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山路茫茫

又是一個天高雲淡的深秋。

薛琪小心地開着車，沿着盤山公路逶迤而上。葉青林坐在她身邊，木然地望着窗外。山下的盤山道被雲霧和一座座山巒遮掩，忽隱忽現，變成了許多條走向不明的路徑，葉青林一時搞不清那是自己來時的公路，還是另外其它的道路。他努力地辨認著，卻怎麼也難以在意識里將它們連接起來。

二人一直不說話，但彼此心裏都清楚，這將是他們最後的短暫時光了。

幾天前，薛琪忽然告訴他，她要嫁人了。葉青林沉默了一會，問男方是誰。薛琪說是龍騰集團的董事長。葉青林驚訝地問：「是澳大利亞龍騰實業集團的王董嗎？」

薛琪點點頭。

葉青林一時說不出話來。早在三年前，龍騰集團就說要來蒞山投資百億元辦企業，由於這麼大的項目辦手續特別複雜，至今仍沒有拿到國家發改委的審批文件。王董雖然是財力雄厚的大老闆，但已經六十多歲，可以做薛琪的爺爺了，薛琪怎麼能嫁給他呢。

「自從一個月前在雲夢賓館見到我，他就發瘋般地愛上了我。為了表示忠心，他跟老婆離了婚，非要娶我為妻不可。」薛琪平靜地說，「我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對生命的重要有了更深刻的體會。我不想再辛辛苦苦地追求什麼，奮鬥什麼，只想安安靜靜過一種無憂無慮的生活。王董具備這個條件，可以滿足我。」

「你不覺得你的話自相矛盾嗎？說穿了，你還是看重王董的錢，這不是一種追求嗎？」葉青林心裏罵王董老不正經，又怪薛琪太看重錢財。

薛琪平靜地說：「無憂無慮的生活需要物質做基礎。我並沒有追求他的財富，是他心甘情願送給我的。」葉青林問道：「那你的工作怎麼辦，不當副局長了？」薛琪說：「我已經把工作辭了，準備跟他去澳大利亞。」

葉青林還想再說什麼，又覺得沒必要了。儘管他覺得薛琪嫁給王董有點委屈，但既然她這樣決定了，必定有她自己的道理。唉，這個女人，長的這麼美，卻始終得不到完美的婚姻。這也許就是紅顏薄命吧。

他心裏很痛苦，因為他骨子裏還是愛着薛琪的。不過，他又希望和她終止這種不正常的關係，轉入一種正常的生活。今天他們相約到靈霧山，只是為了去重溫一下舊夢。

車道半山腰，薛琪忽然問道：「你呢，以後有什麼打算？」

「干好工作，業餘經商。」葉青林冷靜地答道。

「還跟王振明合夥嗎？」

「是的，我們已經註冊了一個建築公司，以後專門做建築工程。他是明股，我是暗股，合夥協議是由我父親跟他簽的。」

「這樣也好。不管怎麼說你總算當了官，也算如願以償了，就好好乾吧，千萬別貪污受賄。做生意掙的錢花起來踏實。我早說過，儘管這樣做也違紀，可畢竟跟貪贓枉法不一樣。」

葉青林苦笑道：「違紀還不夠嗎？老實說，我這麼做老覺得對不起未縣長，對不起組織。可是，我有什麼辦法呀！我是窮怕了，這點工資實在不夠。我自知黨性修養還不行，我實在不想再過清湯寡水的日子。」

薛琪說：「我們都是太普通太平凡的人，要達到更高的境界談何容易？不管怎麼說，你能做到現在這一步，有這種內疚感，就很不錯了，總比那些唯利是圖的幹部強一些。至於修養，還是慢慢提高吧。」

葉青林沉重地嘆了口氣。

自從去年那場洪水以後，未縣長很快提拔了他，而且沒要他任何錢物，他覺得很過意不去。未縣長是經過力排眾議才給他辦成的。常委會上提出他的名字時，有人反對說葉青林亂搞男女關係。未縣長說這位同志工作能力非常高，責任心也很強，我們正需要這樣的幹部。至於那些捕風捉影的事恐怕只是謠傳，誰抓住人家的真憑實據了？這麼一說眾人啞口無言了，葉青林的提名才勉強通過。

最近，薄書記和柴部長因為在幹部任用中存在嚴重的收受賄賂問題被雙規了，未縣長升任縣委書記，葉青林又被提拔做了河灣鎮的黨委書記。常委們這次沒有提出任何異議，因為大家公認了他的工作能力。特別是那些上訪群眾對他評價很高，「五十九處」的案子解決后，四處宣揚他的美德，搞得那些上訪人員都願意找他反應問題。而他也的確解決了幾個十分棘手的信訪案件，得到了人們的普遍認可，他又收了到兩面紅艷艷的錦旗。一時間，他感到前途一片光明。他已經暗下了決心，自己做官一定要像未縣長說的那樣，踏踏實實，不貪圖幹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要多幹些實實在在的平凡事情。要為那些下崗職工，為那些農民工，為「五十九處」那樣的老百姓，為那麼多需要幫助的困難人群多解決些最實際的問題。哪怕這問題只是油鹽醬醋之類的小事，只要事關民生就不怕它有多小。自己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鎮黨委書記，本來就不是干大事的，大事應該由大人物去干，自己能管的就是群眾的吃喝拉撒睡。「心中為念農桑苦，耳內如聞飢凍聲」，這句詩時常在他耳邊縈繞。

