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 好壞

193 好壞

顧攀看了眼穆蘊腳邊一堆帶血的傷布,心裏懷疑,「含彰,還是昨天刺傷翩翩的人不簡單?你和他們交手時受的傷?」

至於閨女說是穆蘊自己傷的自己,顧攀暗自搖頭,誰能把自己的一條胳膊傷成這個樣子?再說穆蘊又不傻子。就傷口看來,很可能是鞭傷,對方肯定是用鞭高手。

「我這傷另有來處」,穆蘊面無表情地往傷口上灑著傷葯,說話的音調半點沒變,「刺傷翩翩那人,叔和嬸其實都認識。」

顧氏根本不敢看那一條血呼啦的手臂,想不到含彰受這麼重的傷還能面無異色的看護翩翩,心裏沒感動是不可能的。聞聽此言,忙走前兩步問道:「是什麼人?我們家從沒跟人結過仇啊。」

「是曾經到您家借住的夏雪」,穆蘊說道,微皺眉,「具體為什麼我也不太清楚。」

顧氏氣得直罵喪良心的,「當初就仗着以往主家的勢在我家頤指氣使,但攀哥畢竟在夏府做過幾年的侍衛,我們夫妻,連帶着小薇和她爹,誰不是對她們主僕三人照顧有加?怎麼還照顧出仇恨來了,道士不成就直接動刀子,這是多恨我家翩翩啊。」

顧攀比較冷靜,待妻子發泄完,才道:「若說哪裏惹到夏雪,除我閨女回來那天,讓我們把她自己屋裏的東西都搬出來,也沒什麼了。她能因為這麼一點小事記恨至今?」

穆蘊略微沉吟,一點點綁着傷布,說道:「小人之心無可揣測,或許在我們看來不值一道的事,在小人心中卻是天大的仇恨,當初叔嬸不覺得得罪過夏雪什麼,誰知道她還把哪些事記在了心裏呢?」

「心思這樣窄小,難怪會被父母趕到祖宅」,顧氏氣憤不已,「上次她找道士害翩翩,沒害到官府也就沒判她重刑,那這次呢,刀都扎到我閨女脖子上了…」

顧攀猛然站起身:「我託人到府尹衙門打聽打聽,看能不能讓他們直接去抓人。」

雖然穆蘊已經跟他們說過,傷人的婆子和丫鬟都被帶到刑部去了,但指使她們做事的人才更應該被抓。

歐陽端坐在另一邊的廊檐下,默默地聽着他們的談話,因為知道翩翩是替穆蘊擋了那一刀,就有些懷疑。不過他還是站起身道:「顧叔,我先出去找找夏雪住在哪裏。」

穆蘊唇角勾起一個不太明顯的笑意,單手系好傷布,他說道:「我跟叔一起去府尹衙門看看吧。」

抓吧,找吧,夏雪是刺傷翩翩之人的主人,誰都可能不找,翩翩的家人卻不可能不找兇手。

而那個丫鬟,一看便不是膽大之人,恐怕刑部的人一審,她就會把夏雪供出來。

如果估計不錯,審出婆子和丫鬟不是什麼想要故意在帝京製造混亂的人,現在刑部肯定已經把案子轉移到了府尹荀清那裏吧。

根據供詞,荀清一定要傳訊夏雪的,到時發現夏雪無故失蹤,然而他們作為受害者,卻不去要求審判犯人,豈不是太可疑了嗎?

半下午的時候,呂家人就都來看望顧明月了。

歐陽端就是在呂家找到顧氏和顧攀的,呂老太太一聽外孫女在帝京受傷了,當時便想跟着顧攀兩口子一起過來。

然而他們都非常擔心女兒,勸了老太太兩句便急忙忙跟着歐陽端到碼頭上坐船去了。

過年時呂家三兒子呂鮮給他娘帶了一根人蔘,呂老太太一直當救命的東西放着,聽歐陽端說外孫女被歹人刺了一刀,她便想帶着或許能用到,哪想到她不過回屋包人蔘的功夫,女兒女婿已經沒影兒了。

