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原來如此

第二十八章 原來如此

此時路燈下仍有乘涼、下棋的人,葉青林怕被熟人看見,盡量在陰影里走。到了政府門口,遠處天空忽然傳來一聲悶雷。他抬頭望了望,看樣子要下雨了。

來到辦公樓上,他不敢直接去未縣長那裏,而是先到自己辦公室,作了一番心理準備。他想,自己這可是嚴重的越級行為。張主任在時,常警告副科級以下的幹部,絕對不許擅自進主要領導的辦公室,以免影響領導工作。葉青林還從來沒有單獨接觸過未縣長,現在這麼做,也是逼不得已的事。自己年齡越來越大,再不抓緊,政治上真就完了。郭主任雖然對同志們的政治待遇比較關注,但提拔總得有個先後順序吧。在這種情況下,就看誰能佔據優勢了,誰佔據優勢誰就能先提。葉青林分析過,大家都指望着郭主任,在這個條件上是分不出什麼高低的。要想領先他人,就必須佔據其他的優勢條件。就像考試一樣,在語文這一科上拉不開多少分數,因為大家的語文水平都差不多;要想取勝,必須在數學方面多拿分。現在,對於政府辦面臨提拔的幹部來說,未縣長就是數學。大家都跟這個關鍵領導接觸很少,甚至沒有單獨跟他接觸過。這種情況下,誰能獨闢蹊徑衝破禁錮,解開未縣長這道大題,誰就能奪得高分。當然,他也有可能被未縣長拒之門外。不過這也不要緊,反正大半夜的也不會有人看見,大不了還退出來。攻不下這道難題,自己也損失不了什麼。

做好心理準備,葉青林毅然決然地來到未縣長門前。他心裏搞了個預測——如果未縣長在屋的話就預示着他這次升遷有望,否則就是辦不成事。他聽聽裏邊沒人說話,輕輕地敲響了門。不料,連敲了幾次都沒人應。他感到很沮喪,心想看來自己提拔遙遙無期了,還是回家吧,別抱幻想了。正要下樓,未縣長獨自揮舞著胳膊上來了。葉青林又緊張又高興,忙上前打招呼。未縣長答應着說:「下去鍛煉了一會,干咱們這行的,老坐辦公室,不鍛煉鍛煉不行啊,身子骨都轉不動了。怎麼,青林,這麼晚了還沒睡覺,值班嗎?」

葉青林畢恭畢敬地說:「沒有沒有,我是來找您的。」

「哦,歡迎歡迎,進來吧。」未縣長說着推開了門。

等未縣長在辦公桌前坐下,葉青林先給他杯子裏倒上水,然後才在沙發邊上落了座。未縣長問他有什麼事。葉青林像劉姥姥初進榮國府一般話到嘴邊又猶豫了,覺得這種要官的事說不出口。可是轉念一想,自己是幹什麼來的,不說不是白跑一趟么。於是心一橫,把來意說明了。

未縣長一邊還正看着文件,猶豫了片刻,抬起頭來笑道:「這種事情你該先找郭主任談,通過郭主任向我反映。」

葉青林又是一陣沮喪,不過既然來了,索性厚著臉皮說吧。

「郭主任那裏我已經反映過了,想再找您彙報一下。這樣不是更好嘛,讓更多的領導對我有個了解。只是,我這樣做是越級對嗎?未縣長。如果我做錯了您就批評我,我就不再多說了。」他嘿嘿笑道。

「無所謂。」未縣長放下手裏的文件,爽快地說,「都是一個單位的同志,多接觸一些,彼此經常溝通,增進了解,便於開展工作,這不是很好嗎,什麼越級不越級的?咱們這是縣級政府,基層單位,別搞得那麼等級森嚴。我就納悶,自從我來了這幾年,下邊的同志都不來我這裏。後來我見大家都挺忙,以為你們是顧不上。大家都有自己一攤子事,也是可以理解的。我也一天天忙得不可開交,與你們溝通得太少了。」葉青林頓時放鬆了許多,說道:「未縣長,不怕您批評,我說句不該說的話,其實,我們不是不想來找您交流。只是以前張主任有規定,不許我們單獨來您這裏,說是怕影響您工作。」

