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無腳鳥

200.無腳鳥

我人站在那裏,有些不知所措,抱住我的是個十一二歲的大男孩,眉目清秀,卻又稚氣未脫,眉目依稀有些熟悉,可是好像又和以前不太像,我站在那裏,竟然有些不太敢動,以為是自己在做夢。

他也一直仰著頭看向我,那雙大眼睛卻還是和以前一樣純凈,帶着清澈的笑。

一瞬間,四周的安靜了。

過了半晌,我緩緩抬起了頭,不遠處的一棵樹下正站着一個男人,那男人臉上帶着笑,那笑容就如初春的第一縷陽光,溫和而不灼熱。

抱着我的孩子,抬手指著不遠處的男人說:「看,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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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天氣總是格外的涼,高管姚耀清被捕的事情的已經過去兩個月,可這兩個月的時間,仍舊沒有讓這件事情的熱度減少,譚菀和石傑在娘家吃飯的時候,飯桌上聊的都是這話題,譚菀的母親,譚夫人一邊吃着飯,一邊對譚菀滿是憤恨說:「易家的那一雙兒女我雖然不待見,可是易家夫婦我倒是見過,兩夫妻非常和善,沒有什麼架子,倒是很好的兩個人。

之前出了車禍,兩夫妻突然去世,我還在感慨世事無常,老天爺專收好人呢,現在看來,壓根不是這麼一回事,原來是被人害死的!」譚夫人滿是可惜的嘆了一口氣搖著頭說:「果然,生意不能做太大。樹大就招風。」

譚菀的哥嫂嫂聽了,接話說:「是啊是啊,當年易家生意做的多大啊,雖然易家那雙兒女鬧出了一出醜聞,不過易家那個易晉是真的優秀。」

提到易晉,譚夫人看了譚菀一眼,她自然是清楚的知道,自己女兒當年做過的那些傻事,石傑還坐在一旁,她趕忙轉移話題問:「哎,對了,聽說這個案子已經判下來了,判的怎麼樣了?」

譚夫人說完。便立馬看向一旁的石傑問:「石傑,你是當律師的,應該知道的比我們多,你說這案子會怎麼判?」

石傑對於丈母娘的問話,他雖然是很不願意摻和這種話題的,不過還是回答了說:「這個案子姚耀清和吳家那邊結黨營私,外加牽扯一個於家,受賄貪污這些是肯定不用說的,光貪污受賄以權謀私這種事情,判個一二十年基本上是跑不了,外加易家那場車禍,無論對方律師如何辯論,兩條人命,死刑是絕對改變不了的,」

譚夫人聽女婿如此說,忽然又想起什麼,又問:「對了,那個吳睨呢?我聽說那個吳睨是姚耀清的私生女?到底是不是這回事?」

石傑剛想回答什麼,吳睨在一旁說:「媽,別人家的事情,你能不能別這麼八婆。」

譚夫人嘖了一聲,當即便反駁說:「現在大街上都在議論這件事情,我怎麼就不能問了?」

譚菀剛想說什麼,石傑怕母女兩又吵起來,便趕忙摁住譚菀的餓瘦,對丈母娘說:「吳睨是姚耀清的女兒。不過是私生女,聽說當年是和一個妓女一夜情之後生下的,不過當時他在當官,作風上不能有污點,便把吳睨給了吳家收養,吳志軍是姚耀清的一個遠方親戚,這麼多年公司也是靠着姚耀清起來的,雖然官不準為商,可實際上吳家的企業都是姚耀清在操控,吳志軍只是姚耀清的幫手而已。」

譚菀的哥哥石傑如此說,便也在一旁說:「吳家一直都在和政府合作的,當時我還在想,吳家怎麼和政府這麼交好,原來竟然這個原因。」

石傑說:「姚耀清一直都在利用自己的權利以權謀私,這次會翻了船,其實是遲早的事情。」

譚菀的哥哥說:「不過我聽人說,這次姚耀清會翻的原因不是那麼簡單,好像是被人舉報了上去,上面派人下來調查的,可是姚耀清做了這麼多違法的事情這麼多年,上面都沒查,這一次怎麼就突然查了?石傑,你知道具體原因嗎?」

說到這裏,譚老爺子也放下了碗,在一旁冷哼了一聲說:「官場那些人,誰給好處,就護著誰,這幾年那姓姚的還要如何猖狂?在本市基本上就是一霸,多少企業湊上前去給他送錢?這次突然查了起來,大約是他上頭的人不護了,而且他這幾年鬧出這麼大動靜,就像你媽說的樹大招風,招風的後果就是氣數已盡,現在當官的能有幾個好人,還不是氣數已盡就棄嗎?免得給自己惹上一身騷。」