因為是端午節,顧明月的三個舅舅都在家,大傢伙兒一商量,吃過午飯就到碼頭上包條船一家人都過來了。

連總是看顧攀一家不順眼的大舅母也跟來了,路上呂鱗就說她:「到地兒見到翩翩,你可別胡咧咧。」

「知道了」,大舅母不耐煩地揮揮手,妹夫家這兩年越過越好,侄女能刺繡她在鎮里也聽說了一耳朵,那丫頭片子前段時間還和張大富一家一起出海去了,回來可送到娘那裏不少好東西,她手裏不定還存着多少呢。

即使以前看顧攀家哪哪都不是,大舅母現在卻不敢得罪他們,別的不說,今年顧家還出了一個官老爺。

若是能讓天傲娶了那丫頭,錢有了,當官的親戚也有了。

年前呂天傲考舉人,卻有一科成績沒過,因此大舅母巴不得和顧明月拉近關係呢,等著錢和勢都有了,她兒子還能考不上舉人?

顧攀家在帝京置辦的小院子呂家人都知道方位,輕輕鬆鬆地就找到了地方。

歐陽薇開門看見這一群人還有些吃驚,她認識翩翩的姥姥,因此轉念便猜出些人都是誰,怔一瞬她就笑着拉住老太太的手請眾人進門:「老夫人,您,一家怎麼都來了?」

「翩翩沒事了吧?」呂老太太看看院裏的房間,問道:「在哪個屋裏住着,小薇你快帶我們去看看。」

「哎」,歐陽薇扶著老太太的胳膊,引著眾人來到東屋,腳步輕輕地進去,見顧明月睜開了眼睛,不由笑道:「翩翩,你醒啦,你姥姥家的人都來了。」

「翩翩」,呂老太太見孩子小臉煞白的在床上躺着,沒等歐陽薇的話說完就快步走到床邊來,「扎到哪啦,臉怎麼白成這個樣子?」

三個舅母緊跟着上前,大舅母更是拿手帕捂着眼睛哭道:「我可憐的外甥女兒啊,那個殺千刀的狠心賊…」

「你少吵吵」,呂鱗上前瞪她一眼,看向外甥女笑道:「翩翩,傷口還疼不?」

二舅呂鰲問道:「大夫怎麼說,啥時候能動地方,還是回家養著好,這兒要啥啥沒有。」

姥爺也上前問了兩句,他們你一句我一句,顧明月根本沒有空接話回答。

「爹娘,咱們看看就出去吧」,三舅呂鮮看着外甥女兒想回答卻插不上話的模樣好笑道,「吵吵嚷嚷的影響翩翩休息。」

呂老太太拉着外孫女的手在床邊坐下,轉頭對兒子兒媳道:「你們都出去吧,我和翩翩說會話」,又問被擠在床角的歐陽薇:「小薇,翩翩她娘呢?」

「嬸子他們去府尹衙門了」,歐陽薇說道,「應該快回來了,舅老爺舅夫人們到客廳坐吧,我去給你們沏茶。」

「都不是外人,你不用忙活着招待我們」,呂鱗說道,將手中的一個油紙包遞給歐陽薇,「這是一個豬蹄子,拿去配些紅棗桂圓燉半個時辰,別放鹽,讓翩翩喝兩碗。」

歐陽薇笑着答應,接下油紙包出去了。

「大舅,不放鹽的豬蹄湯怎麼喝得下去啊?」顧明月皺眉,「我沒什麼事兒,只是流了幾滴血,不用這麼大補。」

其他人還都沒說話,大舅母有些誇張的聲音響起來:「什麼叫沒什麼事兒,傷在脖子上了吧?這可不是小事,可得好好養,好好一個丫頭臉白成這樣舅母光是看着心裏就不落忍。」

顧明月覺得有些頭疼,過年時去姥姥家走親戚,大舅母就是這樣熱情得和你有多好的模樣,但這種誇張的假熱情小孩子都看得出來,讓人尷尬卻又不能不理。

「謝舅母關心」,她只好應一句。

大舅母卻更來勁了,站到床邊大聲噓寒問暖起來。

呂鱗氣得額頭青筋直蹦,上前一步便拉着自家婆娘出去了。

大舅母一走,屋裏立時顯得清凈許多。

二舅母和三舅母都到床邊問了兩句,兩個舅舅也囑咐一番,便到外面去了。

呂老太太老兩口卻是一直在屋裏陪着顧明月,呂老爺子把一個白底綉著紅線佛字的香包給顧明月掛在床頭,說道:「這是白雲寺在佛前供了三天三夜的,今兒一早去上香捐香油錢,住持舍給姥爺三個,一個給了天傲,一個給了天俠,這一個本打算讓你娘帶給熠兒,現在啊給你吧,去去霉氣。」

