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大水驚魂

第二十九章 大水驚魂

這些日子雨一直時斷時續地下,縣裏的防洪工作加緊了。其實這也只是預防措施,每年進入雨季都要抓防汛,這已經成了這個季節的常規性工作和人們的共同意識。未雨綢繆防患未然,是歷屆縣委政府的工作原則。

葉青林在雲夢賓館門口剛下車,就看見王振明也打的過來了,手裏還拎着一個大號的生日蛋糕。王振明見面就對葉青林說填土坑的錢已經結清了,共賺了兩萬一千多塊。二人一起進了門收起雨傘,徑直進了預先定好的房間。王振明把一萬零五百元現金交給葉青林,葉青林說夏天衣服單薄這麼多錢讓我怎麼裝呀,以後還是弄兩個銀行卡吧。王振明笑着說我喜歡握現金的這種感覺,特爽。

服務小姐遞過菜單,葉青林點了菜,問起王振明砂石料的事。其實上上一周王振明就說這事本來也能賺一些,可還沒拉多少,平原縣那邊的混混們就插了進來。葉青林只好給秦占勇打了個電話,請他手下人幫助疏通疏通。隨後又經過王振明一番活動,才算把黑道這關打通。現在提起這事,王振明憤憤地說,這群混混還真是黑,本來已經給他們交了保護費,還是隔三岔五找彆扭,要吃要喝。前天就來了兩個人,說家裏蓋房子,想借用咱們一車石子。這能讓他們借嗎,借了准不還。我好說歹說,他們就是攔著車不讓過,後來請他們喝了一壺酒才算完事。這群畜生,我擔心他們還會來找事。葉青林頓了頓說要不咱們請幾個高手,狠狠教訓他們一頓。王振明搖着手說不行不行,那都是些亡命徒,真要打了他們,不跟咱拚命才怪。聽他們縣的一個人講,有位開門市的老闆被他們欺負的受不了,從外地請來幾個武林高手教訓了他們一頓。原以為他們怕了,誰知那些混混明的不行就來暗的,經常在夜晚往他門市裏丟石頭、扔鞭炮,報了案也抓不住人,搞得生意沒法干,只好關了門。咱們可別走這道,萬一惹惱了他們,肯定會出亂子。遇到這種事最好是找他們道上的人給協調協調,可惜咱們沒有這方面的關係。

葉青林想起了秦占雄,要不請他出面調解一下?可是自己再怎麼說也是一個政府幹部,怎麼好向這種人渣低頭呢?然而,不找秦占雄,這事自己還真解決不了。要不,唉,管他呢,情勢所逼沒有辦法,就放一放政府官員的架子吧。

一打電話,秦占雄說我就在雲夢賓館,等我下去一下。

「你怎麼也在這裏?」葉青林出來看見秦占雄隨口問道。

秦占雄一改從前的嬉皮笑臉,一臉鄭重地說:「我們正在召開中層以上幹部緊急會議,強調組織紀律問題。最近好幾個職工不經批准擅自出勤,結果被抓住打得鼻青臉腫,再不加大管理力度真不行了。這幾個人都是新手,開始看他們素質還可以,誰知凈給捅婁子。」

葉青林看着秦占雄打官腔的樣子,怎麼看都覺得滑稽可笑。

最近秦占雄一夥採用下三濫的手段收購了一個石料廠,呈現出做大的苗頭。那個廠主是外地人,本來捨不得賣,但架不住一夥無賴天天威脅騷擾,只好忍氣吞聲廉價出手了。

聽了葉青林的講述,秦占雄說:「這好辦,我給他們老大打個電話就可以了。他們老大的姑父在咱們縣開石英砂廠,我沒少照顧他,這點事會通融的。」

秦占雄打完電話,對葉青林說:「沒事了,你們大膽干吧。」

正說着,宋海燕也過來了。今天是她的生日,為此她專門請了一晚上假,不用去坐班了。按照學校的規定,請一晚假要扣一百塊錢。她本來捨不得,她也並不在乎什麼生日,但架不住葉青林熱情攛掇,只好答應來飯店。葉青林說,看你們當老師的都慘到什麼程度了,現在別人過生日都是大張旗鼓,你來一次飯店都捨不得,真是天壤之別啊。

