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境再重逢,寧離不相見

絕境再重逢,寧離不相見

台階漫長地延伸,一眼望不見盡頭。幽暗的火燭,遠遠地看起來像是冥河的漁火,渡化了鬼刺心裏所有的紊亂。

空白的情緒,說不上是期待還是害怕,說不上是希望還是懼怕失望。每一步,都沉如鉛重。

光線逐漸明亮,能清晰的看見上面的人影幢幢。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把遮住臉面的兜帽拉緊,走了上去。

壯寬的圓形高台上,星星兩兩站了數人,圍成一圈,愈發地凸現著正中央遮蓋着一塊血布的方正巨大石座。鬼刺還沒走近,一旁有人上前攔了他說:「大祭司,長老沒回來嗎?」

鬼刺搖了搖頭。

那人對於他的沉默似乎也並不懷疑,只是退在了一旁,恭謹地跟隨在他的背後。雖然看不到大祭司地臉,但是那人還是細心地察覺到大祭司的視線一直緊緊盯着玄冰,分外嚴冷。

他趕忙討好地躬了身子湊到他身邊說:「血引狀態良好,沒有任何異常,您不用擔心。」

哪知大祭司聽到他這句話之後,整個人好像有些愣住了,好半天才快步走上前去,一把將那血布給扯了下來。

大祭司今天好奇怪啊?明明是他自己要求不願意看到這種殘忍血腥的場面才要拿東西遮住的,怎麼又突然把東西給摘下來了?

血布經鬼刺用力一扯,輕易地就飛起甩落在地上。邊角半遮半掩徐尾而行,將面前那過於慘痛地畫面修飾成病態的唯美。那是一顆巨大的晶瑩琥珀,緋紅絮絲水波一樣蜿蜒流轉,將整個透明的石頭襯托地愈加妖艷。精緻繁複的圖騰花紋里,流淌著鮮活的清血,很慢,很緩,幾乎看不出任何波動。

人的思想總是那麼奇怪。見不到的時候,總想着見到。見到的時候,又會想着,恨不如不見。

時光已經走了很久,可以久到無論多少刻骨銘心,最後被一冬又一春這樣反反覆復淘著淘著,就剩下了淺不可辨的印記。他也想過,自己總會有一天能夠平靜地說出她的名字,平靜的想起她的種種過往,平靜地和思思把這輩子就這麼簡單的過完。

總也好過,如此相見。

血線藤蔓一樣盤旋著上升,順着紋路清晰地將一個女子地身影勾勒。纖細瘦小,皮膚白凈到能依稀看到青色的血管。腰身修曼,總是不堪風吹的病弱。柔軟的身體,生長著堅硬倔強的骨。所以那些石針這般深深淺淺刺穿她身體的時候,她依然看起來是那麼地無法摧毀。

鬼刺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有力氣,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的。手輕輕地放上去的時候,刺骨的寒冷穿心而過。他的體溫暈化出一片霧氣繚繞,冰涼的空氣伴着絲絲縷縷清淡的味道縈繞在鼻尖,恍若隔世。他兀自不去理會那鑽骨的寒冷,手固執地一路向下,放在了她無力攤開的手掌面前。

玄冰的透明質地憑空虛構出一種假象,總讓他忍不住誤以為只要朝前輕輕一碰就能抓緊她的手。大約是這該死的玄冰遮擋着,也或許是從心裏流出的液體霧化了眼眸,令人惱恨的視線始終模模糊糊地無法看清她的臉。

苦到極點地腥熱,從心底泛上喉頭。他手扶在玄冰上,無力地垂著頭,舊日地一幕幕走馬觀花。明明還記得那麼多那麼多,明明每日每夜都在思思念念,明明總也不可能離了誰就這麼輕易的活。但是為什麼在這個時候,他卻忽然記不起她的臉?

為什麼?

「大祭司?大祭司?」一旁候着的人就是再愚鈍,也感覺到了什麼不妥,使了眼色給旁邊的侍衛將他整個包圍了起來。可是他仍然扶著玄冰垂著頭,置若罔聞。

侍衛們有些警醒了,其中一個領頭的走上前去,手搭在了「大祭司」的肩膀上。「大祭司,您沒事吧?」口氣依然恭敬,可他腰間的劍,早已半出鞘地灼灼泛著冷光。

仍然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就在這個侍衛准加重了力氣,想按住他的肩膀控制住他的時候,他忽然說話了。

「告訴我,怎麼能帶她走。」

那侍衛算是天懺教里屈指可數的好手之一,見過無數場面,但是他卻從來沒有感覺到過只是一句話就能讓他毛骨悚然渾身戰慄。

那聲音低沉而喑啞,蠱釀着緩慢的餘音,像是新鮮血肉里剛出鋒的劍。

「他不是大祭司!他是殺手!」

侍衛瞬間的警醒並不能延緩殺手的動作,手腕突然的巨疼,瞬間看到自己的右手軟若無骨地廢掉。而沒有來及拔出的劍,在那殺手摺斷他右手的同時,被他迅猛地一把抽出。

他眼睜睜看着那殺手拔出自己的劍一下刺穿了自己的同伴,動作乾淨利索地帶出一整條血線,刷地一下甩在自己臉上,滾燙滾燙。憤怒沒有時間沖昏頭腦,他試圖跟着同伴們一起衝上去圍攻,卻迎面撞上了那殺手不知何時甩出的匕首。