「有這種事?」未縣長皺皺眉,繼而又笑道,「你們張主任也是的,太偏激了。我雖然忙一點,也不至於每時每刻都在工作吧。總理也有休閑的時候,何況我一個小小的處級幹部呢,我也要會客、交友、閑聊嘛。大家都是人,生活習性都一樣,只是你側重這方面,他側重那方面而已。你們張主任也真是的,把我看成什麼了。其實,能跟你們多交流一些,對我也有益。你們接觸的社會層面相對低一點,對基層比我更了解。多聽聽你們的意見,更便於我把握基層的情況。」

關於張主任禁止大家與主要領導接觸的問題,人們普遍認為,決不是張主任所說的怕影響領導工作這麼簡單,而是張主任生怕他人在主要領導面前得寵。特別是下邊這些人,一旦他們在未縣長面前有了說話機會,就可能危及他的地位。為了便於自己「開展工作」,他必須在主要領導和下邊的人之間挖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唯有如此,他「干工作」才能隨心所欲得心應手。比如,他想提拔誰,就在未縣長那裏對此人大加讚揚,積極推薦;他不想提拔誰,就對此人隻字不提,甚至說此人能力不行作風不行思想不端正工作不踏實。在這方面最明顯的就是小苗,小苗能早早提拔,中間起作用的除了張主任不會有第二個人。

這些認識也是在郭主任來了以後,大家通過對兩任主任不同的管理方式進行比較推斷出來的。郭主任從不反對大家在業餘時間與任何領導接觸。郭主任曾說,這類事我無權干涉,**還跟普通群眾交朋友呢。

窗外忽然一聲炸雷,雨聲嘩嘩地響起來。

葉青林瞅准機會,又把話題扯到了自己提拔的問題上。

未縣長說:「這種事,你早就該向張主任彙報,把自己的想法反映上來,我好向縣委推薦。可是,你怎麼一直都沒提這事?還有其他幾位老同志,都沒反映過這事。」

這句話證明了大家的推斷——張主任沒有推薦過他們。這麼多年來,大家沒日沒夜辛辛苦苦幹工作,張主任也一再說正為他們的事努力與領導溝通。鬧了半天,大家都被張月奇耍了。

葉青林笑道:「我們都向張主任反映過多次,只是,他沒有給您彙報吧?」

「嗯?關於你們幾位老同志的情況,我只聽你們的主管副縣長說過,特別是你,孟副縣長一再說你聰明靈活,責任心也很強,辦文能力辦事能力都不錯。可是,人事上的事不歸副縣長管,關鍵還在你們主任。主任不反映,我總不能點名說提拔某某人吧。」

葉青林笑笑說:「未縣長,既然您認為我是個可造之才,何不學學古代的賢官,舉我於版築之間呢。」

話一出口,又覺得自己簡直厚顏無恥。

未縣長倒沒生氣,笑道:「古代是古代,現在的幹部制度你又不是不知道,很嚴格的,基本程序是必須走的。我要那麼做,可就真是犯錯誤了。不過你放心,如果郭主任推薦你,我一定積極向縣常委會反映。我也不願意埋沒人才呀。」

葉青林只當是未縣長打官腔,心想看來不來實的不行了,便說:「不管怎樣,未縣長,我的事還請您多幫忙。我已經三十六歲了,已經等不起了。我真想有一番作為,干出點名堂,您多幫忙吧未縣長,我實在沒有時間再耗下去了。」

說完掏出銀行卡,放在沙發扶手上就朝外走。未縣長看見,急忙追上來,把銀行卡塞到他手裏說:「不許來這個,這不是搞不正之風嗎。」

葉青林把銀行卡扔回沙發上說:「不是那個意思,未縣長,我又不是給您送禮。為我的事,請其他領導吃頓飯什麼的,總不能讓您破費吧。」

「不用吃什麼飯,該辦的事一定要辦的,推薦幹部也是我分內的工作。你要這麼走歪門歪道,可就不值得推薦了。」未縣長說着又把東西塞還了他。

「不推薦就不推薦吧,反正這點心意你得收下,不然我就太沒面子了。」葉青林把東西放回去笑道。

未縣長有些急了,拉下臉說:「葉青林,你可以放在這裏。不過我可聲明,只要東西放在這裏,你的事絕對辦不成。這東西我有兩種處理辦法,一是交給組織,二是讓其他同志送還給你。你看着辦吧。」

這一來葉青林傻了,呆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未縣長又說道:「你們這些同志啊,怎麼滿腦子儘是這些烏七八糟的念頭。誰說提拔幹部就一定搞不正之風呢?不是那麼回事,絕對不是!我不否認靠歪門邪道陞官的事的確是有,但那不是主流,大部分幹部還是憑着勤奮苦幹干出來的。我也承認對有些同志安排不當,你們沒有得到應有的位置和待遇,這是我們工作中的失誤,但這只是暫時的,真正的金子,我們總要給他發光機會的!你一定要相信組織,不要被亂七八糟的東西攪亂了心態。去吧,靜下心來好好工作,再不許胡思亂想。」