宋海燕是第一次來雲夢賓館,對裏邊豪華的裝修和優雅的環境感到十分驚訝,不時地輕聲讚歎。

這時,張一銘、齊放、袁浩、貴志兵等人也來了。他們都是葉青林邀請的。葉青林本來想邀上薛琪,考慮到這對老婆太不尊重,就作罷了。其實,在此之前他想邀請的是幾位同學,但思來想去人家都已經不是這書記就是那局長的,來也未必是真心情願。何況跟人家坐在一起自己心裏也不平衡,於是就打消了這個念頭。的確,這幾年那些原本關係不錯的同學,因為升了官就很少和他來往了,官越大的來往的越少。同學群里也是講究等級的,行政職務越高越受同學們追捧,只有傻瓜才認為同學之間不分貴賤一碗酒。

酒菜不一會就上齊了,眾人紛紛舉杯向宋海燕祝賀生日。秦占雄因為有「重要公務」在身,給表姐敬過酒就走了。

張一銘沖大家擺擺手說:「我有個提議,咱們行個酒令好不好?老這麼端起杯子就干喝,太乏味,都玩膩了。」眾人問行什麼令。張一銘說:「辦法是輪流給宋老師敬酒,輪到誰誰就說一句生日祝詞,最好說成語,不能重複,說不上來的加罰一杯。」王振明反對說:「我不同意,你們都是文化人,肚裏墨水多。我知道什麼?這樣的話酒還不全讓我喝了。」葉青林說:「只是玩玩而已,何必那麼認真。再說你好歹也是高中畢業,實在不行就現編一句,又沒規定必須說成語。」貴志兵說:「行是行,就怕祝賀生日的成語太少,先說的還可以,到後邊可能就找不出合適的詞了。」張一銘說:「這沒關係,不行了咱們再換其他玩法。」

於是,開始行酒令。

第一個是張一銘,他說的是「松齡鶴壽。」不過眾人說這句用於老年人更恰當一些,用在年輕人不合適。

宋海燕表示感謝,說我也不年輕了,可以可以,說着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白酒。眾人說不行不行,你用的是小酒杯,才喝這麼一點,最起碼要喝半杯才行。宋海燕說,我腰椎不好,不能喝酒。齊放說喝酒有利於氣血運行,多喝一點有好處。宋海燕無奈,答應喝「五分之一杯」。

下一個是王振明,他說的是「生日快樂」,說完自以為是地笑起來,「我不是也挺有文化嗎。」再一個是貴志兵,他說:「我就說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吧,雖然用於年輕人不太恰當,但這也是祝賀生日的。」下一個是袁浩,他說的是「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接下來是齊放,他說了一句「長命百歲」。最後是葉青林,他說的是「芳齡永繼」。王振明說:「這句不行,不像是祝賀生日,倒像是繼承財產的。永繼,不就是永遠繼承嗎。」袁浩說:「怎麼不可以,《紅樓夢》中薛寶釵的金鎖上有這句話,意思是說永遠年輕。高中課本上學過,你怎麼忘了。」

「誰還記得這些。」王振明說。

喝過一圈,張一銘又要進行第二圈。宋海燕不樂意了,說這樣下去一會就把我喝醉了,咱換個方法吧。張一銘說:「這麼着吧,不限你的酒量,你可以只抿一小口。咱們這麼玩幾圈,看到底有多少祝賀生日的成語。」王振明又反對說:「這不行,剛才說不必說成語,現在又變了。我可不會,哪知道那麼多成語呀,能瞎編幾句就不錯了。」張一銘說:「對你可以不限制,隨便說,不過盡量說成語。」

於是,又從張一銘開始。他說:「剛才青林說了芳齡永繼,我就說賈寶玉的玉石上那句吧,仙壽恆昌。」王振明嘟噥道:「怎麼妓女也出來了,娼不是妓女嗎?」眾人轟然大笑。貴志兵笑着提醒道:「該你了,快說吧。」王振明想了一會說:「祝嫂子永遠漂亮,天長地久。」眾人說可以可以。接下來貴志兵說:「我前幾天亂翻詞典,發現一個成語叫海屋添籌,是專門用於祝賀生日的。不知你們見過沒有?」葉青林說:「我好像在哪裏見過,大概是在蘇軾的《東坡志林》中吧。書里似乎是說有三位老人相遇,互問年齡。其中一個說,每當滄海變成桑田時,我就在屋裏放一根籌碼,現在我的籌碼已經堆滿十間屋子了。後來就用海屋添籌祝人長壽。海屋就是堆放記錄滄桑變化籌碼的房間。」

