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秉燭夜談

第二章秉燭夜談

海城玉皇宮道觀位於海城東山山頂。相傳歷史上曾數度廢建。宋景定三年,東海安撫史張漢英重修后,雕欄畫棟,殿宇參差,庭院深深。玉皇大帝坐像高居於正殿之上,王母、觀音分坐於左右兩側,東西有托塔天王李靖,二郎神楊戩,以及雷公電母諸位神仙。北院還有鐘鼓樓十間,儘是那能工巧匠嘔心瀝血之作。真可謂「仙山之上築仙宮,諸神仿若臨凡塵」,一時間香火鼎盛。

而今的玉皇宮據聞乃是大明成化二十年間開始籌建重修起來的。明末清初,農民起義、滿清入關,戰火遍地燃起,很多的雕欄玉砌、文物古迹都已經毀於那戰亂之中。當然了,每當這片大地上戰火四起的時侯,首當其衝家毀人亡的都是那處於芸芸眾生最底層的普通民眾。

雕欄玉砌今安在?自人類現世以來,大多數時候,總是在毀滅中重生、在破壞后重建繁華,在重生之後又會走向毀滅、在重建繁華之後又會陷入人間地獄。如此循環往複至今日。

千古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玉皇宮道觀也概莫能外。可是在人類的窮凶極惡和野蠻十足的破壞慾望和能力之外,無限建設和創造的偉力好像又正是孕育在每一個平凡的眾生之中,彷彿從女媧娘娘捏土造人的那一刻起人類就被植入了某種精氣神。

一輪彎彎的月牙兒,正悄悄地向人間揮灑着她的光輝,時間已是亥時。

玉皇宮道觀紅漆斑駁剝落的大門前,一個年輕的道士正在這清涼如水的月色下篤定的磕著門環,發出「啵啵」的敲門聲,不知能否喚醒那守門的童子。

「吱呀……」還算厚重的大門總算在堅持不懈的敲門聲中打開了一條只夠一人通行的縫隙,從裏面露出一顆小小的腦袋。

「來者可是河北歸谷山的無名道兄?」守門的童子揉了揉眼睛,看清了敲門之人的一身裝束后,壓下了心頭原本被驚擾了睡眠的惱意,走出門外稽首問道。

「正是小道,這麼晚了打擾到師弟安睡,內心真是不安,敢問師叔他老人家可在觀中?」

「師兄無須自責,觀主他老人家已經等候你多日了。這些日子一直囑咐我夜裏睡覺警醒些,以侯無名師兄您大駕。不過,今日我又睡得昏沉了。」說到這裏,守門童子抬手撓撓頭,趕緊著又把道觀大門拉開了一些,「無名師兄快請進來吧,觀主說,不管何時,你一來就帶你去靜室見他。」

「有勞這位師弟了。」

「我的道號是喚作無花,師兄喊我無花就好了,千萬莫客氣,到了這裏就跟在歸谷山上一樣。」小道童無花關上道觀大門,在前面走着給無名帶路。

不一會兒,在道觀大殿後面的一個小院落里,一處孤零零的修道靜室前停住了腳步,透過凈室糊了一層粗黃紙的格窗可以看到裏面的燭火正微微搖曳,映應出一個正在打坐的人影。

「觀主,歸谷山的無名師兄到了。」

「哦?」凈室里傳來一聲長「哦」,停頓了好一會兒方才再次發聲,「無花,讓你無名師兄進來吧,你去道觀后廚看看能準備些什麼飯食,做好了給你無名師兄端到半月前就安排好的那間凈室去,待會兒你無名師兄會要用膳。」

