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可憐的人

外傳可憐的人

作者:朱雀振翅我決定了,在正傳中決不把露娜交給真!

入夜後,這裏開始下起雨來。豆大的雨滴打在宿舍的街上,雨水沖刷著窗面。看着自已映在街上的影子,阿斯蘭陷入沉思。

一別成永訣的好友面容,浮現在黑暗中。

結果,原來基拉他們早就知道狄蘭達爾不是同道中人。阿斯蘭真恨自已,為什麼沒有多注意基拉的提醒早一點試探狄蘭達爾的意圖呢?

――我由衷期盼的,是一個不再發生戰爭的和平世界。

他的耳邊想起狄蘭達爾在聲明影片中所說的這段話,也想起自己深信不疑。不,狄蘭達爾說的是真話,他是真心想創造和平的世界,希望人人都能無憂無慮的生活,過着幸福而滿足的日子。

這樣的世界,也確實是大家一致企盼的。

狄蘭達爾質疑,既然目標一致,為什麼不站在同一陣線。兩者的期望相同,心中所描繪的世界卻有些不同。

在狄蘭達爾的世界裏,人類不過是構成世界的記號。不去感受、不去思考,只為了驅動世界面轉動――做一個安份的齒輪,便是他想要的。可是,那樣能算是活着嗎?

不對――想到這裏,阿斯蘭迷惘了。

――反過來說,現在的這個世界就有幸福嗎?不人道的互相殘殺,無止盡的彼此仇恨,煩惱多,缺陷也多。自己和基拉等人渴望的和平,與議長所期望的境界不同,但阿斯蘭不知道該怎麼開始,也想像不出具體的遠景。這樣他還能堅稱自己是對的,議長是錯的嗎?一個和平而人人滿足的世界――一個願意使世人皆大歡喜的人,能說是錯的嗎?

他好想跟基拉談一談!想知道自己該怎麼做,該不該改變這股潮流――越是思索,阿斯蘭越想敞開心胸,和好朋友聊一聊……!

懷着無法抒發的痛苦,阿斯蘭下意識緊握了拳頭。就在這時,他聽見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阿斯蘭……阿斯蘭!」

阿斯蘭按了開門,玄關的燈隨即亮起,這位訪客便急沖沖地衝進門。是米亞?坎貝爾。

「啊,你果然在房裏!不行啦,你怎麼能做這種事?」

她朝阿斯蘭看了一眼,立刻反手鎖上房門倉皇地跑過來。阿斯蘭以為她又要來纏自己陪她,卻被劈頭這幾句話和她的表情給愣住了。只見米亞急得像個熱鍋上的螞蟻,連珠炮也似的說道:

「你剛才在機庫里沒有好好回答議長,現在又出這種紕漏,這樣真的會讓人起疑的啦!」

讓人起疑?――阿斯蘭一時沒意會。

――讓誰起疑?懷疑我?

見他一頭霧水,米亞急忙拉起他的手。

「快點,那個叫真的男孩子一直都待在新型機那裏,你也快點去……」

阿斯蘭按下她的手,一面問道:

「懷疑什麼事啊?」

米亞更焦急了:

「就是懷疑你不行了嘛――你看!」

說着,她把手上的照片塞給阿斯蘭。這一看讓阿斯蘭倒抽了一口冷氣。照片上拍攝的顯然是自己和基拉等人在達達內爾戰後見面時的情景。

什麼時候被拍的?難道――自己被人跟蹤了?那一路都有人監視他?

「議長跟那個雷在聊天……他們說到……」

米亞便把自己偷聽到的事情說了出來。雷把阿斯蘭的舉動一五一十的報告給議長聽,議長便做出了某種決定。

罪狀有了――她說議長是這麼說的。所謂的罪狀,指的就是這張照片。他們準備用這個當做證據,證明阿斯蘭和「大天使號」之間有通敵叛國之情事。

阿斯蘭用顫抖的手將照片揉成一團,覺得自己徹底的被人踐踏了。議長曾向自己表現的認同與信賴,原來全是虛假的。回想自己當初是抱着什麼心情去拜訪他,後來又在何等掙紮下再度穿上這身制服,阿斯蘭頓時感到強烈的怒意湧上心頭,幾乎令眼前一暗。

「懂了嗎?所以大事不好了呀――你惹麻煩了呀!」

米亞激動地說:

「你趕快去做個樣子讓他們放心,否則議長會把你――」

一個敲門聲打斷了她的話。米亞嚇得回過頭,阿斯蘭也往門口看去,聽見外面有人喊著:

「特務隊阿斯蘭?薩拉,我們是保安部的人。有點事情想請教你――」

對方已經出招了。阿斯蘭諷刺的喃喃道:

「議長果然聰明……」

「啊?」

看見米亞驚怯地望過來,他便低聲說:

「很了解我。」

遲遲沒人應門,於是屋外的人拉高了聲調。

「阿斯蘭?薩拉,請開門!」

「要照他的吩咐做戰鬥的傀儡,我確實辦不到。不管他的話聽起來多麼正確……!」

說時,阿斯蘭抄起身旁的一張椅子,回身猛然向窗子揮去,玻璃應聲碎裂。顧不得嚇呆了的米亞,阿斯蘭一骨碌躍向窗外的陽台,跳進大雨中。聽得房外響起槍聲,門按著被人撞開時,阿斯蘭已經縱身翻到窗檐上去了。闖進房間的保安部士兵們馬上衝到破窗邊。

「可惡,竟然逃走!」

「快追!」

保安兵一個個跳出窗外,卻全往安全梯的方向跑去,沒有人注意到阿斯蘭就在窗口上方。在第三個人跳出窗外時,阿斯蘭對着他的後頸部奮力撲去,落下的勁道立刻使那名士兵暈了過去,連個聲音也沒發出來。緊接着,阿斯蘭趁前方的士兵尚未察覺時追了上去,並在他回身時朝着對方的下顎施以一記肘擊。剩下的一人這時才舉起槍來,但阿斯蘭以三步並做兩步的躍起,那人措手不及地跟着舉起槍口,也來不及扣板機,阿斯蘭的膝蓋以結實地撞上他的臉。看着三名保安兵倒在水花中,阿斯蘭往回跑,向縮在窗邊的米亞伸出手去。

「快!」

米亞被這麼一催,只好扶着他的手爬出窗子。阿斯蘭從昏倒的士兵手中撿起了步槍,向安全梯奔去。

「阿斯蘭……」

被他拉着跑下樓梯時,米亞問道:

「阿斯蘭,為什麼?」

阿斯蘭便答:

「議長認為,只有能克盡他所認定之職務的人才有用處!」

議長需要的只是阿斯蘭的功能,也就是他的戰鬥本領,至於阿斯蘭的想法,或有什麼願景,一點也不相干。

這個道理也套用在米亞身上。

「他需要聽他的話的拉克絲,也需要我這樣的MS駕駛。可是你想想看,他會永遠讓你假扮下去嗎?」

當他需要拉克絲的力量時,他才需要米亞一個對他言聽計從的拉克絲。但那只是現在。一旦議長不需要她時:

「等他不需要你,遲早也會殺了你的!所以我們一起。」

「可……可是人家」

米亞突然停下腳步。她的臉上有一種躊躇也似的奇妙表情,而她衝口說出的話,更令阿斯蘭料想不到。

「人家是拉克絲呀……」

「米亞!」

「不對!」

她猛然甩開阿斯蘭的手,拚命搖頭,水珠從她濕洒洒的粉色長發飛濺出來。

「人家是拉克絲!是拉克絲呀――人家想當拉克絲……!」

「你……你?」

阿斯蘭驚訝得說不出話,只能看着米亞哭喪著臉叫喊。

米亞就沒人要了:

不意間,他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她天真地述說自己對拉克絲的崇拜,卻在說起自己時顯得無限寂寥。

「聽他的話假扮,那有什麼不好……只要我……只要把事情做好就好了!」

滂沱大雨中,她哭了起來。

「能這樣過下去,有什麼不好!」

她的聲音里充滿悲痛的祈願,也剌進阿斯蘭的心。

對她而言,這就是幸福嗎?在他人的擺佈下,繼續做個假扮的人偶?