輪到齊放時,他說了「如月之恆」。張一銘說這個詞還沒見過,問齊放出處。齊放也不知道。袁浩解釋說:「這是《詩經》中的句子,原文是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壽比南山就是從這裏來的。」

正在這時,薛琪冷不丁推門進來了。眾人都知道她同葉青林的特殊關係,卻都佯裝不知,很隨便地和她打着招呼。

葉青林很緊張,因為薛琪在蒞山幾乎家喻戶曉了,誰都知道她是一個大破鞋。自己跟這種人交往,老婆肯定會起疑心的。

「薛局長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裏?」葉青林故作鎮靜地說。

薛琪也挺善於偽裝,大大方方地坐下說:「我有幾個同學在這裏聚會,剛才經過時聽見你們的吵鬧聲,就不請自來了。」

聽說今天是為宋海燕過生日,薛琪忙舉起酒杯說:「祝嫂子青春永駐。」

宋海燕是個特別善良的人,她早聽說了有關薛琪的種種流言飛語,但並不鄙視她,微笑着表示了謝意。葉青林發現,老婆雖然不及薛琪漂亮,卻自有獨到之處。兩個美女在一起相映成趣,煞是好看。可是他心裏忽然湧起一股強烈的負罪感,自己和薛琪的事恐怕全縣城的人都知道了,只有老婆一個人蒙在鼓裏。唉,這麼好的女人居然遭受着這種不公平的待遇,自己真是太無恥了。

張一銘對薛琪笑道:「我們正說祝壽的成語,你張口就來了一個。薛琪你說說,祝壽的成語大概有多少?」薛琪說:「這我可沒有考證過,說不好。反正像福壽安康、松鶴延年等等,只要是祝福延年益壽的,大概都可用於祝賀生日。其他的如心想事成、萬事如意這些用濫的詞語也未嘗不可,只是意思更寬泛一些。」

此時,外邊突然颳起了狂風,猛烈的雨點撞擊著窗戶,發出令人心驚的聲響。眾人都涌到窗口觀望。藉著滿街璀璨的霓虹燈光,只見道路上的樹木在風雨的撕扯下,彎得幾乎貼住地面。地上的水四處流竄,像無數條發瘋的大蛇。驚雷不時從頭頂滾過,閃電枝枝杈杈地向遠處的蒼穹蜿蜒。

「壞事了,壞事了。」眾人紛紛自言自語道。

「看來要發生洪災了。」葉青林說道,「這麼大的雨,再下下去說不定會爆發山洪的。」

薛琪瞪着驚恐的眼睛說:「至於嗎?真要那樣的話就太可怕了。山洪一下來,咱們這半個縣城可就玩了。」宋海燕一心只在教書上,對縣情知道少,問道:「怎麼,有那麼厲害嗎?」薛琪答道:「可不是嗎。前一段我去山裏調查河道污染,聽水務局的專家說,咱們這縣城地勢低,蒞山水庫的海拔高出這裏三百多米,一旦上游山洪下來造成決堤,勢必橫掃大半個縣城。像縣委政府和你們住的小區那一帶,都會被淹的。」

宋海燕聽了也害怕起來。

張一銘說:「這還不算,最要命的是縣城西北方向的化工廠,那個廠子是生產氯氣的。這可是懸在咱們頭上的一把利劍,如果發生洪災,造成氯氣泄漏,不定出多大的亂子裏。」

齊放等人一聽都看着張一銘,他們剛知道縣城裏還有氯氣廠。

貴志兵問道:「我在縣城住了這麼多年,怎麼就不知道這事?」薛琪挖苦說:「你一天天凈忙着喝酒瞎侃養尊處優,連國家大事都懶得關心,這點小事怎麼會在你的心裏。」葉青林說:「那是個老廠子了,老闆是我們政府辦前主任張月奇的老丈人。這個廠子也不知是哪一屆領導批的,居然讓他建在縣城裏,而且是在上風頭,這不是要命嗎。縣領導們一直為這件事懸心呢。」王振明說道:「那為什麼不讓他早些搬走?在這裏禍害人。」葉青林說:「人家關係那麼硬,而且各種手續都補齊了,讓人家搬人家不搬,政府有什麼辦法。現在是法治社會,又不能強行讓他搬走。」張一銘氣憤地說:「其實,前些年有這機會,那時候法制還不這麼健全,逼迫他搬走也沒什麼。我那時候在環保局工作,早就提過這事,當時的領導也有此意。可是,後來老闆上下活動了一番,居然沒搬遷。肯定是國永可在中間起了作用,國永可當時是環保局長,他和張月奇的丈人是挑擔關係。」

