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處罰

105.處罰

我就想試一試「你看你妹妹也十四歲了,薛氏不慈,不給你妹妹留意婚事。娘又出不去門,外面什麼都不知道。也只有你,常在外走動,又有見識。我兒這般優秀,朋友多半也都是好的,把你妹妹嫁過去,不正好么?」馮姨娘對這個兒子非常喜愛,甚至隱隱有些害怕他。

姨娘話里的奉承聽的謝懷信心情舒暢,雖然不贊成她的想法,但還是讚許地點了點頭,清清嗓子,說道:「這事兒你不要亂出主意,妹妹樣樣出色,那群人里沒有配得上妹妹的,我先看着吧。」

「可你妹妹畢竟是庶出……」馮姨娘小聲道。

謝懷信的臉色猛地變了:「我說了不要你管!我們庶出,還不是因為你!」

馮姨娘身子一顫,不由後退了幾步,嘴唇動了幾動,囁嚅道:「我,我……」

擺了擺手,謝懷信沒好氣道:「你先回去吧,我們的事兒你就別管了……」

擔心和恐懼到底是恐懼佔了上風,馮姨娘扔下一句:「你好生歇著」便匆匆離去。

謝懷信有些懊惱,心說大約是喝了酒的緣故,否則不至於這般失態。

憑什麼薛氏萬般如意,而他們三人就不能?他不能讓薛氏好過。

次日,謝凌雲和謝蕙下學歸來,途中遇上了謝懷信。

謝懷信招手,神秘地道:「三妹妹過來,哥哥有話跟你說。」

「五哥哥請講。」謝凌雲上前,謝蕙則面無表情避開了。

謝懷信不理會謝蕙,只壓低了聲音道:「昨日咱們作詩,三妹妹怎麼不來?」不等她回答,他又道:「哥哥挑了首好的,給妹妹瞧瞧。」說着從袖筒中取出摺疊的方方正正的一張紙來。

「妹妹瞧瞧,絕對的言之有物,志向遠大……」

謝凌雲有些好奇,就着他的手暼了一眼:「他的字不好看。」

「不好看?這可是柳體,法度森嚴,怎麼會不好看?」謝懷信急了。

「就是不大好看啊。」謝凌雲認真道,「而且他這不是柳體。」柳體字她也描摹過,不是這麼一回事兒。「二姐姐還在等我呢,我先過去了。」

她展顏一笑,快步向謝蕙走去。

謝凌雲的事情,謝蕙從不多問,更何況還與謝懷信有關。她只淡淡一笑,加快了腳步。兩人一起回薛氏的院子。

薛氏一見她們,照例笑吟吟地問她們,餓不餓、累不累、夫子講的可都能聽懂之類。兩人一一答了。謝凌雲問道:「阿娘,五哥哥剛才來做什麼?」

謝蕙也好奇,聽薛氏道:「他能有什麼事?說是二十八的廟會,他想陪你們姐妹三個去轉轉。」

「真的?」謝凌雲來了興緻,「他當真這麼說?」她知道此地規矩嚴苛,女子外出艱難,得有父兄陪着。她這十年出門的次數寥寥無幾。——聽阿娘說,京城大戶人家的閨女出門還得坐馬車,戴冪籬呢。

「阿芸想去?」薛氏看出了女兒眼中的嚮往。

「當然。」謝凌雲眼睛滴溜溜直轉,「不過阿娘要是不同意,那女兒就不去了。」能出門當然好,但若因此讓阿娘不快,那就沒意思了。

謝蕙低頭,心裏琢磨謝懷信到底打什麼主意。莫非是想讓謝萱跟誰見面,怕太太不允許,就拉她們兩個做掩護?

薛氏跟她的猜測差不多,馮姨娘迫切希望謝萱早點定親,還不止一次暗示謝懷信的好友就挺好。多半是這回有了人選,想要謝萱私下見見。

對謝萱的婚事,薛氏一直很頭疼。綏陽縣人不少,可跟謝萱相配的還真不多。好聽點說是候府千金,說不好聽的也就是個縣令的庶女。跟陳家聯姻無望后,薛氏想着不行找個有功名的讀書人算了。

既然他們有其他想法,就隨他們去。只要不出格,她都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你想去就去吧。」薛氏摸了摸女兒的頭,心裏暗暗擔憂,再過兩年,阿芸也該議親了,「到時候跟着你二姐姐,不要亂動。」

謝蕙連忙起身,說會照顧妹妹。她捏了捏手裏的帕子,當然,她也會很留意姐姐。

又兩日,陳家再次遞了帖子邀薛氏母女去做客。薛氏十分客氣地拒絕了,說家中諸事繁忙,抽不開身,擇日再約。

笑話,陳家瞧不上她們,她們何必巴巴地去惹人嫌惡呢?

