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入宮

一百九十、入宮

姚玉瑾感覺到胸口一股巨疼,這股巨疼幾乎是要挖心撓肺,讓她全身力氣盡失,渾身發冷。

耳邊是大公主因為驚嚇而發出的尖叫聲。

然而姚玉瑾已經無暇去顧及大公主究竟怎麼了,她低頭看向了自己的胸口,目光失神的看着插入了自己胸口心臟處的那支箭矢,忍不住伸手去捂,然而……鮮血卻是在這一刻,止不住的侵潤了她的衣裳。

她腳上一軟,身體幾乎佝僂著跌倒,目光所及之處,一雙穿着黑靴的腳,慢慢的走到了她的跟前,她慢慢抬起頭,目光看向了站在她面前的人,卻是太子殿下。

太子眼中帶着嘲諷看了她一眼,然後收回了目光,並沒有再分神去看她,似乎甚至根本不把她當成威脅,太子只是徑直的走到了太后的身邊,伸手扶住了太后,一手按著太后的傷處。

姚玉瑾掙扎着想要去反抗,然而她完全抬不起一絲的力氣,她只能夠眼睜睜的看着大公主大喊着她,卻被太子的人緊緊的控制住,也只能夠眼睜睜的看着太子的人,攻入了慈寧宮中,所有她的人,都已經瑟瑟縮縮不再反抗。

她整個人趴在地上,卑微如同泥塵,在這一刻,她突然想到了當初自己的姐姐離世后,她大著膽子勾引皇上,被送回后,她的父親與她所說的話。

若是那個時候,她能夠聽得進去,或許如今她根本不會這個下場……

但是在這彌留的最後一刻,姚玉瑾卻根本沒有餘力再去回憶。

她的腦子裏只是走馬觀花的浮現了重重流光掠影,浮過了這一輩子許許多多自己曾經愛過的、恨過的、在乎過的人。

她的姐姐,她的父親、她的母親,她的兄弟……甚至是大皇子與大公主,最終留在她回憶之中最後一刻的,卻是在她豆蔻之年、待字閨中之時,顧清明來姚相府中拜訪,她偷偷瞥見的那一抹身影。

她的嘴角不覺浮起了一抹微笑,慢慢的閉上了眼睛,腦海之中也只余這樣的念頭,倘若這一輩子,她都能夠停留在那一刻,那該有多好!

太子自是知曉方才那一箭恰好刺中的是姚玉瑾的要害,也知曉她便是沒有當場斃命,也撐不了太久,所以根本沒有分太多的注意力與她,他只是目光複雜的看着太后。

他完全沒有想到,在那最後的一刻,太后竟然會用自己的性命相搏,不願意讓他為難。

太子心中隱隱閃過了愧疚的情緒。

他並非沒心沒肺之心,固然,這輩子他最親近的是的確是楊蓁蓁,可是與太后之間,他確實也有幾分感情在,但那感情因為隔了太多,所以也讓他們的距離不覺隔了太遠。

太子一直都知曉,也是這樣覺得,太后的確是疼愛他,但更多的還是利益。

可是太后在這一刻的舉動,卻讓他心中產生了懷疑,或許,他真的錯怪了太后?

太子無暇去多想,手只是緊緊的捂著太后被傷到的要害,一邊大聲的呼喚著太醫。

太后傷的並未像姚玉瑾那般重,所以她還能夠勉強睜開眼睛,她看着太子的臉,忍不住伸手去摸,嘴角微微抽動了幾下,似乎是想要說話,太子忍不住將腦袋靠了上去,輕聲開口道:「皇祖母,您想說什麼……」