「唉,現在的事情都壞在那些贓官身上。」齊放悲哀地說,「其實,上邊的政策都是好的,一到下邊就變了味。像牛二寶的官司,多簡單的事情,可就是執行不了。唉,真是太不像話了。」葉青林也嘆口氣說:「是啊,我本來以為張月奇死了,沒人給牛會安撐腰,很快就能執行終結了,誰知他們還是推三阻四。後來一打聽,原來又是貴昌河從中作梗。他雖然辭退了秦占雄、牛會安那幫打手,但自從那幫人渣成立了黑組織,貴昌河就經常雇請他們辦一些見不得人的事。他仍舊罩着牛會安呢。」

他說這話時下意識地看了看薛琪,薛琪低下了頭。

「現在山裏爭奪資源那麼激烈,動不動就打架,他沒有幾個幫手,怎麼跟別人斗?」貴志兵說。

自從張月奇死後,葉青林又為「五十九處」的案子找過執行局,執行局已經給雙方劃出了界線,但牛會安不理這一套,照樣強行擴建了院落。「五十九處」人單勢弱,根本阻止不了。偏偏這時候身在外地的牛換堂因索要工資挨打住院了,根本顧不上他姑姑。葉青林不得不親自一趟又一趟地去法院催辦,其間請管事的喝了好幾次酒,都是他自己出的錢。他還請孟副縣長再次給法院院長打了招呼,也不知院長怎麼給手下人下令的,反正執行人員仍然以各種理由推諉,任牛會安逍遙法外。有一次實在推不開,執行人員只好抓了牛會安,可走到半路不知怎麼又讓他逃了。葉青林質問他們時,得到的回答是「人是長腿的動物,逃跑是正常的,我們沒辦法」。面對這種情況,葉青林真是束手無策了,他不敢慫恿「五十九處」去告那些執法人員,因為那樣他會得罪很多人,包括黑道的和白道的。

又熱鬧了一會,張一銘說趁著雨慢些了,咱們抓緊吃點飯回家吧,不然一會又下緊了。薛琪因為那邊還有同學,就過去了。

吃過飯,和老婆一起回到家裏,又說起了老婆的腰椎病。宋海燕最近腰疼更厲害了,儘管做過幾次牽引,可那隻管當時,過段時間又疼起來。葉青林建議到省城做手術,宋海燕不願意,一是怕手術費昂貴,二是擔心手術不成功引起更大的麻煩,三是怕扣工資。剛才在飯店裏,薛琪講了一個倒走治腰椎病的偏方,她說她老媽就是用這種方法治好腰椎的。每天倒走千八百米,效果特別好,立竿見影。

宋海燕一到家就在客廳里掐著腰倒走起來。葉青林說:「要不你請個長假,休息一年吧,大不了這一年的工資咱不要它了。」

為老婆轉行的事,葉青林又找過好幾個人,但老是辦不成。他怎麼也搞不清別人都是怎麼辦的,眼看着人家一個接一個地跳出了教育行,有些不起眼的人也辦成了,可自己就是辦不了。按說自己求的都是縣裏有頭有臉的人,怎麼會辦不成這麼點事呢,真是奇怪了。此時他忽然想,這裏邊肯定也有一個**問題,看看那些轉行的教師,哪個不是這位頭頭那位老闆的家屬子女?這恐怕跟自己提不了職、「五十九處」的案子執行不了有着相同的道理。領導們有面子,老闆們有錢,而自己什麼都沒有,人家憑什麼給你辦事呀。

大雨一直下個不停。蒞山水庫的水位直線上升,已經衝破150線,水庫的水越過溢洪道,形成一道驚心動魄的瀑布,轟鳴著沖入雨羊河。一向溫順恬靜的雨羊河,猶如一條發了瘋的黃龍,翻滾著咆哮著向前竄去。

