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江上寒,翻醒已是秋

這年的夏天去的極快,啼幕湖畔的漁人家早已曬了網。天,開始黑了,華燈初上時,萬家燈火映着西山。

湖畔的大道上從遠方潑拉拉的來了一匹快馬,一溜煙的向著啼幕湖畔旁的小村莊飛速奔行而去。

馬兒停在了一戶人家前,「吁!」馬上那人雙足一點馬腹飄身下馬,他拍了拍馬的腦袋將馬牽住,輕輕的叩了叩那戶人家的門郎聲道:「有人在家嗎?」

不多時,門「吱呀」一聲開了,從門中走出一中年漁人,這漁人打量了一翻來者,疑惑地問道:「恕在下眼拙,閣下是?」

那人恭敬的道:「小人是月圓山莊裴忠,奉我家主人之命,特來請谷大俠參加我家主人在重陽之日舉行的劍歌大會。」

再細看那被稱為谷大俠的漁人:身高八尺有餘,劍眉星目,唇紅齒白——好一個俊俏男子。

那漁人笑了笑:「恐怕是裴小哥搞錯了,在下是個打漁的臭漢子,又怎麼會是你口中說的谷大俠?」

裴忠神色自若的答道:「我家主人早知谷大俠有心避世,肯定不會向小心承認身份,是以讓小人為谷大俠帶了封信,大俠一看便不會難為小人。定會讓小人回去答覆主人一個滿意的結果。」說罷,從馬背上摘下來一個包袱,從包袱中摸出一封燙金字的書信,交與中年漢子,退到一邊,不再言語。

那漁人接過信后拆開一看,登時便「咦」了一聲,仔細一瞧,臉上的神色便深深陰了下去。將信念罷,他抬頭看着裴忠一字一頓的說道:「可否告知谷某你家主人高姓大名?」

裴忠搖頭道:「我家主人果然料事如神,他提前吩咐過,如果谷大俠問起,小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回答的。」

那漁人將信拿在手中,默然一陣,忽道:「回去告訴你家主人罷,說谷某重陽之日必定赴約。」

裴忠聽得漁人說這話面露喜色,謝了一聲,忽的一撐——揚馬去了,只帶起一陣塵土。

姓谷的漢子嘆了口氣,緩緩退回屋內反手將門別上,對屋中剛好轉出的美貌少婦道:「素素,我們的好日子到頭啦。」

那美婦聽了這話,秀眉一緊道:「是與剛才那人有關么?」

姓谷的漢子點了點頭:「看看這個罷。」將手中的信遞到美婦胸前。

美婦接過信后輕輕將信拆開,讀了起來。還未念畢,美婦心中的驚訝無異於平地驚雷,有如洪濤笨涌般靜海不已,獃獃的捧著信半晌說不出任何話來。

那姓谷的漢子輕輕的拍了拍美婦的肩膀細語道:「素素,你我都知道,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三年前星弟他就已經」

說到這裏,美婦忽然捂住了漢子的嘴道:「淵哥,別再說啦,素素害怕。」

姓谷的漢子輕輕攬住了美婦的肩膀,將她攬進懷中道:「素素,還有我呢有我呢」

美婦點了點頭,淚水卻控制不住的流下來:「淵哥,你不要去好不好,素素好害怕,我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

漢子搖了搖頭道:「你明知道自從星弟那事後,我就日夜都覺得愧對星弟,既然來了,躲也躲不過,有什麼事情,該來的總會來罷。」

美婦凄然道:「淵哥,你一定要好好的回來,素素會等着你。」

那男子笑了笑道:「只怕想傷我谷汐淵也沒那麼容易,你放心,我還要與你生一窩兒子。」

美婦心中此時苦不堪言,卻又不忍讓自己的丈夫看出來,只得強顏歡笑道:「我又不是母豬。」說着,淚水又流了下來。

谷汐淵無聲的吻去了美婦的淚漬,二人擁抱在一起,只剩屋外嗚咽的海風聲。

黑壓壓的天與遠方連成了一片,整個大地在一片暗淡的光下無聲嘆息著。微風將地面上幾片枯葉捲起,不緊不慢的打着旋。

「什麼鬼天氣!」老張在心底咒罵着,不覺間加快了步伐。老張約莫行了一盞茶的功夫,進得一座古樸小鎮,也許是天氣的緣故,小鎮上早已沒了買賣商人的蹤影。偌大的街上卻只有風聲,老張似乎對這樣的小鎮並不奇怪,仍是快步走着。想是穿行了四五條街的距離後行至一家名曰:喜福客棧前,也不招呼店小二,更不理會掌柜,徑直上了二樓。這客棧甚大,老張上到二樓又拐了幾拐,至寒香字型大小房門前停將下來,沉聲道:「天道無常!」

房裏應了一聲道:「老張么?進來罷!」

老張這才推門而入,屋內是一名四十左右的男子,臉色頗為蒼白,生的並不俊俏,只是雙目炯炯有神,似乎可以把別人看穿一般。這男子正在把玩手中的一枚玉佩,神情甚是愛惜。

老張身子一躬,拜道:「教主。」

男子也不看他,自顧的把玩手中的玉佩道:「可是有消息了?」

老張恭敬的點頭道:「是。」

男子問道:「那人怎麼說?」

「那人說,一切按教主的意思,只是」老張頓住了口,膽怯的望了望眼前這個男子。

「但說無妨。」男子揮了揮手。

老張喘了口氣道:「只是那個大人物讓我向您轉封信,說這是上邊的意思。」說着,將信從懷中掏出遞到男子的面前。

男子接過信,只看了一眼,臉上陡然青氣大熾,幾乎吼道:「真是狗眼看人低。」說罷,將手重重向身旁桌面一拍,只聽「嘩啦」一聲,整張桌子煞時間分崩離析。不遠處的老丈見了這男子的神通,嚇的身體猶如糠粒般兀自哆嗦不止,顫聲道:「教主息怒,教主息怒!」

男子強忍胸中的怒氣道:「你們還以為自己是那黃雀?可以坐享其成?嘿,可惜你們在我眼中不過才算是只螳螂,待計劃大成之日,非要爾等求生不得,求死無門。那時,才讓你們知道我常虛極的厲害。」

老張賠笑道:「這個自然,教主文武雙絕,胸中韜略誰可比肩?我聖教之中無不景仰的緊。」

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常虛極聽了這話,火氣登時消了大半,他擺了擺手道:「你先出去罷!謹慎些,別讓人發覺。」

老張聽了這話如逢大赦,拜一拜便要離開,這時常虛極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叫住他道:「老張,無常護法還沒回教么?」