「也是的,翩翩這兩年三災八難的就不消停」,呂老太太神情慈愛,皺眉道:「這眼看着都是十四的大姑娘了,怎麼還和小孩子一樣總犯小鬼!」

前段時間有歹道士上門忽悠,現在好好兒地就被人砍了一刀,待會兒若娘回來得和她說說,最好去廟裏給翩翩燒燒香。

兩位老人的關愛讓顧明月感覺非常舒服,她笑道:「姥姥,我這其實是運氣好呢,只受一點小傷,過兩天身體照舊倍兒棒。」

「你啊」,呂老太太搖頭,「這麼說倒也是,不管咋樣,還是多燒幾柱香保險。」

說一會兒,呂老爺子便讓外孫女兒休息。

呂家三兄弟正坐在屋檐下討論那傷到外甥女的人會被判怎樣的刑,見爹娘出來,都看過去,呂鱗問道:「翩翩睡了?」

「我看孩子有些困」,呂老太太想到翩翩躺在床上動都不能動,說話也透著虛的樣子,眼中一酸落下淚來,「天子腳下還有人敢當街行兇,咱們就是花錢到衙門去打點,也不能輕饒那人去。」

說着看向三個兒子,「你們只翩翩這一個外甥女兒,都伸一把手吧。老大老二每人出五十兩,老三,你家有錢,你拿一百兩。」

呂老太太表面上不明顯,其實最疼女兒,愛屋及烏,小一輩里最疼的就是女兒的一雙兒女。

大舅母一聽,立即不願意了,她家一年也才掙*十兩,「娘,翩翩家可不缺這一點錢,咱們家天傲今年九月還要考舉人呢。」

「你說話倒是快,幹活怎麼沒有這麼麻利?」呂鱗黑著臉道:「別什麼都拿天傲考科舉當借口。」

大舅母還想分辨,卻被旁邊的兩個弟妹拉住了,二舅母低聲道:「在帝京吵架被這周圍鄰舍聽到,那可就是天大的笑話了。」

三舅母也勸:「不差那幾兩銀子,咱們家裏都過得去,何至於這麼斤斤計較?」

大舅母翻了個白眼,你家是商戶當然有錢。

呂家雖然住在一個大院子裏,呂鮮從商后就在戶籍上分開了。

這邊正說着,大門吱呀一聲響,顧攀幾人進門來。

「爹娘,大哥二哥三哥,你們怎麼都來了?」顧氏驚訝道,又說:「翩翩一個小孩子,還值得你們都過來?」

「看你這話說的」,呂老爺子背着手道,「外孫女兒傷著了,不知道傷勢輕重,我們還不能來看看。」

「二攀,聽說你們這是上府尹衙門去了?」呂老爺子看向女婿問道,「怎麼樣,那歹人衙門裏怎麼個判法?」

顧攀說道:「這事兒有點複雜,持刀刺翩翩的是個丫鬟,衙門裏審了,說她自稱是被小姐推出來的,而那小姐現在還沒找到。待會兒衙門裏還會來人驗看翩翩的傷情,說是要根據傷勢輕重判那丫鬟。」