這一聲稱呼,以前太子總是覺得難以出口,但今日,卻又覺得並不是那般的困難。

太后卻是目光恍然,似乎並未聽清楚太子說的話,只是張著嘴巴,虛弱的說着。

太子將耳朵靠近了許多,終於……他聽到了太后說出來的話,只不過,這話卻是讓太子面上一陣發愣,獃獃的看着。

太后卻是在說完這話后,再也沒有力氣支撐,彷彿是真的油盡燈枯,閉上了眼睛。

「殿下……」

身邊的宮人並不知太子發愣的緣由,只當是被太后如今的境況也嚇到了,忍不住小聲的提醒著。

太子目光複雜的看了一眼太后后,將太后的身體交由了趕上來的太醫與宮人,由着他們將人扶進寢宮之中。

但是太子卻並沒有跟上,而是站在原地,只是在宮人的提醒下,他方才收回神思,開始處理起慈寧宮中的事務。

顯然,整個宮廷之中最亂的也就是慈寧宮裏的境況,只因為當初楊太后被大公主鑽了空子,以至於整個慈寧宮中,反倒是成了他們造反的一個根據地。大公主與姚玉瑾的多數人手,都放在慈寧宮中,而被關押的,被看守起來的人,同樣也在慈寧宮中。

太子將因為受了姚玉瑾的死而有些發狂的大公主安置好后,又將施救出來的德貴妃與楊嬪以及五公主命人帶走照顧后,依然沒有走入太后的寢宮,反而是站在慈寧宮的大殿門前,面色沉默。

跟隨在太子身後的其中一名宮人,是太後身邊的宮人,看着太子的舉動,她心中略有幾分不安,忍不住上前小聲提醒了一句:「太子殿下,太後娘娘……還在屋內等著您。」

太子目光淡淡的看了一眼貿然開口的宮人,宮人被太子看得,忍不住身體恐懼的抖了一下,似乎是害怕。

然而,太子卻沒有像往日裏那般暴脾氣的對這個宮人有所處置,只是依舊目光淡淡、神色沉默的收回目光,伸手推開了大殿的大門,自己慢慢的走了進去。

宮人留在門外,拘謹站立。

太子一步一步走入,寢宮之中,安靜極了。

太子看着寢宮之中依然熟悉的裝扮,嘴角卻是露出了一抹苦笑。

其實太後方才的舉動,真的是震驚了他,若是楊蓁蓁為他這般做,太子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只以為,他知道楊蓁蓁會這麼做,會這般在乎他,把他的事情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

可是太后呢……

太后在太子的心中,一直都是那般的利益熏心。

因為之前印象的不好,如此反差之下,反倒是讓他的心中止不住的震驚。

可是,這份震驚后產生的感動、愧疚,卻又是在太后最後一句話后,消失殆盡。

太后在那個時候,念念不忘與他說的話,也讓他覺得哭笑不得。

她說:楊蓁蓁是個壞女人,不能讓她繼續留在他們父子之間。

這一句話,太子不知道是太后臨終時候念念不忘的執念,還是本着今日的舉動之後,拿來作為份量所提出的一個要求。

但無論是哪個,太子心中同樣不是那份滋味。

說到底,便是太后今日所為,再震驚到太子,他會感動、會感激,甚至會因此而對楊家、楊太後有所改觀,但絕對不會因為這件事情,反倒是對楊蓁蓁有別的想法。

太后如此所為,其實反倒是讓太子有些無言以對。

可是不管如何,太后今日的舉動,太子是不可能忽視,在這個時候,他也不可能不掛心太后的境況。

所以他還是走入了這間寢宮之中。

慈寧宮中如今人丁凋零,唯幾的宮人不是跟着太子身邊,便是全部到了太后的寢宮內伺候,但依然顯得十分的空曠。

太醫抹著冷汗替太后施救之後,抬起頭時,恰好看到走到了屋內的太子,他面色一變,連忙彎腰行禮。

太子微微抬手免了禮,目光落在了躺在床上、面色蠟黃的太后,開口問道:「太后情況如何?」

「太後娘娘……」

太醫抿了抿嘴,並沒有馬上回答。

太子也不焦急,只是目光依然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太后。

太醫小心斟酌著言辭,輕聲開口道:「微臣無能,太後娘娘……只怕……」

太醫結結巴巴說着,看着太子面上神色的變化,連忙又道:「其實,太後娘娘早在之前,便是油盡燈枯……之前瞧著還算精神的面色,不過是回燈返照,也撐不了多久,如今又挨了這一刀,所以……」