老張思索一翻道:「總壇那邊仍是沒有消息。」

常虛極哼了一聲冷笑道:「這廝不知又去哪逛窯子去了。」說着,擺了擺手示意老張退下。

待老張離開之後,常虛極輕輕的撫着手中的玉佩冷冷一笑,呢喃道:「暴風雨前的夜,可真是靜啊」話音未落,只見他手指一挑,一道白光向屋頂飛去,只聽房上似乎有人哼了一聲,一道人影自窗邊大頭朝下跌落,不多時落下便如炸開了鍋一般,亂作一團。「螳螂還想吃黃雀呢」常虛極望着遠方,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忽而變的深邃。

谷汐淵提着燈籠走在昏暗的小路上,這羊腸小道端的崎嶇無比,間或傳出微風低低的嗚咽聲。四周空氣甚是陰冷,路面多是濕滑的青苔。谷汐淵輕輕的摸了摸鼻子,自嘲笑道:「我是要幹什麼要到這麼一個鬼地方。」突然,他愣了愣,發覺自己居然忘記了來此的目的,只是一味的在走着路。

「忘了么?我我究竟是為何而來?」谷汐淵喃喃自語道。「那不如回去罷!」這樣一句話在心底回蕩。倏的,他發現自己身體居然不受自己的控制。而腳仍在走着,他聽着自己雙腳走路發出的「嗒嗒嗒」的聲音心不覺沉到了谷底。冷汗順着他兩頰緩緩淌下,他知道的,又來了!那個人又來了!

就這麼走了一段,谷汐淵停了下來——他走到一初懸崖前,黑漆漆的崖下似乎滿是冤魂在無聲的控訴著。而崖邊的谷汐淵,衣袂隨風而舞,他輕舒雙臂仿如大鳥一般。忽然,身後一道大力奔涌而至,饒是谷汐淵功力深厚也抵擋不住這毫無徵兆的力量。他只覺身形一輕,立時把持不住跌下懸崖。此時谷汐淵心中慌亂至極,忙催起內力減緩墜落之勢。只見他功力一起,身上衣衫如鼓風的大鳶一般抖將開來,落下之勢登時緩了幾分。忽然,谷汐淵后心一沉,下落速度又復加劇,比之之前還快了幾分。谷汐淵心中疑惑不已,將頭向後看去,但他萬萬沒想到,在他背上居然爬了個人。更讓他肝膽具裂的——那個人,不,或許那早已不能稱之為人了。,那是多麼令人膽寒的面孔:五官早已毀的稀爛,下巴與嘴早已分了家,而且還不時噴出一股讓人聞之欲吐的的濃濃惡臭。只聽那人忽然笑了,發出一陣「咯咯咯咯」的怪聲,好似來自地獄的嘲笑。

「啊!」谷汐淵高高的從床上躍起,隨即又重重的癱倒在床上大口的喘著粗氣。「又做噩夢了么?」谷汐淵耳邊傳來段素素關切的話語。

他點了點頭,仍是大口的喘著粗氣,顯然還沉浸在剛才的恐怖景象之中。約莫過了半柱香的時間,谷汐淵略微的定了定心神嘆道:「自從接到那信后,我便總想起那個人,他總在我的夢中出現。我我忘不了他素素,那件事是我錯了對不對?」

段素素輕輕的樓住了谷汐淵的身子,將頭埋在他的懷裏道:「淵哥,那件事錯不在你,若是換別人只怕也是如此。」

谷汐淵搖頭道:「你也知道,他就只有我這麼一個兄弟,再無其他相信之人。那事出的太突然地點又太過巧合他會懷疑我也是正常。只是哎!怪只怪造化弄人,他跌下去的眼神我怕是這輩子也忘記不掉了。」

段素素摟的他更緊了,嘆道:「淵哥,我相信你的,就算天下人都誤會你,素素依然相信你。」她語氣雖輕,卻透出一股堅定。

谷汐淵沉默不語,只是抓住了看似柔弱無骨的玉手,並將這隻手帖在自己的心口之上。

那一夜,低眉無言,紅顏依舊,卻道驚醒寒霜露。

彼澤之路,有蒲與荷。

有美一人,傷如之何?

海風嗚咽的叫着,彷彿在訴說着傷心,低低的微風,輕撫著小陣,這日子還真是漫長。

段素素還在熟睡,谷汐淵早已醒了。原本是漁夫打扮的他,此時卻是一席白衣,勝雪似的白衣。

他望着段素素,身子微微矮了下去:但卻是在床下摸著,摸了摸,谷汐淵露出一絲欣喜,輕輕將床下一件事物拿了出來——是一柄長劍。他撫凈劍身的塵土低聲道:「一別七年,你還是無恙。」說罷,將劍緩緩入鞘負在背上。

谷汐淵又望了望仍在熟睡的妻子,心中柔情似水,愛憐無限。他悄聲走到段素素身邊,俯身在她額頭一吻,喃喃道:「素素,我走啦!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谷汐淵嘴上雖這麼說,心中卻甚是不舍,又望了自己一陣,才下定決心似的走出家門。

如此出了門,谷汐淵吁了一口氣,聞着四周略帶芬芳的泥土氣息,胸中不禁一盪,一股酸澀之情瞬間充滿內心。他仍記得,當年說要與屋內這個女子白頭偕老,長相廝守。可如今?可如今?路已在腳下,伊人在身後,心在屋中,人卻茫茫難向。

念想至此,谷汐淵一時覺得心境凄凄,痛楚之情難以忍受,眼角一酸,淚水便要流將下來。

「猗嗟昌兮,頎而長兮。

抑若揚兮,美目揚兮。

巧趨蹌兮,射則臧兮。

猗嗟名兮,美目清兮,儀既成兮。

終日射侯,不出正兮,展我甥兮。

猗嗟孌兮,清揚婉兮。

舞則選兮,射則貫兮。

四矢反兮,以御亂兮。」

谷汐淵呆了一呆,聽出這正是妻子與自己平日對唱之曲,心中一熱,接道:「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唱罷,胸中豪氣頓生,哈哈大笑,踏着小路絕塵而去。卻不見,房中美人依舊,淚漬斑駁,無人暖吾身。

谷汐淵行了兩天腳程,早已出了啼幕湖範圍,行至王屋山腳下。王屋山下風景秀麗,鳥飛魚躍,甚是繁榮。許多動物游鬧嬉戲,頗為和睦,一派生機勃勃之象。

谷汐淵站在此處微微發愕,一臉恍惚之色。忽然,他眸子一亮,將大拇指抿在唇邊吹出一道尖響的哨音。只見不遠處的馬群赫然沸騰,其中穿來一聲馬鳴,與這哨音遙相呼應。谷汐淵面上一喜,又是一道哨音吹出,馬群也回應一聲嘶鳴。如此一來一回,便如老友互問互答一般。

谷汐淵忽然停了哨音,笑吟吟的駐足遠望馬群。只見馬群忽然左右齊齊分開,宛如軍隊一般整齊。在這隊列之中,鶴立雞群般站了一匹白馬,那白馬倏地嘶叫一聲向谷汐淵飛也似的奔來。谷汐淵也不閃避,仍是帶着笑意看那似電光的身影離自己越來越近。