「是,觀主。弟子這就去安排。」道童無花稽首轉身,「無名師兄快請進去吧,我先行告退。」

「有勞師弟了。」

無名推開凈室的門走了進去,隨手把門關上。燭火搖晃間,只見一清瘦無比的白髮道人正盤坐在一方蒲團上抬眼看着他。

「師叔,師父他……」無名向前緊走幾步,來到老道近前跪下,一時間儘是悲從中來,有些哽咽。

「無量天尊,師侄無須悲傷,師兄駕鶴西去,我早已有所感應,只不過,你的到來確認了這個事實罷了。」

「師父,師父他臨終前讓我來這海城見過師叔,說一切師叔您儘是知曉。」

「無名,你先起來吧,這轉眼一十六載,當年尚在襁褓中的你,如今亦是長大成人了,修為已達練氣後期巔峰,也是實屬不易。我鬼谷一派也算後繼有人了啊。」

「弟子能有如今的修為,這都是虧了師父他老人家,原本,我……」

「這個師叔都是知道的,我那師兄啊,當初年輕時,在他還未曾修道之前,就是個十足的仁善和氣之人、謙謙君子啊。對自己的徒弟和我這個師弟的好,那可都是沒得話說的。來來來,無名師侄啊,你先在這方矮桌的那一側的蒲團上坐下吧。咱們師叔侄倆這會兒好好聊聊,聊聊啊。在我這一方靜室,這也算是,算是秉燭夜談了啊。」老道士看着無名在自己的對面坐了下來,繼續說道:「你師父這十六年來,年年可都是花了無數凡俗間百年難得一見的修行資源於你的身上,可我看你為何還只是個練氣境後期巔峰的小道士?相對於那些消耗的資源,你可還是修行得慢了一些啊。」

「正如師叔所言,師父他,為了我,臨終之前,以道家乾坤挪移金鼎大法,把他的畢生功力強行灌輸於我身,我這才能強行由原來的練氣期三層一躍而突破至如今的境界,可我一直隱隱感覺自己的境界很不穩定,似乎隨時有可能跌落。」

「一切早已註定。這正是你師父,也就是我那師兄,讓你來找我的原因,也正是當初我們在花果山上的約定,這也是幾千年來,鬼谷一派能持有《鬼谷天書》的弟子的宿命。」

「《鬼谷天書》?這,這本書如今正在師侄的包袱之中,可是除了那封面的四個小篆體大字,裏面卻未見有任何內容。師父在我修行至練氣期三層那年,就把這本師門祖傳的天書給了我,讓我每日裏都花一定時間去參悟。可是師侄愚鈍,這十多年來,竟然未曾能有絲毫進展。可師父卻也是從沒有在這方面指點過我,還請師叔能夠教誨於我,以便師侄能早日參透,不負師恩。」

「那本天書我們以後再說吧。師侄啊,那是十六年前的三月初三上巳節那天的事情了,你師父突然來到海城找到我,那時候老一任觀主突然仙逝,我剛剛接任這玉皇宮觀主才滿一個月。他說最近一年以來他老是做些奇怪的夢,夢裏老有個聲音喊他,讓他務必在上巳節那天趕到花果山水簾洞去。於是他在那天來到海城找到我邀我一同前往。呵呵,你師父道號多夢,師叔我道號多雨。呵呵,他因為做夢來到了海城要去那花果山水簾洞,那天一早上本來天氣很好,城外城內春遊踏青的人很多,護城河邊,以及那東海邊上,到處都是在水邊飲宴聚會的官家和一些富裕人家的公子小姐、年輕男女。我們由花果山腳下拾級而上,本來師兄心急如焚、欲施法直接飛躍而行,去往那水簾洞看看到底有何奇異,畢竟過去也曾探訪過水簾洞幾次,除了些殘破的石凳和哪個好事的後人粗粗雕琢的一個猴子的雕像以及滿地的山中那些野猴兒的糞便、尿漬,並未見有任何文明古迹以及仙家氣象。當時,我拉住了你師父,一來遊山玩水的人太多,二來你師父這是因夢而來探尋,我們道家總也是要講究個心誠之意的。於是我們就這樣一步一步沿着狹窄的山道往上走,可是就在離那水簾洞口大約還有五十來丈曲折的山道時,突然間飛沙走石,天地變色,瓢潑大雨傾盆而下,山間眾人都猝不及防,有些人不幸的還滾落山崖就此喪命,本來好好的一天出遊的好時光啊。據說那天東海也是巨浪滔天,不少正在海邊遊玩、戲水、野炊和捕魚的人都被捲入滾滾波濤、不見了蹤跡。整個海州城那日裏也是倒了很多房舍,不少大樹都被連根拔起倒在那路邊。當年,此事可是驚動了朝廷,那一任的海城知州後來也被下了大獄,說是為官於海城,卻多年不敬海神,故而天降災禍,有違本朝自康熙爺以來的太平盛世之景象。真是天有不測風雲啊。這些年,自從那年之後,每一任的海城知州大人都要在每年的三月初一的這天之前,早早兒的來這玉皇宮測選好良辰吉時,這些年來都是你師叔我一直在操持着這一塊。到了三月初一這一天,歷任海城知州大人都會親自率領城中大小文武官員,備好那十牲之禮,代替當今聖上,先到我這玉皇宮中禮拜玉皇道君大帝,然後去那海邊禮祭那海神,每次都會投放不少鮮活的豬牛羊等牲畜入那東海。這些年來倒也太平。今年的那知州何大人更是請來了兩江總督高大人在旁觀禮。這不,師叔自這二月下旬以來,就一直忙碌到今天。哎,這年紀大了,修行停滯不前,體力日漸衰落,真是老嘍。你看看,這一說些往事吧,還總就不知不覺會扯遠開了去啊。哎……真是想要對天長嘆幾聲啊,現在還是言歸正傳吧。那天啊,就在我和你師父準備救助一些受傷落于山澗的人們時,從水簾洞的方向傳來了陣陣嬰兒的啼哭聲,你師父一躍而起直飛至那水簾洞口。循聲而去,在那洞中我們看到了尚在襁褓中大聲啼哭的你。」