「好」,呂老爺子了解大庸律例,早就猜出會是這個結果,「剛才咱們還在說,兌些銀子到衙門通通關節,怎麼也給歹人判得重點。」

顧攀在路上也考慮這個呢,拼着送出去七八千,連着夏雪,都要她流徙三千里。

聽到顧攀的話,大舅母倒吸一口冷氣,怎麼也沒想到妹夫說話能這麼硬氣,張口就是七八千!那他們家得多有錢啊,不對,七八千,老婆子和老頭子還不定押着他們多掏多少呢。

想到這,大舅母忙道:「錢你們自己籌,七八千我們可貼補不起…」

呂鱗氣得跳腳,指着她的鼻子道:「你這個婆娘,少說兩句話能掉舌頭啊」。

「我大舅急什麼呢?」見穆蘊進來,顧明月問道:「什麼七八千的?」

穆蘊走到床邊,握住她的手蹲下身,看她臉色好些,才無所謂道:「錢的事,市井婦人都愛計較這個。他們吵到你休息了?」

「沒有」。

「傷口還疼嗎?」

「好多了」,顧明月把手指伸向他的左手腕,「你呢?」

「我也好多了」,穆蘊笑道,捧住她的手放到唇邊親了下。

「哎呀」,歐陽薇端著碗紅棗豬蹄湯進來,不期然撞見這幕,連忙後退兩步,「翩翩她大舅讓我做的豬蹄湯,穆大人喂翩翩喝吧。」

穆蘊微微皺眉,起身接過豬蹄湯道一聲「勞煩了」。

顧明月喝着湯看着穆蘊,心裏暗暗數到二十,便閉上嘴巴。

「怎麼了?」穆蘊一直笑看着她,人突然就不喝了,他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剩下的你喝」,顧明月說道。

「你喝完我再喝」,穆蘊把勺子又往她唇邊遞了遞,顧明月閉上眼睛,穆蘊哄勸好幾句也不見她睜眼,只好妥協,將剩下的半碗湯往嘴裏倒去,三兩下就喝完了。

顧明月睜開眼,看着他的動作忍不住笑,但勾勾唇露個笑意還沒什麼妨礙,這一笑開,立即牽動脖子上的傷口,疼得她眼中淚光閃閃再也笑不出來了。

穆蘊忙低頭蓋住她的嘴唇舔舔,顧明月忍過那猛然一陣疼,抬手推他:「你快起來,再被人撞見了。」

「什麼時候我們才能親近時不怕被人撞見?」穆蘊遺憾地坐直身體。

顧明月道:「任何時候被人撞見都不好看」,頓了頓又問道:「衙門裏的人怎麼說?」

「這個」,穆蘊對顧明月一向不隱瞞,但這件事卻不想實說,只有片刻不自在,他就笑道:「那個丫鬟招供說是被夏雪推了一把才刺到你,但府尹派人去拿夏雪,卻找不到她的蹤影,應是畏罪潛逃了吧。」

「她有沒有說夏雪為什麼要殺我?」

顧明月並不覺得夏雪先是嬤嬤后是丫鬟的,是想要殺穆蘊,更何況夏雪之前還想出那樣的計策害她,但又是什麼讓她突然直接動手的?

這一世,夏雪似乎對她有一股莫名的恨意,夏雪還去找穆蘊說預知之言…

顧明月突然想到,夏雪是不是和她一樣,是經歷過前世的?但是她又為什麼那麼恨自己呢?

難道因為她曾經是展冥的妾?可展冥根本沒有碰過她,還把她送給眼前這個男人,這個男人第一面就為夏雪打了她一巴掌,當晚就…

「你的身子真美,還有這臉蛋兒,一掐都能出水,展冥也捨得扔,哈哈,以後就好好伺候爺吧」。

「小野貓,你越掙扎爺就越喜歡,嗯,舒服,再咬得緊一點。」

「今天咱們換個玩法,老實點,乖乖坐到我身上,嘖嘖,還覺得委屈了?倒貼都要跟着男人去做妾的賤貨,也會…把你的眼淚給我眨回去,否則我操的你下不了床。」

「翩翩?」

穆蘊的臉出現在眼前,他神情緊張,顧明月卻猛然往旁邊躲避,傷口撕裂也不能阻止她的動作,疼痛只讓她更為清醒。

更多的話,顧明月以為早就忘記的那些極為辱人的話語,開了閘一樣在她腦海里不停地迴響,但她現在竟然喜歡上了這個人,和他在一起竟然覺得幸福!

該說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嗎?

脖子裏的血很快把傷布浸透,顧明月聞到血的味道,心中漸漸平靜,她看着滿臉擔心焦急的穆蘊,閉上了眼睛。

穆蘊手指顫抖地解開顧明月脖子裏的傷布,恐懼一點點在心口蔓延,他不敢相信,剛才翩翩看向他的目光里全是懼怕和厭惡。

「我們以後再也不提夏雪了」,穆蘊說着掏出止血粉倒在不停流血的地方,慌亂地撕下裏衣按在傷口上。

屋裏的動靜驚動了外面的人,顧氏和顧攀疾步進來,待看女兒胸前一片血跡時,顧氏立即幾大步上前把穆蘊推到一邊,厲聲道:「你對翩翩做了什麼?」

穆蘊聲音沙啞道:「我什麼都沒做」,他隨即走前一步,掏出止血丹,「我還有葯沒喂她。」

「不用」,顧氏擋在女兒前面,慌張地按著依舊往外流血的傷口,聲音嚴厲道:「我女兒怎麼樣,不用穆大人費心,請您出去吧。」

顧攀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臉色卻同樣陰沉,他對很快過來的歐陽端道:「快去叫大夫來。」