馬白長頸驀地一揚,竟將谷汐淵挑至半空。谷汐淵何等身手,借這一帶之力順勢抓住馬鬃,翻身上馬。這一馬一人之間,配合得極是默契,馬群之中的馬若有神智,定也暗暗喝彩。

谷汐淵縱聲大笑,拍拍馬頸嘆道:「老朋友,一別十年,你還是恁的愛鬧。」

白馬打一響鼻,向後方馬群略一招呼,登時馬群隨着白馬奔跑起來。一時萬馬奔騰,煞是壯觀。

約莫行了半天時間,已將王屋大山饒行了一圈,白馬雖未有異樣,但身後眾馬卻漸感不支,速度比剛才慢了許多。白馬頓足停下,帶領馬群至溪邊飲水。

谷汐淵翻身下馬,愛憐的拍拍馬頭,溫言道:「追風,你願意同我走么?」白馬極有靈性,將頭蹭了蹭谷汐淵,轉頭向馬群叫了幾聲,群馬聞聲登時不再飲水而望向白馬。

白馬又嘶叫幾聲,神情倨傲並帶有一股銳不可擋的王者之氣。馬群立時為之動容,有的露出戀戀不捨的神情,有的則將身提橫在馬前不讓白馬離開。

白馬也略顯不舍,但仍是喝退馬群,也不再理睬群馬,攜著谷汐淵絕塵而去。

谷汐淵騎着白馬又行了幾日,此時天氣仍熱,谷汐淵出家不過又是幾日之時,與重陽天姥峰之約仍有時日之距,他當下也不甚着急,便在距天姥峰幾百里處的一座小城中尋了一家客棧住下。

到客棧時,谷汐淵特意吩咐小二餵給白馬上等馬料,待看見白馬進食完畢才滿意的走進客棧。谷汐淵這些天風餐露宿,雖然平日練武不輟,但也略略疲憊。於是包餐一頓后便進客房蒙頭大睡。

睡至三更時分,樓下馬棚處一陣異動,幾個急急的響鼻將谷汐淵從夢中拉回現實。谷汐淵聽出這響鼻正是出自白馬追風,心中有疑,穿上衣衫,用壁虎游牆功游至馬捧上方。

只見追風身旁立一黑衣蒙面人,正不住地拉着馬韁,口中念念有詞道:「好馬兒,快隨我走罷!好馬兒,快走!死馬,你走是不是走?啊你敢踢我。」

谷汐淵看這竊馬賊滑稽可笑,運起輕功猱身至馬賊身後,拍他道:「朋友,我的馬兒還算不錯罷?」

那黑衣人顯然一驚,也不回頭乾笑道:「白馬兒真是神駿不凡,哎呀,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睡覺了。」說罷,便要搶路而走。

谷汐淵哪能容他離開,他微微一笑,手臂暴長喝道:「朋友,不留下序序么?」轉眼間手掌已至那人肩膀處。卻不料,那人身形倏地一矮,竟似縮了一截,將這一抓巧妙避過。

「縮骨術?」谷汐淵一驚道:「原來閣下是天山的朋友。」

那黑衣人一擊遁逃,並不戀戰,嘿嘿笑道:「什麼天山地山?我可不知道。還是快回去睡覺的好。」

「感情閣下是來消遣谷某的么?」谷汐淵心中微怒。

那黑衣人卻不答話,身法卻快的邪乎,一轉眼人卻不見了。

谷汐淵眉頭一皺,他委實想不到這人的用意,並且,就憑他剛才的身法,這人的功力委實不在自己之下。

那黑衣人事後,卻倒也平安無事,谷汐淵休息了幾日後便重新上路,上路前吩咐小二準備一些清水,乾糧,牛肉與一袋上好馬豆。

如此又行了一日,天色漸暗,谷汐淵不願多走,附近又無人煙,只得在野外過上一夜。

雖然天氣還熱,但已是秋意濃濃,到了夜間秋風瑟瑟,打在身上也不甚好受。谷汐淵拾了些乾柴野草,估計夠一夜所用,又餵給追風些馬豆,才取出糧食進食。

當夜,谷汐淵睡的正自迷糊,卻聽到追風一陣廝鳴,鳴叫聲中卻充滿了憤怒之意,谷汐淵心中一震,尋思道:「難道是那黑衣人?」谷汐淵不敢耽擱,尋聲追去。

追風背上乘了一人,追風正在全力狂奔,又跑又跳似乎要將那人甩下背上,但那人卻不是黑衣人——而是一個女子!那女子緊緊捉住馬鬃,雙腿夾住馬肚,臉色煞白,早已嚇得嘴唇發青,連叫聲也發不出來。

谷汐淵見那女子似乎已經脫力,如不再救,恐怕有不測之危。他身比心快,轉眼間已到了追風身旁,拉住馬韁喊道:「追風,停下!」

追風忽覺大力涌至,心頭大怒便要回身給那人一擊,不料一轉頭髮現卻是谷汐淵,登時便不再狂奔,逐漸安靜下來。馬背上那白衣女子感覺周圍壓力陡然消失,瞬間感覺天旋地轉,氣力一頓再也繼不上來,跌下馬來。

谷汐淵一驚,搶上一步右手一探接住那姑娘的腿,繼而左手更上將那女子抱在懷中。他低頭欲詢問那女子來歷時,心中不由得一突,暗暗驚道:「好美的女子!」

那姑娘皮膚潔白如雪,吹彈可破一般晶瑩玉滑。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嵌在臉上,由於驚嚇緣故略顯無神,她的眉如柳葉,唇若櫻。腮若桃李,皓齒如月。

此時她那驚魂未定的摸樣,在谷汐淵眼中卻成了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待那女子心神稍定,谷汐淵一抱拳道:「姑娘,我的馬兒可曾傷及到你?」

那女子臉上露出羞愧顏色道:「我看這白馬兒在溪邊飲水,樣子端的漂亮,忍不住騎了上去卻想不到這馬兒如此厲害。」她又看了谷汐淵一眼道:「若不是公子及時搭救,可就糟了。」說罷,向谷汐淵唱了個萬福。

谷汐淵連忙扶住她道:「此處荒郊野外,姑娘一女子,難道不怕強人出沒么?」

那女子嘆道:「都怪我貪多趕路,本來打算天黑前找家客棧留宿,卻不料這裏山路綿延,一直走到天黑也不見人家,我那不爭氣的馬兒卻不知發什麼癲,看到這白馬兒后竟不肯再行一步,任我怎麼抽打也無濟於事。」說着,白了追風身旁的黃馬一眼。