葉青林拿起自己的東西,悻悻地回到辦公室。他想找個地方睡一會,可辦公室里連張床都沒有,只有兩張沙發還是單人的。回家吧,外邊又下着大雨。他看看手機已經快凌晨一點了,這時候計程車也不跑了。這可怎麼辦?總不能這麼干坐一夜吧。他想到了薛琪,可是去不去她那裏呢?他猶豫了。不知為什麼,自從剛才和她做完那一次之後,他發現自己對她的感情越來越淡了。要是在以前他巴不得有這種和她一起過夜的機會,一定千方百計躲過人們的視線溜進去。而此時,他處在了矛盾之中。去吧,覺得心裏不舒服;不去吧,又覺得那是個落腳的地方。思來想去,到底是享受意識佔了上風,再怎麼說那裏也有一張溫暖的床,總比在這裏坐一夜沙發強。對,還是讓她來接一下吧。

於是打通了薛琪的手機,薛琪說你稍等一下我馬上到。

葉青林下了樓。從樓口到大院門口,有一百多米的距離。他想借一把雨傘,又怕驚動了同事,讓人生疑,便一頭衝進了大雨中,飛快地跑到門口。好不容易叫醒了門衛小王,小王嘟嘟囔囔地說這麼晚了你不睡,冒着大雨去幹什麼缺德事。葉青林哈哈笑着說我今晚加班,剛寫完材料,要回家呢,你小子快給我開門。小王打着瞌睡把門打開,說也不讓車送你一下,這麼大雨咋走。沒等葉青林回答,就在裏邊把大門鎖上了。

這時薛琪的車到了,葉青林渾身水濕地鑽了進去。到了薛琪的住處,他把濕衣服脫了,放在客廳晾著。薛琪把空調的熱風打開,說這樣一會就能吹乾。

二人重新上了床,薛琪問他事情怎麼樣。葉青林搖搖頭嘆口氣說:「不行,沒希望了,人家死活不要。」薛琪若有所思地說:「莫非是嫌少?按說兩萬就不少了,不就是個副科級嘛。」葉青林說:「我只把密碼交給了他,又沒告訴他卡里有多少錢,他怎麼知道多少?」薛琪納悶地說:「這就奇怪了,莫非他不打算給你辦事?我看有這可能,他知道你一個小公務員沒有錢,估計送禮也送不了多少,乾脆就不要你的。不過,事也不給辦。當官的都這樣。」葉青林心一橫,發狠地說:「隨便吧,大不了不提拔。我就這麼混幾年就提前離崗,誰又能把我怎麼樣。我算看透了,像我這種來自農民之家沒錢沒勢的人,壓根就不該進官場。沒有錢送禮,上邊又沒有頂事的人替你說話,誰肯提拔你?人家有關係的托關係,有錢的使錢,當然要提人家了。咱不行,沒辦法,這是命。我現在真的相信命了,我天生就是這個賤命。你的錢你還拿去,我那一萬元也給你吧,那五千塊留給我。」薛琪毫不客氣答應了,把頭枕在他胸前說:「快別說命賤命貴的話了,這只是機遇不到而已。機遇一到,以你的才能,很快就能上去的。誰的命好,難道我的命就那麼好嗎?再怎麼說你也有一個完美的家,可是我呢,我到了這種地步還能說命好么?還有那些下崗職工,像這座樓里住的多是下崗人員,你沒見人家的日子都是怎麼過的,那才叫一個慘呀……」

葉青林不出聲了。薛琪說的不無道理,是啊,再怎麼說,自己也有一個溫暖幸福的家庭,有穩定的收入,有美麗賢惠的妻子,有聰明出色的孩子。可薛琪呢,儘管她又有地位又有錢,但這種亦官亦妓的畸形生活能叫幸福么。特別是那些下崗職工和農民工,他們是多麼艱難呀。跟他們相比,自己這點痛苦算得了什麼呀。