米亞勉強擠出笑容,怯怯地把手伸向阿斯蘭。

「所以,阿斯蘭……你也來吧?不會有事的……」

然而,阿斯蘭無法把手遞出去,更無法和她一起回去,繼續過傀儡的生活。

阿斯蘭曾經使用化名,過着掩藏真實自我的日子。現在,米亞也說她要繼續過着扮演拉克絲的生活,但阿斯蘭已經不願意這麼做了。他沒辦法像真和雷那樣――什麼也不思考,只知服從議長的命今,做個不分是非黑白的殺敵兵器。

正在這時,上方傳來的腳步聲令阿斯蘭驚覺。

「米亞!」

他再度向米亞伸出手去,卻見她害怕地搖著頭,往後退。

再待下去就會被追兵趕上了。阿斯蘭只好轉身朝樓下奔去,留下米亞站在那兒,哭紅了眼睛,渾身濕透,看來好不凄涼。在最後的那一瞥里,阿斯蘭看見的不是「P.L.A.N.T.」人人愛戴的天後歌手,卻是一個渺小、無助又醉生夢死的平凡少女。

「門口守好了吧?那麼,現在開始搜索各房間和附近地區!」

武裝士兵們高叫着從走道上跑過。看來大概是基地的保安兵。美玲?霍克正準備走回宿舍的寢室,見狀趕緊往牆邊靠,讓大隊人馬先過。

「最好是活捉,逼不得已就當場射殺!」

美玲覺得這話聽起來怪可怕的。不知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等他們走開,美玲急忙回到房間。窗外,搖動的探照燈光切割出深遂的夜色。她坐到桌前,打開計算機。

「到底怎麼啦?什麼狀況――?」

她連上基地的情資中心,瀏覽保安警備信息,想看看有沒有已經公佈的最新情況。這時,房門開了一道縫,有個人影無聲地從門縫中移入。美玲驚覺,嚇得整個人都跳了起來,卻見那人**的黑髮、端正的臉龐、紅衣――

「阿斯蘭先……?」

下意識發出的喊叫聲,被悄然捂上的手掌給覆去了。兩人的臉距離好近,美玲甚至能在阿斯蘭的綠眼珠里看見自己的臉。

「……抱歉,我只是想離開。拜託你…別聲張。」

他的眼中流露鋒利光芒,語調卻十分平靜,看得美玲不由得臉紅起來,一面慌張地點頭。阿斯蘭這才把手移開。他的另一隻手裏拿着一把步槍。

心臟撲通地跳着。仰慕的對象和自己靠得這麼近,又做出如此大膽而鬼祟的舉動,讓美玲的大腦亂成一團。她不解地悄聲問道:

「你……被人追捕嗎?為什麼……」

一個前次大戰的英雄暨「FAITH」會遭人追捕?才不過幾個小時之前,他還蒙議長親自召見,又和真一起得到了新戰機,怎麼會成為保安兵追捕的目標?

便見阿斯蘭沒好氣的啐了一口:

「以後你再問雷吧。」

「咦?」

怎麼會在這時候提起雷的名字?

阿斯蘭走向窗邊,往外窺探。就在這時,有人敲門。

「保安部。我們要檢查室內。開門!」

聽見門外的吼聲,美玲又是一驚。阿斯蘭的臉色一沉,壓低了聲音命令她:

「我出去之後你就尖叫,說是我拿槍威脅你。」

「啊?那……」

眼見阿斯蘭往窗口跑,美玲急忙拉住他。逼不得已就射殺――地想起剛才在走廊上聽到的話。

現在出去會被發現的!可是保安兵已在房門外。怎麼辦?――美玲的腦筋快速轉動起來――怎麼辦?要怎麼做……?

「來!」

腦中靈光一現,她馬上扯著阿斯蘭的手臂,把他拉進浴室。

「――喂!人不在嗎?」

門外的保安兵不耐煩了。

「啊、來了!!」

美玲故作驚慌地嬌聲應道,手裏卻同時扭開淋浴水龍頭。阿斯蘭囁嚅道:

「你要做什……?」

「噓!讓我應付!」

美玲將他推到浴簾後面,然後猛然脫掉身上的制服。她瞥見阿斯蘭不知所措約滿臉通紅,但現在不是顧慮這些小事情的時候。她一頭鑽到蓮蓬頭下。

阿斯蘭正被人追捕。要是我不能好好應付,他會被槍殺的!

弄濕頭髮以後,美玲立刻拿浴巾裹住身體,衝出浴室。

時間抓的太巧了。她一開門,剛好見到保安兵們舉起腳來,準備破門而入。

「呀啊!你……你們做什麼!討厭!」

揪緊身上的浴巾,美玲先發制人地發起脾氣來。站在門外的保安兵全都是大男人,見到一個衣不蔽體的少女,哪有不紅了臉的。剛巧露娜瑪麗亞在這時趕到,一見這副景象,嗓門也高了八度:

「搞什麼,美玲!天呀,你看你什麼樣子!」

「啊,姐!」

美玲遇到了靠山後,立刻向姐姐哭訴。

「因為人家剛才在洗澡嘛,可是他們又一直敲門。」

「好了好了,快點去把衣服穿起來!難看死了!」

露娜瑪麗亞替妹妹解了圍,接着便瞪向保安兵。

「那你們呢?想幹嘛?吵吵鬧鬧的搞什麼?」

「呢,不是……」

「找我妹妹有什麼事?你們到底想做什麼?」

在這種時候,美玲好感謝老天爺讓自己的姐姐是紅衣菁英,又讓她有一副強悍潑辣的個性。看着姐姐厲聲質問,保安兵一臉困惑,她知道門外的僵局有人收拾了,於是輕輕關起房門,上鎖。

總算過關了。

一放下心,美玲忽然覺得膝蓋無力,當場就跌坐在地上。恐慌感這時才向她襲來,令她忍不住蟋縮發抖,嗚咽著哭了起來。浴室的門開了,腳步聲走近,但她怎麼敢抬頭;想到自己在仰慕的人面前赤身露體的,她的臉簡直熱得要沸騰了。

正無地自容時,一件又輕又軟的浴袍披到她的身上。有這溫柔的觸覺,她才勉強抬起眼,看見阿斯蘭關切的笑容就在面前。

「謝謝你……不過,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自己能做出那樣衝動的事?

美玲一時哽咽,只能搖搖頭。

「我……也不知……」

因為好喜歡。

喜歡這個又堅強、又聰明、什麼都會――卻總是露出悲傷神情的他。

「不過,你救了我……對不起。」

阿斯蘭輕聲說完,便站起身。

――他要走了!

美玲急忙伸出手去,拉住了他的衣角。阿斯蘭給絆了一下,吃驚地回過頭來。美玲心想,不能讓他就這麼走掉,好不容易度過剛才的危機,總得想個法子讓他安全的離開才行……

「到…到機庫――」

美玲脫口說出腦中的思緒,阿斯蘭卻聽得一頭霧水。

「啊?」

「等我一下……」

一時也忘了自己剛才還在發抖,美玲一骨碌跳起來沖向桌前,猛然敲起鍵盤來。

「先侵入基地的主機……再隨便找個地方製造警報……!」

在一旁看呆了的阿斯蘭,這時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身憑專精通訊技術的操作員,美玲從來沒想到自己的專長會在這裏派上用場。她現在滿腦子只想着救阿斯蘭,沒時間考慮罪惡感,至於他做了壞事的可能性,美玲根本沒往這方面去想。

幾分鐘后,她成功的入侵了基地主機,啟動港口的警報器。宿舍外傳來尖銳的警鈴,走廊上則有腳步聲跑過。

「這樣就行了!」

美玲利落地站直身子。保安兵聽見警報,一定認為阿斯蘭已經逃出宿舍,他們就會把目光集中在港區了吧。

再來,得趁這個機會把阿斯蘭帶離這裏……!

她回過身,卻見阿斯蘭愣愣的看着自己,嘴裏又是感嘆,又是佩服:

「美玲……你真厲害。」

美玲馬上又臉紅了。

「怎麼了?是什麼事啊?」

聽見響徹港區的警報聲,塔莉亞匆忙趕來艦橋,卻見值班的巴托搖搖頭。

「不知道。司令部那邊也還沒有」

話還沒講話,他手邊的通訊器就響了。巴托立刻打開頻道,然後轉向塔莉亞:

「艦長,是議長。」

狄蘭達爾親自打來?――她狐疑地走過去,巴托隨即打開擴音器。

「塔莉亞。」

狄蘭達爾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僵硬。

「是。這個警報是怎麼了?發生了――」

沒讓她問下去,狄蘭達爾徑自說道:

「細節還不清楚,但阿斯蘭突然打倒我們的保安兵,然後逃走了。」

「什麼?」

塔莉亞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

毆打保安兵然後逃走?那個穩重的阿斯蘭?不是把他和真給弄錯了吧?

「我想他應該不會逃去『密涅瓦』,但還是通知你一聲。我說不定還要借雷和真用一用。」

「你說逃走……為什麼要逃?」

塔莉亞覺得腦中亂成一團,狄蘭達爾說的話好像沒聽進腦子裏去做的。

「我不是說目前還不清楚嗎?待會兒再跟你聯絡。」

冷冷丟下了這兩句,狄蘭達爾掛上了通訊。塔莉亞和巴托互看了一眼。

她知道「大天使號」的事情一直令阿斯蘭耿耿於懷,但也知道他的為人正值,甚至樸實得幾近笨拙,應該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來。塔莉亞看人一向很准,憑自己對他的了解,至少她敢肯定。

「艦長……這是怎麼回事啊?」

巴托擔心的問道。塔莉亞暫先恢復冷靜:

「我也不知道……不過,在我們弄清楚來龍去脈之前,你們都要審慎行動。」

她一面說道,一面快步往電梯走去:

「我去宿舍那邊看看。叫阿瑟來艦橋。之後就拜託你們了。」

一輛車在宿舍的後門停下,車燈將黑夜中的雨滴照得隱約凄涼。阿斯蘭從藏身的遮蔽物後方跑出來,溜進副駕駛座,駕駛座上坐着美玲。阿斯蘭一坐定,她立刻驅車前進。

「追兵幾乎都在港區,現在應該沒什麼人……」

美玲說着,一面開往機庫,那裏有能讓阿斯蘭離開基地的交通工具。阿斯蘭抱着步槍坐得很低,免得有人從窗子看見他在車內,一面看着駕駛座上的美玲。外面的燈光偶爾照進來,將她的臉在夜色中映得格外雪白。阿斯蘭只覺得不可思議。

美玲?霍克――她是母艦的MS管制員,阿斯蘭總是隔着屏幕看到她,對她的長相已經很熟悉,對她的人卻不是很有印象。她不像她的姐姐露娜瑪麗亞那樣個性鮮明,反而是個老實安份、充滿女孩感覺的小女生。阿斯蘭從沒想過她有如此大膽的一面,更沒料到她竟是如此機智。

不過,他們之前也沒說過幾次話,她為什麼要幫自己逃走呢?