只見這黃馬不住繞着追風走,似乎極想與追風親近,但又懾於追風威勢不敢近前,而追風似乎對這黃馬極是鄙視,只是倨傲的揚著頭,對它視若無睹。

谷汐淵心中明了:白馬追風乃是馬中之王,雄馬一見當即臣服,雌馬見了便傾心不已。如此看來,這黃馬定是匹雌馬。那姑娘又偏偏不知道追風性情,便發生了剛才一幕。

谷汐淵問道:「不知姑娘前去何處?谷某或許同路。」

那姑娘看了谷汐淵一眼,只覺得這男子身上散發的氣度淡雅儒俊,決計不象壞人。再看他相貌,更是上上之人,心中便對這男子無端的生出了些許好感,心中合計一翻,便如實相告道:「我去天姥峰。」

斜陽唱晚,溫存的落日餘輝輕撫著大地,悄悄為這幽靜世界鍍上一層金嵌。

微風瑟瑟葉兒飄,花紅朵朵倦霓裳。

斷崖旁,那一抹白色翩舞著,腰間長法肆意漫盪,為她那秀美無鑄的容顏憑添幾分憂鬱。

「凌姑娘,天色晚了,看來我們今日又只能在這野外過夜了。」谷汐淵略帶歉意的聲音在這女子耳年響起。

那姑娘不置可否的點點頭——行了兩日,卻仍無人煙,天下之大,四處為家,不在這裏,又去何方?

谷汐淵一笑,「那我先去拾些乾草柴火了。」

「谷大哥」那姑娘疲憊的聲音響起,「叫我可心好了。」

「呃谷某還是叫凌姑娘的好。」谷汐淵撓撓頭,去了。

夜幕,終於還是降臨了。點點蟲鳴,沙沙葉動。還有,那白馬兒黃馬兒微微的鼾聲。

「噼啪!」谷汐淵折了枝樹枝丟入火中。這星星之火,映着這一對毫無干係的一男一女,將二人的面頰燙出了少許暈紅之色。

「凌姑娘,我看明日便可到達天姥峰了。」谷汐淵道。

凌可心「嗯」了一聲,眼卻望着天空似在尋找些什麼。「有了!」凌可心眉上一喜,拉住谷汐淵的衣袖道:「谷大哥,你看!天狗食日!」

谷汐淵聞言一震,遂向天空望去。

月,那麼皎潔的月,只是天邊那一絲暗色爬上了它的身,一點,一點,象著無聲的惡魔吞噬著一切。

不知何時,這個儒雅男子早已握緊雙拳越握越緊越握越緊。那一匹強橫的自然力量猛烈的撞擊着他的心靈。

在他的面前,這個幽雅世界早已換了副面孔,到處瀰漫着殺氣。

殺罷!一切就這樣完了罷!

地上不知為何燃起了無名業火,紅得發紫的火,似是一個魔鬼,在尖聲嘲笑,它無情的舐著大地,似要將這一切焚滅,要將這一切結束!還有那化做了漆黑色的土地,被血染成漆黑色的土地!

相比之下,空氣中那瀰漫的令人窒息的惡臭,卻也算不得什麼了。

多少鮮活的生命就如此化為塵土,就如此化為塵土。

「怎麼會這樣」他瑟瑟發抖,眼中已儘是紅色,詭異而暴戾的紅色。

「哈哈哈哈哈」驀地,一陣狂笑從不遠的火光沖傳出,「都該死!你們都該死!」

「吼!」谷汐淵大叫一聲,胸中怒氣竟不可遏制的迸發。他拔出劍,劍如秋水一般倒映着他那俊俏而猙獰的面孔,「畜生!」他出劍了,這一劍恁的驚人,天崩地裂,只在一瞬間!

忽然,一隻手緊緊握住了谷汐淵的手:「谷大哥,你怎麼了?」凌可心的聲音充滿了驚訝與焦急。

可是,誰又能想到呢?就是這麼一股溫柔而固執的力量,居然使谷汐淵漸漸平靜下來。半晌后,谷汐淵眼前的人間煉獄已經消失,眼前就只有這個一直皎潔的月亮。

「多謝」谷汐淵吐出二字,聲音卻已經沙啞。

「谷大哥,你剛才好可怕。」凌可心拍拍胸口,心有餘悸的說道。

谷汐淵苦笑,其實現在他也並不好,內力在體內翻湧,激蕩着他的四肢百骸,身體便如散架般痛楚。

凌可心抽出握住谷汐淵的那隻手,問道:「谷大哥,剛才出了什麼事?」

谷汐淵嘆了口氣,從背上解下長劍,直直的盯着劍道:「是劍靈反噬。」

凌可心一驚:「反噬?」

谷汐淵點頭:「凌姑娘,谷某有個故事,剛好可以解答。」

月兒,還是那麼美,美的讓人不忍讓目。

谷汐淵凝望月亮,眼睛眯成一條縫隙,「百年前,江湖中出現一個怪人,他劍法通神。但他性情可十分古怪,在他眼中,從沒有什麼善惡之分,他可以救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更可以殺一個悲天憫人的善人。那時,他一人一劍,白衣如雪,連挫江湖三大絕頂高手,卻未受傷分毫。更讓人匪夷所思,如此奇人,居然甘願與一風塵女子攜手人劍,遁形江湖,從此匿了蹤跡。」

「你說的是北冥劍客?」凌可心幾乎不假思索,脫口道。

谷汐淵一震,心中十分驚訝,「你怎的知道他的稱號?」

凌可心眼波流轉,帶有無限溫柔:「是我爹爹小時候講給我的。」這個擁有絕世容顏的女子眼中蘊涵着溫暖,「只是爹爹已經好久不給我講故事了,從娘死去那時。」說到這裏,她的眼神慢慢變的暗淡,眼中滿是憂愁。

谷汐淵心中暗暗嘆氣,繼續道:「可江湖人只知道他劍法絕妙,卻不知他鑄劍之術更是舉世無雙。他與那女子隱居后,終日以鑄劍為樂,這劍便是他的得意之作。」

說着,谷汐淵嘆聲道:「只可惜此劍鑄成時,正巧是月食之夜,那位大劍客的妻子又病疫不久。此劍飽食月陰之氣,再加上那大劍客鑄劍時的悲痛之情,成了一把名副其實的大凶之劍。」

凌可心皺眉問道:「那谷大哥為何還要用這劍?依我看,不如遠遠棄了它才是。」

谷汐淵苦笑道:「可惜那位大劍客一生中最鍾愛的便是此劍,曾留有遺命,要我谷家人須代代守護。」

凌可心噘嘴道:「那大劍客可真有意思,你們與他風馬牛不相及,偏要為他守那勞什子劍。」

谷汐淵繼續苦笑:「那位大劍客是我祖父。」

「啊」凌可心確實沒想到谷家與那位大劍客還有如此一層關係,想到剛才辱及谷汐淵祖先,當真慚愧無比。偷偷看向谷汐淵,卻發現他並沒有異色,這才放心下來。

凌可心盯着谷汐淵手中那有如一鴻秋水的長劍,忽地問道:「谷大哥,這劍叫什麼?」

「劍荒。」

「劍荒劍荒」她默默念道,「一劍即出,百里皆荒么。」

夜,深了。

不知怎的,凌可心今日睡的格外香甜,在夢中夢見自己與谷汐淵同乘一騎,走在那花間小道,百蝶隨衣,五彩斑斕,香徹軸襯。她可真是開心的緊,不禁張口唱道:「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一曲唱罷,谷汐淵忽跳下馬,徑直向前走去。凌可心疑惑,叫道:「谷大哥,你去哪?」哪想谷汐淵並不睬她,反而越走越快,不多時,便沒了他的蹤影。

凌可心如墜冰窟,剛才那股柔情蜜意頓時煙消雲散,她大急,喊道:「谷大哥!」「谷大哥谷大哥谷大哥」迴音滾滾傳到她的耳中。

卻沒有他!