這是自1963年以來首次出現的險情。蒞山縣三個鄉鎮五十餘個村莊告急,其中河灣鎮沙窩村出現了嚴重的山體滑坡隱患、縣城西郊已有幾戶村民家裏進水、東部的大路鄉陸家莊一帶有潰堤危險。而最為緊要的是蒞山水庫,蒞山水庫一旦決堤,下游的縣城和雨羊河兩岸幾十個村莊就會變成一片汪洋,後果不堪設想。

一時間,縣領導們忙成了一團。特別是未縣長,由於薄書記被省紀委調查,擔子全壓在了他一個人身上,儘管忙的身心俱疲,卻不敢有絲毫懈怠。

根據實際需要,縣裏及時調整了防洪計劃,除把部分縣級幹部調往各處指揮搶險以外,其餘全部安排在了水庫上。

孟副縣長被安排去河灣鎮坐鎮指揮,荊副主任和葉青林陪同前往。河灣鎮那邊的山體滑坡和泥石流都是非常致命的。雨羊河從太行山脈的靈霧山和紅石嶺等地發源,到河灣鎮沙窩村一帶,落差達一千五百多米,形成的泥石流極具破壞力,所經之處往往寸草不留。

一路上,由於雨下得太大,司機小張不敢開快車。孟副縣長不停地催促加快速度。

正走着小張突然嘎地剎了車,大家往前一看,原來公路被雨水沖開一個三米多寬的口子。不知誰在中間用石塊臨時搭起兩道牆頭似的窄道,僅有一輪胎寬,而且上面積存了一層稀乎乎的泥漿,看上去十分危險。小張不敢往前開了。

「沒事,大膽開。」孟副縣長鼓勵道。

小張仔細判斷了一會兒,把車向前挪了挪,到近前時還是不敢通過。

孟副縣長急了,訓斥道:「怕什麼,你的命比我的命還貴嗎?你下來,讓我開!」

二人交換過位置。孟副縣長把車朝後倒了倒,準備闖過去。葉青林忙說:「還是我們下去把路再加寬一點吧。」孟副縣長不耐煩地說:「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沒時間了,山裏不定成什麼樣子了呢。」邊說邊緊盯住前邊,猛地一踩油門,桑塔納嗖地沖了過去。葉青林他們嚇得冒了一頭冷汗。

等車停穩,孟副縣長和小張重新換過位置,幾個人哈哈笑起來。葉青林笑着說:「孟縣長的飛車特技可以和施瓦辛格媲美了。」孟副縣長說道:「咱們這是去搶險救人,哪能有那麼多顧慮。是咱們幾個人的生命重要,還是山裏幾萬人的生命重要?要抓主要矛盾嘛。**的幹部,就得有一股不怕死的猛勁。這是老一輩**人傳下來的,咱們要好好繼承併發揚光大,不然這種優良作風就失傳了。」

剛走了沒多遠車忽然又停住了,原來前邊出現了山體滑坡,約摸有三百多米公路被堵住了。滑落在路面上的堆積物有的厚達一兩米,隱約聽見那頭有機械正在清理。幾個人只好下來,打着傘爬上滿路的亂石堆,踩着碎石泥漿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對面。問過才知道,組織清理路面的是附近嶺頭村的幹部,支書叫李雲堂。聽說他們是發現情況后自發趕來的,孟副縣長緊握住李雲堂的手大加讚揚了一番。

孟副縣長看見只有一輛鏟車在作業,焦慮地說:「這樣太慢了,到天黑恐怕也清理不完。」李雲堂無奈地答道:「沒辦法,路面太窄,兩輛鏟車無法同時工作。」孟副縣長對荊副主任說:「也不知道嶺尾村的電話,這樣吧,讓政府辦通知一下那邊的嶺尾村,請他們派一輛鏟車過來從那頭清理。」荊副主任聽了便對葉青林說:「聽見了沒有,青林,讓政府辦通知一下那邊的嶺尾村,讓他們派一輛鏟車過來從那頭清理。」

葉青林給政府值班室打了電話。不一會,嶺尾村的支書貴昌河等人也風風火火地帶着鏟車趕到現場開始施工。儘管如此,進度還是太慢。

葉青林忽然靈機一動說:「孟縣長,您看這樣好不好,讓村幹部通知兩個村的群眾,年輕力壯的都過來參加搶修,鐵鍬鋤頭一起上,進度肯定會加快的。」孟副縣長說:「太對了,這是過去千軍萬馬大會戰的做法,我怎麼倒把這事忘了。」