正這麼想時,前方已看見機庫。

「這裏就好。」

阿斯蘭悄聲說,卻見美玲斬釘截鐵地答:

「不行,要再進去一點才不會被人發現。」

萬一在這裏被人發現,恐怕她也會被拖下水的。

相較於惶惶不安的阿斯蘭,美玲反倒顯得鎮定許多。繼續開了一會兒,她將車子悄悄轉進機庫里。這裏是停放「Gouf」的機庫。阿斯蘭下車檢視機體,美玲則留神四周,一面跑過來。

「能用嗎?」

ZGMF―2000「GoufIgnited」――曾經是海涅的專屬座機,如今已被量產,成為與「Zaku」同級的新千年系列實戰機種。海涅駕駛的雖然是塗裝成個人代表色的橘色機,量產型的基本色則是藍色。

「可以……」

阿斯蘭點頭,只要駕駛系統大致和「Zaku」一樣就行了。海涅也讓他看過駕駛艙內的配置。

「啊,當然當然。阿斯蘭先生一定行的。」

少女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又說:

「那您就快點走吧!」

「可是,你……」

阿斯蘭擔心美玲的處境,美玲卻以認真的眼神看着他:

「我不要緊――既然會被殺,那就逃走吧!」

她應該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卻如此替自己着想。阿斯蘭感動得心頭一緊。

正想說些感謝的話時,阿斯蘭的視野中忽然有個影子晃動,緊接着便有槍聲在空曠的機庫里響起。阿斯蘭當機立斷地抱起美玲往旁邊跳開,滾到維修機的後方。子彈在陰暗的機庫里彈跳出火花。在槍聲的迴音中,有個冷酷的聲音說道:

「你又要逃走嗎?」

「雷?」

站在機庫入口,拿着手槍的人正是雷?扎?巴雷爾。

「我可不准你背叛吉爾!」

「住手,雷!這件事跟美玲沒有關!」

「她既然幫助你,那就是敵人了!」

無視於阿斯蘭的辯解,雷不由分說地連連開槍。槍彈打在維修機和後方的起重架上,嚇得美玲抱頭尖叫。

跟這個人是說不通了。雷是個忠實接受議長指示的戰士――如同一具戰鬥的人偶,只隨主人的意志而行動。他剛才也沒給任何警告就開槍,好像不怕會射中美玲似的。

阿斯蘭打定主意,兀地跳出掩蔽物的後方,滾地躲開集中而來的射線,然後趁隙瞄準站在入口的那個影子。未及眨眼,阿斯蘭射出的槍彈就打飛了雷的手槍,雷立刻退到門外。

在維修機後方,美玲驚懼地睜大眼睛看着阿斯蘭。阿斯蘭一時遲疑,但還是向她伸出手,美玲早就嚇壞了,便趕緊攀着他的手站起來,一起跑向升降梯,往「Gouf」的駕駛艙奔去。就在這時,雷的影子又回到門口。阿斯蘭在再度展開的槍擊聲中一把抱起美玲,三步並作兩步地跳進駕駛艙。

「抱歉!可是這樣下去,我怕連你也……」

關起艙門,阿斯蘭敏捷地啟動機體,一面對她喊道。美玲顫抖著依偎在他旁邊,連聲音也發不出來,只能不住地點頭。機庫外的雷一見他們坐進「Gouf」,馬上就轉身跑開。

「我得在他呼叫支持前逃走……!」

阿斯蘭拉下久違的操縱桿,踩下踏板。引擎聲隨即升高,「Gouf」跟着邁出了腳步,在屋外的傾盆大雨中踏地飛起。

「這是什麼警報啊?」

攔下一名前來巡視機庫的保安兵,真向他問道。他剛才正在聽技術人員解釋「Destiny」的機體,卻聽得警報聲大作,而且到現在還沒有停。看起來好像是港口方向出了事情。

保安兵一面走出機庫,一面聳肩答道:

「不知道,好像有間諜。」

「什麼?」

真和基地的整備士們驚訝得面面相覷。

「現在跟聯合混在一起,搞得亂七八糟的。嘖,真是……!」

看着保安兵邊抱怨邊走遠,真不明就理的望向屋外的大雨。遠處有電光閃動,遲一會兒傳來低沉的雷鳴,卻在這陣警報聲中顯得格外突兀。

這時,機庫忽然收到雷的通訊。

「真。叫機庫的人去做『Destiny』和『Legend』的出擊準備。」

「啊?為什麼?」

今天才剛領取的機體,怎麼突然要出動?到底發生了什麼狀況?而且預定要駕駛「Legend」的阿斯蘭已經好一會兒不見人影了,他怎麼沒來準備出擊?

見真愣在那兒,雷的解釋還是一貫那樣簡短:

「有逃犯搶了MS,我們要去追擊。」

「什麼?」

雷說完就關上了通訊。真去向基地技術員轉告通訊內容,他們也是一陣驚愕,但隨即明白事情非同小可。整備士們很快散開到各自崗位,機庫當場變得像戰場一樣忙碌。看着他們匆匆進行各項起飛準備作業,真坐進「Destiny」的駕駛艙。議長向他展示這架機體時的那種喜悅,這時又在心裏滿滿湧現。

ZGMF―X42S「Destiny」――這架戰機雖是繼承「Impulse」等第二世代系列機種的設計,但相較於前五機的實驗意味,「Destiny」更接近集大成之作。它的動力來自於結合重氫與核能的「HyperDuetrion」系統,能夠供應兩倍於「Impulse」的馬力輸出:又有運用了幻象化粒子的光學殘像性能,可以擾亂敵人的視覺,配上具平衡性的武裝,為它在戰術應用上增加了欺敵之效。

這麼精良的MS,議長竟然託付給我……!.

可見真是受到肯定的。不同基於教官或戰鬥隊長的立場,這可是等同「P.L.A.N.T.」國家元首的狄蘭達爾議長啊!

調整完畢,技術人員們一一遠離機體。載着「Destiny」和「Legend」的起降機開始緩緩上升時,剛才的疑問又回到了真的腦中。

間諜搶了MS?那怎麼不叫馬上就能出動的戰機去追擊,卻非得要自己這兩架新機體出動呢?

正這麼想時,他看見一個人影從雨中跑進來。雷輕巧地跳上起降機,三兩下爬到「傳說高達」的駕駛艙上。怎麼,這會兒不是阿斯蘭,卻換成了他來駕駛?

「雷!」

真打開通話頻道喚了他一聲,卻聽得雷劈頭問道:

「好了嗎?」

「好了。不過,怎麼會叫我們去追間諜――」

只見屏幕上的雷臉色不改,語調也沒有任何變化的回答:

「別大意。我們要追的是阿斯蘭?薩拉。」

真的大腦好像遲了一會兒才明了這句話的意思,緊接着卻有一股窒息也似的震驚向他襲來。

雷所說的「逃犯」,難道就是指阿斯蘭?

領完機體后便沒再出現的阿斯蘭――竟然搶了MS逃跑?

閃電在真的視線中留下一道晝白的亮影。

「什麼阿斯蘭……怎麼可能!為什麼――?」

在雷光的殘像中,真不自主地扯著喉嚨叫道:

「到底是怎麼了啊?雷!」

「我哪知道為什麼。」

雷仍舊淡淡說着:

「只不過,他被保安部追捕,打昏保安兵又逃走,這是事實。」

「什麼?」

「要走啰!他真的會逃走。」

身旁的「Legend」率先起飛,真跟着起飛,卻覺得自己像在做夢。

――阿斯蘭?薩拉……逃走了?