那個白衣俊雅男子,便這麼去了么?

痴了,痴了。

已是花落,流水又在何方?

凌可心驀地坐起,發現剛才不過是南柯一夢罷了,自己身上出了一層淡淡的細汗。她的目光落在那個剛才出現在自己夢中的男子身上,那個安靜靠在樹旁的男子身上。

低眉信手,無語淚凝噎?

多想與這個男子相伴一生。

凌可心倏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我是痴了么?我們相識不過三天。」她喃喃道,繼而又望向那個男子,才發現他在熟睡時居然深深瑣眉深深「他也是不快樂的么?」凌可心想到。

「不要」谷汐淵忽吐出了一句話,氣若遊絲。

凌可心聞言一驚,奔到谷汐淵身邊一看,見谷汐淵只是普通的夢囈,不禁鬆了口氣。

「不要不要不要」谷汐淵聲聲加劇,頭也不安的搖動起來,幅度越來越大。凌可心知他是做了噩夢,便用力將他搖醒,看着谷汐淵眼中的驚懼之色,柔聲安慰道:「谷大哥,沒事的。」

谷汐淵忽從噩夢中脫困,神智尚未清醒,見眼前一窈窕女子在自己面前,不禁把她當做段素素。便順手一攬,將她抱入懷中,喃喃道:「我又見到他了,又見到他了。」

凌可心突然被這男子緊緊抱在懷中,頓時芳心大羞,心中便如鹿撞一般忐忑不已,又聞到谷汐淵身上所散發的淡雅的男子氣息,登時意亂情迷,反手也將他抱住。

「素素」這一聲低低的呼喚,在凌可心耳中不亞於平地驚雷。

那道閃電,無聲無息地擊碎了她的心。

風在笑!

是在嘲笑,嘲笑這個絕世美麗的女子。

放棄罷!

回頭罷!

結束了罷!

風在笑

又是誰在哭?

淚,悄悄的劃過那張絕世容顏的面孔。

凌可心用力一掙,脫開谷汐淵懷抱,淡聲道:「谷大哥,是我。」

谷汐淵已漸漸從夢中蘇醒,待凌可心脫開自己懷抱,心中已經完全清明,他對剛才之事自然記得,登時尷尬不已,訕笑道:「凌姑娘,剛才之事在下實非無心,還望姑娘大量饒恕則個。」

凌可心只是死死盯住谷汐淵的臉龐,好似要看穿什麼。谷汐淵見她一雙妙目深深的凝視自己,眼神說不出的複雜,登時方寸大亂,鬧了個滿臉通紅。

半晌,凌可心才把目光收回,輕嘆了一聲,道:「谷大哥,我沒怪你。」只是那一雙妙目卻深深的垂下了。

心底凄楚,訴與何人說?

谷汐淵點點頭,賠笑道:「姑娘大量。」

「素素是什麼人?」凌可心依舊低着頭,似要看進自己的心裏。

斷了情么?

還是註定悲苦一生?

「是我妻子。」谷汐淵默立半晌后,忽嘆道。他望着天,「是我的至愛。」

「啪!」是心碎了么?

還是眼淚落在地面的聲音?

原來心碎的聲音是可以聽到的

可以聽到的!是那麼巨大的聲音啊!

凌可心緊緊咬住牙關,雙手指甲深深陷入肉中,她早知道的她知道的

我早就知道啊!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啊!

斷了情罷!

斷情罷!

可是心為什麼還在痛。

谷汐淵見她並不答話,卻扔是低頭看地,嘴中似乎喃喃在說着什麼,以為她仍在為剛才之事惱他,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嘆口氣,靠在樹上睡了。

谷汐淵一覺睡醒,只見天空朝霞滿布,一輪紅日有如玉盤大小冉冉升起,好不壯觀!

不禁詩性大發,隨口吟道:「

日照萬里沸江川,遙看海天獨登仙。

秋寒意暖斷醉雲,夢中指點待河山。」

吟罷,胸中不禁豪氣干雲,只覺天下事無不盡在自己掌握之中,但轉念又想到自己至今一事無成,連對妻子的諾言都無法新手,登時豪情大減,帶了幾分蕭索之意。

陽光,依舊暖暖的打在他的身上,這憊懶的人兒,你的苦誰知?

「咴兒!」一聲馬的鳴叫把谷汐淵拉回了現實,谷汐淵遠遠看去,只見追風慢步走來,身邊跟着那匹黃馬兒。

只是追風背上那白衣長發的女子

「凌姑娘!」谷汐淵大驚,急急奔到追風身邊,將那女子抱下。

那女子正是凌可心。

谷汐淵手觸到凌可心手臂時,只覺的她略有發熱跡象,再探她額頭,登時皺眉:凌可心在發高燒。

他自忖道此處定然無法醫治她,但若不及時施救,難免病情不會惡化。當下也顧不得男女之別,將她抱在懷中騎了追風趕向天姥峰。

追風腳力極快,兩個時辰已到了天姥峰腳下。

天姥峰山腳下坐落着一座小城,名曰:「瑞海。」平日甚是冷清,只是劍歌之期將至,才熱鬧開來。

谷汐淵將凌可心帶至城上醫館,得知她只是寒氣入體,急火攻心才發起高燒,不由得松一口大氣。

當晚,谷汐淵安頓了凌可心住下,自己則梳洗一翻,飽餐一頓,端了大夫開給凌可心的葯來到她住的房間,笑道:「凌姑娘,吃藥了。」

凌可心睡了一覺,已經發了汗,病情好了不少,神智已經清醒,正兀自望着窗沿發獃,忽見谷汐淵到來,心頭一甜繼而又無比酸楚,眼眶倏地紅了,她哽咽道:「你還管我做甚?讓我死了豈不是乾淨?」

谷汐淵見凌可心猝然發怒,心頭茫然:「難道是我開罪了她么?」他卻又哪裏懂得着少女家的心思?自忖道:「應是她得了病,亂髮脾氣罷!」想到此節,隨即釋然道:「凌姑娘,是谷某不好,給谷某個面子,把葯吃了罷。」