便是不挨這一刀,其實太后的壽數也已經到了。

當然這話太醫並沒有說出來。

太子面色依然複雜,倒並非是因為太醫之後說出來的話。

或許是因為心中早已經有點準備,所以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太子並沒有太多震驚的情緒。

只是在太后這臨終的一刻,太子回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他開口看向了自己身後的宮人,慢慢吩咐道:「立刻快馬加鞭去請父皇過來見皇祖母最後一面。」

「是。」

宮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聞言也是輕聲輕腳的退了下去。

或許是因為太子的聲音驚動了太后,太后微微皺着眉頭,慢慢的睜開了自己惺忪的眼皮,抬着眼睛看着太子。

太子猶豫着,走上前一步,坐到了床邊,握住了太后的手,太后嘴唇顫抖,輕聲喊著:「瑞兒……」

「是,孫兒在。」

太子輕聲回著。

太后微微抽動了一下嘴角,目光卻是又探向了太子的身後。

太子一直關注著太后的面色,自然也是注意到了,他輕聲開口回道:「皇祖母稍等等,孤已經命人去請父皇了,父皇馬上過來。」

「不……不必了!」

太后聲音輕的幾乎聽不到,然而在這空曠安靜的大殿中,太子與她靠的極近,自然是聽得清楚。

「你……你的姨母們呢!」

太后復又是輕聲問著。

太子連忙回道:「姨母們如今安置在偏殿休息,皇祖母可是相見,孤馬上讓人去請來……」

太子話音未落,手上不輕不重被太后捏了一下,太子看向太后,太后只是輕聲道:「不必了,哀家誰都不想見……太子,你一定要……記住哀家方才的話,楊氏不能留!」

最後一句話,太后彷彿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喊出來一般,悲哀而竭力,聽着讓人心口無端發涼。

太子沉默著沒有回答,而在這個時候,蕭恆的聲音卻是響了起來。

蕭恆走到了太後身邊,伸手分開了太子與太后的手,站在太後面前,居高臨下開口道:「母后,如今您身上有傷,莫再費神了!」

太子目光看向了蕭恆,有幾分疑惑開口:「父皇,您怎麼……」

他方才派去請蕭恆的人才離開沒多久,而蕭恆原本該是遠在千里之外,顯然蕭恆不可能是被他派去的人請來的,更加不可能是在這個時候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朕聽說慈寧宮出事了,便過來瞧瞧!」

蕭恆只是語氣淡淡的解釋了一句,頓了頓,又道:「今日,朕剛趕到京中,還未與你給信。」

太子微微點頭,沒有說什麼。

二人簡單交流過後,又是沉默。

然而躺在床上的太后,卻是雙眼緊緊的瞪着他們,似乎是想要等着他們的一個答案。

太子不忍直視,只是沉默開口:「皇祖母,您莫傷神……」

「太子……」

太后顫抖著牙關,不敢置信。

或許太后的確是該不敢置信的,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都為太子做到了這個地步,太子竟然還會這般對自己。