身為律師的石傑聽到老爺子如此說,便開口笑着說:「爸,話不能這樣說,人都有好人和壞人之分,更何況是官呢,有好官就會有貪官,據我所知,這起巨大的謀殺案,就是曲警官查出來的,又以警察局的名義起的訴,警察局告一個本市市長,這種事情您應該沒見過吧?很多時候,壞人是很多,可好人的功勞我們也不應該跟着一起一棍子打死。」

老爺子被石傑的話,說的倒是啞口無言,小聲回了一句:「那倒也是。」

石傑說:「好在最終還是查了出來,倒是也不枉費曲警官這一腔熱血。」

譚媽媽攪拌著碗內的銀耳蓮子湯說:「是查出來的,我倒是挺可憐姚耀清那個私生女的,被自己的父親安排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我要是她媽,可真得心疼死。」

譚菀的嫂嫂說:「聽說她媽早死了,而這個姚耀清對她也不是很重視。」

譚媽媽說:「自己作孽就行,還要帶着自己的孩子一起作孽,真是殺千刀的。」

譚菀的嫂嫂看向石傑問:「哎,對了,石傑,姚耀清的女兒會怎樣啊?聽說易家那幾條人命,她也是兇手之一。」

石傑說了兩個字:「死刑。」

所有人聽到這兩個字,便都不在說話,各自打了個寒顫,大約是這兩個字過於陰沉。飯桌上誰都沒有再說話,各自開始吃着飯,這個時候孩子因為打了幾個噴涕,把剛吃的奶吐了出來,屋內又是一陣手忙腳亂。

一家子哄的哄,孩子哭的哭,電視機的聲音也特別嘈雜,其餘坐在餐桌邊的人繼續吃着飯,閑散的談著,但好在,屋內的燈夠明亮,嘈雜的聲音,匯聚成了一個家。

石傑和譚家人說的話。對的一字不差,幾天過後,警察局起訴的案子便被判了下來,貪官姚耀清被判了個死刑,被抄了家,而他的私生女吳睨也是死刑,連同江華。

其餘和這件案件有關的相關人員,判的判,抓的抓,倒是鬧出好大的動靜。

本來已經稍稍平息下來輿論,又再次沸騰了起來,本來都不怎麼關心時事的老百姓們,倒是難得一致的罵起來了貪官。

至於易家敗落。以及姚耀清和易氏那段恩怨,還有易氏夫妻那兩條人命,倒顯得沒那麼重要了。不過走到現在這一步,所有一切全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人間雖險惡,人心多數時候還是向善的。

有好人,自然有壞人,這一點是生生不息的,但在成為這兩個定義的其中一個定義時,我們要時刻記住,生活不止,希望就不死。

消息出來后。譚菀卻並不開心,反而滿是擔憂,因為自從這件事情出來后,易晉和易小樊便雙雙消失,沒有人知道他們去哪裏了,也沒有他們任何消息。

譚菀急得直打轉,這幾天在和石傑說,是不是出什麼事了,為什麼沒有他們任何一點消息。

這個時候,石傑總會和她說:「沒消息才是好消息,這個環境對於他們來說,太混亂了,換個地方透透氣。對於他們也是好事。」

譚菀問:「你怎麼這麼肯定他們是走了,而不是出事了?」

這個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敲門聲,譚菀和石傑相互看了一眼,譚菀去開了門,門外站着的是一個快遞員,快遞員把一封信交到了她手上。

譚菀打開看了一眼,裏面只有簡單兩個字勿念,信封的右下角落了一個名字,小樊。

石傑見譚菀拿着那封信一直都沒有動,便問:「誰來的?」

說完,便從她手上拿過,他看了一眼內容,他一下就明了。

這個時候。譚菀忽然一把撲在了石傑懷裏,便是大哭了出來,她哭着說:「他們是真走了!」

石傑抱着譚菀,有些哭笑不得的安慰着她說:「這不是很好嘛?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生活,也許這是最好的結局。」

譚菀哭着說:「可是,可是為什麼不當面和我說再見,兩個五算是怎麼一回事,我們好歹都是這麼多年朋友了,小樊還說過要喝我孩子的滿月酒呢,孩子還沒生,她就走,她這個乾媽怎麼當的。」