載着阿斯蘭和美玲的「Gouf」飛行在黑夜中的海上。看着直布羅陀基地在身後遠去,阿斯蘭忍不住心中苦澀。

這是第二次逃跑。這一次也是我錯了。

剛剛還在駕駛座旁發抖的美玲,這時似乎稍微平靜了下來,怯生生問道:

「那…那接下來要怎麼辦……」

阿斯蘭堅定地看着前方,答道:

「去找『大天使號』。」

便見美玲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咦?可是那艘船已經――」

阿斯蘭沒多想,反而更篤定地答:

「它沒有沉。基拉一定也還活着――」

對,那艘船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地被擊沉。我們當時看見的只是爆炸,那卻是可以偽裝出來的,而且人們雖找到船身的碎片,卻連一具屍體也沒撈到。阿斯蘭心想,那艘戰艦在前次大戰時幾度絕處逢生,不可能逃不過這一劫。

這種想法,會不會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固執?因為自己不願承認他們的死――?

一瞬間的迷憫動搖了阿斯蘭的心,但他努力擺脫這份矛盾,同時又說:

「要是他們活了下來,應該會往奧布走。所以我們也……」

美玲還是顯得很擔心,但是聽了他的話,便默默的點了點頭。

「是,已經派艾爾格隊――」

塔莉亞趕到宿舍時,議長辦公室的周圍已是一片吵雜,走廊上便可聽見狄蘭達爾的聲音。

「我已經命令真和雷出動。最重要的是,能不能想個辦法防止騷動擴大?」

穿過進進出出的士兵間,塔莉亞走進辦公室。對着前來商討對策的軍官們,狄蘭達爾以冷靜的聲音命今道:

「若是有不當的流言傳開來,也會影響到聚集在這裏的各**隊。這是目前最不樂見的情況。」

這時,有個士兵從塔莉亞身後進門,慌慌張張的跑向一名士官。

「報告隊長!我們找到了入侵主機的終端機。」

他沒注意到塔莉亞也在場,只是急着報告:

「是『密涅瓦』乘員――美玲?霍克寢室里的計算機。」

軍官之間一陣嘩然,塔莉亞更是震驚。

――美玲?她跟這件事也有關係?

「『密涅瓦』的?」

狄蘭達爾察覺到塔莉亞,很快地向她看了一眼,便立刻轉向那名士兵:

「――那她人呢?」

「不在屋裏,目前還在找。」

士兵答完,狄蘭達爾又以眼神探問塔莉亞。塔莉亞搖搖頭。

美玲等人今晚應該住進了宿舍。難道是她用房間里的計算機入侵基地主機?

但見狄蘭達爾思索了一會兒,拿起電話撥了出去。

「雷,你在追捕阿斯蘭的時候,有沒有看到美玲?霍克?」

原來是撥給正在追蹤阿斯蘭的雷。便聽得雷立刻回答:

「美玲?霍克和阿斯蘭在一起,現在也是。」

塔莉亞倒抽了一口冷氣。狄蘭達爾面有疑色地又問:

「跟阿斯蘭?……她成了人質嗎?」

「不,我認為不是。」

雷的語調平淡,按著流暢的解釋道:

「他掩護美玲,擊落我的槍,然後在爬上『Gouf』的駕駛艙之前向美玲伸手,美玲馬上就跟他一起跑了。如果她是人質,當時應該會逃離阿斯蘭才對,可是地也沒向我求救――我想機庫里應該有監視錄像。」

――美玲……跟阿斯蘭一起逃?

塔莉亞完全弄胡塗了,她甚至連阿斯蘭逃走的原由也不知道。美玲?霍克也是艦橋乘員之一,安份的她會入侵基地主機、還跟阿斯蘭一起逃走,塔莉亞沒法兒想像。

儘管她這廂思緒混亂,狄蘭達爾和雷的對話仍在進行着。

「你的意思是,她並不是被阿斯蘭挾持的人質?」

「不,她不是。」

雷答得乾脆。

「她是情資與通訊的專家,若是任她逃出去,不知會有多少機密外流。目前還不清楚事情經過,但我認為一定要防止他們脫逃――請求准許擊墜。」

事態演變得太快太突然,塔莉亞感到自己被阻隔在真相之外,於是急急走向前去,插嘴說道:

「雷!你先等一下――」

但在她話還沒說完之前,狄蘭達爾竟同通訊器徑自回答:

「是嗎?我知道了。我相信你的判斷。」

說時,他的臉上也沒有一絲躊躇。

「准許擊墜。」

「議長!」

塔莉亞忍不住瞪着他那張俊俏的面孔。狄蘭達爾只是平靜的回視。受不了那股壓力。結果是塔莉亞先移開了視線。

「謝謝您。」

雷冷漠地答道,便切斷通訊。

「你都聽到了吧?真――.事情就是這樣。」

「可是……怎麼會……!」

雷和議長的對話,令真不禁屏息。眼前已可看見飛在前方的藍色「Gouf」,而那架機體中不只坐着阿斯蘭,也坐着美玲。他們在軍校里就是同學,後來她又擔任了MS管制的工作,而且――她是露娜瑪麗亞的妹妹。如果雷所言屬實,她就成了阿斯蘭脫逃的共犯了。

――怎麼可能!怎麼會?

就算是阿斯蘭的逃亡,真也仍然弄不清怎麼回事。獲得議長那樣深厚的信任,又被授與最新戰機……難道是為了上級下令殲滅「大天使號」和「Freedom」?阿斯蘭確實對此事心存芥蒂,甚至氣得對議長言語不敬。

可是,真仍然不敢相信會有這種事,倒不是不相信雷的證詞,只是覺得這其中必有誤會。

無視於真心中的糾葛,雷冷靜的做出指示:

「你從右邊繞過去。我們包抄。」

「……雷!」

擊墜――要擊墜阿斯蘭和美玲,自己實在做不到!

眼見真踟躕不前,雷斥責也似的又說了一句:

「萬一這件事會破壞議長和其它人的和平心愿,怎麼辦?」

真猛然驚覺。

――我一直在想,等這場戰爭結束后,我要創造一個這樣的世界。

他想起狄蘭達爾的這份理想。一個人人都能得到幸福的世界。沒有戰爭,只有和平。

再也不會有人像自己的家人那樣――像史黛拉那樣,成為戰亂下的犧牲者:

聽見議長的這番話時,真就暗暗發誓要為了他的目標而盡一切力量。他也相信,唯有這種方式,自己才是為了家人和史黛拉而活。

所以……

「在這個重要關頭,怎能容許他們背叛?――真,做好心理準備。只有靠你我防堵了。」

雷的聲音催促着。

「……可惡!」

真咬着嘴唇,啟動噴射推進器。對着迅速接近的藍色機體,「Destiny」執起了步槍。

議長的理想和自己的希望――他不能讓它們化為烏有。所以,只有一戰了。

就算對方是阿斯蘭?薩拉。

抄到對面的「Legend」向「Gouf」以步槍連射,擊中海面的光束激起一連串汽爆,「Gouf」滑降為低空飛行,躲開了這一波射擊,卻跑進了「Destiny」的射程里。真隨即扣下扳機。

「怎麼會搞成這樣……!」

光束掠過「Gouf」,射進海里。那架戰機里是阿斯蘭和美玲。

――我認為你能辦到。

他是第一個認同自已的人――為什麼?為什麼是他背叛大家?

為什麼要讓我做這種事?

心中的不甘化成了憤怒,真吶喊著: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真,住手!」

一左一右地,阿斯蘭駕着機體,在發射手腕光束槍之際叫道:

「你也被洗腦了啊!」

光束槍的彈光在高空的白灰色機體前方彈開了。原來是「Destiny」用左臂發出的光盾將它擋了下來。

剛才的那段通訊,「Gouf」也聽得到――包括雷和狄蘭達爾一搭一唱地導引出殺無赦的結論。連美玲都要一起擊墜的那道命令,正是減口的意思,對知悉真相的阿斯蘭而言,不過是一場鬧劇。

想當然,阿斯蘭對真的呼喚,雷依舊一派沉着的攔阻。

「你那一套沒用的。阿斯蘭,你是在困獸猶鬥!」

「Destiny」背部的圓盤周圍射出六道光束,險些擊中「Gouf」。

「雷!」

焦慮正打擊著阿斯蘭。量產型的「Gouf」雖然是新型機,卻完全比不上最先進的「Destiny」和「Legend」。阿斯蘭朝身旁瞄去,只見美玲臉色蒼白地緊抓着椅背。他不能連累她。

「別逃了!投降吧!」

真的叫聲里滿是急躁,也撬雜着一絲冀求。

「不要背叛我們!回基地來!」

在一無所知的真看來,眼前的情況大概只像是阿斯蘭變節叛逃。

不是的!――阿斯蘭感到一股無可奈何的懊惱和危機感――真已經完全落入議長和雷的操弄了。真已經得到最先進的機體,按著依照他們的指示剷除所有的敵人,然後,他將會過着形同兵器零件一般的人生,就像聯合的強化人一樣:

「可惡……真!」

阿斯蘭旋轉躲開接連襲來的光束,向「Destiny」衝去。「Gouf」的右臂一振,「獵殺鞭」倏地躍出,攫下「Destiny」的步槍。長長的鋼鞭竄過電流,步槍隨即在兩機之間爆炸。在雷光與爆炸光中,阿斯蘭繼續向真喊話:

「住手!我不打算回去等死!」

阿斯蘭很清楚,回基地就只有死路一條。對議長而言,自己已經是顆沒用的棋子,又知道他所有的騙局,無疑是個危險的存在。美玲就更不用說了,在公平的審訊之前,她就會被滅口了。

真也許是聽出了什麼。通訊器里傳來他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聽着,真!議長和雷說的話,聽起來也許很對、很順耳!」

他努力想讓真明白事情的真相。

「阿斯蘭――」

一面用光束槍牽制雷的「Legend」,阿斯蘭一面叫道:

「可是,他們的論調遲早會扼殺這世界的一切!」

「啊……?」

通訊器那頭的真愕然失語,身旁的美玲也驟然屏息。

議長追求着幸福與和平的世界,那其中的人類不過是構成世界的成份,就橡一顆齒輪。那樣還能算是人嗎?