可是蕭恆冷酷的面色,以及太子雖然較之以往對她更為親近,卻又依然維護著楊蓁蓁的態度,這讓太后的心中陣陣發涼。

慢慢的,她連瞪着眼睛的力氣都沒有,神志慢慢的失去了清醒……

「皇祖母……」

太子不忍伸手去扶,然而太后卻是用盡全身力氣想要甩開太子的手。

蕭恆伸手擋住了太子的手,語氣近乎理智冷靜:「太子,生老病死本就天道輪迴,便是帝王之家也無可避免。太后如今大限將至,這並不是你的錯。」

「我知道……」

太子抿了抿嘴,但到底年幼,心智尚且不若蕭恆一般的堅定,看着太后這般,他心中不可避免的有些難受。

可是想着太后的反應,他也沒有勇氣再上前,只是紅着眼眶,看着太后閉上眼睛,最後身體不再起伏。

站在床邊的太醫彎著腰上前探了探太后的脈搏,顫抖著開口:「太後娘娘……薨了。」

「皇祖母……」

太子語氣沉痛,上前終於抓住了太后的手,默默流淚。

蕭恆沒有說話,只是任由著太子流眼淚。

他站在一側看着,直到看到太子擦乾淚水后,方才開口道:「慈寧宮中的事情,朕會安排,會將太後身後事安排的風風光光。太子你回去吧,你乳娘醒來,也會尋你。」

「……是。」

太子難得沒有與蕭恆做對,開口應了。

蕭恆微微點頭,令身側的宮人過去攙扶太子。

太子自然沒有讓宮人攙扶,他只是最後看了一眼太后逝去的面容,慢慢的走出了寢宮。

此時,夜已經很深了。

太子走的並不快,他心中的確是還想着方才慈寧宮中的事情,他到底還是有些放不下方才的事情。

他慢慢的回到宣和殿的時候,看到楊蓁蓁已經起身坐在了屋子裏等着她。

太子連忙上前去攙扶,開口輕聲道:「乳娘,夜已經很深了,您怎麼不好好歇著……」

「無事……我也睡不着。」

楊蓁蓁目光擔憂的看着太子,其實方才太子扶着她躺下歇息,她也是知曉太子有緊要的事情要去辦,不願意讓太子再操心他,所以才會順勢而為,可今夜那麼多的事情,她又如何安睡的下去,一等著太子離開后,她也便起身了。

之後,蕭恆回來……再到聽到慈寧宮裏的事情……

一件一樁,都讓楊蓁蓁心驚膽跳,雖然知曉蕭恆回來了,而太子並非無能之人,可這顆心怎麼都定不下來。

看到太子歸來,她忍不住扶著太子的臉仔細端詳著。

見太子雖然失魂落魄,身上卻並未有什麼傷口,才微微鬆了一口氣。

她讓小環給太子倒了一杯水定定神,方才輕聲道:「太後娘娘,情況如何了?」

楊蓁蓁問這話,當然也不是擔心太后的境況,畢竟她與太后之間,關係真的沒有那麼好,只是知曉太后那一刀,算是為了太子挨得,若是太后出了事情,她了解太子,知曉太子心中會難受在意,也會愧疚。

太子拿着水杯的手微微頓了一下,聲音沉默答道:「太後娘娘……已經薨了!」

說完這話后,太子抬頭看到了楊蓁蓁擔憂的神色,連忙輕聲解釋道:「乳娘不必擔心,我雖然有些難受,但……太醫說了,太後娘娘本就大限將至,今日也不過是迴光返照。」

「是嗎……」

楊蓁蓁雖然知曉自己這口氣松的很不應該,但她心中還是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太子輕輕嘆了一口氣,又道:「其實太后待我很好,所以我心中有些難受,但乳娘放心,我不至於因為這件事情,被打擊到。」

「嗯。」

楊蓁蓁點了點頭,輕聲安撫:「殿下若是難受,便別憋著,但也不要掛心,皇上既然回來了,所有的事情,皇上都會安排好。」

「嗯。」

太子也是點了點頭,低頭將手裏杯中的水,一飲而盡。

楊蓁蓁正待伸手去拿杯子,想給太子續杯的時候,太子卻是突然開口輕聲道:「乳娘,方才的事情,我是說的真的,並非欺騙姚玉瑾,我好像真的找到您的女兒了!」

楊蓁蓁身體僵硬的抬頭看向了太子。

其實她如何會不掛心這件事情,只是宮中的事情太多太亂,而太子又剛剛經歷了那樣的事情,楊蓁蓁如今懷着雙身子,幫不上忙,可她也不想在這個時候給他們父子二人添亂,所以一直都沒有提出來。