薛氏和謝蕙都以為謝懷信主張的廟會之行是為了謝萱,而謝萱自己卻並不知情。謝懷信跟她提時,只含糊說要帶她散心云云。

現在的謝懷信好太多了,沒有染上那些臭毛病。謝萱不想違逆他的意思,就點頭應允了。——她不想太過特殊,她要把存在感降的低些再低些。

兄妹四人想法不同,但是對這即將到來的廟會之行全無排斥之意,還隱隱有些期待。

謝律也贊成,還誇讚兒子頗有兄長之風,額外賞給兒子一方硯台。

面對父親的賞賜,謝懷信習以為常。不過還是一派歡喜模樣,讓父親更加高興。

這幾日,他已經跟孫九打了招呼,說是妹妹看了那首詩,覺得甚好,有意結識,約在廟會當日相見。他還特意叮囑了孫九,說那妹妹雖然年紀小,卻是正頭太太生的,難得的絕色,暗示孫九把握好機會。

孫九的家世在那幫公子哥兒里,屬於末流,人又有些呆。大傢伙兒平日裏不大瞧得上他。他不敢相信有這樣的好事兒落在自己身上。還是謝懷信拍著胸脯保證,他才信了,難道說真是看上了他這渾身的才華,對他傾心?

這可真跟話本子裏寫的一樣啊!接下來他是不是就要跟縣令家的小姐定情,然後趕考,高中狀元?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興奮得睡不着的他越發期待與佳人的相見了。

馮姨娘一直緊鎖的眉頭終於緩緩舒展,臉上也漸漸帶出了些喜色。

總會有辦法的,是不是?

薛氏有孕以來,就將府中事務交給了三個姑娘。小事她們姐妹商量,大事仍由薛氏做主,倒也不出差錯。薛氏如今對衣食方面格外小心,凡入她口之物都由心腹親自動手,絕不假手與他人,一應香料也全都撤了,恐有人從中做手腳。

期間,馮姨娘曾送來小兒衣物向薛氏示好。可惜她剛離去,薛氏便命人丟掉了這些東西。

岳姨娘的事,薛氏還記得清楚。

又兩日,馮姨娘身體不適,請了常來看病的祝大夫給開藥方。

馮姨娘對旁人不放心,教兒子懷信親自去藥房抓藥,還特意叮囑兒子,她前幾日,不小心撞到桌子上,身上青了一大片,問問藥房的大夫需要什麼葯,帶回來一些。

謝懷信挑了挑眉,拿着藥方離去。

取了葯后,馮姨娘也開始日日讓人在廚房守着葯爐煎藥。有時,她還會親自去看看丫鬟是否偷懶。

謝家的廚房這下有兩個爐子煎藥,一個是太太的安胎藥,一個是馮姨娘治病的葯。

聽說馮姨娘也每日煎藥,謝蕙思索了許久,終是悄悄去找了薛氏,說道:「母親提防些,當初我姨娘就是……」

說起早逝的岳姨娘,她心中黯然。

薛氏輕輕拍拍謝蕙的背:「蕙兒放心,我心裏有數。」

其實自馮姨娘病後,薛氏就沒再喝過大廚房煎的葯。——大夫說,她這一胎極穩,沒必要喝安胎藥,喝多了反而對身體不好。但是這葯嘛,自然還是要煎的。

馮姨娘暗地觀察打探了幾日,發現給薛氏煎藥的人由原本的劉媽媽變成了謝蕙。她先是不解,略一思索,便明白過來。謝蕙這丫頭,是在討好巴結薛氏呢。也真是蠢,難道尾巴搖的歡快些,薛氏就能給她找個好婆家不成?

姨娘不是好東西,女兒也不是什麼好貨!

