,那是他們飢餓的肚子在響。

劉大牛艱難地走回伙房。

一個小伙夫走過來,「師父,你要做什麼?」

「殺馬——熬馬肉湯——」劉大牛說着擼起袖子。

小伙夫吃驚:「我們全軍的馬都已經殺光吃光了——現在只剩下陳將軍那匹馬了,那可是軍前救過陳將軍命的馬呀,再說都已經瘦得皮包骨了,難道真要殺了它?」

「啰嗦什麼!去,悄悄把馬牽過來,不許讓別人知道,要有人問就說我要給馬飲水。」

小伙夫腳步遲緩地去了。

劉大牛開始磨刀。

大刀在石頭上霍霍作響。

一匹馬很快牽來了。馬瘦毛長,它瘦得走一步晃三晃。

「你去吧——一個時辰後來端湯就是——記住了,第一碗先端給將軍——後面的大軍分著喝,每個人一大口,這些大鍋里我都要熬上骨頭湯,你要保證人人有份。」

小伙夫餓得沒有力氣繼續看他殺馬,也不忍心看着那匹老馬死去,就真的回去歇息了。

時間在黑暗中流淌。

小伙夫也忘了自己昏迷了多久,一陣夜風吹過,他醒了,一個激靈爬起來,鼻子間似乎聞到了香味。

他搖搖晃晃奔向伙房。

點起火把看,眼前一排溜的土灶上,幾口大鍋里盛滿了湯水,灶膛里的木柴殘餘著最後的火光,香味滿屋子都是。

師父果然殺了馬,燒了這麼多的湯!

「喝湯了——」他舀出一碗,端向大帳。

陳將軍接過湯埋頭就喝,只喝了半口忽然停下,「你喝了嗎?哪裏來的湯?劉大牛呢?」

小伙夫遲疑,「沒見他啊——他說自己殺馬、熬湯,叫我不要參與,我就歇了一會兒——」

「那匹瘦馬熬的湯?不對呀,我怎麼感覺不像馬肉味兒呢?」陳將軍皺眉緩緩地說,把空碗在鼻子前聞聞,忽然手一軟丟了碗,撲搶著身子出門:「不好——」』

小伙夫跌跌撞撞跟着陳將軍跑。

進了伙房,只見十幾口大鍋里都是湯,熱騰騰地冒着白汽。

陳將軍撈起一把大木勺子就在鍋里撈,第一口鍋里撈起一塊馬骨頭,第二口鍋里是半個馬頭……就在第四口鍋里,勺子帶起一縷花白的頭髮,頭髮拖出來,下面是一顆人的腦袋。

就算大火熬煮,人頭已經變形,但是小伙夫一眼就看出那正是他的大廚師父劉大牛。

「他把自己熬成了湯!」小伙夫驚叫,同時身子軟軟滑倒,整個人癱在地上,嘴裏喃喃:「怪不得他堅持要我離開——還說一個時辰后再開給大家開飯——馬太瘦了,所以他才把自己熬成了肉湯,這是為了救弟兄們的命呀——」他像個女人一樣地哀哀地哭起來。

一個大活人把自己和一匹馬的骨肉一起熬成了湯,這是一個怎樣慘烈的現場啊!

陳將軍瞬間石化。

他傻傻望着每一口鍋,這些陪伴着戍邊將士們的鐵鍋,一日一日熬煮出飯食,餵養著大軍的胃口,為他們抵禦敵軍進犯提供了體能。

自從敵軍圍困,守軍斷糧后,西遙關的將士們已經兩夜兩天沒吃東西了,這些鍋空蕩蕩放置了兩天兩夜之後,再次滿了,翻騰著香味撲鼻的肉湯,可是這肉湯是老伙夫的血肉之軀熬制的呀!

「他從來都不知道多吃一口,哪怕是天天守着鍋口做飯,也不願多佔一口的便宜——前兒從鼠洞裏掏出那點糧食熬麵糊的時候,我們每個人都分吃了一碗湯,只有他沒吃,他省下來讓我喝了,說我正長身子呢,不能虧了身子骨,可他背過我們一直偷偷喝涼水……」小伙夫一邊哭一邊訴說。

「起來——」陳將軍忽然出聲,聲音冷得像鐵,婦女一樣哭泣的小伙夫頓時嚇住,慢慢站起來,驚詫地看着陳將軍。

「傳令全軍,開飯——」隨着一聲沙啞的吩咐,陳將軍撈起勺子,親從鍋裏手盛舀。

小伙夫一愣,隨即明白,他一邊大把抹淚,一邊跑出去傳令。

開飯的信號迅速傳遍全軍。

三千餓得有氣無力的將士們頓時沸騰,一個個爬起來奔向伙房營。

不管哪裏來的糧食,只要有吃的就行,只要能救命就行!

陳將軍親手掌勺,大勺子舀起香味撲鼻的湯液,倒進一個一個的大碗裏。

「哇,肉湯,太香了!」

「好久沒見油水了,今兒開大葷了!」

……

隨着驚嘆,吸溜吸溜喝湯的聲音響成一片。

雖然只是很清的一碗清湯,可是裏頭飄着油花啊,這已經是天大的驚喜了——

只有小伙夫一口也喝不下,眼淚珠子掉線一樣落着。他哪裏知道,陳將軍雖然面無表情地親手掌勺分湯,其實他低頭舀湯的時候,那淚珠子也是嘩啦啦往湯鍋里掉。

半夜時分,勁風掩映,營賬外傳來隱隱馬蹄。

瞬息之後,雙方陣地亮起燈火,荒水、西沙聯軍再次夜襲東涼國守軍。

「邪了門了——」夜不卸甲的陳將軍手握長刀趕出轅門,「這荒水西沙賊子瘋了嗎,這段日子白天睡大覺,夜夜來騷擾,害得老子覺都不能睡!弟兄們,列陣迎戰——」

喝完一碗肉湯、勉強積攢了一點力氣的東涼國將士們齊刷刷集合。

「弟兄們——」陳將軍站在高懸的夜燈下,面色凝重如鐵,「生死相博的時候到了,大家知道,我們早就絕糧兩天兩夜,你們是餓著肚子苦苦支撐,為了不讓你們再次餓著肚子上陣,我們伙房營的劉大牛,他把自己和一匹馬一起熬成了湯,現在他的骨肉已經裝進大家的肚子裏,我們身上有他的血,他的肉,他的精氣神,他所有的希望——所以,這一夜,我們只有拚死搏殺一條出路,我們每個人要是不能手刃三五個敵軍就白白地送了死,那就太窩囊了,太對不起劉大牛了!」

一片死寂。

有人試圖嘔吐,可是那肉湯早就滑入飢腸,哪裏吐得出來。

有人大聲啜泣起來。

「我也是事後才知道的,劉大牛,這個普通的東涼國將士,一個成天只會燒火做飯的普通老兵,他為了保家衛國,守護東涼國疆土,就這樣豁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弟兄們,我們還有什麼豁不出去的?今晚,無論如何都是一死,我們不如轟轟烈烈戰鬥一場,哪怕是站着流盡最後一滴血,也不能做荒水和白沙盜賊的刀下鬼,!」

「站着死,不降,不屈,不逃,不跑——」隨着呼喊,齊刷刷的東涼戰刀被舉起來,在夜空下閃出寒光。

一場生死惡戰再次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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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姑玉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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