卻沒有想到,太子在這個時候,卻是主動提了出來。

「乳娘放心,我將她安置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如今宮中太亂,京中也亂,各個世家耳目又緊盯着,若是這個時候帶來見您,只怕會惹人注意,也怕會被有心人盯上,等一切安排好了,平靜下來了,我便將人帶入宮中給您看看。」

太子小聲解釋著。

楊蓁蓁卻是紅着眼眶搖了搖頭,開口道:「無事……」

她原本還想再說一些別的,然而她是真的什麼都說不出來了,所以只能夠閉上嘴巴。

太子見着楊蓁蓁這般,心中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連忙又是道:「乳娘……您別擔心,她很安全。」

「我知道,多謝殿下。」

楊蓁蓁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卻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太子默默的看着楊蓁蓁這般,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更是選擇將心中還存在的那份懷疑埋在了心中。

其實,雖然他也覺得自己發現的那名少女,幾乎就是楊蓁蓁當年失散的女兒,可……當初的事情已經隔了太久,若真正想要證明對方究竟是不是楊蓁蓁的孩子,或許根本就無法證明……

但看着楊蓁蓁這般,太子卻又忍不住想着,不管是不是,或許到了這一步,他也都說不出對方不是的話了。

雖然這一次的動亂,浩浩蕩蕩,牽扯進了好幾個世家,連朝中第一人的姚相也都被牽扯了進去。

但蕭恆與太子發現的早,不論是在圍場、還是在京中,都早早的控制住了局面,如今又將所有參與此事之人抓了起來,所以這次的謀逆之事,與京中、朝廷並無太大的動蕩。

旁的世家,自是按照國法戒律來懲治,上斷頭台、亦或是流放充作罪奴……可唯一讓百官不敢插話的二人,卻是大公主與大皇子。

即使二人是主謀,可二人的罪名與處置,卻又不是旁人能夠插嘴的了。

一個是皇上第一個女兒,一個又是皇上的第一個兒子,若說皇上對這兩個孩子沒有感情,那肯定是假的,偏偏又犯下這樣的事情。

若是皇上狠心,自是嚴懲宰首,再嚴厲的處罰也不為過,但若是皇上還有慈父之心,不想動這兩個孩子,想保下他們,便是既往不咎,旁人一樣不可能插嘴說什麼。

所以二人雖被看押著,處罰卻是遲遲未下。

原本朝臣們以為,太子會趁此機會,痛打落水狗,可是太子一樣沒有提過對於二人的處罰,彷彿也像是遺忘了這二人。

就在所有的人都以為皇上是想要保下這一雙子女的時候,聖旨卻是落下,大皇子圈禁、大公主在皇家寺廟中出家……

這份處罰,算不得嚴厲,但卻是讓那些心中原本有些小心思的皇子一下子敲響了警鐘,竟是掐斷了他們心中那小小的野心火焰。

在懲治了一干涉事之人後,緊隨而來的卻是太后的葬禮。

太后雖然是大限將至,可的確也是因為這場浩劫的緣故,蒙受患難。

原本太后與蕭恆之間的關係其實已經不怎麼融洽,但太后卻是給足了太后此次身後事的顏面,也給足了楊家人體面。

葬禮規格,自是嚴格按照太后的葬禮規格來施行,皇子、嬪妃、皇親國戚、朝臣以及家眷全部輪流與太后守靈,而蕭恆也是親自守住了日子,方才入葬進了皇陵,與先帝合葬。

之後,蕭恆親自提拔了幾位楊國公府後輩,尤其是楊國公一脈子孫,也讓在後宮中失去楊太后的楊國公府,不至於沒落。

太後娘娘的國喪過後,皇宮似乎重新恢復了寧靜。

這份寧靜較之往日之中的寧靜,顯然多了一份安詳。

後宮之中不再暗潮湧動,失去了楊太后、以及大公主的後宮,靜的彷彿是一攤死水,嬪妃們雖然依舊度日,卻彷彿沒有了什麼精神。德貴妃也依然掌管着後宮的事宜,比之以往的規規矩矩,又多了一份踏踏實實。