至少,阿斯蘭不願意自己的價值只被定義在一具戰爭傀儡上。

「我對那樣的心態――!」

「真,不要聽!」

雷大喝一聲,打斷了阿斯蘭的話。「Legend」手持光束戰飛身撲來,阿斯蘭也拔出光劍迎上去,卻趁長戟揮下的當兒衝進「Legend」的側前,用盾牌朝握柄處一撞,緊接着用光劍砍下。雷跳開去避過這一道斬擊,更進一步的睜眼說瞎話:

「阿斯蘭已經有點不正常了!」

「你少胡說!」

聽見雷無所不用其極的箝制真的思想,阿斯蘭大為光火,忍不住駕機撲去。

看着「Legend」和「Gouf」在空中扭打成一團,真不知如何是好。

「別被他騙了,真!」

雷嚴厲地警告道。

「真!如果你一定要攻擊我,至少讓美玲下機!她是――」

阿斯蘭竭力地喊道。雷馬上冷冷的應了一句:

「她已經和你同罪了――她的存在沒有意義。」

「……雷?」

對一個到目前為止都是夥伴的少女說出這麼冷酷的語,真聽得脊背一寒。

雷說阿斯蘭瘋了,要自己別相信他的話,因為那都是他編出來想蠱惑自己的。但真不這麼想。

當阿斯蘭喊著要他們放過美玲時,聽起來極其自然而誠懇;那是真所知道的阿斯蘭――一個總是為救人而奮不顧身,誠實卻樸拙的老好人長官。

又來了――每次都這樣!真聽不懂他說的話。真總是看不見他所看見的。

扼殺世界?那是什麼意思?難道像雷所說的,只是神智錯亂而胡謅的話?

想消除戰爭,讓人人都能幸福的議長,怎麼會扼殺世界呢?

「他是敵人――他們都是!」

真滿心迷憫,又聽得雷斷然說道:

「他們要背叛議長、背叛我們,要踐踏我們的心意。你能容許嗎?」

背叛――對,這是背叛。

總是在真的心底蠢蠢欲動的火苗,重又熊熊燃起。

那傢伙後來也背叛了我。現在阿斯蘭也是。跟祖國奧布一樣!

真的怒意已超越理性,雷又在火上加油。

「你不是說過嗎?――為了和平,你會跟任何敵人奮戰到底!」

面對任何敵人都要奮戰。

那是真前幾天親口說出的決心。當時他想都沒想過,阿斯蘭會成為自己的敵人――

奮戰。為了議長揭示的明日世界。一個人人都能幸福生活的世界――不再有人因為戰爭而死去的世界……

真的眼前飄起一個白色的裙擺。明亮的光暈中,史黛拉唱歌跳舞的身影一閃而逝,血濘的顏色瞬間塗覆一切;妹妹的小手半埋在土堆里――史黛蒞的身體飄呀飄的往冰冷的湖水裏沉去――

――我再也不要讓那種事情發生!

真嘶啞著說道,聲音陰沉得像是發自地府:

「……是你,是你不對。」

真抽出背上的長劍――MMI-714「亞隆戴特」,肝膽俱裂地大吼:

「都是因為你……因為你背叛我們……!」

「真――!」

聽見阿斯蘭的呼聲里隱含絕望,真的心卻不再動搖。令血液為之沸騰的憤怒已然包圍他的全身,只有大腦深處是絕然冷澈。在聲嘶力竭的咆哮中,他朝向「Gouf」直衝而去。

要消除戰爭!為了這個目的,我要跟任何敵人奮戰到底!

就算是面對阿斯蘭?薩拉――!

他全力揮下的這一劍,「Gouf」僅以毫髮之差閃開了。見對方在後退之際再度甩出「獵殺鞭」,真眼捷手快地避過鞭尖,同時以快得看不見的速度抓住它,馬上射出掌中光束炮――MMI-X340「掌中槍」,當場將鋼鞭炸斷。

這一驚令得「Gouf」的動作鈍了一下。真沒有放過這一刻。「Destiny」猛然沖近去,將「Gouf」的左臂連同倏地舉起的盾牌一同斬落。

「我――」

看着死命後退的「Gouf」,真想起了那些逝去的至親至愛。

史黛拉……真尤、爸爸、媽媽……!.

刀刃呼嘯劃過,藍色的機械斷臂在空中飛舞。

「我…絕不再讓……!」

不再讓任何人失去他們的所愛!

真猛然向藍色的機體衝去。

「真!――」

熟悉的呼聲彷佛燒灼着他的聽覺。

但在這時。鋒利的劍尖已經貫入藍色機體的胸口。

閃電劃過天際。在高反差的視像中,真看見它胸前插著劍,直朝海面墜去――那景象是個烙印,鮮明地刻進他的眼底。

只一瞬間,恢復漆黑的海面吞噬了「Gouf」,四周旋即被照得通透明亮。不是閃電,而是爆炸的火焰。在海中發生的爆炸,將海水推擠隆起,緊接着爆出高高的水花和火光.

在火光的映照和大雨之中,真大口喘著氣。

――結束了……

一想到這兒,便有一陣苦味從胃裏翻湧上來,真痙攣也似的乾嘔起來,嘴裏好乾,他吞了好幾次口水,卻怎麼也消不去那陣苦味。他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腳正在不住打顫,偏偏擱在操縱桿和推進器上的手卻像黏住了似的拿不下來,簡直不像是自己的手。

更像是――自己已成了駕駛艙的一部分。

「真,」

聽見這聲呼喚,真抬起眼,看見屏幕上映着雷的臉。雷的聲音竟然有一分溫柔。

「你做得很好。」

――做得很好……?

剎那間,一種駭人的恐慌席捲全身。刺穿「Gouf」胸膛時的觸覺,竟清楚地留在真的手上。

「我們的任務結束了。」

「……任……務。」

他怔怔的重複雷的話。

「對。」

雷答話的聲音變得好遠。真下意識地喃喃自語,聲音也在顫抖。

「阿……斯蘭……美玲……」

被我殺了。

阿斯蘭和美玲――那是夥伴;是重要的人,竟被我――

我用這雙手殺了他們。用劍刺死他們。儘管他曾要我住手。

真茫然癱坐在位於上,聽着雷沉穩的安慰自已:

「我們剷除了叛徒――剷除了敵人,做了我們該做的事。」

那張臉有一抹溫暖的笑容。每當真打倒敵人,雷總是那樣笑着,但那笑容在此刻看來竟映着一股寒意。

我……做了對的事情嗎……?

他覺得好頹喪。

「來,回去啰。」

雷用平時的淡漠語調提醒他。真被動而機械性的掉轉機身。

嘴裏的苦味,一直不退。

「報告!『Gouf』擊墜!」

當這個報告到臨時設置在議長辦公室的應變小組時,塔莉亞正和眾人一同檢視視錄像畫面,而影像中的情景就像雷所說的。向雷還擊之後,阿斯蘭朝美玲伸出手,而美玲也立刻伸手去拉他。然而――

聽到報告,塔莉亞仍難忍激憤。擊墜――在影片中活動的這兩個年輕人竟已在世上消逝,她甚至聽不到他們親口說明原由。更殘酷的是,射殺他們的不是別人,是熟知他們為人的――真和雷。

「『Destiny』和『Legend』返航。」

「這樣啊,謝謝。」

接到報告,狄蘭達爾那張白皙的臉上幾乎沒有變化。軍官們這時都聚到他的桌前,塔莉亞也重重踏步跟着走近。聽得狄蘭達爾對一名軍官指示道:

「克萊佛,你把這件事大致寫個書面報告。我想聯合那邊應該開始問東問西了。簡述事情發生的經過――還有,記得寫:我們已經派出調查隊,所以現場海域嚴禁出入。」

「是。」

看着狄蘭達爾仍舊冷靜自持,塔莉亞的怒視中又多了幾分懷疑。狄蘭達爾察覺她的視線,剎時眼神一黯,卻隨即轉向另一名軍官:

「還有,美玲,霍克是不是有個姐姐?把她叫來。我們得告訴她這整起事件,恐怕也有些事情得問一問她。你能處理嗎?」

有事要問――換句話說就是要露娜瑪麗亞以逃犯親屬的身分接受審訊。她的親妹妹才剛死啊!