馮姨娘不待見薄命的岳姨娘,對她女兒自然也沒多少好感。她暗暗琢磨了一陣子,心說,或許還能一箭雙鵰呢。

謝蕙給阿娘煎藥,這讓作為親生女兒的謝凌雲感激而慚愧。按理說這事應該由她來做才是。

「算了吧,你才多大?我還怕燙着你呢。」謝蕙道,「阿芸,你就別跟我爭了。你陪母親說話就好。要是我姨娘還活着,要是我姨娘還活着……」

她說着說着聲音哽咽,低頭掠頭髮之際,擦拭了一下眼角:「你就當是我為娘做點事吧。」

謝蕙說的含糊,謝凌雲心裏也酸澀。她心說,那就由二姐姐去吧。可是,二姐姐也才十二歲啊,並不是一個能讓人完全放心的年紀。

謝凌雲將自己的擔憂說給母親聽,薛氏只笑了一笑:「阿芸長大了,知道擔心娘了。」

「怎麼能不擔心?」謝凌雲嘀咕,阿娘這個時候懷着身孕,不比平時,丁點馬虎不得。她輕聲道:「那阿娘喝葯前我得先看看。」

她勤修內力,五感靈敏,阿娘喝的葯是什麼顏色,什麼氣味,她記得很清楚。——劉媽媽不止一次念叨,說安胎藥很重要,不能有分毫差錯。既是如此,那肯定得萬分小心啊!

薛氏笑吟吟地看着女兒,點頭道:「行行行,聽你的。」

阿娘這態度,分明是把她當小孩子,謝凌雲很發愁。她是認真的,安胎藥送來,她要先研究一下。

這一看不要緊,還真給她發現了問題。黑乎乎的湯藥,看着跟以往沒分別,不過氣味可就不同了。

「阿娘,這葯不對!」

薛氏笑容收斂:「什麼不對?」

「葯啊,葯的氣味不對。」謝凌雲很篤定,「這回葯的氣味,跟平常的不一樣。」

具體怎麼不一樣,她也說不上來。上輩子她跟着師父,也只簡單認識幾種草藥,再多的就不知道了。其他事可以馬虎,可這葯關係到阿娘的身體,不能大意。

「這話什麼意思?這可是你二姐姐親手煎的葯。」薛氏面色微冷。

「我不是說二姐姐不好,我是說這葯不大對勁兒。」謝凌雲認真道,「或許是這回沒煎好,或者是火候不對呢。阿娘,再重新煎過吧。」

說話間,謝蕙走了進來,沖薛氏施了一禮后,輕聲道:「母親,這葯先別喝。」

「蕙兒何出此言?」薛氏似乎極為詫異。

謝蕙細聲細氣道:「我正看着葯爐子的時候,有個丫鬟匆匆忙忙趕來,說是父親找我,她自告奮勇要替我先看着……」

薛氏心內瞭然,她看了女兒一眼,不免詫異。莫非她真嗅出了不同?

這回來了幫手,謝凌雲更是要阻止阿娘喝這可能不正常的葯了:「阿娘,我不是小題大做,連二姐姐都這麼說了。興許那丫鬟不會煎藥,水放多了或是放少了呢……」

薛氏心中冷笑,若這葯真有問題,那可就不單單是水放多放少這麼簡單了。揮揮手令兩個女兒退下,她輕聲道:「你們先下去吧,我自有主張……」

謝凌雲還要再勸幾句,謝蕙卻扯了扯她,在她耳畔說道:「你別擔心,聽話就是了,母親又不傻。」

這話說的有理,謝凌雲依言退下。

然而,半個時辰后,她聽到消息,阿娘肚子疼,已經讓人去請大夫了。

謝凌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第一反應便是阿娘還是喝了那葯!她又氣又急,阿娘怎麼就不相信她呢?不是說了不對勁兒么?

匆匆忙忙趕到母親的房間,爹爹也在,正握著阿娘的手安慰,見她進來才收回了手。

「阿娘,你怎麼樣?」謝凌雲擔憂不已,看阿娘面色蒼白,眉頭緊鎖,她甚是心疼。

薛氏反而安慰她:「不要怕,阿娘沒事。」

「還說沒事?你現在有孕在身,肚子疼哪裏是小事?」謝律皺眉道,「大夫怎麼還不來?」

卻聽薛氏嘆道:「相公,你在為當年的事怨我?」

謝律手上動作一頓,下意識否認:「沒有。」可他卻在心裏說,有的吧,的確是怨過她吧。或許他偏袒馮姨娘,可能也有這一點原因。那為什麼不偏袒岳姨娘呢?最初在綏陽的四年,岳姨娘也在他身邊的啊。

剛一想到岳姨娘,他就看見了紅着眼睛的謝蕙。老實說,他對這個女兒的感情最淺,謝蕙非嫡非長,而且總能讓他憶起一些並不開心的事情。可是,現在看到她單薄的身影,他竟生出一絲愧疚來。

咬了咬牙,謝律道:「琬琬,就這樣吧。明日就把她送過去,對外就說,就說馮姨娘暴斃,府里再沒有這個人。」他面上隱隱帶了懇求之色,補充道:「咱們是厚道人家,肯定不會打殺了她,她的賣身契在老太太那裏,也發賣不得。就看在那倆孩子面上,看在老太太面上,讓她青燈古佛了此一生,也當是為咱們的孩子積福。」