說完立即告訴了兩個村的幹部,兩個村的幹部立即派人通過村裏的大喇叭發出了通知。沒多大一會一群又一群老百姓扛着鐵鍬鋤頭洋鎬鋼釺匆匆趕來了,不少老年人和婦女以及小學生們也趕了過來。工地上聚集了上千人,大雨中人喊機鳴一片熱火朝天。僅僅用了半個多小時,清理工作就完成了,連來時公路上那道溝也填平了。那兩輛鏟車清理的土石方加起來也不到總量的五分之一。

「到底是群眾的力量大呀,遇到什麼困難,一發動群眾這事就好辦了。」孟副縣長坐進車裏感嘆說。葉青林說:「在特定的條件下,機器的力量是比不上人力的。汶川地震中清理路障進度特別慢,就是因為人們把希望全寄托在了大型機械上,而忘記了發動群眾。」孟副縣長回頭望望他說:「你怎麼不早說,如果當時打電話提醒他們一句,也許就可以救出更多的人了。汶川地震死了那麼多人,真慘啊。」

幾個人的心情都沉重起來。

「我當時給四川省政府、四川省民政廳和全國紅十字會都打電話了,可不知怎麼老打不通。」葉青林說。

「唉,你應該通過咱們的縣政府、市政府、省政府設法與他們聯繫。當時情況那麼複雜,那麼繁忙,你的電話怎麼可能打進去呢。」孟副縣長遺憾地說。葉青林捶著腦袋悔恨地說:「是啊是啊,怎麼我就沒想到這一招呢。當時我要是告訴您就好了。我只對我們張主任講過一句,可張主任說我是狗拿耗子,我就不好意思用單位的電話了,只好背着人用自己的手機打,卻怎麼也打不通。」

這時,路上幾個人把車攔住了。等他們摘下雨披帽,才看清是縣裏幾位地質災害方面的專家,說是急着趕到山裏參加搶險的。剛才車把他們送到那段沖毀的路段時司機不敢過,他們只好下來步行,好不容易才遇到這輛車。

孟副縣長說你們上來大家擠一擠吧,要是步行恐怕天黑也趕不到。可是加上幾位專家共有七個人,無論如何也擠不下。實在沒辦法,葉青林說要不我下車步行吧,幾位專家的工作比我重要。荊副主任皺着眉訓斥道:「你下就下去吧,還啰嗦什麼。」

葉青林忙拿個雨披下了車,孟副縣長說:「要不你就別進山了,路太遠。未縣長他們都在水庫上,你去那裏算了。到那裏機靈一點,大災當前,要多幹些工作。」

葉青林答應着,看着他們擠進車裏走了才回過身往回走。此時雷聲大作,他擔心遭到雷擊,盡量走在公路中間躲開兩側的行道樹。兩邊地里的秋作物已經倒伏得不成樣子,穀子地變成了水稻田,葉青林心想今年的秋糧沒指望了。

多少年來,蒞山水庫的水位一直在海拔120米以下,從岸上到水邊要走好一會。而眼下水面幾乎與堤岸持平,水庫顯得大了好多。溢洪道的水咆哮著飛竄下去,沿着雨羊河沖向下游,猶如萬馬奔騰。地勢較低的景點早已被淹沒,大片大片的垂柳浸泡在水中,有的只露個樹頂。往日微波蕩漾秀麗如畫的柳煙湖,已是波濤洶湧一片汪洋。

現在所能做的只有加高加固大壩和南北兩面大堤。工地上堆滿了抗洪物資,數萬名幹部群眾正在晝夜不停地奮戰。

水庫北岸一個用席片塑料布臨時搭建的帳篷里,未縣長、柴部長、國副主席等領導正在緊張地運籌抗洪工作,在場的還有幾個部門的頭頭和兩辦的人。未縣長一遍又一遍地對着手機喊着什麼,由於雷電聲風雨聲人喊機鳴聲混雜在一起,通話十分困難。葉青林不敢太向前,只好在門口站着等領導給安排工作。他小聲問路強此時情況怎麼樣。路強說市軍分區派出的搶險隊正往這邊趕,可剛剛宮副縣長打來電話說從107國道進入蒞山的橋被衝垮了,現在必須通知搶險隊繞道,否則不但戰士們過不來,幾十輛軍車調頭迴轉還勢必造成107擁堵,給全市乃至全省的抗洪救災工作造成不利影響。未縣長正急着給市長報告此事。

