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靈魂歸處(1)

第3節:靈魂歸處(1)

乘坐着寬大四輪公共馬車所到達的這處仍有老式傭兵公會的小鎮名叫切斯特——同樣名字的小城在有過拉曼人足跡的地方隨處可見,因為這個辭彙在古拉曼語當中就是「小鎮」的意思。

物以稀為貴的道理在方方面面都能得到體現,當一個「國家」僅有幾座城池之時每一處都會被取上珍惜而富有寓意的名字。但在當年如日中天疆土範圍幾乎囊括整個莫比加斯內海沿岸的拉曼帝國麾下,人口數千到一兩萬的小城多如繁星,雖說當地人還會有一些獨特的稱呼,但官方記錄就總是「切斯特、切斯特以及切斯特」。

民間的人口歷經戰亂、衰亡與重建來了又走,這種流動性導致如今在這裏居住的人早已不是千年前居民的後代。

那些古早歲月里的稱呼早已遺失於時光之中,留存下來的自然就只有被細心保存的官方歷史。而若在此地沒有發生什麼值得紀念的事件或是出現什麼值得紀念的人物,它們的名諱自然也就只能沿用平平無奇的「切斯特」了。

小小的城鎮,窄窄的街道。

古舊而低矮的城牆是石砌而成的,長滿青苔,不過三四米高。上面的木製棧道上有持戟的士兵在站崗,但他頭上帝國步兵制式有大帽檐的莫里昂式鋼盔歪斜戴着壓得低低的,擋住了上半張臉,並且兩手環抱在戟柄上,像是倚靠着武器在打盹兒。

與士兵同樣幹勁缺失的還有城牆本身,這道又老又矮的城牆覆蓋的僅有南面一小截地勢平緩的低處。稍高一些的部分就僅靠較高的土坡來防護——但那土坡並不算陡,人費點勁完全攀爬上去。

在小丘陵上建立起來的這座切斯特最早曾是古拉曼軍團的營地,與其它方向的幾個軍團一併用於保護附近的銀礦。但時光流逝其它地方的營地已經消逝,只剩勉強算作交通樞紐的它獨留,日漸發展成為了一座有一些人口的小鎮。

但因為算不上戰略要地,就連唯一有價值的銀礦也日漸枯竭的緣故,它也就漸漸演變成了這種高不成低不就的模樣。

馬車晃晃悠悠地自城門口進入,昏昏欲睡的衛兵自然是沒有過來檢查的。之後它停留在了帶有一個涼亭的駐車站所在,車夫從座位上下來手腳麻利地拉開了擋板,而包括亨利幾人在內的乘客們便依次從高大的馬車上下來。

進門時牽着米提雅的洛安少女獨自分開跑到旁邊去打聽冒險者公會的位置,為了省錢她準備把米提雅寄存在公會而不是需要錢的小鎮馬廄。

磚石與土路交織在地面上呈現,不少地方還因為常年有馬車經過而出現了土坑,行人經過時都熟練地進行規避。不似富裕的帕爾尼拉遍地都是規整的石板磚塊,這種混雜的模樣才是大部分帝國小鎮所應有的。

人數尚未過萬的小鎮沒有路牌也沒有正經的路線規劃,歪歪繞繞的狹窄道路兩側幾乎都是居住本地的普通人家。抹著白灰的房屋門口紅陶燒制的花盆裏除了雛菊便是已經枯死萎靡的花朵,而路上的行人大多戴着羊毛製成的帽子或兜帽。

天冷起來了。

帶着武裝牽着馬的一行人行走時惹來了不少矚目,儘管亨利和米拉也足夠惹眼,但服裝與面容充斥着異國風情的兩位新月洲土著吸引的注意力還要更多。

不論是含蓄文化出身的綾還是習慣性維持警惕的路路都對於拉曼文化里這種直接而火熱彷彿打量商品一般的注視有些不習慣——哪怕她們已經來到這裏有一段時日了——但好在因為一行人看起來就不太好惹的緣故,也沒有什麼自命不凡的小年輕想來搭訕試試看能否有一段奇特的異國情緣。

而當他們終於來到此行的目的地時,卻發現這裏的傭兵公會相當冷清。

因為消息本就是從其它傭兵那邊聽聞來的緣故,一行人原本還有些擔心在沒幾個公會願意接受的情況下這裏會人滿為患,但現實卻是除了他們之外只有幾個渾身酒氣髒兮兮的中年綠牌傭兵。

其中一人嘴裏都噥著一些什麼推開門和他們擦肩而過,賢者一眼望過去,很快就明白了緣由。

仍舊存在仍舊能夠運行,和能夠像以前那樣提供可靠又高效的服務是兩個概念。

失去了整個傭兵公會幕後體系的支援,這裏存在的公會人員只能靠自己來管理。

這是一個什麼概念呢?

