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歌

浩然歌

百戰沙場碎鐵衣,城南已合數重圍。突營射殺呼延將,獨領殘兵千騎歸。

塞外黃沙如瀑,幽咽寂冷。

陸霄負手而立,盯着緩緩西落的紅日,他身後百名將士衣衫破爛,多有血漬,各個無精打采,似是極為疲憊。

「報!」一兵卒模樣之人急急奔來。

陸霄劍眉一軒,盯着那兵卒血紅的眼睛道:「速講!」那兵卒默然半晌,噗通跪倒泣不成聲道:「龍大帥……龍大帥在大漠上中了孤獨老賊的埋伏……中箭身亡啦!」此言一出,無異於平地驚雷,陸霄身後的數百名將士登時哭了出來。

一時之間,嚎啕哭聲,直衝干雲霄。

「不準哭!」陸霄瞪着通紅的雙眼道:「忘記龍帥說過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咱們就算流血也絕不能流淚!」

眾將士一聽,想起這位大帥日常教誨,忙伸手抹去淚水。忽然,一個將領模樣之人跳出來叫道:「孤獨老賊布下埋伏,殺咱們弟兄,殺咱們大帥!這口氣,咱們絕不能咽!」眾人一聽,登時紛紛叫道:「說的是!咱們殺進孤獨老賊營中!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陸霄面色一變,他認出這將領名叫趙畑,平日裏與龍輔關係最好。他不由得大怒道:「報什麼仇?咱們現在去了,還不是羊入虎口?誰能活着出來?」趙畑立時叫道:「可大帥……」陸霄卻不等他說完,截口道:「你以為龍帥死前,想咱們為他報仇?他孤身一人引開數萬軍隊,是為了什麼?還不是讓咱們能活着離開?」

趙畑叫道:「大帥不能白死!」陸霄冷冷一笑道:「大帥自然不會白死!他捨身救人,救了咱們這麼多弟兄,怎能是白死?」說着,他指著趙畑道:「你上有八十老母,下又有嗷嗷待哺的孩兒,難道你忍心就此死了,好讓他們從今往後日日以淚洗面?」

趙畑一怔,喃喃道:「我……」「你什麼?」陸霄冷笑道:「你以為就此衝進去就是英雄了?你錯了!白白犧牲自己性命並非英雄,而是懦夫!」趙畑臉色酡紅怒道:「我不是懦夫!」

陸霄冷冷道:「你連仇恨都肩負不起,還說不是懦夫?越王勾踐,卧薪嘗膽,十年磨一劍才動手報仇。眼下你性命尚在,手足俱全,為何不能重整旗鼓從頭再來?」

他不等趙畑發話,又道:「你們先行撤退!回了國,重整兵馬再來替龍帥報仇也為不遲!」趙畑被陸霄辯駁的無話可說,只好怒道:「陸霄,你是個懦夫!」

陸霄微微一笑,似是自嘲道:「是呀,我是個懦夫。」忽而,他神情一振叫道:「宋飛!」

「到!」人群當中,站出了一個面色黝黑的男子。陸霄走到他身前,望着他點了點頭,大聲道:「我陸霄以虎翼軍先鋒營大統領的身份命令你,即刻代領眾將士返回炎國,不得有誤!」那人一驚道:「那陸統領你呢?」

陸霄笑笑道:「我留下。」眾人聞言一驚,宋飛急道:「這怎麼成?孤獨老賊一來,陸統領你豈不是送……」他一猶豫,這個『死』字到底是沒說出來。

陸霄笑了笑:「龍帥已死,眼下西征高官只剩我一人。孤獨老賊急功近利,我若不死他定不會善罷甘休。眼下以咱們這點兵力,是絕逃不過孤獨老賊追殺。」說着,他頓了頓道:「與其大家一起送命,不如我留下,為你們創造一線生機。」

宋飛又驚又急,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他道:「陸統領!這萬萬不行!要走大夥就一起走!龍帥已逝,咱們絕不能瞧着你也死去啊!」