薛琪又講道:「有一次我去市場上買菜,那是去年冬天的一個雪天,天寒地凍寒風凜冽,泥濘的菜攤前結滿了冰凌碴子。我在一位婦女的菜攤前停下來,這位婦女邊賣菜邊照顧著旁邊的小女孩。她的孩子約摸兩三歲,坐在菜堆里,裹一件大人穿的肥大的舊羽絨服,頭上身上落滿了雪花,手裏捧著一個結著冰碴的綠蘋果蛋子,凍紫的小嘴在上面饒有興緻地啃著,不時地瞪大雙眼看着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我覺得那孩子可憐,就問婦女怎麼不把孩子放在家裏,讓孩子跟着受這份罪。婦女笑笑說男人給人開大車出差還沒回來,家裏又沒有別的人只好自己帶了。我又問她為什麼不去租個門市,開門市相對受罪還小,起碼不用這麼挨凍了。婦女說我們兩口子都是下崗職工,哪有本錢開門市?就這個攤位還是政府照顧才能佔住的,能賣賣菜混口飯吃就不錯了,開門市的事想都不敢想。臨走時,我到飯攤上買了幾個熱騰騰的肉包子送給那個小女孩,感動得婦女連聲道謝熱淚盈眶。你說,跟這些人相比,你還有什麼牢騷可發呢。」

葉青林被薛琪的話打動了。是啊,跟這些人相比,自己的苦惱算得了什麼?自己還有什麼牢騷可發?唉,知足吧,他想,身為國家幹部還是多想想那些艱難度日的老百姓吧。像那些下崗職工,像那些農民工,像「五十九處」,他們才是真難哪。未縣長經常提起**總理引用過的一句詩——「心中為念農桑苦,耳內如聞飢凍聲」,多想想這句詩,就不會再為什麼官職傷神了。

不過,薛琪呀薛琪,既然你有這種認識,幹嘛還要做那些下流齷齪的勾當呢?人啊,真是說不清楚,知足常樂僅僅是人們用來安慰他人和自我安慰的話,當面臨實際利益的時候有幾個人能知足呢?

葉青林正在冥想,薛琪忽然問道:「你和嫂子怎麼樣?生活幸福嗎?」

這句話引起了他的警覺。薛琪是什麼意思?她明知自己和宋海燕恩愛有加,還要這麼問。莫非她……不行,決不能給她任何希望,否則,自己的家庭就完了。於是他說:「我們很幸福,她是一個難得的好妻子。」

「是嗎……」

薛琪不說話了。

葉青林儘管嘴上那麼說,可心裏又很心疼薛琪,覺得她孤單又可憐。

過了一會,薛琪嘆口氣說:「我現在很想有個家。過了一段獨身日子,才發現這種日子真不好受。」

葉青林仍不吱聲。

薛琪又嘆息道:「孤獨啊。每當夜晚的時候,人家夫妻都成雙成對回了自己的家,泡上茶,守着孩子,看着電視,講著一天的見聞,有說有笑,多溫馨,多愜意呀。而我從外邊回來,只能一個人獨守空房,對影自憐。有時候,聽着樓下那些家庭里傳來的笑聲,我真想大哭。天地這麼大,世界上有這麼多人,為什麼我就沒有一個完美的家呀。我都快三十歲的人了,再這樣下去,這輩子可就完了。」

葉青林一陣心酸,緊緊地抱住了她。一時間他有了一種衝動,心想索性狠狠心跟老婆離婚算了。薛琪這個可憐的女人,長得這麼美,卻偏偏走到了這種境地。娶了她,給她安慰,給她關懷,讓她也體會體會完美家庭的溫暖滋味,也不枉她來這世上走一遭。可是,可是這怎麼可能呢,宋海燕是那麼好的一個女人,丟下她她該怎麼辦?自己與她是風風雨雨多年過來同甘苦共患難的恩愛夫妻,怎麼能丟下她呢?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是不可以放棄她的,那會要自己的命。唉,要是允許一夫雙妻制就好了,自己與這兩個女人共同組成一個家庭不也很快樂嗎。咳,這不是胡思亂想嗎?那樣的話恐怕薛琪和宋海燕都很痛苦,進而把自己以及所有的親人都拖進痛苦的深淵。

「你沒考慮和肖雷劍復婚嗎?」他又問道。

薛琪嘆息道:「不可能了,他已經和一位打工妹結婚了。再說,我根本沒有真正愛過他呀,我想找一個和我真心相愛的男人。」

「愛你的男人何止千萬,就看你愛不愛人家了。」

薛琪苦笑了一聲:「是啊,愛我的男人太多了,可是我對他們愛不起來呀。我總不能強迫自己愛一個人吧?」

葉青林打個哈欠,不知道說什麼好。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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