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小卦子暗暗嘆口氣,為新晉的喬婕妤灑一滴鱷魚淚,然後,從自己的袖子裏面掏出一個鏤空的小銅籠子,將上面的小門一挑,咻地,裏面竄出來一隻活蹦亂跳的肥老鼠,直接奔著喬婕妤的裙底而去。

「啊!」喬婕妤如某人願地驚叫,手打腳踹。

「哦……」這是被色所迷而誤傷的皇帝。

顧雙弦捂著自己的命根子,指著小卦子發抖,「你、你方才說什麽?」

「奴才說,皇后要給皇上誕下三皇子了!皇後有命,請皇上去一趟鳳弦宮。」

顧雙弦故作鎮定地問:「她已經生了?」

小卦子退後一步,恭敬道:「剛剛才陣痛。」

顧雙弦沉聲,再問:「傳了太醫沒?」

小卦子忍不住再退一步,身子落在八寶屏風之後,彎身,「傳了。」

顧雙弦猛地拿着一個枕墊擲在他的腦袋上,「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你到底是大雁朝的子民,還是夏家的奴才?」

小卦子「撲通」一聲跪在地板上,小籠子咕嚕嚕地滾到紗簾邊,梅紅的帘子、棕黑的籠,融在一處如血液侵染;顧雙弦眼神一跳,只覺得有什麽在心口最深處割鋸出來,他一把掀開喬婕妤的裙擺,沒看到老鼠的蹤影,再左右張望。

喬婕妤指著床角悶頭悶腦打轉的老鼠,「在那裏!」

顧雙弦瞪她一眼,暗痛和驚慌稍縱即逝,探手一抓,就將老鼠的尾巴給提了起來。

白色的小老鼠在空中掙扎地唧唧叫,小眼睛恐懼著,牠的身後是同樣瑟瑟發抖的柔媚女子;隨手一甩,將老鼠砸在小卦子腦門上,「太瘦了。」燭光微暗,人已經下了床榻,沒有看向尖叫過後弱弱哭泣的小白兔。

太瘦了,是要小卦子再養胖點?跪在地上的小太監糾結了,再來不及細想,又機靈地爬起來替皇上穿上衣衫,扣好腰帶;金冠還沒戴,顧雙弦已經丟了開,疾步走到了殿門口,頓了頓,再瞄著內殿床榻上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子,越看越眼熟,越瞧心裏越發苦悶。

真像!可到底不是那個人。

若是她肯對他示弱,他也犯不着尋根究底地苦了她。

軟弱,好像是夏令姝天生就缺陷的情感,哪怕是生死一線的臨產,她都是用着絕對冷靜地語氣提醒他:「身為皇帝,你有責任和義務陪伴在皇後身邊。」

冷漠得讓人恨,高傲得讓人妒,還讓他不得不順着她的棋盤來落子。

一行人明明腳步慌亂,在外人看來卻是晃悠悠,緩慢地來到鳳弦宮。

太后的人馬也從燈火通明的另一頭趕了過來,不是親生母子的母子面面相視,顧雙弦先打了招呼,讓太后先入了宮殿,自己再跟上。

張嬤嬤與方嬤嬤是夏令姝的隨嫁嬤嬤,早已去了內殿,太醫們隔着一層薄紗聽脈,醫女們有條不紊地讓人準備熱水、剪刀、藥物等,到處都是忙碌的身影。

顧雙弦從來沒有見過女子生孩子,乍然見到這麽多人在宮殿中穿行,每個人臉上都是慎重和緊張,也不由得揪著心,面上還不露分毫地讓人奉茶,好整以暇地與太后說起了閑話。

太后是趙王的親娘,是已故的靜安太后的姊妹,靜安太后在大皇子逼宮之時被人害死,皇上感念趙王為大雁朝做的貢獻,加上謀害靜安太后的賢妃也被淑妃正法,登基之後,才奉當時的淑妃為靜淑太后,頤養在後宮。

兩人以前也是母慈子孝,現在太后一心在皇后臨盆上,顧雙弦勉強維持淡漠討不到好,沒多久就沉默了下去。

內殿除了太醫細聲討論藥方的說話聲、醫女的輕聲吩咐聲,硬是沒有絲毫夏令姝的痛叫,就算是顧雙弦他也隱約有點擔憂起來,想起皇后的親姊姊夏令涴生產之時的慘叫,只覺怪異,站起身來走了兩步,喚住宮女問:「皇後身子到底如何了?」

那宮女被顧雙弦略顯兇狠地表情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回答:「皇后她不肯出聲,奴婢們也不知道她……她到底有多痛,只是,皇后的肚腹動靜很大,羊水流了大半了,太醫說、說……」

還沒說完,張嬤嬤已經出來,雙目通紅地對太后稟告:「娘娘說自己不成了,讓人去夏府請得趙王妃來,她有遺旨想要交代。」

「什、什麽?」顧雙弦驚叫,出了聲之後才發現那話有點殘破,裏面的恐懼像是一根琴弦綳斷了,發出嗡嗡的回聲,他卷著雙手背在身後,極力忽略上面的抖動,平靜地問:「皇后不是好好的嘛,交代什麽遺旨?你是她的奶嬤嬤,說話要有點忌諱。」