這已經是他能想出的最好的結果了。馮姨娘陪他十多年,他到底還是不忍心要她的命。

薛氏的沉默教謝律一顆心浮浮沉沉,他等待了許久,才聽到妻子輕輕「嗯」了一聲。謝律長舒一口氣,驚覺背上已有一層冷汗。他暗道一聲慚愧,心中莫名酸澀。

「爹爹教馮姨娘出家,馮姨娘肯么?」謝凌雲忽然問道。她以前倒也聽說過,有大魔頭作惡多端,後來經高僧點化,棄惡揚善,皈依佛門。且不說這對於死在大魔頭手上的無辜者是否公平,只說馮姨娘跟這並不相同。而且,馮姨娘願意出家么?

「這就不用你擔心了。」謝律道,「她若不從,唯死而已。她會好好選擇的。」

「那哥哥姐姐那裏呢?」謝蕙怯怯地問道,「他們姨娘被送到庵堂。他們會不會記恨父親和母親?會不會遷怒還沒出生的弟弟?」

謝律騰地站起:「他們若真這般不孝,自有本朝律法等着他們!」

薛氏哂笑:「你這會兒倒想起律法了。」

謝律面色一紅:「就這麼定了,他們兩個,我會好好教訓。馮姨娘沒了,以後就不要再提起她了。咱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你先歇著,我去處理一些事情。」他走得很急,以防薛氏突然反悔改變主意。

他怕遲則生變,次日一早便讓人將馮姨娘的口堵了,悄悄往馬車一塞,送到城西的靜慈庵。

靜慈庵條件簡陋,香客少,衣食多靠自己動手。老尼姑見送來一個嬌滴滴的美貌婦人,知道是犯了事的,可以任意支使,更不要說那烏油油的頭髮上簪著的首飾了,可是能換不少米面。當下喜滋滋地收了,聲稱入我佛門,會好生感化她。

馮姨娘這十多年也算養尊處優,力氣哪能跟常常挑水澆菜的老尼姑比?她還在以淚洗面,籌劃着怎麼回去,就被兩個尼姑一起按著,拔了首飾,鉸了頭髮。原有三千青絲的頭皮變得光溜溜的。她一口氣上不來,直直暈了過去。

謝律這件事做得乾淨利落,待謝懷信兄妹知道姨娘被送走時,已經遲了。

謝懷信吵吵嚷嚷,要個說法:「父親,那薛氏不是沒事嗎?為什麼還要把姨娘趕出去?姨娘身體不好,若真有個萬一……」

謝律勃然變色,蕙兒的話忽然浮上心頭。這還是當着他的面呢,就稱嫡母為薛氏?他當即斥道:「跪下!誰給你的膽子不敬嫡母?」

謝懷信的氣焰一下子消失了大半,被妹妹謝萱扯著袖子跪在地上。

從昨天事發起,謝萱的眼淚就沒止住過。不過,此刻她倒比兄長鎮定許多:「父親,你別怪哥哥,他只是擔心姨娘。姨娘雖有錯,可她對我們有生養之恩。若不聞不問,那倒真是畜生不如了。」

謝律哼了一聲,心說是這麼個道理,氣兒順了不少。

謝萱又道:「萱兒知道,父親仁善,母親大度,肯定不會跟姨娘一般見識。姨娘做錯了事,是該受懲罰,只是父親是怎麼罰她的?」

嘆了口氣,謝律道:「我本要打殺了她,是你母親求情,說是看在你們面上,饒她一命。你姨娘自知罪孽深重,深感後悔,她不願耽留塵世,就削髮為尼。她跟咱們這些塵世之人,再無瓜葛了。」

他想,這說辭對每個人都好。他鐵面無私,琬琬寬宏大量,馮姨娘也知錯就改。最好以後一家和睦,不問舊事。唉,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果真如此啊。

謝萱一怔,又哭又笑:「多謝父親……」她強拉着兄長給父親磕了頭。

父親離開后,謝懷信恨恨地罵了幾句,說要去尋找姨娘。

謝萱卻忽的冷了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你什麼意思?」

「姨娘的葯哪裏來的?還不是你給的?」謝萱感到寒氣從心底冒出,一點點蔓延到四肢,「我不信你猜不到她的目的,可你還是這麼做了。她事發了,你躲到一邊,她被送出去了,你倒充當孝子了。謝懷信,你真是太讓人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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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宅生存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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