凌可心知谷汐淵有意遷就於她,心中委屈更甚,但又看到谷汐淵雙眼中滿是關懷之意,芳心登時軟了,胸中不禁一盪,柔情頓生,道:「那你喂我喝。」

谷汐淵見她肯吃藥,心中一喜,自是連忙答應,將她扶起,倚靠在床邊上,自己則取來一條板凳坐在她身旁,將葯匙探入葯中,取了些汁水喂凌可心喝下。

凌可心喝了一口,皺眉道:「燙。」谷汐淵柔聲道:「不妨事,待我吹涼它。」說着,把葯放至唇邊吹了一吹,再喂凌可心喝下。

如此又喂又吹,頗為消耗時間,待一碗葯喂完,已過了一個時辰有餘。谷汐淵見葯問完,忽然想起一事,道:「凌姑娘,今早為何你會發急病?又為何在追風身上?」

凌可心面上一紅,囁嚅道:「我怎的知道?」

谷汐淵奇道:「那可真是怪了。」繼而,又正色道:「凌姑娘且好好休息,谷某明日再來。」說罷,起身欲走。卻被凌可心拉住了,凌可心楚楚可憐道:「谷大哥,我睡不着,給我講個故事好么?」不知怎的,谷汐淵心中對這女孩多有歉疚之感,不忍逆了她的意思,便點頭依了她。

好在谷汐淵並非不善言辭之人,加上早年與段素素成親之時,二人具是童心未泯,段素素沒少在睡前纏他講故事,如此一來,谷汐淵一堂堂劍客,講起故事來竟有板有眼,絲毫不遜說書賣藝之輩。

當下,他便揀了幾個家鄉上盛傳的愛情故事,娓娓道來。直聽得凌可心又哭又笑,時而開心時而憂,大呼過癮。非要他再講一個才好。

最後,谷汐淵居然連講了四個故事凌可心才肯睡覺,直講的谷汐淵口乾舌燥。

這下,可苦了谷汐淵,凌可心生病這幾日,他每日俱是搜腸刮肚將每一個可講的故事說個遍。講到後來,不免有所重複,凌可心卻仍是興緻高漲,即便聽過的故事也隨着故事中的人物或喜或悲。

持續數天後,凌可心身體已然無恙,只是略微有些氣血不足。

谷汐淵特地命了店中燉了一隻烏雞給凌可心補身子,凌可心近日葷腥不沾,正憋的難受,這烏雞湯足足喝了三碗。

她本生的極美,只是大病初癒,面頰上並無血色,幾碗雞湯下肚,登時面色紅潤,光彩奪目,隨着與谷汐淵的下樓走動,引得不少男子垂畔。

凌可心卻置若罔聞,仍是只理睬谷汐淵,使不少男子嫉妒之情溢於言表。

就在此時,門外響起一陣馬叫,顯然是來了新客人。轉眼間,屋內並肩走進了兩個男子。

左邊一人,梳了一道髮髻,幾縷頭髮不羈地垂在臉頰兩側,五官錯落有秩,嘴唇略顯薄,一身淡藍色長袍,身負長劍,端的英氣逼人。

右邊那人,身型修長,一席白衣,卻有無數金色點綴。腰間懸一枚玉佩,青碧幽藍,一看便知絕非尋常之物。再看這人長的頗為秀氣,單鳳眼,高挺鼻樑,小嘴巴。身上散發出一股富貴之氣,卻又夾雜着些許書生般的儒雅之態。

二人一進得屋內,立時看到谷汐淵與凌可心,那白衣男子面浮狂喜之色,叫道:「凌姑娘!你怎麼在這裏!」

然而,那一藍一白兩個負劍男子卻緩緩對上了目光。

目光如電,殺氣衝天!

身上的劍,心中的劍,都不安的抖動起來。那冰冷的殺氣,倏的彌散開。就連那狂喜的男子都被這莫名的寒意激個哆嗦。

「莫何方。」身負劍荒古劍的男子看了看這藍袍之人,一字一頓地說道。

「谷汐淵。」面對的那個男子亦是這副表情,目光中的異樣寒芒陡然迸發!

「倉啷!」長劍出鞘!

白雲藍天,一抹戾氣猛然發作。

谷汐淵與莫何方雙劍相交,迸出火花。

莫何方劍身一斜,壓住谷汐淵的長劍道:「這裏施展不開拳腳,我們換個地方。」

谷汐淵無言點頭,身影倏地一閃,掠過莫何方向外奔去。

莫何方暗暗叫好,也運足內力,緊隨其後,轉眼間,二人只余白藍二影,越奔越遠。

凌可心見谷汐淵突然與人動手,一時啞然,又見他竟向外奔去,全然不理會自己,不禁急切叫道:「谷大哥,你去哪裏?」連叫兩聲,谷汐淵在地平線處早已成為一個黑點,又哪裏還聽的到?凌可心心中一陣慌亂,胸中一酸,眼淚不爭氣的掉了下來。

她正雙眼朦朧,淚水婆娑之際,忽覺面上一熱,定睛看去,竟是那白衣公子伸手為自己拭淚。

凌可心登時勃然大怒,憤然甩開白衣公子的手,厲聲道:「小王爺,還請你放尊重些,莫侮辱了自己!也別把我當成放蕩的女人!」

那被凌可心稱之為小王爺的男子被她猛一呵斥,面上滿是尷尬之色,賠笑道:「凌姑娘莫怪在下失禮,剛才見凌姑娘梨花帶雨絕倫麗色,吾見尤憐。一時把持不住,冒犯姑娘,還望凌姑娘饒恕則個。」