在這份寧靜之中,即使爆出了楊蓁蓁懷孕之事,也沒有太大的動靜,或許旁人是在冷眼看着,畢竟如今已經死了心的嬪妃與皇子們清楚的明白,便是楊蓁蓁懷了孕,彷彿對他們的生活也沒有太大的影響,反倒是太子……

可偏偏一向精明、城府極深、斤斤計較的的太子,在楊蓁蓁的這件事情,卻是表現出了危險的包容與寬厚,嬪妃們從一開始見到太子扶著楊蓁蓁在御花園中散步時的震驚到之後的平靜,用的時間也很短。

國喪過後,楊蓁蓁的肚子早已經微微隆起,看得出孕相,也根本瞞不得人。

而國喪過後,另一件事情,自然也提上了議程。

太子在這段時日裏,自然做了許多的事情。

譬如查清楚了少女的來歷。

少女姓張,名微,來自江南一處鄉紳家中,家中的確是與姚玉瑾的夫家沾親帶故,所以算得上是姚玉瑾的遠方侄女。不過派去張家回來的人,以及從少女身邊的嬤嬤口中詢問得知,少女的身世的確是有所疑問。

譬如張微在張家為二女,雖名為嫡出,日子過得卻甚至不如庶女,而身邊照料的人,也並非張家的奴僕,賣身契卻是在姚家手中。

因着姚玉瑾夫家謀逆,張微的父母自然也被抓了起來,二人本就是小地方的鄉紳,哪裏見過刑部這樣的架勢,不用拷問,便不打自招。

張微的確不是他們所生的女兒,而是當年姚玉瑾送到他們家中撫養的,那孩子送到張家的時候,其實已經有些年紀了,只不過被教導的有些痴痴傻傻,加之身體瘦小虛弱,所以對外只稱是生下身體虛弱送到莊上撫養,這借口不僅旁人相信了,連張微自己也相信了。

二人為了攀附上京城姚家,也為了討好姚玉瑾,一度對張微照料的十分精心,卻未料姚玉瑾卻只說,只要養著那孩子,別讓孩子死掉便好,不必過得好。

二人雖是摸不著頭腦,但對張微的照顧,也是嚴格按照姚玉瑾的吩咐來辦。

之後,姚玉瑾傳來口信,讓張微進京,這兩夫妻也是立刻尋了個借口,跟甩包裹似得,忙不迭便打包將張微送到了京城。

但他們知道的,也就只有這些了,有關於張微真正的來歷,卻是一無所知。

同樣的,姚家的其他人,甚至是姚玉瑾的夫婿,對於這件事情,更是一無所知,甚至不知道有張微這麼一個人存在。

大公主與大皇子倒還是知道一些□□,但二人一來根本不願意說,二來,便是真的套話問出幾句,卻又發現所謂的知道,其實多數也是出自姚玉瑾的嘴巴,所以……這話的真假,還是有待考究。

姚玉瑾早已死在那一箭下,而唯二可能知道這件事情的姚玉容,更是早在多年前作古,饒是太子有三頭六臂,便是蕭恆再神通廣大,也無從查證。

所謂的滴血認親,這些方法,也就拿來矇騙矇騙一些愚昧之人,自然也不可能拿來當做是認親的依據。

張微或許不是當年的妞妞,畢竟若只是個圈套,姚玉瑾恨毒了楊蓁蓁,費盡心思找了個容貌相似、年齡相當的女孩來冒充妞妞,想藉此打擊楊蓁蓁,也並不是沒有可能。太子所查證到的,姚玉瑾其實有過吩咐,想將張微送入大皇子府中,由大皇子百般折辱,不過是因為時機關係,來不及送入罷了。