之前的傭兵公會任務接受的形式有兩種:其一是委託人親自或是派代理人上門委託的形式,這種做法一般是貴族或者地區官方進行,因為旅途是需要資金的,公會只能到城鎮級別的據點,一些偏遠鄉村的訴求往往因為路途遙遠而無法傳達。

因此那些取之不盡的讓底層冒險者可以過日子的委託,其實多數是由公會專員下鄉去尋訪回報的。

但這種專員一般其實是更大城市的公會定期以有組織有規模的形式派出,再將任務依據各個地區分會的管轄範圍進行往下分發。

如今上層已經消失,不再有如此龐大人力物力可以調動的殘存地區分會僅能依靠第一種形式,可以接受的任務數量自然就出現了大面積的縮水。

並且任務的難度也大幅度提升。

「畢竟是走投無路才來求助的。」亨利看着佈告欄上寥寥無幾的委託說明,還有周圍那些把公會當成了酒館趴着休息的底層傭兵,神情平靜地如是說着。

就連接待員也是一臉無精打採的模樣,當他看見賢者撤下了佈告欄上的一份委託走了過來時,雖然是被他高大的身材多多少少震撼到了一下,卻也還是這樣說道。

「確定要接受嗎,雖然報酬很高,但已經死了好幾個不自量力的傢伙了。」他打量着他們這一支小隊,雖然裝備看起來不錯,但5個人裏面3個是女孩,其中兩個個子小小也沒有帶着武器,看起來還不太能打的樣子。而且相貌普遍年青,顯然內心裏已經是將他們當成了一幫奇奇怪怪自以為是的年青人。

「嗯。」賢者沒有多費口舌的意思,而這個沒幹勁的接待員看他安靜地閱讀著內容,也就擺了擺手:「那你自己看得懂就自己看吧,完事手續費抽3成。」

顯然這些殘存的分會也依據形勢做出了一些改變,他們不再能提供無窮無盡的委託和後勤支援,因此抽成也減少了一些,以免引起冒險者的不滿。

眼下這個時代不論對於底層冒險者而言還是對於這些老舊公會而言日子都不大好過,冷清又頹廢又無所謂的態度充斥於空氣中有如實質,接待員只有他一人,並且對於大廳里那些混日子打盹的綠牌傭兵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任務的報酬不少,似乎是一再漲價謀求重金之下出勇夫的緣故,一共有兩個標準錢袋的帝國金幣,也就是100枚的報酬。

這已經是一筆普通人可以好幾年吃喝無憂的酬勞,因此亨利第一時間選中了它。

但這個任務整體確實是透露著一股危險氣息的。

「獵殺凶獸,生死不問。已造成包括數名士兵在內的25人死亡,冒險者討伐失敗次數,9。」

「受害者內臟被吞食,徘回於廢棄銀礦周遭,無更多詳細信息。」

踮起腳探頭從亨利手裏看這份任務簡介的洛安少女一邊念著一邊皺起了小眉毛:「這什麼玩意,沒有詳細說明,甚至不需要討伐證明?」

「也許他們有別的什麼手段來驗證吧。」亨利語氣平澹的這樣說着的時候,眼神卻掃過了公會內部那些醉醺醺的低級傭兵。

————

切斯特附近的銀礦在約莫兩公裏外的林地之中,從小鎮另一側沒有城牆的道路走出去,沿着多年行走出來的土道便可以到達。

因為公會佈告缺乏信息,所以一行人在來時的路上向著切斯特的民眾打聽了一下。

礦產早已枯竭緣由,附近的居民幾乎不會來到這裏。因此詳細的構造和路徑也只有少數人知曉。

礦洞的入口處有曾經興建的存放礦石和供礦工休息的建築,但在漫長的歲月中已經化為了一片廢墟。周圍僅有的新建築是鎮上獵戶建來用於處理獵物毛皮的小木屋,他們也是少數會深入這片山林的人。

除此之外就只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小孩子會跑來這裏「探險」。

獵戶們是最早遇害的人,一個多月前的夜晚結伴進山檢查陷阱的3人遲遲沒能歸來,而他們的家人前去搜尋之後也就此失蹤。

最後由剩餘的家人報告了鎮上衛隊,一支5人規模的步兵隊去探索,除了發現被扯碎的屍體以外沒有任何關於兇手的蹤跡。因為並不擅長林間追蹤的緣故他們花了一個白天搜尋倖存者后便打算回城,而也正是在傍晚歸來的路上遭遇到了兇手的襲擊。

等到路過的鎮民注意到在森林邊緣奄奄一息的唯一倖存者后,對方只是將簡短的搜索報告交予便咽了氣。

之後管理小鎮的貴族不願意再投入人力去處理這種危險事物,就把任務甩給了冒險者公會——這也是為什麼報酬會這麼高的原因。

而在聽聞一行人也是接下任務的冒險者后——「我早就知道那片林子肯定有問題。」敘述這一切的老大爺信誓旦旦地說着:「切斯特人都知道,那兒以前死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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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每個地方都會有屬於他們自己的這麼一片神秘的禁區,而且形成傳說的條件也大同小異:神秘,人跡罕至卻又實際上觸手可及,發生過或者傳聞發生過某種災難。