石傑輕撫着她後背,笑着說:「好了好了。總有萬般不舍,可終歸有一別,你應該慶幸是這樣不是嗎?」

譚菀忽然一下子破涕笑了出來,她從石傑懷中抬起了臉,擦著臉上的眼淚看向他說:「是啊,這樣挺好的,好在,都沒有走散,而且小樊好像懷孕了。」

她又從石傑手上拿過了信,然後指著右下角小樊那兩個字後面的四個笑臉,她說:「一家四口。」

石傑驚訝的問:「這都能夠看出來?」

譚菀笑着說:「她當初和我說過,四個笑臉,就代表四個人。」

石傑和譚菀相視一笑,陽光灑落進來,倒是難得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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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睨和易晉第一次見面時,是在一個飯局上,她以海龜的身份和他見面,初次見他,讓她覺得很驚艷,那種驚艷並不是說他長得多美,而是他舉手投足間,讓人基本上無錯處可挑,談吐嚴謹,不多言,但是也不過分疏離,舉止不俗。

但是她看得出來,他是很敷衍的,顯然這場相親宴他不是自願的,並且對她也不太感興趣,倒是是不是看一眼手機,手機的屏保上是一個女孩子的照片,和他長得一點也不像,但是他們說那女孩子是他妹妹。

他坐在對面一直在估算著時間,而他的母親易太太一直在和她攀談。

她在觀察他的同時,還要應付那聒噪的易太太。

那個易太太很滿意她,至少比易晉對她有興趣多了,可是這場相親宴還沒進行到一半,他接了一通電話,便以公司有事為由,提前離開了這裏。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以相親為開端,可是結尾,卻是如此的慘淡,讓人絕望。

她這輩子最想得到的一個男人,卻也是怎麼也無法得到的一個男人,他們之間隔着的豈非是一條銀河的距離,她不知道銀河到底有多遠,但她清楚的明白,銀河的距離絕對沒有他們之間遙遠。

從她帶着目見他的第一面開始,從她安排殺了他父母開始,從他決定在丹麥殺了她的那一年開始。

她就清楚的知道,他們之間從一開始就註定了,雙方你死我亡。

不知道為什麼想到這裏,吳睨想着想着就笑了出來,笑着笑着就哭了出來,這個時候監獄外走進來兩個獄警,那兩個獄警到達她面前後,便看到桌子上那頓豐盛的早餐,她沒有碰一口。

那獄警問她:「不吃了嗎?」

她捂著臉一直在笑,又一直在哭,看上去瘋瘋癲癲的。

那兩個警察乾脆直接把她從床上給架了起來,便帶着她往外走。

吳睨就這樣被他們拖着,拖到監獄門口時,她抬頭看了一眼監獄里高高的窗戶,有陽光從外面照射了進來。暖暖的。

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陽光,彷彿世間罪惡在這一刻得到了凈化,可惜的是,她沒時間了,她沒時間感受了。

她望着窗戶外的陽光慘笑了一聲,慘笑出來后,她捂住了臉,又痛哭了出來。

十二月的天氣總是出奇的冷,特別是在死刑場這種地方,當天空中傳來一聲槍響時,吳睨在心裏想。

爸爸,你把我害得好慘吶……」

小時候她很乖,很聽話,不哭不鬧也不吵,可是她不是很明白,她的親生父親為什麼會不喜歡她。

於是為了討好她,她做盡了所有認為他會開心的事情,可是到頭來,她才發現自己從始至終都只是他投出去復仇的棋子,而他復仇的動機,是為了曾經死去的一個女人,那個女人並不是她母親。

她一直在想,如果她和易晉換個方式遇見,換個方式認識,換個方式相處,是不是……會有可能呢?

她問自己恨不恨他,她覺得自己不恨他,但是她怨他。

怨他什麼,她也不知道,只覺得他們之間太過空蕩蕩了,總要用一些東西來填補,這樣才顯得,有些事情並不是她一個人在心甘情願。

愛恨從來都不由人,喜歡上他,是她這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情,好在,她沒有為他做過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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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姿雅收到了一分析,是易晉委託陳溯拿過來的,那封信的內容是一份委託書,小牧的委託書,大意是希望她能夠替他把小牧好好撫養成人,其餘再也沒有其他。