「翩翩」,穆蘊堅持地看向被顧氏擋住大半的顧明月,「你先把止血丹吃了,好嗎?我哪裏說的不對,你跟我說…」

穆蘊有些說不下去,他不知道剛才那一瞬,翩翩想到了什麼,為什麼會用那樣的目光看他。

顧明月深吸一口氣,疼痛讓她清醒很多,她不知道剛才為什麼會那樣清晰地想起那些話,可是她現在不想看見穆蘊。

儘管理智上知道這對現在的穆蘊不公平,但她實在無法面對他。

「能請你先走嗎?」顧明月輕聲道,但卻似重鎚一樣把穆蘊完全敲暈了,他完全不知道為什麼,翩翩突然就懼怕他遠離他?

穆蘊抬手拉開顧氏,心中的懷疑在對上她的眼睛時消散,這還是他的翩翩,沒有被骯髒東西附身。

「翩翩,我哪裏做錯了,你不能突然就這麼對我」,穆蘊看着她問道。

顧明月閉上眼睛,「我有些累,現在不想說話。」

穆蘊還要說什麼,顧攀已經拽着他搡到了一邊,一會兒沒看見,女兒就不知怎麼傷口開裂,染得衣襟上都是血跡,這小子還敢推搡妻子,顧攀此時對他實在難有好臉色。

「穆大人,你如果不想害得我女兒好不了,你就走吧」。

「好」,穆蘊點點頭,邁出一步卻是狼狽地踉蹌了一下,他深吸口氣,運氣到雙腿才穩穩地走下去,把止血丹放到桌子上,他聲音沙啞:「顧叔,記得把這個給翩翩吃。」

呂家人也都是才注意到這個年青人,雖然心裏有許多好奇,此時卻沒誰問什麼。

佘老大夫本來正在給人正骨,卻被突然疾奔而來的歐陽端二話不說地背起就跑,又轉回去抓上藥箱,歐陽端就背着老大夫拔足狂奔。

佘老大夫氣得不輕,問吧這小子又一個字不吐,他便下定決心不管這小子有什麼重要的病人他都不治。

但當看到小姑娘因為失血而帶上幾分灰色的面容時,佘老大夫立即快步過去檢查,末了對着圍成個半圓的家屬吼道:「你們怎麼照顧病人的,脖子上的傷口本來就危險…罷,快點酒燈,我必須針灸止血。」

顧氏聞言就渾身癱軟下來,顧攀也嚇得渾身顫抖,剛才女兒的眼神就已經有些迷糊了,他顧不得扶妻子,忙把穆蘊放在桌子上的葯抓過來遞給佘老大夫,「大夫…你看看這個葯,能不能吃。」

「吃啊」,佘老大夫面色難看,「有這麼好的葯不給孩子吃,你們怎麼做大人的?快化成水給小姑娘喂下去,昨天已經流了不少血,她一點兒個人,有多少血夠流的?」

慌亂立即襲上每一個人的心頭,他們大氣兒不敢出,只憑佘老大夫指揮。

半個時辰后,佘老大夫擦擦額頭上的汗,對滿臉緊張的一屋子人道:「沒事了,都散開吧。」

離開時,他對顧攀道:「晚上仔細守着,我開的葯每隔一個時辰就喂一碗,還有,現在天比較熱,最好弄一盆冰在屋裏放着。」

對於這些吩咐,顧攀一一認真記下,親自送著大夫出了大門。

佘老大夫沒讓那漢子送多遠,便趕他去買冰,自己則搖搖頭背着藥箱向回春堂走去,只是剛兩步,前路就被人擋住了。

看到神情頹敗的穆大人,佘老大夫疑惑不已:「穆大人,這是…?」

「翩翩她怎麼樣?」穆蘊問道,眼中卻沒有多少神采。

佘老大夫說道:「沒事兒了,不過再這麼來一次,就不用叫我了。」

穆蘊看過去一眼,便是經過一輩子風霜的佘老大夫也不由心下一抖,遲疑片刻問道:「穆大人啊,那小姑娘的傷口怎麼裂開了?」

她是為了躲我?!