陸霄笑笑,從地上緩緩拾起那桿血漬斑斑的鐵槍道:「孤獨老賊若想殺我,怕是也沒那麼容易。」

宋飛一抹淚水咬牙道:「陸統領不走,我也不走了!」此言一出,登時群情激奮,紛紛叫道:「說得對!陸統領不走!我也不走了!」

陸霄怒道:「胡鬧!方才我說的話你們都忘記了么?」

趙畑方才曾罵過陸霄,現在已然後悔,他道:「陸統領,你和咱們一起走罷,大不了就和孤獨老賊拼上一條性命。」

陸霄搖搖頭,伸手在趙畑肩頭上拍了拍道:「我若走,咱們必定全軍覆沒。我若留,你們尚有一線生機。若你換了是我,你是走是留?」

趙畑一怔,心中已然知道答案,他嗓子近乎嘶啞,硬生生擠出一字道:「留。」陸霄哈哈一笑道:「這就是了!」說着,他強打精神叫道:「宋飛!帶領眾弟兄撤離!誰若不走,就以違抗軍令論處!」

宋飛還未答話,卻聽陸霄又叫道:「走!」宋飛一震,猛地咬牙道:「全軍撤退!」軍令既出,誰敢不從?眾將士立時整備齊裝,由宋飛領着,亦步亦趨,三步一回頭的漸行漸遠。

殘陽之下,陸霄銀盔亮甲,持槍屹立,幾成豐碑。

時光荏苒,兩個時辰一晃而過。

月皎茫茫,萬里白沙如浪。

陸霄正自閉目養神,忽聽遠處傳來隆隆馬蹄之聲,那聲勢浩大,天地幾乎為之震動。陸霄微微一笑,嘆道:「終於來了……」

下一刻,便無數人叫齊聲道:「活捉陸霄!活捉陸霄!」陸霄哈哈大笑,笑聲若九天雷霆,轟隆隆遠遠送去。驀然間,他收住大笑,朗聲道:「陸霄在此!孤獨老賊儘管來拿!」

霎時間,千軍萬馬呼嘯而至,將陸霄團團圍住。

陸霄昂首而立,未見絲毫膽怯。

他環視四周,無論是敵人還是戰馬,均被鐵甲覆蓋,只留出眼睛虎視眈眈的盯着他。戰馬鼻孔噴薄熱氣,蹄下踏起飛沙,似乎只是轉眼之間,便能將陸霄碾成肉泥。

正此時,大軍兩側分開,一人自當間走出。那人瘦高臂長,寬臉大嘴,生的極為醜陋。但雙眼卻是陰翳鋥亮。

那人瞧着陸霄咧嘴笑了笑道:「陸統領,怎麼不逃了?」陸霄哈哈一笑道:「跑膩啦,既然你孤獨老賊這麼想要見我,我就索性留下,叫你瞧個夠。」

這人正是西域大雄國主孤獨儀。

孤獨儀呵呵一笑道:「知道逃不了,就索性留下,你倒是個聰明人。」陸霄微微一笑道:「孤獨老賊過獎過獎,你大軍將我圍而不殺,我料想你必有所圖。不如你爽爽快快開出籌碼如何?」

孤獨儀精神一振,伸出大拇指道:「好!陸統領快人快語,頗有咱們西域男兒風采。」陸霄哼了一聲,也不介面。

孤獨儀笑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明說了。若是陸統領說出中原皇室秘寶所在,我便放你一條生路叫你活着回去,你看如何?」

陸霄笑了笑道:「若要我說出秘寶所在,倒也容易。」孤獨儀一喜道:「哦?不知陸統領有何要求?」陸霄哈哈一笑道:「我在沙漠中掙扎多日,早就口乾舌燥。若是有些好酒,說不准我便想起來啦。」

孤獨儀醜陋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他道:「想喝酒還不如容易?」說着,他一揮手喝道:「來人!取我三斤珍藏老白乾!」