「我想,到時還要到她們在『密涅瓦』上的寢室去查一查――庫拉迪斯艦長?」

「是,請便。」

塔莉亞答話的聲音氣得發僵,心中的不滿幾近爆發。

「但在那之前,希望您至少讓我說句話!」

她彷佛一直被隔在牆外――幾乎是眼睜睜看着自己兩個年輕有為的部下不由分說的被殺死,而事情的始末都還沒理清。她知道,當有重要作戰時,防止機密外泄是首要之稱,而這就是軍隊的做法。但是狄蘭達爾怎麼會懷疑到那兩個人――怎麼會認為阿斯蘭和美玲有間諜的嫌疑呢了?

而且,他那種應對方式,好像事前早就看穿一切了似的。

不對勁。這其中必有內情。塔莉亞的直覺在這麼說着。

看見塔莉亞一臉忿忿不平,狄蘭達爾苦笑。

「……不用這樣瞪我,我也正有此意啊,塔莉亞。就各方面來說,我們也必須向你請教。」

這話令塔莉亞暗受打擊。她是阿斯蘭和美玲的長官,當然也在接受審訊之列,只是心底那身為女人的一部分,反射性的對這種說法產生抗拒。

這個男人就這麼不相信我,連找也要審問?

但見狄蘭達爾傷心的嘆了口氣:

「是我讓阿斯蘭復籍,還讓他做『FAITH』。出了這種事……我也跟你一樣震驚啊。」

在塔莉亞的耳里,這些話聽起來空泛無比。徒然升高了她腦中的疑念。

「議長……」

有個士兵出聲請求指示。狄蘭達爾示意稍等,一面柔聲安撫她:

「我也給你添了不少麻煩,真的很對不起。之後我一定會抽出時間的,你也先冷靜冷靜吧。」

他這種像是在哄小孩的態度,反而更傷塔莉亞的自尊。她站在原地,硬是忍下這口氣,連那人離開了也不多看一眼。憤怒已在她的心底冷凝成塊。

這一刻,塔莉亞已然明白,阿斯蘭他們究竟做過什麼,恐怕永遠地無法得知了。

連換掉濕衣服的力氣也沒有,米亞坐在房裏,被隔壁辦公室傳來的「擊墜」一詞給嚇呆了。

擊墜……阿斯蘭被擊墜……?

才不過數小時前的分別時,他臉上的表情和向自己伸出的那隻手,在她的眼前一晃而過。

米亞不敢牽他的手。她如今擁有的一切,教她怎麼捨得丟下。

原是想救他的……!

已經幹了的臉頰,又被滑落的淚水給弄濕了。

阿斯蘭為什麼要違背議長的意思呢?為什麼要做出讓他捨棄的事情呢?

她覺得議長的所作所為很偉大,就算是欺騙社會大眾,他也為自己能盡一分力量而感到自豪。

――要照他的吩咐做戰鬥的傀儡,我辦不到。

阿斯蘭是這麼說的。可是,為什麼不可以?

能對別人有幫助,她高興死了。在接下這份工作之前,沒有人覺得她有多重要,也沒有人要多看她一眼,真的只能用微不足道來形容。當那種人是什麼感受,像阿斯蘭那樣的人一定不懂吧,因為他那麼有本事,什麼都會,有一個完美的未婚妻,又是眾所矚目的扎伏特菁英。

現在,米亞很重要。不只對議長來說是如此,對「P.L.A.N.T.」或地球上的數億人而言也是如此。

米亞說的話能夠推動人心,將世界導向和平,大家都愛她。這差事做起來雖然吃力,但這種滿足而幸福的感覺,是她這輩子從沒嘗過的。

有什麼不可以?――米亞在心裏問阿斯蘭。

如果這樣能讓大家幸福,有什麼不好?就算是被安排、就算是傀儡,只要自己滿意不就好了?

要是阿斯蘭肯接受議長的安排,不要違背議長的意思,也不會被殺了……!

她抱着雙膝,蜷縮著不敢哭出聲。

她崇拜的人已不在人間。剛才沒牽到的那隻手將永遠懸在雨夜中,永遠驚擾她心底的迷憫。

「美玲她……?」

被保安部傳喚來此,露娜瑪麗亞竟完全聽不懂幹員說的話。

持槍的士兵突然出現,把她當個犯人似的押走,帶到這個單調的小房間,然後來了一個幹員坐在面前,拿着桌上的數據開始冷冰冰的對她說話。

那人說,美玲入侵基地之後,企圖和阿斯蘭?薩拉一起逃走。兩人因有間諜嫌疑,於是由真和雷出動追捕,不久后遭到擊墜――

擊墜。

這個意思她懂,只是沒辦法和美玲聯想在一起。

露娜瑪麗亞的面前攤著主機的登入數據、擷取自保全記錄的照片――美玲和阿斯蘭好像正打算逃出去。

她輕輕搖頭。不可能的。

「美玲怎麼會……」

那孩子怎麼會是間諜。

她剛剛才見過她的。在那之前,她們還約了明天要一起去買東西的。完全像平常一樣啊!

天真無邪、容易動情的美玲,言談舉止有時候會少根筋,讓她這個做姐姐的心浮氣躁。可是,她們卻是比任何人都親近――美玲甚至就像她的一部分了。那樣一個女孩子,怎麼可能做出背叛軍隊的事?

「不可能的!我妹妹才不會……」

就算美玲真的做出那種事,自己不可能不知道的。

「還有阿斯蘭……你們一定是誤會了!」

露娜瑪麗亞倉惶的說。

根本不可能。

她想起阿斯蘭那個一本正經的表情。

難道這是說,他的正直都是裝的,只是為了贏得他們的信賴,好在背地裏出賣他們?

「絕對不可能……這種蠢事……!」

根本不可能。

美玲或阿斯蘭竟然會叛逃――還被擊墜……根本不可能!

露娜瑪麗亞低着頭,淚水一顆顆落在膝上。

――自己心目中最親近、最重要的兩個人,竟已不在這世上!

「昨天真不好意思,突然要你們接一份吃力不討好的工作。」

狄蘭達爾坐在辦公桌前如是說道。雷淺淺笑說「不會」,站在他身旁的真則不自覺垂下眼去。

隔天一早,真和雷就被議長召見,狄蘭達爾背面有一大片窗子,能夠望見朝陽下光輝的海面,而昨晚的風雨竟像一場夢,沒在此刻的天空裏留下一點痕迹。

夢……

真希望那是夢――真茫然地想着。

「不過,你們做得太好了。謝謝你們。」

狄蘭達爾的感謝,把真拉回了現實。

「是真下的手。」

「這樣啊。」

雷把功勞都讓給真,便見狄蘭達爾向真微微一笑。可是,雷的說法卻再度刺痛真的心。

是我下的手。是我殺了阿斯蘭和美玲。

昨晚感覺到的那種苦意,又在喉頭湧現。

或許是察覺真的神情抑鬱,議長關心地問了一聲:

「你還好吧?」

「……我……還好。可是,」

真虛弱的低聲答道,但還是忍不住哽吶的追問:

「阿斯蘭和美玲――為什麼會……」

他們兩個怎麼會是間諜?怎麼會背叛大家――

這個問題從昨晚就不斷在他的腦中盤旋。議長皺起眉頭,面有難色地答:

「我們還沒有找到駕駛艙,也還不清楚,不過……我方的『諸神黃昏』資料中,好像有遭到入侵的跡象。」

「『諸神黃昏』……」

這是個沒聽過的名詞。見真不解,議長於是介面說明。

「那是『Heaven'sBase』攻擊作戰的代號。聽起來有點兒盛大……重點是,那裏面也有『Destiny』和『Legend』的數據。」

真的臉色變了。「Heaven'sBase」攻擊作戰的細節和兩架最新機體的技術情報,無疑是扎伏特最重要的機密。

「要入侵那個資料庫當然不容易,但若是精通信息技術的人,或者――」

議長語帶含糊,便見雷一臉沉痛的斷言道:

「那就是美玲了……」

「嗯……」

議長難過的低着頭,跟着又說:

「阿斯蘭本來地想帶走拉克絲。」

「啊?」

真睜大眼睛。

「可是,拉克絲拒絕――所以她也來通知我們。」

這麼說,拉克絲?克萊因――阿斯蘭的未婚妻也認為他是錯的了?

得知這一點仍然今真心痛,但不可否認的,真的罪惡感確實緩和了。

出賣阿斯蘭的不只是自己一人――不!是阿斯蘭出賣了大家!

狄蘭達爾嘆了一口氣,顯得有些煩惱。

「他當時到底想去哪裏呢……?我下令征討『大天使號』和『Freedom』,好像讓他非常生氣……但是,那總不會――」

這時,雷冷靜的說了一個可能性:

「會不會是失去了後盾,一時心急?」

真驚訝的看着他。

「大天使號」是他的後盾?――這意思是,阿斯蘭不是大家的夥伴?

「我不知道。如果是,那就更難解釋了。他想去哪?」

聽得議長這麼問,雷也答得乾脆:

「會想得到『諸神黃昏』情報的,只有一個地方。」

「『Logos』?」

真不敢置信地脫口說出了這個名稱。

怎麼可能……!