葉青林點了點頭,緊張地望着未縣長。這時未縣長暴躁地罵道:「媽的!信號又斷了!」罵完狠狠地摔着手機。

路強說:「要不我通知政府辦發個傳真過去吧。雷雨天打電話也太危險。」

「等有了信號發個短訊過去怎麼樣?發短訊也安全一些。」葉青林不知從哪裏來的勇氣脫口說道。說完他有些後悔,因為自己在這種場合根本沒有說話的資格。

「對!趕快編短訊!」未縣長叫道,同時對葉青林投來讚許的目光。路強立即指著葉青林命令道:「你抓緊起草一份材料!」

「這節骨眼上還寫什麼材料!」未縣長喝道,扭頭對葉青林說:「就用你的手機直接寫吧,我對這個功能不熟悉。」沒等未縣長說完,葉青林把自己的手機遞過去說:「寫好了。」未縣長接過來一看,寫的是「國道斷請繞西路(未景雲)」。這時信號恢復了,未縣長連忙發了出去,幾秒鐘就收到了回信,這才鬆了一口氣。他把手機還給葉青林,欣賞地在他肩上一拍說:「你跟着我吧。」說完又不滿地對眾人嘟噥道:「有些同志平時只會用手機發黃段子,關鍵時候卻派不上用場。」眾人尷尬地垂下了頭。

突然外邊傳來一陣人群的驚呼,未縣長急忙帶領大家沖了出去。來到堤上一看壞了,大壩與土堤交界處被撕開一個巨大的口子,洪水瘋狂地向外噴涌,堤下不遠的幾個小飯店轉眼就被卷得沒了蹤影。口子越來越大,必須立即封堵。

人們忙搬起沙袋扔進豁口,可是由於水流太猛,沙袋輕飄飄地沖了下去。

「打人牆!」未縣長果斷地喊道。

對面的群眾立即扔過來兩條大繩,這邊幾個人馬上抓住拉緊。

「不怕死的跟我來!」未縣長邊喊邊奮不顧身第一個跳了下去,雙手死死地扭住繩索。在激流的衝擊下他的身體像風箏一樣飄了起來,看得人心驚肉跳。葉青林緊隨着未縣長跳了下去,緊緊抱住未縣長,二人拼盡全力站住了。與此同時,柴部長、國副主席、路強、蔣合光、貴志兵以及數不清的幹部群眾也都爭先恐後地撲通撲通跳了下來,人們手挽手肩並肩在暴雨洪流中站成一道銅牆鐵壁。水流慢多了。打木樁,碼沙袋,缺口一點點地縮小著。

這邊的口子還沒堵住,水庫其它地段也有幾處出現了問題,未縣長不得不抽出身趕去指揮搶險。葉青林寸步不離地跟在未縣長身邊。等他們返回來時,這個缺口還剩下不到三米寬。可是,越是這種情況下水流越湍急,封堵難度非常大。如果堵不住,就可能前功盡棄。好在此時市軍分區的戰士們及時趕了過來,火速投入戰鬥,各處險情暫時排除了。

所有的人都是一夜無眠,一直堅守在大壩上。

第二天上午,一個噩耗差點把葉青林擊倒。宮副縣長向未縣長彙報,環保局副局長薛琪在抗洪救災中身負重傷,生命垂危,此時正在大路鄉衛生院緊急搶救。

現在雨已經停了,水庫暫無危險,未縣長要立即去探望薛琪。

被沖壞的路段特別多,不少行道樹被颳倒,橫躺在公路上。幾個人好不容易才來到大路鄉衛生院。宮副縣長接住未縣長,說醫生已經給薛琪排過水,正在輸氧。

葉青林跟在未縣長後邊進了急救室,迫不及待地來到病床邊。他看見,薛琪的臉毫無血色,像紙一樣白。她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再不見往日的燦爛生動。然而,她依然是那麼美麗,那麼端莊,那麼迷人。她是一個骯髒的娼婦,也是一位聖潔的觀音。她馬上就要死了,這樣一位美人就要從人們的注視中永遠消失了。望着那張雕塑般毫無知覺的臉龐,葉青林撕心裂肺般痛苦。他竭力剋制着眼淚,把痛楚死死地壓在心底。