他屬下聽了命令,轉身去了。過了不多時,便有人將酒送上。陸霄毫不客氣的接過,用槍頭將泥封取下,咕咚咚一飲而盡。

孤獨儀冷笑瞧着陸霄喝完,笑問道:「這下陸統領可願意說了?」

陸霄哈哈大笑,忽而厲聲道:「孤獨老賊!我中原男兒寧死不屈,別說美酒佳肴,就是傾世珍寶我陸霄也不哂一笑!」

孤獨儀瞬間面色鐵青,他冷笑道:「這麼說來,陸統領是死也不肯說了?」

陸霄冷笑一聲,驀地將酒罈向孤獨儀擲出。孤獨儀身懷武功,自是不懼,他手一揮便將酒罈打得四分五裂,瓦片碎了一地。

說時遲那時快,酒罈中還有殘餘剩酒,那些酒水登時化為煙幕在空中炸開。孤獨儀一驚,還來不及反應,陸霄槍上一點寒芒已然殺到面門。

但孤獨儀修為不差,他臨危急變,使一招鐵板橋向後倒去,硬生生將陸霄這一殺招躲開。但此地乃沙漠之中,孤獨儀這一躺倒,立時濺起無數飛沙,蓋了他一臉,使他看起來頗為狼狽。他好歹是一國之主,怎能忍受這等屈辱?

登時他便怒道:「給我殺了他!」話音未落,千萬軍馬已動,無數人舉起長槍長矛向陸霄攻去。

陸霄哈哈大笑,將鐵槍舞的虎虎生威,槍上紅綾隨風而舞,成一個橢圓型。他一槍一個,將撲上的士兵統統穿了個對串。

士兵們看他狀若瘋虎,一時被他威勢所鎮,竟是誰也不敢再攻上。一時之間,數萬人圍成一個圈,將陸霄逼在其中。

陸霄不亂,他心中如一潭死水。亂軍之中,自己亦如飛蛾。

一時間,龍輔,趙膺,錢吾循等人的身影在眼前頻頻閃現,那一個個虎視眈眈的士兵,幾已成了空氣。

驀然,他提起一口氣,槍法陡變,使出趙膺所傳的八門金槍。這八門金槍自是化於奇門遁甲,易經八門之法。

正所謂生主防,死主攻。杜開主變,驚傷主意,休景隨心。

八門金槍一經使出,猶如黃河奔流,滔滔不絕。

陸霄槍法如疾風驟雨,在無數兵馬中殺了個三進三出,刺死無數士兵,全身竟沒受半點傷。他槍法極高,在眾人眼中看來,猶如鬼神降世,誰也不敢再搶先進攻。

孤獨儀看在眼中,不由得愈來愈驚,方才龍輔拚死抵抗的一幕幕回放在腦海中,漸漸與這個手持鐵槍的男子合而為一。

他心中一絲恐懼緩緩升起,對這人竟是前所未有的害怕。陡然,他大叫道:「放箭!放箭!給我射死他!」

頃刻間,漫天箭雨化為流星,向著陸霄飛去。陸霄不擋,因為他聽到了孤獨儀的叫聲。聽音辨位,是他練槍多年最凌厲的進攻手段。

槍出如龍!勢若飛鴻!

一人一槍,化作驚天霹靂,向孤獨儀攻去。孤獨儀大驚,已無處可躲。他順手抄起一名士兵,向陸霄擲去。

「嗤!」鐵槍摧筋斷骨,直透那名士兵後背。可槍勢不減,仍朝着孤獨儀刺去。

孤獨儀無奈,只得再擲出士兵。而陸霄鐵槍之上,可說是凝練了自己畢生功力,第二個士兵也一併刺穿。

孤獨儀只好再丟士兵,他一連丟出七個士兵。只聽慘叫與斷骨聲不絕於耳,陸霄的鐵槍也向孤獨儀越來越近。終於,那柄槍閃著血光,指在了孤獨儀咽喉處。陸霄只消這麼一送,便能取下這個殺他兄弟的惡賊。

可他深知,自己已無力再走一步。

箭矢飛蝗,已至后心。陸霄聽着破空之聲,已無心去閃。一時間,上萬之間,全部釘在陸霄背後。

陸霄只覺眼前一黑,一口鮮血自口中噴出。

他寂然跪倒,眼前的世界不停旋轉,孤獨儀那令人憎恨的面孔就在眼前,他想伸手去捉。卻再無力氣……

「師父……」陸霄腦海中閃過了趙膺的面孔,「徒兒不孝,不能再服侍您老人家啦。」

「咕咚!」一人一槍,愴然跌倒,再也沒能爬起來。

孤獨儀死裏逃生,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瞧着眼前這個已被箭矢刺成刺蝟的人,他不由得惡從心起,怒道:「給我砍成肉泥!」

刀光霍霍,人已不在。

英雄血,躊躇志,誰道幾回驀然淚?

卻正是: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

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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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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