「五十九處」的案子是經未縣長督辦才解決的，情況也是葉青林向未縣長回報的。這個老處女，祝她有一個幸福的晚年吧。

恰在這時，王振明喜滋滋地跑來交給他五萬多塊錢，說周迎娟把剩餘的中介費、砂石料錢和綠化工程款全給清了，一共是十萬一千九百元。又把一張銀行卡交給葉青林，說這是摻乎貴昌河的鐵礦出讓得到的錢，一共是一百萬元，加上周迎娟咱們三人每人三十三萬多。葉青林驚喜萬分地接過卡和錢，又把錢遞給王振明，告訴他說由於去年的洪水，今年的工程還很多，鴻運小區終於也能開工了，咱們一定能攬到不少活，就用這部分錢做本錢吧，不夠的話我再給你湊。王振明說這也好，咱們要把生意做大捨不得投資是不行的。又問鴻運小區拖了這兩三年，你們是怎麼把工作做下來的？葉青林說這主要還得歸功於去年那場洪水。經過那場大洪水，群眾看到關鍵時刻幹部們還是靠得住的，特別是孟副縣長和荊副主任的以身殉職以及薛琪的英勇事迹，使全縣群眾深受感動。在樹苗補償的問題上，工作省了不少麻煩。而且為了避免造成浪費，縣裏經過考慮，除提高了樹苗的補償額度，還讓群眾把能移栽的全部移栽了。你看，任何事物都是一分為二的對不對？那場天災給人們帶來了巨大損失，但也密切了幹群關係。

到了靈霧山，薛琪找了個僻靜之處把車停住，葉青林一下子從方才的好情緒中清醒過來，回到了沉重的現實中。二人怕被熟人撞見，不敢走那條步游路。他們沿着一條時斷時續的小徑，摸索著朝山上走着，邊走邊默默地欣賞著滿山滿坡的紅葉。紅葉中夾雜着黃的綠的各種樹木，從身邊向山上山下四面八方鋪出去，一直鋪到看不見的天際，猶如彩波洶湧的大海，令人目不暇接。在對面的山崖上，紅葉掩映之間，一條巨大的瀑布飛瀉而下，落進一片碧綠的清水潭中，發出悅耳的轟鳴聲。潭水承載着五彩斑斕的山景，又順着山谷曲曲折折地向下流去。這就是那年周敬之教授提議建設的引水蓄水工程。自從靈霧山有了水，靈氣大增，人氣暴漲。這個季節來觀賞紅葉的人特別多，好在這個景區面積過大，樹木也過於密集，進入叢林后只聽見人聲卻很少看見人影。這正是二人求之不得的。

「還記得這裏嗎？」薛琪忽然問道。

葉青林抬頭一看，他們已經來到那道懸崖邊了。當初他們就是在這裏相遇相識的，薛琪坐過的那塊山石還原封不動地卧在那裏，只是周圍的花草已經枯萎了。那時的薛琪是多麼美呀，像仙子一樣聖潔而飄逸。葉青林獃獃地瞅了一會，心中湧起無限感慨和悲傷，忍不住用力抱住了薛琪的肩膀，無奈地嘆了口氣。二人繼續向前走，走着走着找不到路了，只好返回來重新搜尋。可是剛走了沒多遠，前面又出現了許多縱橫交錯寬窄不一的小徑。他們拿不準走哪一條好，猶豫了一會，就隨便選了一條。不知道走了多遠，前面突然出現了一棵巨大的楓樹，滿樹的楓葉通紅似火絢爛奪目，令人眼花繚亂。

「這就是那棵著名的老楓樹，據說它有求必應。我們許個願吧。」薛琪輕輕地說。

二人跪倒在地，默默禱告了一會。然後葉青林默默地坐在了樹根上，薛琪在他旁邊站住背靠着樹榦。二人茫然望着頭上紅透的楓葉。

薛琪問道：「你剛才許的願是什麼？」葉青林動情地說：「我求樹神保佑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保佑你我還有我們的親人健康幸福，保佑你永遠快樂永遠年輕美麗，保佑我仕途順利有所作為。你呢？」薛琪嘆口氣說：「你我從此就要天各一方了，我只希望我們都平平安安地度過今生。」沉默了一會，葉青林說：「你走的時候，我去送你好嗎？」薛琪猶豫了片刻喃喃地說：「不必了，你就當從沒認識我，這樣對你我都好。你不覺得是這樣嗎？」

葉青林無言地望着稠密的叢林，腦子裏一片空白。

「不管怎麼說，能認識你是我今生的幸運。」他傷感地說道。

「我也一樣，是你讓我嘗到了愛情的滋味。也許，這是我今生唯一的一次真愛。」薛琪黯然神傷地嘆了口氣。

葉青林站起身，猛然發現他們此時的情境跟當初那個美夢一模一樣。他無心驚嘆這種罕見的靈異事件，轉過臉深情地看着薛琪。她今天穿了一件金黃的半身風衣，在通紅的背景襯托下格外炫目。想到自己真的將永遠失去這位美人了，一股難以名狀的失落感在他心中陡然生起。

「不要忘記我。」他看着那雙美麗無比的大眼睛，輕輕捧起她的臉，憂傷地說。

「我會永遠牽掛你的。只是，讓我們都記在心底吧，永遠不要再提起。來生，我們堂堂正正地做一回夫妻，好嗎？」薛琪的眼裏充滿淚水。

葉青林的眼淚抑制不住涌了出來。他用力地抱緊她，去那張美妙絕倫的臉龐上作最後的一吻。薛琪無聲地閉着雙眼。

就在葉青林把嘴唇從薛琪臉上移開時，猛一抬頭，不禁瞠目結舌——對面的紅葉中進來一個人！誰？！誰，宋海燕！宋海燕臉色蒼白，正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們！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