穆蘊心裏回答,再一次回想起翩翩當時看他的目光,他仍舊忍不住恐懼驚惶,到底為什麼,好好的,為什麼突然就懼他避他?

「哎,穆大人」,佘老大夫叫了聲怔怔地轉身離開的人,「看着點路啊。」

一天過去,夏雪已經遭了四百多刀,但她仍舊有清醒的意識,感知不僅沒有因為不停的疼痛麻木,反而每一刀的疼都清晰地傳到她的心中,疼得她恨不能抓心撓肝。

夜色剛剛降臨,丙一吃過晚飯繼續工作,這時石門無聲開啟,看到爺一身黑衣,神情肅殺地走進來時,丙一莫名一寒,忙過去半跪見禮。

穆蘊周身縈繞着濃重的酒氣和殺氣,他卻神態輕鬆地翹起一條腿,看向綁在架子上的血人,笑道:「問她,如何會預知後事的?」

他將認識翩翩之後的事細細濾過,可以肯定從未做過半點可能讓翩翩對他產生恐懼和厭惡的事。

今天提起夏雪,翩翩才有了那突然的變化,所以此事一定和夏雪有關係。

穆蘊更是想起了和翩翩第一次見面時,她看見他便嚇得顫抖不止,那時他覺得好玩,現在卻是恐懼。

翩翩為什麼第一面就那麼怕他?還有她說的那個夢?

這一切都讓穆蘊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想到翩翩曾說,他們前世是仇人,現在才明白,那不是她故意推脫他的言辭,或許是真的…

他去問慧通人真的有前世今生?有人能記得前世嗎?

慧通只告訴他一句:時間會告訴你答案。

穆蘊冷笑,他想立即知道的東西,就是時間也不能阻止。

夏雪本來就被凌遲折磨得只想求一個痛快,因此丙一隻稍施刑罰,她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招了。

亥一過來替丙一施凌遲之刑時,夏雪正滿嘴是血地說道:「…我和展冥成親前,顧明月還礙眼地賴在展府,我便去找到你,你那時對我多好啊」,她眼中帶着瘋狂之色,「我一說那個女人不老實,在她家的時候就總欺負我,在展府還鼓動着展老夫人挑我的短,你就說能幫我教訓她。我和展冥婚前因為意外有了夫妻之實。」

或許是人之將死,或許是憋在心裏難受,夏雪又糾正道:「其實並不是意外,那時展冥對我很好,什麼都能替我想到,但他就是堅持晚兩年再成親,我不想一直窩在什麼都沒有的鄉下啊,用了一個小計,我們就有了夫妻之實。可我沒想到,第一次我就懷孕了,而那時我還要三個月才能和展冥成親,所以我就在婚前親自去找了顧明月一次,回去后我喝下墮胎藥。我根本不用遮掩,因為即使那個賤貨什麼都沒做,即使有證人,孟冬還是會信我的話。」

夏雪說着哈哈大笑起來,「那時我多幸福啊,你和展冥都那麼寵我、信我,可展冥後來為什麼要變心?還有你,含彰,你這一世為什麼不能仔細看看我呢?你一定會愛上我的啊」。

穆蘊緩緩地揉着眉頭,眼中帶着讓人心底生寒的笑意,氣勁彈指而出,打中了夏雪身上的一個穴位,她立即凄厲慘嚎,斷斷續續哀求:「我不敢說了,求求你讓我好受一些吧。你不想知道我前生的事了嗎?我知道很多朝堂大事,一定可以幫到你的,我都可以告訴你。」

又一道氣勁被彈出去,穆蘊語氣淡淡道:「我只聽和翩翩有關的事,聽懂了嗎?」

「聽懂了」,夏雪連連點頭,「我會好好說…」她想了好一會兒,才接續著道:「孩子沒了之後,展冥非常憤怒,我們未婚有子,他不能說出來懲罰顧明月,我便趁機說把顧明月送出去。因為跟你打過招呼,你很快就路過敷郡,去展家做客,走的時候便跟展冥說看上了他府上的那個小妾,想用一個美人和他交換。有我在身邊,展冥自然不可能要什麼美人,他當時就說可以把那個小妾直接送給你。但既然都要送走了,他竟然還對你說好好對顧明月。」

「哈哈」,夏雪突然狂笑不止,「當時我就該想到,展冥對顧明月有情…」

穆蘊攥緊不自覺發抖的手,他沒再催促夏雪,只聽她隨意說,因為即使不聽,他也能隱約猜到翩翩跟了前世的他一定過得不好。

他用顫抖的手捂住臉,翩翩夢見了多少?