阿斯蘭確實為了「大天使號」和「Freedom」的事情而懷恨在心,但他應該不至於為此將友軍出賣給「Logos」――怎麼會有這種事?

議長似乎也同樣難以置信。

「開戰的那陣子!!他來找我,說他無論如何都想避免戰爭的發生,所以我也相信他,讓他回到軍中,而我現在想征討Logos以阻止戰爭,他為什麼又不喜歡了呢?」

他悲傷的搖搖頭。真也為他感到遺憾。

「議長……」

這個人也同樣的信任阿斯蘭,他的心痛一定和自己一樣。

「我了解您的心情,不過再煩惱地無濟於事。」

雷斬釘截鐵地說完,口氣變得體貼:

「有我們在,議長。您在困境中選擇真理的這份心意,大家都會支持的。」

聽見他這番話,真不禁猛點頭。

雷說得對。他們將取代阿斯蘭而奮戰,絕不會背叛。

「雷……」

議長注視着雷,又望向真。真緊抿,響應他的視線。

我相信這個人所要推展的世界。為此,我願意迎戰任何敵人!

「我們隨時等待您的下一道命令。」

雷說完,便和真一齊敬禮,狄蘭達爾的表情這才變得稍為明朗。

「……謝謝。」

議長這一次的道謝,令真滿懷決心與喜悅。

「您辛苦了,艦長。」

塔莉亞從宿舍回到艦長室,阿瑟便親切地招呼道。塔莉亞深深跌坐進椅子裏,一面問道:

「艦上怎麼樣?司令部公佈的消息,大家都聽到了吧?」

昨夜的騷動,官方已做了正式的說明。

阿斯蘭?薩拉和美玲?霍克二員盜取基地重要機密,於逃亡途中遭到真?飛鳥和雷?扎?巴雷爾擊墜――

阿瑟回答時,彷佛難以敢齒:

「是。大家、呃……都很震驚,情緒受到影響。」

說這話的他,臉上也有明顯的動搖。

「我想也是……」

塔莉亞長嘆道。對母艦的乘員來說,阿斯蘭和美玲都是他們一路並肩是來的戰友,兩人的死和背叛勢必造成深刻的衝擊。

但對塔莉亞而言,事情更為複雜。

所謂的「背叛」,果真存在嗎……?

調查結果出來得太快,不只沒打消她的疑念,反而更為加深了。

「艦長……?」

聽見阿瑟擔憂地喚道,塔莉亞抬起頭,看見他正狐疑地往自己臉上打量。

不行。艦上現在人心浮動,自己不能這樣下去:

想是這麼想,但這一次,她卻無法區隔情緒。

「抱歉,能不能麻煩你再代管一下?――我現在沒辦法坐上那個位子……」

她不能帶着這樣的迷憫去坐艦長席;一個要統領眾人、訂定戰艦航向的人,不能對上級的決定懷抱疑慮。

「啊?――是……」

見她難得地表露心中脆弱,阿瑟似乎還想問什麼。塔莉亞便向他淺淺一笑:

待阿瑟敬禮,走出艦長室,塔莉亞又癱進椅子裏。

征討「Logos」,讓戰爭結束。就在這樣的口號下,少年們被割捨了。

他們的死,真是必要的嗎?

有了這份懷疑,自己還能服從上級的作戰命令嗎?

也許還可以。那畢竟是自己身為軍人的天職。可是――

塔莉亞忽然想起狄蘭達爾那泰然自若的神情。

――懷着這份疑念,自己還能像以前那樣去愛那個人嗎?

真和雷駕着新領的座機回到母艦。換做是平常,艦上的整備班早就湧上來對這兩架新型機體品頭論足一番,可是現在,他們只是遠遠的望着「Destiny」和「Legend」。

感受到他們無言的責難,真一出駕駛艙就往升降梯走。以往,維諾總是頭一個衝上來迎接,如今卻見他幾乎動容,憔悴的別過臉去,在他身旁安慰的尤蘭,也以複雜的表情避開了真的視線。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維諾老愛說美玲好可愛,搞不好是喜歡上她了。對尤蘭而言,她的死一定也今人難以接受。

那是命令。是任務。其別無選擇。

想着想着,那種罪惡感又攀上來攫住他的心。走在身旁的雷這時輕拍真的肩膀,沒有多說什麼。兩人無語地走向艦內。

跟議長談過,最後得到的也不過是一個無可奈何的答案,那就是阿斯蘭和美玲真的背叛了大家。真不認為――不,是不願意認為他們打算把情報賣給「Logos」,但兩人盜走重要機密又逃出基地卻是讓人不得不接受的事實。

真在理性上可以接受,情感上卻反而更無法割捨。

一路低着頭在通道上走着,真一直沒注意迎面走來的人影,等他抬起頭髮現來者是露娜瑪麗亞時,兩人間的距離已經近得沒法裝作沒見到了;露娜瑪麗亞好像也一樣驚愕,只見她兀地停下了腳步。在認出對方的那一刻,他們的表情都竄過一絲顫慄。

是自己殺了美玲――殺了她的妹妹。

偏在這一刻,這個事實格外沉重得難以負荷。

他們都垂下眼去,斂起表情繼續走,但在錯身的那一瞬間,那份悔恨與不甘還是涌了出來,促使真忍不住低聲說道:

「……抱歉。」

道歉也不可能彌補了。

他想起自己失去雙親和妹妹時的感受,那種走投無路的錐心之痛,一定也是露娜瑪麗亞此刻的心情。真只有把頭垂得更低,緊咬着嘴唇,想要快步離去。

卻在這時,他突然感到有個柔軟的身體撞在自己的背上。真驚訝得回頭望去,對上的竟是露娜瑪麗亞含淚的雙眼。

「……為什麼……!」

她顫抖著舉起雙拳,槌打在真的背上。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把美玲……!把阿斯蘭……!」

她已經六神無主,只是使勁她打,情緒也完全崩潰。真低着頭動也不動,在她的哭喊聲中忍受着疼痛――她的拳頭一點地不痛,痛的是她此刻的悲槍。

「――為什麼……!」

露娜瑪麗亞的手終於失去了力量,只能緊緊的抓着他,她的臉伏在真的背上,像個孩子似的哭了起來。

騖地,心中所有的思緒就像潰了堤,真緊緊抱住她。露娜瑪麗亞把臉埋在真的胸前,嚎陶大哭。她的身體好柔軟、好溫暖。真的眼中也溢滿淚水。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他也不知道。好想去恨那兩個背叛者,但他竟然做不到。

阿斯蘭――這陣子,他們老是因意見不合而起衝突,真也覺得他好煩,但在失去之後,真才發現他在自己心裏占的分量有多大,之前反抗他、希望得到他的認同,或甚至故意頂撞他――其實全都是因為對他的重視,這樣的一個人物,如今已經不在了。

殺死他的卻是自己。還連露娜瑪麗亞的妹妹一起――

真好傷心,不知所措的傷心。卻是在看見少女哭得如此無助后,他才察覺這個心情。

殺人者與被殺者。他們倆人只能靠在一起,像小孩子一樣的痛哭。

站在不遠處,停下腳步看着這一幕的雷不發一語的轉身走開,

留下了兩個同病相憐的受難者。

「愛麗克——」

一見船塢內的管制區里有個熟面孔,卡嘉麗立刻喊了一聲。正在和技術員們談話的愛麗克便轉過臉來。

「你回來啦,浪子姑娘。」

親切地笑着調侃卡嘉麗的她,是曙光社(O.R.B.國營的武器研發單位)的技術主任,同時也居O.R.B.的M1「Astray」開發之首功。不過,在前次大戰時,她跟着卡嘉麗等人一同搭乘O.R.B.的宇宙戰艦「草薙號」,從技術面支持他們的奮戰。

受創的「大天使號」總算返抵O.R.B.國門。他們正在一座秘密建造的船塢里,地點位在馬爾奇歐傳道所的「曉之島」地下,聽說愛麗克是為了親自修復「大天使號」而特地趕來的。

「愛麗克小姐!」

瑪硫也打了聲招呼,和基拉一起走向她。

「又被打得這樣慘兮兮呀。我看都可以用『家常便飯』來形容了吧?」

看着停入船塢的白色巨艦,愛麗克嘆道。

「是的,『Freedom』也……」

看見基拉的臉上又顯出那種焦慮,卡嘉麗覺得心痛。基拉身體上的傷勢已經大半痊癒,只是失去機體一事似乎對他造成不小的打擊。他一向認定自己有守護母檻、保衛其它人的義務,身為同胞手足的卡嘉麗,對他的這種自負與義務感格外不忍。

「是啊,我起初也以為自己聽錯了,幸好你沒有大礙,這就好了。」

愛麗克笑了笑,試着平衡他的心情。

「真是,這孩子還真能捱。」

「愛麗克小姐,不好意思,要請你多幫忙。我們得趕快補給和修理才行。」

聽得瑪硫如是說,愛麗克的眼神犀利起來。

「這麼說,你覺得事態已經嚴重到得靠它來收拾了?」

「我也不確定……」

瑪硫斂起神情,基拉跟着點頭。

「……不快點不行。」

卡嘉麗也憂心地望向母艦。如今,Z.A.F.T.與脫離聯合陣營的義勇軍所組成的艦隊已經從直布羅陀基地出發,就要前往聯合軍的統合司令總部「Heaven-sBase」了。