凌可心見他道歉,心中怒氣消了大半,重重得「哼」了一聲,不再理他。

白衣公子自知理虧,不敢再造次,便在她對面坐下來道:「姑娘真是越來越美了,連天上的仙子怕也不及你的一般容貌。」

凌可心白了他一眼,冷笑道:「小王爺過獎了,不過我看小王爺還是把這些話用來哄你那些千嬌百魅的美人兒比較合適,我可擔當不起。」說罷,又是冷哼了一聲。

白衣公子馬屁拍到蹄子上,招來一頓冷嘲熱諷,討個老大沒趣。想想谷汐淵與凌可心談笑風聲的樣子,心中滿不是滋味,悻悻的坐在凌可心對面喝酒。

凌可心好似沒看到面前這個人,只是遠遠望着谷汐淵與那藍袍男子掠走之位,喃喃道:「谷大哥,你可要安全回來。」

谷汐淵發足狂奔之際,餘光掃到,見莫何方在自己不遠處緊緊跟隨,他微微一笑,止住步伐,轉身望着莫何方。

莫何方亦止住步伐,也是冷冷的看着谷汐淵。

二人功力極高,輕功也是絕倫。如此狂奔一陣后,已到達了天姥峰的腹地。

天姥峰腹地處,甚為寬廣,四周鳥語花香,雲銷雨霽,浮塵微挑,美不勝收。

莫何方盯着谷汐淵道:「十年前,你倚仗『劍荒』之利折了我的『聽風』,因此才勝得我一招,十年後,我已得一把可以與你匹敵之劍,今日你我再分個高下罷!」

谷汐淵點頭道:「那就讓我再領教莫兄的續塵劍法。」說罷,抽出劍荒橫在胸前。

莫何方眼中精光暴漲,大喝一聲,提劍搶攻。「唰唰唰」三劍,分別刺向谷汐淵咽喉,左肋與小腹。

谷汐淵識得厲害,嚴守謹防,將一柄長劍舞的猶如一張大網密不透風,將這三招輕巧化去。

莫何方喝彩道:「好!」忽而身形陡轉,一連竟換了七八個方向,劍光如電,卻不刺擊。

谷汐淵點點頭:「閣下的潛龍步越發精純了。」言罷,身形也是一盪,速度絲毫不亞於莫何方。二人凝守劍意,縱身騰挪,每每長劍未交便提前收回,如此一來,二人周圍只有風聲,卻無劍嘯。

二人這樣鬥了幾百招,未顯衰態,反而速度越來越快,風聲中隱隱帶有雷聲,空曠處,只有一藍一白兩道人影遙相呼應,藉著陽光,蓋滿大地。

忽然,聽得谷汐淵悶哼一聲,肩頭被莫何方單掌擊中,口噴鮮血,向後倒飛。

莫何方搶得先機,縱聲大笑,笑聲中說不出的得意,他提身一探,長劍遞於谷汐淵胸前。

這一劍來勢石破天驚,谷汐淵萬萬已閃避不及,眼看就要長劍貫胸,命絕身亡。莫何方眼中滿是狂喜之色,好似已經得勝。驀的,谷汐淵居然匿了身影,莫何方劍前只剩一片不知哪來的白煙。

繼而,谷汐淵已收了長劍,背身對着莫何方。莫何方眼神變幻,由驚愕逐漸變成驚懼。「含香半劍?你居然練成了含香半劍?!」突然,他的手臂,胸膛,膝蓋等處噴濺出片片鮮血,他再也拿不住手中之劍,「叮」一聲劍身墜落,半截入地。莫何方軟軟跪倒,怒道:「你何不一劍殺了我?卻還要留我半條命如此羞辱於我?」

谷汐淵望了他一眼,嘆道:「頭陀拈花一笑,業已了,終得道,你何苦如此執狂?」

莫何方神色一暗,閉口不言。半晌后,他終於嘆道:「我總想,殺了你,我便是天下第一劍。可沒想到,你居然練成了含香半劍。」

谷汐淵自嘲一笑:「含香半劍么?我倒寧願不會。而且,你就算贏了我,也做不成天下第一劍的。」

莫何方一窒,問道:「此話怎講?」

谷汐淵不再看他,低聲幽幽地道:「他回來了。」

「他?哪個他?」莫何方滿眼迷惘之色,一臉不解的望着谷汐淵。

谷汐淵卻不答他,高聲吟道:「年少痴狂,自道天驕,長劍吟鳳,江湖笑。卻不知,山河那頭,花謝了。」聲音漸漸放低,原是徑自去了。

莫何方看着谷汐淵遠走的方向,口中自語道:「他?難道是」

「不錯,正是我。」不遠處,一條黑影伴着夕陽立在莫何方身畔。

「你你怎麼可能!」莫何方雙眼突出,似乎看到了天底下最可怖的事情。

那道黑影浸在黑暗之中,滿是鬼氣。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他沉默了一陣后,緩緩開口問道:「你要死要活?」

凌可心望着天上的圓月微微發獃,全然看不出她在想什麼。她對面的白衣公子仍是喝着酒,面上卻已顯出了些須的不耐煩。

時間點滴流逝,原本不高的月亮已經掛在了半空,灰白的大地被月光一撫,溫柔許多。

谷汐淵正是這時回到客棧,客棧已經打烊,店中只余老闆算帳的聲音。他抬眼看到了正兀自盯住自己的凌可心,報以溫柔一笑。

凌可心見谷汐淵回來,心中大喜,卻裝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嗔道:「谷大哥,你當我空氣么?怎麼連招呼也不打?害我為你擔心一場。」

谷汐淵近來與她相處漸長,知她性子,便微笑道:「剛才之事太過兇險,一時忘了凌姑娘。還望姑娘饒恕。」

凌可心本無意怪他,登時轉嗔為喜,又見谷汐淵嘴角處隱隱有血跡,不禁失色道:「谷大哥,你受傷了么?」

谷汐淵擺手道:「小傷,不妨事。」

凌可心剛要介面,只聽那白衣公子陰陽怪氣地道:「這麼說來,谷大俠是將莫何方殺了?」

谷汐淵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道:「與你何干?」那公子冷笑道:「我是他主子,你說與我何干?」

谷汐淵看了看凌可心問道:「他是誰?」

凌可心「哼」了一聲,輕蔑地道:「廣賢王劉闥的長子,劉賢。」

谷汐淵點點頭2c向劉賢道:「他沒死,只是受了些傷,動彈不得,眼下正在天姥峰腹地之中。」

劉賢冷笑道:「那可真要多謝谷大俠不殺之恩了。」說罷,一轉身出門尋莫何方去了。

凌可心看着遠去的劉賢,「呸」了一聲,道:「我看那姓莫的身手厲害,想不到卻做了這種人的狗腿子,自找下賤。」

谷汐淵緩緩搖頭道:「事情並非如你所想,我剛才與莫何方斗劍時,聽他劍破空之聲如若龍吟,疑是江湖古劍『伏龍』,又聞此劍被廣賢王收藏,我想他投奔廣賢王應當是為了此劍。」

凌可心不以為然道:「為了一柄破劍便自輕自賤么?哼哼,想來也知道他不是什麼好東西。」

谷汐淵又搖頭道:「練劍之人若要見到一譜厲害劍式,定然會要想方設法修鍊。看到一柄好劍,想要收為己有,倒也確實無可厚非,而且此人執著劍道,有此動作,也不足為奇。」

凌可心不屑道:「我便是看不起他,尤其是投靠了廣賢王的人,我更看不起。」

谷汐淵暗暗訥罕凌可心對廣賢王一眾的態度,忖度她必與廣賢王一家積怨極深,但也不方便多問,便轉移話題道:「凌姑娘,明日我們便上山罷!」

凌可心一愕,面上浮現失落之色,悶聲應道:「依谷大哥之言。」

谷汐淵點頭道:「凌姑娘今日便早些休息罷!明日即可見到令尊了。」

凌可心默然點頭。

她輕輕地,在心底「唉」了一聲。

終歸,還是該結束了。

後會終是無期的罷!

你還會記得我么?