原來,自己的劍可以這麼快,這麼鋒利。這是他重重摔倒在地上喪失意識之前,唯一的想法。

太長時間沒有用過劍,可是鬼刺的動作並沒有任何生疏。長劍側身,身上拖沓的長袍被甩在一個侍衛身上,轉身割開了他的喉嚨。鮮血瞬間濺了他一臉,順着他刀削一樣的線條滑落在了嘴角,恍若無物地被他舔進嘴唇,冷漠地沒有一絲人類的感情。

「告訴我,怎麼帶她走。」

鬼刺提着劍,慢慢走向不斷後退的侍衛和祭祀們。弄墨寫意的眼睛裏,書寫着冰冷的殘忍和煞氣。黑衣隨劍翩躚,驚鴻一樣,撩帶着腥重的血。

他們人的確多,的確讓鬼刺也受了不輕的傷。可那麼多的人,卻沒有任何辦法遮掩去他自己一個人凶煞的殺氣。那是從心理上無法泯滅的恐懼,讓他們握劍的手都在顫抖。有人重重地砍傷了他的肩膀,可是他連看都不看一眼,回劍一個利索地背刺,狠狠地將那人給重創。他身上的傷口若換成別人早已經無法承受,可是於他,好像沒有一點點傷。

最終的結局,已經註定了。

負責守衛的侍衛,傷的傷,死的死。剩下了五個身着祭袍的男人,手無縛雞之力,縮在一起瑟瑟發抖。看到鬼刺提着劍走近,嚇得都面無人色。

「怎麼帶她走。」他仍這麼問著。

有人還寄託於剛走出去沒多久的大長老,咬着牙就是不肯說話。而其中有一個則是故作膽大地喊:「你做夢都帶不走血引!一會大長老就回來了,你插翅難逃!」

回應他的,是一把染滿血的劍指在他的胸口,以及一句冷冷地問話:「怎麼帶她走。」

「不可能的!你帶不走她的!」剛才一直跟在他後面的那個祭司,實在無法忍受,仰著頭看着他:「你可以自己看看,血引已經被釘在了玄冰裏面,你怎麼可能帶她走?」

「那些石針不能收回去嗎?」

「不能!除非玄冰吸夠了血,任何人都沒辦法控制玄冰自己收回石針!」那祭司看鬼刺肯跟他接話,忙不迭慌張回答。

鬼刺回過頭看了下玄冰,走到他們面前,將他們幾人盡數點了穴道。最後提着那個說話的祭司,縱身一躍跳在了玄冰之上。

「吸夠血是嗎,如果把你丟下去,是不是就足夠了?」鬼刺抓着他的領子,手做出了鬆開的姿勢。

祭司臉色瞬間白了,話也不會說了,好久才結巴道:「不,不要。玄冰只吸食女子的血,我就是被丟下去也只能被玄冰活活凍死。」

「到底怎麼帶她上來?」鬼刺已經沒有了耐心,提着他就準備扔進裏面。

那祭司嚇得已經沒有人樣了,慘叫着喊著說:「把石針砍碎的話就行了!」

「能砍碎?」鬼刺皺着眉頭,有些懷疑。

把快跳到嗓子眼裏的心咽在肚子裏,祭司結巴著說:「我只是聽說,曾經上一任血引被獻祭的時候,有人就曾把玄冰里的石針給砍斷過。但是,但是怎麼砍斷的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鬼刺沉默了一會,抬手點了他的啞穴,一把將他丟了出去落在祭台上。

冷靜下來的鬼刺,沉下心來穩住了呼吸,默默地看着玄冰中空的孔洞。從這個角度來看,殘酷的一切更讓他無法忍受。那些或大或小的石針,穿透了她的身體,使得鮮血不得不順着凹槽流下去,慢慢匯聚在她的腳下。血流的極為緩慢,很好的控制住了速度,以至於她能被不斷地放血而不會血崩死掉。可是那玄冰裏面已經蘊了這麼多新鮮的血,計算下來,她已經被這樣折磨著生生放血了三四天之久。

鬼刺緊緊攥着手,劍柄硌破了手心他都不知。如此近距離之下,左小吟微弱的氣息像是已經離水許久許久的魚,隨時都能幹渴而死。他想喊她,可是卻害怕她醒過來忍受這地獄一樣的痛楚。

深深呼吸了好幾口氣,鬼刺漸漸放鬆下來。強迫自己忽略心裏的一切反面情緒,他仔細觀察著玄冰裏面的一切。看了好一會,他終於看出了些許端倪。石針雖然是刺穿了她的身體,但是都極為精巧地避開了她的要害位置。而唯一有些棘手的地方,就是手腕和大腿上的大脈。但是,想來應該是這玄冰一時半會不會放干她的血,所以在那幾處大脈上,只不過是有幾個尖細的中空引針,刺破了一點點血管。

如果這樣的話,砍斷石針,及時封住她的穴道的話,大概可以控制住不讓她瞬間血崩而死。

因為開始扶著玄冰,手掌現在凍得依舊沒有任何知覺。鬼刺知道這玄冰的厲害,知道一旦跳下去可能就再也無法活着出來。但是已經沒有時間去猶豫,喬楚他們隨時都可能回來。

在生死兩難的時候,他想起的,卻是思思臨走前抱着他親他的臉。

他多年前對她曾試圖做過的許諾,沒有機會實現。可是他不想,再辜負了思思。

如果再見的話,無論生死,我都不會再丟下你一個人。

修長的身影一躍而下,墨黑的發尾和衣角拖曳出死心塌地的赴湯蹈火。

黃泉路,我陪你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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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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