據宮副縣長彙報,由於雨羊河上游下來的洪水流速太急,今天早上,原以為問題不大的白家莊段突然決堤,洪水霎時間沖入了六十多戶人家,人們立即分頭火速救援。聽說村小學有一個暑假補習班,薛琪和幾位同志就去了那裏。洪災發生時,孩子們正在教室里晨讀。幸虧老師組織得力,大部分孩子及時轉移到了一處高地上,可還有一些孩子不知去向。在村外一個破敗的土屋裏,薛琪獨自搜索到了七名孩子,他們說是被大水逼到這裏的。薛琪四下觀望,見這個土屋已被洪水團團圍困,危險隨時可能發生,必須立即轉移。從土屋到最近一處高地大約有三十來米寬,中間隔着齊胸深的污泥濁水,水上不時飄過各種雜物,間或還有老鼠、蛇、蜈蚣、蚰蜒之類的可怕東西爬過。薛琪呼喊不到幫手,只好一個人壯著膽把孩子們一個一個背到安全地帶。當她第六次返回土屋時,看見土屋搖搖欲墜,急忙把一個孩子掂起來扔到了外邊一堆漂浮的柴草上,然後抓住最後一個孩子趟著渾水拚命往外跑。就在那一刻災難發生了,土屋嘩地一聲坍塌下來。她下意識地把孩子拋到了一堆漂浮物上,自己卻被砸倒在水裏。那個孩子邊哭邊扯著嗓子呼叫阿姨,幸好有幾位村民搜救到這裏把薛琪救了起來。人們發現她的後腦被砸得血肉模糊,還嗆了水,已經不省人事。

「必須全力搶救,只要有一線希望也要保住她的生命。」未縣長眼含熱淚哽咽著說,「實在不行就轉院,到市裏省里北京國外都可以,哪裏條件好就去哪裏。」

「去市醫院怕是來不及,最好是先轉到縣醫院,那裏條件好一些。只是公路上情況太糟,怕病人受不了顛簸。」主治醫師說。

「那就立即搶修公路!」未縣長擲地有聲地說,「通知交通局的嚴局長,立即組織力量搶修大路鄉至縣城的路段,必須把坑窪的地段填平,確保病人安全!」

葉青林忙打通了嚴局長的手機。

「為了一個病號興師動眾,這似乎……」宮副縣長猶豫地說。

「她一個人給了我們七條命,難道我們給她一條命都不行嗎?!」未縣長厲聲質問道。

宮副縣長低下了頭。

就在這時,又一個晴天霹靂傳了過來——孟副縣長和荊副主任雙雙被泥石流捲走了。未縣長聽見噩耗差點跌倒,眾人忙攙扶住他。未縣長閉着眼睛搖搖手又揮揮手,嗓音沙啞地說:「去河灣。」

三天後,人們才從河床里挖出孟副縣長和荊副主任的遺體。

災難是在一瞬間發生的。那天,孟副縣長和荊副主任檢查過幾個隱患點,看見雨停了,鬆了一口氣。孟副縣長見不少村民在村邊的小河裏撿從山上衝下來的野菜,就過去進行勸阻。就在那一刻,泥石流突然爆發了。當人們撤到岸上時,兇猛渾濁的水漿裹着石塊樹木已到眼前,轟隆隆咆哮着地向下游竄去。大家正在歡呼慶幸,一個村民猛地叫道:「危險!」孟副縣長回頭一看,在離自己不到三米遠的地方,一個老太太正在河邊彎腰撿拾野菜,泥石流就從她的腳邊飛過,兇險異常。孟副縣長一個箭步衝過去拉住老人的手,還沒轉身就被一大團飛下來的泥漿打着了。孟副縣長奮力把老太太推到岸上,自己卻滑倒了。荊副主任見狀,疾奔過去拖住孟副縣長的雙臂往回拉,不料一股強大的泥石流又涌了下來,轉眼就把二人吞沒的無影無蹤。

被救的人竟是「五十九處」。

葉青林在河灣鎮見到孟副縣長和荊副主任的屍體,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緊緊握住他們僵硬冰涼的手,忍不住痛哭失聲。他從前對荊副主任極為懼怕,此時卻覺得對這位兄長有一種說不出的深情厚誼,恨不得他馬上醒過來,哪怕他再欺辱自己,哪怕他再對自己頤指氣使蠻橫無理。至於孟副縣長,自己平時就敬重他,此時更對他敬仰萬分。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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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大水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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