但願,

但願。

二日清晨,谷汐淵早已付了房錢,收拾好東西在樓下等凌可心下來,打算吃過早飯就動身啟程。卻不料,等了良久,仍是不見凌可心人影,心中起疑,遂至凌可心房間,果然不見了她,衣服細軟亦被帶走,只餘一張杏黃色的紙壓在青燈下,安靜的躺着。

谷汐淵去過紙,細細念道:「君不聞,三千青絲愁白頭,蝴蝶喜雨露,多願雙飛,惜君不解,獨淚垂。青燈花紅妝,獨自為君殤。」

谷汐淵登時明白了凌可心的心思,他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腦中浮現與凌可心在一起點點滴滴,一幕接着一幕。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重重的嘆了口氣,將紙收入懷中,取了包袱,直奔天姥峰。

遠方的黑雲,久久不散。

谷汐淵騎了白馬,緩緩登上天姥峰。時日尚早,他倒並不着急。

天姥峰景色別緻幽雅,極是美麗,谷汐淵行了半日,便攢了半日,直是讓人心曠神怡。

有詩為證:

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千岩萬轉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龍吟殷岩泉,栗深林兮驚層巔。雲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列缺霹靂,丘巒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開。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台。霓為衣兮風為馬,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虎鼓瑟兮鸞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動,怳驚起而長嗟。惟覺時之枕席,失向來之煙霞。

谷汐淵見此等美景,心中陰霾暫消,方欲高歌一曲,忽覺身旁草叢微微異動,似乎有什麼事物隱藏在此,谷汐淵何等功力,頓時警覺。

谷汐淵反手一帶,將『劍荒』從背後拔出拿在手裏,劍眉一挑,朗聲道:「這位朋友,何必藏首藏尾?不如出來我們說個明了。」

哪只草叢中不動分毫,硬是沒人應答。谷汐淵心生怒氣,冷笑道:「既然如此,休怪谷某無禮了。」言罷,長劍一挑,徑直刺向草叢。

谷汐淵這一劍其實只用了三分力,留有幾十種變招,他料想敵人蟄伏不出,定有奇招,是以留足餘地,既可閃避也可攻擊,以應不測。卻不想,這一劍偏偏未遇上任何抵擋,長驅直入般刺中草叢。

谷汐淵感覺劍身一滯,似乎刺進肉中,心中詫異,用力將長劍一挺,只見一毛茸茸事物被劍挑起,谷汐淵定睛一看,立時啞然:原來是只灰毛野兔罷了。

谷汐淵心中稍寬,但轉念一想不由得苦笑:近些日來,草木皆兵,也忒小家子氣了。

此事雖未起任何波瀾,卻叫谷汐淵再無任何興緻賞山玩水。他一緊追風馬肚,追風吃痛,高嘶一聲陡然加力,猶如流星般急弛而去。

追風腳程之快,世所罕有,若不是親眼所見,絕難相信。似乎只在一瞬間,這一人一馬便抵達了天姥峰劍歌會邀請者居住之地——落月山莊。

這落月山莊正是劍歌大會接待之處,侍者靜侯在山莊前,見谷汐淵只身前來,沒有其他被邀請者的前呼後擁只態,不免心中輕視。那侍者唱個喏道:「小的眼拙,還問大俠從哪來?可有請貼?」

谷汐淵修養甚好,也不生氣,一抱拳道:「小可谷汐淵,受貴莊主之邀,特來叨擾。」

那人聽了谷汐淵之名,心中一震,立時收了小覷之心道:「原來是『白衣劍俠』到了,招呼不周,還望谷大俠莫怪。」

谷汐淵微笑道:「江湖朋友送的雅號,倒也不敢自擂。」

侍者恭了一恭,道:「還請谷大俠隨小人來,莊主吩咐過,谷大俠一到,他定要為您接風洗塵。」

谷汐淵點頭應了,隨那侍者一路行來,心中忖道:「且讓我看看這莊主是何方神聖。」

那侍者領着谷汐淵在院落中穿行,不時為谷汐淵介紹庄內風景典故。二人一路行至大堂,侍者恭敬道:「谷大俠請稍歇片刻,小的去知會莊主。」谷汐淵點頭應了,看着這侍者離開的背影,自忖道:「這下人舉止談吐無一不極為得體,望其走路姿勢想必也是個練家子。如此看來,這莊主果然大有來頭。」這山莊很是廣闊,但裝潢卻並不繁多,點滴簡樸裝飾,卻是隱隱顯露霸氣,給人一種非凡之感。

不多時,堂內向一起洪亮聲音:「久聞谷大俠盛名,今日得見果然非同凡響。」話音未落,廳內便轉出一半百的健壯老者。這老者面色紅潤,發色烏黑,精神矍鑠,雙眼精光吞吐直逼谷汐淵。

谷汐淵把劍一揖道:「見過莊主。」

那老者點點頭道:「寒舍簡陋,還望谷大俠莫要怪老夫怠慢。」

谷汐淵抱拳道:「莊主客氣了。」

老者微笑道:「谷大俠,老夫姓凌,名滄。我早已命人為谷大俠備了酒菜,若不嫌棄,且讓老夫陪谷大俠痛飲一翻如何?」

谷汐淵心中琢磨:這老者看似豪爽灑脫,實則城府極深,實在要小心些,別着了道,小心打探出星弟消息才好。念罷,拱手笑道:「如此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酒過三旬,二人話漸漸多了。

谷汐淵思忖時機大好,便開口道:「與莊主談話實在是投機,谷某真是後悔沒早日結識莊主。」

凌滄笑了笑道:「谷大俠學富五車,老夫也是極為佩服。」

谷汐淵道:「莊主過贊了,只是小可有個請求,不知當講與否。」

凌滄望了一眼谷汐淵道:「但說無妨。」

谷汐淵沉吟了一下,道:「想您打探個人。」

「人?什麼人?」凌滄自顧地斟了杯酒,一飲而盡。

「正是您在請貼中提到的一個人——藏星寒!」谷汐淵死死地盯着凌滄說道。

凌滄似乎沒看到谷汐淵的眼神一般,悠然道:「葬星寒?不是十年前便死了么?聽說還是谷大俠出的手。」

谷汐淵心中怒氣陡然高漲,但卻強忍道:「那凌莊主請帖中的話該如何講?」

凌滄打了個哈哈道:「谷大俠,老夫老糊塗了,不記得說過什麼。」

谷汐淵見他如此戲弄自己,胸中怒氣再無無法忍耐,他重重的哼道「感情莊主是在消遣谷某么?」

凌滄笑了笑,不置可否。

谷汐淵登時發作,憤然起身道:「告辭!」

「爹爹!菊兒說來了一位大俠穀穀大哥」

怒氣橫生的谷汐淵驚詫地望着門外那個白衣女子。

如落日般的餘韻。

那麼美

玉人凝如脂,寒露弄薄霜!

凌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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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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