儘管在知曉了另一個世界的存在後他們也明白這種有些事是貨真價實的,但更多的時候這種禁區就只是一個單純拿來嚇小孩的故事罷了。

只是這一次顯然並非如此。

「屍臭味。」作為荒野嚮導極為出色的獵民少女如是說着。

順風從前方林地飄出來的氣味不甚強烈,但仍舊可以被人類的嗅覺捕捉到。一行人順着找了過去,瞧見的是一副只剩上半身倚靠在樹木上爬滿了蟲蟻的人類骸骨。

綾的臉色有點鐵青,賢者打了打眼色讓咖來瓦帶着她往後退了一些。

骨架上面的皮肉都被這片生機盎然的森林中辛勤的動物們啃得快乾凈了,但從他身上那沾滿血污的厚實軟甲和肩膀等部位的皮質補強還是可以看得出來,這是一位冒險者。

「多層亞麻的絎縫軟甲,質量一般但也能擋得住比較鈍的刀劍了。」不顧那些仍在攀爬的蟲子,亨利蹲下捏住軟甲的破口翻過來看了眼截面。

斷裂的亞麻纖維呈現出長短不一的模樣,這顯然並非是銳器造成,而是被蠻力給撕開的。

「果然是野獸嗎,或者是魔獸?」米拉這樣問著,有敏感的米提雅在周圍警戒,加之這明顯已經是一段時間之前的死者,他們可以安心地進行檢查。

「那得是很大一隻。」亨利把手扶在死屍的頭骨上,因為時間太長腐化的屍體都跟樹皮黏在了一起。他面無表情地把頭顱向前掰開的時候撕開的部分發出「呲呲」的聲響讓米拉都有些頭皮發麻,但賢者連順着從嘴巴里爬出來爬到他手上的蜈蚣都無視,徑直看向了這個冒險者的真正死因。

「後腦重擊。」腦子已經被蟲啃乾淨了的冒險者頭骨上有兩個對稱的巨大孔洞,這顯然就是他致死的原因。大部分冒險者在荒野做委託時因為視野和負重緣故不愛戴鋼盔這一點恐怕他死前會有所後悔,儘管這一次的敵人或許他戴不戴不會有很大區別。

「牙印?」旁邊的路路端詳著:「不像熊,是什麼生物,不懂。」

「鎖骨也斷了。」賢者掀開了衣領,一隻帶翅膀類似蝗蟲的肉食昆蟲「啪察」一下飛了出來,米拉往後一退打算拔劍,而路路已經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它的翅膀。

長有帶刺長腿的昆蟲掙扎著並且不停地張開和閉合它善於切割的口器,而獵民少女端詳了好一會兒似乎是覺得它不好吃所以一把丟到了旁邊。

「嗡嗡」地振翅進行短途飛行的食肉昆蟲很快消失在了灌木叢之中。

「卡噠。」因為食肉昆蟲往後退去的洛安少女在灌木叢里踩到了什麼硬邦邦的東西,她蹲下身去,撿起了一塊和她靴子差不多大的木板碎片。

上面還有殘留的亞麻蒙皮,並且從斷面判斷木板是三層的,橫豎橫排列用膠固定——建築物很少會用這種結構,這樣做的目的是在厚度不用太高重量也不大的情況下增加木板的強度,所以一般用於防護裝備。

「碎裂的盾牌,看起來沒有弧度。」

最底層最普通的直板圓盾。大部分冒險者很愛用這種盾牌,尤其是常在森林地帶行動的人,因為它們防護面積尚可的情況下沒有鳶盾那種長而尖的底部容易鈎掛灌木發出聲響。

「盾被拍碎,然後被按住了肩膀一口咬破了頭?」有了這麼多的線索即便是米拉也能總結出來大概發生些什麼,但她因為這個結論皺起了眉頭:「這裏是有頭地龍還是怎樣?」

殺死一個成年人類冒險者並不難,哪怕是只有一米多高一點的哥布林抓住機會偷襲抹脖子也能做到。畢竟很多從事這個行業的人都沒有經過專業訓練,只是想以此混口飯吃。他們缺乏警惕性和必要的知識,行事往往盲目而莽撞。

但能撕碎具備基礎防禦力的軟甲和拍碎一面堅固的盾牌就完全是另一種概念了。

「拿過來我看眼。」亨利注意到了一些什麼,他說着,而洛安少女把手裏的盾牌殘片遞了過來。

「毛髮?」上面破開的地方夾着一小撮棕黃色的毛,顯然是攻擊者在打破盾牌時留下來的。

只是這毛髮不同於大部分常見的生物,它並不蓬鬆,看起來比較粗硬。

賢者試着捏住兩端拉伸了一下,它被扯出了相較原來一倍多的長度才斷裂。

「這種韌性......」米拉皺着眉。

「是人的。」亨利站了起來,從旁邊摘下灌木的葉子糅碎清洗了自己的手,然後看了一眼逐漸暗澹的天空。

「我們要對付的可能是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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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者與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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