穆蘊只能祈禱,翩翩不要夢到太多。

夏雪止住笑,繼續道:「顧明月到你府里之後的事,我就不太清楚了,不過,她沒幾個月就死了。聽顧余香說,她懷孕了,可是孩子被你其他的妾室給整沒了…」

穆蘊瞬間臉色蒼白滿頭大汗,他渾身虛脫,差一點從椅子上滑下來,緊緊抓住桌沿才支撐住。

「後來顧明月就死了…哈哈」,夏雪笑道,「她不是仗着我投奔到她家看不起我故意捉弄我嗎?就那麼死了真是便宜她了。一個村姑,眼光倒是高,還敢跟我搶男人,她死了也該下十八層地獄。」

亥一和丙一暗罵蠢貨,都落到這個地步了,還敢這麼猖狂。

穆蘊站起身,說道:「繼續吧。」

凄厲的慘嚎聲又開始在石室內回蕩。

穆蘊走到大街上,步伐卻越來越不穩,他不敢去問翩翩為什麼會突然躲避他了,他也不想相信夏雪說的那些話。

那些話都是夏雪瞎編的,翩翩突然不想理他是另有原因。

穆蘊在槐花衚衕顧家門口坐了一夜,天亮時才邁著僵硬的腳步離開。

「翩翩,該吃藥了」,顧氏端著葯碗進來,看着醒來后就不怎麼說話的女兒心疼不已。

顧明月聽話地喝完葯,看向欲言又止的母親,笑道:「娘,我沒事。」

雖然心裏混亂一片,還憋悶難受,但她不會再讓家人為自己擔心。

顧氏坐下來,給女兒掖掖薄被,遲疑着問道:「昨天下午怎麼回事兒?含彰欺負你了?」

她雖然當時着急朝穆蘊發火,後來仔細想想卻不大相信他會傷害女兒。

「沒有啊」,顧明月說道,眼眶卻有些酸澀。

她和爸爸媽媽在一起二十多年,已經漸漸把那一世的事情淡忘,回到父母身邊后,她只有開始那段時間接觸到熟悉的人事會頻頻想起前世,後來就不怎麼想起那些不好的事了。

穆蘊這一世對她很好,好到她開始喜歡他,甚至現在想起他昨天摸不著頭腦的慌亂模樣,她心裏還是會難受。

可是那些突然想起的清的晰折辱之言,卻又讓她不想看到他。

顧明月現在根本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或許她還需要時間好好想一下。

沒有想起那些東西時,她覺得和穆蘊的親近是享受,然而此時甚至是以後,她恐怕都無法忍受穆蘊的碰觸。

如果真是那樣,她和穆蘊還有走下去的必要嗎?

顧明月搖搖頭,不想再瞎想太多,傷口再一次被伸到,疼得她直吸涼氣。

顧氏板下臉訓道:「翩翩,你還想不想好了?非要嚇死爹娘啊!」

顧明月垂眼一動不敢再動,老老實實聽母親的訓斥。

「若娘,孩子傷著,你吵什麼呢?」呂老太太說着話進來,手裏還端著一碗切得碎碎的鴨血豆腐,上面鋪灑著一層嫩綠的蔥花,「翩翩,剛做出來的,姥姥喂你吃點。」

昨天傍晚三個舅舅和姥爺都走了,姥姥留了下來。

「嗯」,顧明月咧嘴笑了笑,「謝謝姥姥」

鴨血豆腐沒吃完時,秦老夫人帶着一眾丫鬟婆子來到,還給帶了一碗精心熬煮的燕窩。

兩個老太太第一次見面,不片刻就聊到一起去了。

------題外話------

穆蘊:冤枉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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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錦繡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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