不過,張微的清白卻是能夠查證,至少從頭至尾,這個女孩不管是不是楊蓁蓁的親生女兒,都是無辜的,甚至是被受牽連的。而她與妞妞年歲相當,甚至容貌上,更是有緣。

或許是因為姚玉瑾的吩咐,也許是因為張家人對於這個外來者的冷漠,張微性子雖然懦弱,卻善良、老實、也極其懂得審時適度,這便足夠了。

不論是與不是,或許都該是命運的安排。

楊蓁蓁這些年來翹首企盼,好不容易再次燃起了這份希望,誰都沒有這份勇氣去澆滅。

而經此一事,姚家、姚玉瑾……當年與妞妞之事有那麼一點點干係之人,也都不復存在,便是張微不是妞妞,妞妞即使還有那麼微弱的希望還活着,只怕也根本找不回來。

張微是妞妞的可能性實在是太大了,而楊蓁蓁心中只怕也已經篤定的認為張微就是妞妞了。

蕭恆、端親王甚至是太子,都不約而同的選擇了將張微可能不是妞妞的那些緣由瞞了下來。

楊蓁蓁在蕭恆與太子告知她,明日便送張微進宮來看她的消息之時,當天夜裏,輾轉反側,翌日清晨,更是天不亮便睜開了眼睛。

她坐在梳妝台前,仔仔細細打扮后,卻又拆下了珠環,御膳房送來了精緻的早膳,但是楊蓁蓁卻沒有半分胃口。

小環輕聲勸說:「夫人,便是不為了自己,您也該為肚中孩子想想,而且待會兒微小姐便要進宮了,您若是不用早膳,身子吃不消了該怎麼辦?」

因着張姓刺耳,所以小環避開了對於張微如今姓氏的稱呼。

楊蓁蓁一手緊緊握著梳子,這是她極度緊張的表現,可以說,這麼多年來,也是她第一回這麼忐忑不定。

她忍不住將目光落在了小環身上,輕聲開口問道:「你說,妞妞……那孩子會不會怪我,這麼多年了,當年我沒照顧好她,現在才找到她,讓她吃了這麼多的苦。」

「夫人就是胡思亂想了,微小姐若是夫人的女兒,自然會懂得夫人對她的一片愛女之心,夫人這些年來時時刻刻惦記着微小姐,便是當年的事情,又哪裏能夠怪夫人,分明便是惡人作怪,才會讓微小姐吃這麼多的苦。夫人……您別擔心了,微小姐見到您,只會喜悅。」

「可是……」

楊蓁蓁還有一層顧慮並未說出,她其實還是有些懼怕的,她如今跟了皇上,還懷了皇上的孩子,這些不容於世俗的舉動,會不會讓她的女兒對她心有芥蒂。

「夫人,您可不許胡思亂想了,待會兒太子殿下過來看您,見您還未用膳,定然也會擔憂。」

小環說着,扶著楊蓁蓁慢慢的坐到了餐桌前,自己撿起筷子,夾了一塊點心,又是盛了一碗粥擺在了楊蓁蓁的面前。

楊蓁蓁看着小環不容商量的架勢,無奈笑着用了一些膳食。

其實,今日真正忐忑不安的,又何嘗只是楊蓁蓁一人。

張微坐在宮中出來接她的馬車上,同樣的,自昨夜起,她便沒有安睡過。

先時在京中暫且居住的宅院闖進了人,張微原本以為是歹人,當時也做好了沒了性命的準備,結果峰迴路轉,帶頭的那名少年,在見到她后,竟然什麼都沒有對她做。

雖然帶走了她身邊原本伺候的人,卻是將她安置在了一處更好的宅院之中,派了更多的人過來伺候她。

而那些伺候她的人……張微不知道該如何說,雖然原本伺候她的嬤嬤跟隨她多年,但這些年來除了嚴格教導,便沒有其他,很多時候,張微還要常常看着這些嬤嬤的臉色行事。但是如今伺候她的人,卻彷彿是真的來伺候她的,比她曾經見到過的自己姐妹身邊伺候的人還要精心,還要知冷知熱。

他們不會限制她做什麼,更加不會疾聲厲色呵斥她,她想要什麼、想要做什麼,常常她還未說,伺候的人便已經猜測到了,一點都不會讓她不自在。

若非心中還有些害怕與忐忑,其實這段日子,可說是她這些年來過得最好的一段時日了。

張微有些不敢去想,或許這些日子只不過是自己所想像的,直到身邊貼身伺候她的人告訴她,她可能不是自己所認為的父母的孩子,她的親生母親另有他人,而且還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物。