剛巧在這時,管制區傳來「大天使號」發出的通訊。

「這是直布羅陀對『Heaven-sBase』發出的聲明!」

聽見米莉亞里亞的通知,卡嘉麗和瑪硫等人都圍攏到通訊機旁。

「我Z.A.F.T.暨地球聯合軍,對『Heaven-sBase』提出下列要求——」

與聯合陣營劃清界線、表明對抗「Logos」的立場后,義勇軍便聲稱自己才是正當的「地球聯合軍」,在這份聲明裏,也一併開宗明義的宣佈。

「——一、立刻引渡日前公佈的『Logos』成員。二、全軍解除武裝。放棄基地設施……」

「這……」

聽着米莉亞里亞朗讀的聲明文,瑪硫綳起了臉。

終於開始了。Z.A.F.T.與聯合的正面對決。

卻聽得基拉以驚慌的語氣問道:

「瑪硫小姐,我想跟拉克絲說話,能幫我聯絡她嗎?」

「咦?」

卡嘉麗略感意外地看着基拉,發現他的臉上流露出急迫的神色。

「真的……不快點不行了……」

他低低得說。

「大天使號」的通訊才剛切斷,又有另一道通訊傳入管制區。

「哎喲喂呀,生意真好」

愛麗克咕嗆著令人摸不著頭緒的評語,一面操作通訊機,屏幕上隨即出現另一個面孔。對卡嘉麗而言,這張臉實在太令人懷念了。

「奇薩卡!」

她忍不住驚喜的拉高了音調。一看見卡嘉麗,這個將一頭黑色長發束在腦後的健壯男於也立刻滿面笑容。

「卡嘉麗。你也平安到那兒啦!」

有着一臉日晒后的健康膚色,奇薩卡上校現為O.R.B.陸軍的特殊空艇部隊軍官,過去也曾是他們的戰友:不僅如此,當年卡嘉麗擅自離家出國,他還被指派做她的監護人。在卡嘉麗心目中,奇薩卡無疑是個可靠的保護者。

「奇薩卡,你也在這座島上嗎?之前你都跑哪去——」

卡嘉麗連珠炮也似的急着發問,卻被屏幕中的奇薩卡簡潔地打斷。

「我跟地球軍一起,去了一趟直布羅陀。」

「直布羅陀?去Z.A.F.T.那邊嗎?」

這話一出,眾人才注意到鏡頭邊露出他的領口——是地球軍的制服。只見奇薩卡做了個耐人尋味的微笑。

「嘻,這個以後再慢慢說——正好,你們來看看我載回來的東西。」

「是什麼……?」

猜不出他賣的關子,但卡嘉麗和基拉還是急急趕往地面。就在島緣的岩灣內,一架飛艇才剛靠岸,有人正從貨艙口把東西搬出來。奇薩卡似乎就是在等他們兩個,認出來者后,他便走了過來。

「奇薩卡!」

身材高大到非讓人仰頭不可的他,確實穿了一身地球聯合軍的制服。

「你是不是偷偷潛入Z.A.F.T.的基地啊?」

「對。」

卡嘉麗邊問邊跑向他。奇薩卡點點頭,帶他們往飛艇走去。

「我才進去沒多久,基地就起了騷動。我們竊聽電訊,就聽到間諜逃跑、追擊等字眼——」

奇薩卡開始說明始末。

他看見兩架新型機出動去追捕脫逃的MS后,便悄悄開了一架快艇跟上去。不久,疑似間諜駕駛的MS被追到,並且在海面上被擊墜,奇薩卡隨即搜索墜機地點的海域。他當時想,逃亡者既然是間諜,這人探得的情報應該有點意思,就奇薩卡本身的目的來說,去救他也不算超越本分。

「——幸好馬上就找到駕駛艙的殘骸。撈起來一看,那可不得了。」

「那是……?」

見卡嘉麗不解地眨着眼睛,奇薩卡又露出那個耐人尋味的笑容,朝前方努了努下巴。

「在你來說,尤其是個大禮。」

他指的正是隨行人員從貨艙搬出來的東西,看起來像是兩具醫療用的擔架:其中一副躺着一名紅頭髮的少女,另一個——

一看見披散在擔架上的黑髮,卡嘉麗馬上加快了腳步。

傷者已昏迷,纏着繃帶的手臂無力地掛在擔架旁,頭上也同樣綁着繃帶,覆在氧氣罩下的蒼白臉龐。——卡嘉麗的淚水立刻湧上來模糊了視線,她搗著嘴,站在那兒一動也不能動。跟着跑過來的基拉,像是替她驚呼:

「阿斯蘭……!」

奇薩卡千里迢迢運回來的,也正是卡嘉麗惦念遠勝一切的人——阿斯蘭?薩拉。

「『Impulse』……果然不簡單耶。」

走進駕駛員警戒室,露娜瑪麗亞嘟嚷道。真的座機換成「Destiny」之後,她就接替成為「Impulse」的駕駛員。

「不知道我能不能駕駛得像你一樣!」

「露娜……」

眼見露娜瑪麗亞不安的低着頭,少了往常的那股霸氣,真想說些什麼為她打氣,但他話還沒說出口,便見她目光一厲,抬起頭來:

「不過,他們兩個都是——都被『Logos』給騙了,對不對?阿斯蘭是,美玲也是。」

她的眼中有一股以往沒有的昏暗凶光。真明白——那是憎惡。

「美玲原本不是那種人的……阿斯蘭一定也不是……要是他在大戰後沒有去O.R.B.的話……」

露娜瑪麗亞懊悔起來,又垂下頭去。

一切都是「Logos」的錯。他們待會兒就要去征討這個邪惡的勢力。

她決定用這種方式切割。把事情想清楚,再原諒親手殺了他們二人的真,然後繼續前進。

「露娜……」

真走近去。露娜瑪麗亞忽然抬起臉,表情卻是笑中帶淚:

「阿斯蘭好奸詐哦。」

「咦?」

「——他背叛了我們每個人。」

真聽出這話里有掩不住的痛楚。他也有同樣的感覺。

他們一直像信着阿斯蘭。因為深信,背叛的痛苦更深切。

議長也一樣。他用讓阿斯蘭歸隊的方式表達信任,阿斯蘭卻以這種方式回報他。

「我也是……我真傻……!」

露娜瑪麗亞恨恨吐出這一句之後,眼神中又多了幾分淚意。

「可是……我絕不低頭!」

她如此勉強的振作自我,令真聽得更為心酸。禁不住心裏的痛,他低下頭去。

「所以,真,你也要堅強……」

露娜瑪麗亞手撫上真的頭髮。他意外地看着她,見她的淚水已在眼眶裏打轉,卻還是強顏歡笑的想要鼓勵他。

「……好嗎?」

充滿關懷的聲音,溫柔的撫摸,這份感動讓真再也無法按捺,情不自禁的抱住她。

「……露娜!」

自己所殺的,是天理不容的背叛者。

越是想這麼認定,腦海中浮現的卻越是往日的那兩人——笑得天真爛漫的美玲,還有總是以悲傷眼神看着自己的阿斯蘭。真仍難割捨對他們的依戀,要把當時的他們想做是早已心懷叛意的人,簡直太難了。

多希望乾乾脆脆的恨他們算了。

這女孩一定也像自己一樣,所以才教人心碎。淚水就像決堤似的。

「露娜……!」

真嗚咽著,將她抱得更緊了些。露娜也啜泣起來,伸出手用力抱住真。他們彷佛溺水涸泳的人,在彼此的擁抱中尋求慰藉和寄託。

他們失去的越來越多了。就算是此刻還在臂彎中的這副溫暖軀體,也可能在下一場戰爭后消逝無蹤。就像史黛拉一樣。那個可憐的少女。

罪惡感、恐懼、悲傷、失意——這些情感化成了熱流,莫名在體內奔騰起來。真扳過她的臉,重重地迭上她的唇。淚水碰到他的臉頰——是自己的,還是她的?

待狂風似的熱意退卻,雙唇分開,卻見露娜瑪麗亞吃驚地抬眼看着真。真回過神,低聲說道:

「……抱歉。」

露娜瑪麗亞的神情仍有些迷離,但她淺淺一笑:

「沒關係……」

這又令真心頭一緊。

不,我絕不要再失去了。

下定決心,真沉聲對她說:

「我發誓,一定會保護『Impulse』。」

「真……」

露娜瑪麗亞嬌羞的揉着眼睛,聽得此話又是一驚。真目不轉睛地看着她,眼神卻是無比認真。

——這一次……我怎麼能再失去!

就在這時,警戒室的門開了,雷走了進來,真和露娜瑪麗亞連忙分開。想起他們剛才的舉動,真的臉幾乎熱得要冒火,但他只是裝作平靜,坐回椅子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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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達SEED之與天才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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