連隻字片語都沒有。

小牧是易晉當年在孤兒院收養的一個孩子,當時還沒找到小奇,他在找小奇的路上看到那個孩子時,只覺得眉眼和小奇相似,經歷喪子之痛的他,就這樣收養了。

但是易晉並不打算把小牧帶走,因為小牧和傅姿雅親,他需要個媽媽,而不是一個大家庭,和傅姿雅在一起,可能更適合他成長,而一直照顧著小牧的傅姿雅,想必也不捨得放手小牧。

現在把小牧委託給傅姿雅,是最好的一個決定。

傅姿雅看完那封委託書后,坐在那久久都沒有動。

陳溯只是安靜的站在她身旁。

傅姿雅看着窗外那場大雪問:「他們去哪了。」

陳溯不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才說:「也許是一個我們都找不到的地方。」

傅姿雅扭頭看向他,像個小孩一樣無助的問:「那我該怎麼辦。」

陳溯緩緩蹲在了她面前,他抬手,第一次撫摸上她的臉說:「你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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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華問過自己,是什麼喜歡上她的呢,他自己心裏其實也沒有數。

也許,是那時候,老爺子身邊經常會竄出來一個年紀和他差不多相仿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總是怕挨打,很怕老爺子,但是又很貪玩,她經過的地方一定是一片雞飛狗跳,雞飛蛋打。

但是安靜下來,她也會文靜。

她總是喜歡穿白色裙子,扎著長長馬尾辮,亭亭玉立站在那裏時,就像名畫里的天使。

可是他知道,他配不上他,他們相差這麼大。

那時候她在三番里學習毛筆字的時候,總是不太專心,寫到七扭八歪的,老爺子要抽查起來,她就急了,捧著字帖,一臉墨水的哭喪著臉去找那個人,抓着他手臂左右搖晃着,撒嬌著說:「哥,你幫幫我,你快幫幫我嘛,這些字我老是寫不好。」

而比她大很多的那個人,總會責備的看她一眼,但是又很時無奈的幫着她作弊。

這個時候她就會很狗腿的站在他身後,一時給他扇扇風,一時給他遞遞茶。

那人對她出奇的有耐心。總是不厭其煩的和她叮囑各種事情,她在一旁總是要聽不聽,敷衍著。

他們兩人站在一起,出奇的和諧,出奇的登對,好像本該是這樣,外面鄰居總是誇,易家出了一對好兒女,長得跟畫似的。

可他卻永遠都只能躲在角落安靜的瞧著,瞧着她跟他嬉笑打鬧,瞧着她在祠堂罰跪,半夜被他抱了回去。

他瞧着她被責罰挨打了,那個人把她抱在懷裏。替她抹着眼淚。

他們眼中好像只有彼此,沒有別人。

還有一次,他見到那個人吻着她,在紫藤架下,她整個人挨在他懷裏縮成了一團,瑟瑟發抖,臉色是緋紅,比牆角那些薔薇還要紅。

他吻着他,吸允着她,一點一點把她所有美霸佔,吞噬。

可是她卻並不反抗,只是抓着他,依賴着他。

那不是他第一次見他們這樣了。有時候在房間,她賴在他懷裏,纏着他給她念童話故事書,或者他在打電話時,她總會在後面搗亂,打擾他接聽電話。

無疑,最後她的結果是,被他抓在懷裏吻著,狠狠的懲罰著。

她又是笑又是鬧,聲音似銀鈴,如此的動聽。

他會惡毒的想,也許現在他應該去告訴老爺子,不知道老爺子看到這樣的畫面。會是怎樣的反應,他笑着想,一定會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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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敏看了最新出的那一期報紙后,孩子正在床上撕心裂肺的哭着,她坐在那裏看着窗外飛過的一行鳥,她不知道那是些什麼鳥,但是她知道有一種鳥,沒有腳,一生只落地一次,那一次就是他死亡那一天。

而她心目中的江華,就是這隻鳥,一直不斷的飛啊飛啊,卻始終飛不到他想要到達的終點。因為他想要的地方太遙遠了,他用盡一生力氣都無法企及。

有時候她在想,也許沒有腳不是他的錯,是老天的錯,因為他從來都沒選擇的機會,走到這一步,只是他運氣不佳而已。

如果老天爺給他一雙腳,他一定會走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寒門子弟,總差那麼點運氣。

他的選擇,她也不怪他。

她唯一能夠做的,就是替他照顧好孩子。

她放下報紙后,便緩緩起了身,朝着哭鬧的孩子走了去。

她把孩子抱在了懷裏。一邊哄著,一邊摸着他的臉說:「好孩子,爸爸走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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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不及你眉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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