雖然不知道是誰,張微心中卻並沒有太大的驚訝。

畢竟結合這段時日以來發生的事情,她這從小便是極懂得察言觀色之人,反倒是更容易發現蛛絲馬跡,也在事情能夠順起來,連得通的時候,更加容易讓她去相信。

她唯一好奇的還是,若張家父母真的不是她的親生父母,那麼她的親生母親究竟是誰。

而昨夜,身邊伺候的人再次告訴她,今日,她便能夠見到自己的親生母親了。

張微心中沒由來的一陣緊張與忐忑,她輾轉反側,也是一大早便起了身,開始梳妝打扮,還主動問了一些見到自己母親時候自己該如何做的事情。

其實,真的不是她冷血,對於養育自己多年的父母沒有任何感情,而是這些年來,她住在那個張家裏,更像是一個外來客,一個格格不入的人。張家父母從來都沒有親近過她,雖不短她吃喝,但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而兄弟姐妹,更是冷漠至極。

在這樣的環境下,又或許是真的是沒有血緣的關係,她過得日子,除了小心謹慎,更是沒有空閑再去想其他,也與張家的人,更難起什麼親情。

反倒是如今,在身邊伺候人告訴她,自己小時候被仇人抱走,親生母親找尋思念自己多年的時候,心中反倒是升騰起了一股火熱的情緒。她這輩子,曾經得到的東西實在是太少了,少得讓她只是從旁人淡淡的幾句言辭描述所謂的在乎時,便忍不住去珍惜。

馬車外邊是馬蹄落地的噠噠噠聲音,馬車的裝扮十分樸素,看不出深究。

而身邊伺候的人,小心謹慎,並不多言,但這反倒讓張微心中越發的沒了底。

她到如今,其實還有些不太清楚自己那位從未謀面過的親生母親的身份,她曾經有想過自己的親生母親會不會像是那位舅母一般的高官夫人,畢竟身邊伺候的人告訴她,她的母親是一個很厲害的人物。

可是當她有了這樣的疑問時,伺候的人也只是笑了笑,沒有回復,但那笑容之中,分明是帶着對於她所提及的姚玉瑾的不屑。

張微唯一能夠想到的,其實也就是高官夫人這個了不起的身份了,她實在是想不到其他了。

馬車行駛了好久,終於停了下來,張微心跳幾乎緊張的停止,她下意識想要去撩開馬車的窗帘偷偷往外邊看去,可是……手還未抬起,便膽怯的收了回來,下意識的看向了坐在身側的丫鬟。

丫鬟只是微笑着,輕聲開口解釋道:「小姐莫慌,可能是到了大門了,待會兒小姐要下來換轎子進去了。」

張微愣了一下,卻又被丫鬟口中所提及到的架勢有些嚇到了。

果不其然,馬車停了一會兒,再走了幾步路后,便又停下,然後便是護衛的聲音在外邊響起:「請小姐下車換轎。」

丫鬟站起了身,走到了馬車外邊,伸手過來攙扶張微。

張微猶豫着,伸出了自己的手,由著丫鬟攙扶,下了馬車。

她剛剛在地面上站定,便被四周圍的建築嚇了一跳。

她只看到了自己不遠處那巍峨的城牆以及寬的足以讓數量馬車並排進入的大門,還有身穿盔甲、威風凌凌的護衛們……

她目光忍不住再向周圍看去,但還未被雄偉巍峨、遠看又是連綿起伏的宮殿嚇到的時候,卻看到了含笑看着她的熟悉少年。

是他……

張微目光發愣看着,那名少年,分明便是那日闖入了她所住的小院,卻又將她安置了的少年。

只是,今日的少年看着,彷彿與那一日看起來,又有一些不同。

好像更加的氣勢凌人,但卻又更加的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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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命難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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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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