「我?是我?我,我……師父可從來沒有和我說過這些。」

「這是我和你師父的一個約定,因為我們在檢查你的身體,想看看能否找到你的來源時,居然在你身上發現了一顆傳說中的避水珠。」

「避水珠?那不是傳說中就算一介凡人也能夠持有此珠隨意出入深海,海水盡避四周、海獸盡逃遠離的仙家寶物?」

「是啊。可當時那顆避水珠卻是已經認了你為主啊,因為不知何故,你的左胸口當時有一處傷口正在流血,正好浸染了那避水珠。當時那顆避水珠正在順着那流血的傷口仿若活物正往你那心房鑽去。當時我和師兄恐其危及你那幼小的性命,想盡辦法終是不能阻止,眼睜睜的看着那顆避水珠最後化作一道金光融入你的身體,再行神識探查時卻是了無痕迹了,就連你那原本受傷的胸口都在逐漸癒合。後來我們趕緊仔細辨別你那傷口四周之後,在那些傷痕徹底消失之前,推斷出那應該是一隻花果山山中的野猴子的爪子所留下的傷口。這一切都是天意啊。當師兄看到避水珠的一剎那,簡直欣喜若狂,作為鬼谷一派當時的《鬼谷天書》的持有者那是看到了自己有可能會堪破那既是宿命與責任,卻也是會有莫大仙緣的那一絲渺茫的修道之路的前路和機緣。」

「不知師叔口中,我鬼谷一派的宿命和機緣都是些什麼呢?而你和師父的約定又是什麼呢?那顆進去我身體的避水珠為何這麼多年來,我竟然是無知無覺,毫無感應。師父為何平時從來未曾和我提過這些事情,只是一味的催促我好好修鍊,有時候甚至強行傳功於我,欲助我突破,很多時候,我能夠感受到師父的內心好像很焦急。師叔……」

「好了,無名。現在已過子時,這會兒啊,已經是三月三上巳節了啊,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了啊。想我那師兄、你那師父,在這沒有絲毫天地元氣的時代,靠着師門遺留的那些許低品元石,在那偏僻的深山之上苦苦修行,這一修行就是百十來載啊,具體是多少時日大概都是記不太清了啊。這山中無歲月啊。你師父欲完成幾千年以來,師門眾多前輩高人們,從未有人能夠完成的使命、堪破那一絲茫茫天機,嗚呼哀哉。師叔我每每思及至此,不由深感悲傷,兔死狐悲啊,你師傅修鍊至結丹巔峰境界,一心欲求突破,看來現在真是因破境失敗而身故了啊。真是何其可嘆、可悲啊,我那可憐可敬的師兄啊,你最終還是未能再上一層樓,未能再延壽百年,就這樣離我而去了,嗚呼哀哉。無名師侄啊,你師叔我這些年俗務纏身,修行至今天也才築期境後期而已,這想想我都是有些無地自容啊。師門數千年以來的重任,你師父是一力承擔了啊,我這做師弟的卻是幫不上什麼忙,為了修鍊還要不時的去向我那師兄索要些本就不多的那低品元石及其他修鍊資源。無名師侄啊,你這遠道而來,想來早就餓了,在這裏又聽師叔我嘮叨這些陳年舊事,師叔啊,也老了,未來終究是還是你們年輕人的。好了,不說這些了,徒增傷感。無名師侄,你先去那凈室用些飯食,想來無花已經安排妥當,用完后再稍事休息兩個時辰。申時三刻,你來這兒與我一起,奧,屆時再喊上我那童兒,我們一同去那花果山,看看那日出東方,去去那水簾洞當初師兄和我一起發現你的地方,聊以慰藉吧。而對你來講,這可是師侄你長大成人後第一次來啊。去吧,到時候一些事情我再細說於你聽。去吧、去吧。」多雨道長好像話說多了,又傷感著師兄和自己,似乎感到很是有些疲憊了,原本盤坐立着的身形都有些萎靡滯頓,明顯松垮了一些。

「是,師叔。弟子先行告退。」

一片燭火搖晃間,無名恭謹地退出了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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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神補天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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