張嬤嬤隨着夏令姝陪嫁過來,對這兩位的事情是最明白不過的,當下也不害怕,用着比皇帝更加冷淡的表情道:「娘娘自從上次被人下毒之後,就從來未曾好過,怕將毒遺留給腹中的皇子,自己硬是逼着太醫們用藥壓下了毒性在肺腑,之後皇上讓娘娘遷往離宮暫住,離宮是避暑的地方,風涼地潮,娘娘每日裏咳嗽不止,還要來往煌央殿審察皇子公主們的課業,身子早就不堪重負,今日受了刺激,回來後就說胸口疼,早早睡下了,奴婢們以為會沒事,哪知道此時要臨盆,方才太醫把脈,問娘娘是保大人還是孩子?」

今日的刺激是什麽?只有兩樁,一樁是選秀女,一樁自然是九王爺在她面前說的那番話。

誰不知道夏家是皇后的娘家,皇上要拿她娘家開刀自然也是做好了廢棄皇后的打算,驚怒交加之下影響了胎氣也是正常。

顧雙弦吶吶無語。

太后在一旁道:「皇後身子一向強健,雖然是第一胎也不至於母子陰陽兩隔的地步。」

張嬤嬤對着太後作揖道:「本是無礙,只是……」她盯了盯顧雙弦,裏面的憤怒怎麽也掩蓋不住,「方才小卦子去找皇上,被人攔在了外面長達半個時辰,只說今日是喬婕妤的洞房花燭夜,掃了皇上的興不好,小卦子來回話,皇后體內一直壓制的毒就發作了。」

太后與顧雙弦臉色大變,張嬤嬤繼續道:「太醫們說了,羊水快盡,若是還生不出來,就要剖腹將孩子取出來。那樣的話,皇后的性命定然是……」是什麽,已經不用明說了。

太后眼眶微紅,擺擺手,「去請趙王妃和夏黎氏入宮,還有夏家三房的大公子,對了,柳家的少主也帶來,讓他們一家子見最後一面吧。」

顧雙弦看着張嬤嬤冷硬地吩咐人出宮,掩蓋在衣袖下的手指相互摳挖著,也不覺得痛,半晌,才道:「太后,朕想去看看她。」

太后想他這個時候還能剋制着自己的言行,不禁心冷,可到底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她也不好多說,只點了點頭。

夏令姝躺在雕龍畫鳳的床榻上,床幔的大紅襯托着她的臉頰,有股不自然的艷麗,隔着帷幔,他也能過看到那薄衫下的腹部波動厲害,那是孩子掙扎著要出世的表現,看樣子應當很疼,夏令姝偏生咬得牙齦出血也不哼一聲,固執得讓人心疼。

宮女們見到皇上進來,俱都嚇了一跳,太醫們是見慣了生離死別之人,看着皇上那白凈面容上獃滯的目光就知曉了緣故,不吱聲地打着招呼,讓宮女們下去了,太醫們俱都縮在屏風之外,細聲細氣地探討剖腹的具體細節。

方嬤嬤握著夏令姝的手搖晃兩下,說:「娘娘,皇上來了。」

夏令姝一臉的汗水與淚水,閉着眼轉過頭去,不睜眼看他。

顧雙弦站在床頭,看着她一陣陣地痛得痙攣,肚腹上明顯地可以看到孩子的手腳畫着肚皮,似乎一個用力就可以破皮而出!因為中過毒,從敞開的衣襟縫隙中可以看到鎖骨以下有些泛青,也許,等到那毒蔓延到全身,就是她命喪黃泉的時候。

鬼使神差地,他下意識將手掌放在那肚皮之上,與裏面未出世的孩子打着招呼,沒一會兒,就能感覺肌膚下有小手貼了過來,溫熱地、顫抖地、小小地溫暖從手心蔓延到了心底,然後,猛地被掃風腿給踢到,嚇得他立即收回了手掌,耳邊傳來夏令姝的悶哼,他伸手想要安慰,手到半空又停了下來。

夏令姝好不容易順過一口氣,輕聲喚:「水……」

顧雙弦聽了兩次才明白,左右看看沒人,自己只好去親自給她倒了一杯茶,夏令姝已經沒了神志,不停地冒着冷汗,一時喚「娘親」,一時又叫「姊姊」,再隔了一下居然連「爹」都呼喊了出來,顧雙弦手腕一抖,手中的茶碗都要端不住。

夏令姝的爹爹因為賑災而得了瘟疫,在大年三十回家沒幾日就故去了,臨死之前,身為女婿,他都沒有去瞧一眼,甚至於對夏家三房連慰問都沒有一聲,十足地不忠不孝之人。

夏令姝這個時候喚她爹爹,預示着什麽,或者,她在半昏迷中看到了什麽?

烏雲罩頂,無端地讓他全身發冷,一手端著茶水,一手去搖晃夏令姝,他不會照顧人,也沒見過別人照顧過誰,搖晃着她只知道叫她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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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朕想侍寢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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