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應者雲集

第三十六章應者雲集

夜幕低垂,山風沿着大凌河河谷掠過,發出經久不息、卻又輕微的「嗚嗚」聲,那湍急的水流發出的聲響,似乎總也遮不住盛夏的風聲。

陳瑞瑜並未過問段彥等人如何將消息傳遞出去,這屯子只因那建奴游騎而來,倒不曾有過旁的想法。

那些依舊穿甲戴盔的漢子們亦圍坐在篝火旁,每隔半個時辰,便有幾個小隊起身去替換守在屯外的哨位,餘下的,俱都在聽老兵們輪流講述的故事。空地上坐滿了人,卻並不嘈雜,那堆堆篝火帶來的熱氣,似乎始終在人群中環繞着,並不曾有半點受那山風的影響。

鐵鎚、鐵杵亦在陳瑞瑜身旁,間或輪流出去巡視那些屯外的步哨,但即便是回來,也僅是望着四周的官兵們憨笑,並不與陳瑞瑜搭話。

一直以來,陳瑞瑜與這些彪悍的兵們始終保持着一種微妙的關係。

按說這一路由山海關至此,陳瑞瑜與眾多漢子們已然結為一體,不論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思,出了關,便是生死與共。往日軍營那些種種陰暗、不平之事,在這隊人馬中絲毫不見,或許,也正是因此,官兵們才保持着此時大明官軍中少見的凝聚性。

陳瑞瑜對此尤為滿意,但,略有遺憾的是,陳瑞瑜與官兵們總有一種隔閡感。商議要事也罷,下令紮營整軍也罷,官兵們還從未表現出有半分的拒意,事實上,以陳瑞瑜目前仍帶着神秘的身份,所有命令均執行得十分徹底。但也僅此而已,就比如此時,陳瑞瑜面上神情不顯,卻多少有些羨慕那些官兵們彼此之間出現的那種熱烈的情緒。這是一種看不見的隔閡。

這種距離感,似乎也正是陳瑞瑜自己造成的。不論是秦振武等人,還是一直待在左右的鐵鎚、鐵杵,與陳瑞瑜的交談,從未涉及到陳瑞瑜本人。或許他們也都有心想問,卻從未有人真正開口。

陳瑞瑜無法解釋,或者說,下意識的避開談論這些內容。事實上,他就算有心想說,也不知該怎麼說。由白水鋪子出發,直到今日,那些夢境再未出現過,而記憶里關於身世、家族的影子,也恍然無物,半點提示也沒有。連日的行軍,也唯有此時,陳瑞瑜方才有空想起這些。若說是冥冥之中有某種力量驅使其走到遼東,似乎還要更令人接受一些。這一點,怕是就連陳瑞瑜自己也是這般認為。

十七的年紀......幾乎所有的人都忽略了這個事實,而越是忽略,陳瑞瑜便越是顯得神秘。而神秘,陳瑞瑜不得不承認,那零星的記憶片段,模糊的影子,以及種種猜測,也只能用神秘去形容。此時坐在篝火旁,想到幾日之後便要去廣寧鎮,那鎮遠堡里,是不是真會有那麼一口井,而那井是否又真能給些答案?

這些念頭也是一閃即罷,屯外有人回報,那些躲藏的百姓回來了。

數百人扶老攜幼、猶猶豫豫的進到屯子裏,起初對圍着篝火坐在地上的大群明軍官兵還有些畏懼,並無一人近前一步,只是飛快地打開各家院門,沒多大功夫,人群便散了。

陳瑞瑜對這些人並無興趣,說是募兵,也沒多大指望。對於段彥所說的內容,他也無心去核實真偽。這樣的屯子,路上怕是無計其數,哪兒又能管得過來?

倒是鐵鎚、鐵杵面色凝重,望着陳瑞瑜,見並無有話的樣子,便相互使了個眼色,低聲吩咐身邊的親兵,暗地裏傳下令去,令幾隊隊長暗自提防。

這不過是謹慎,卻有些多餘。

屯子裏的人青壯雖多,卻對那二十八騎建奴退避三舍,難道還能對百多著甲戴盔的明軍動手?

建奴眼下雖佔了優,卻還不能算是有了人心,怕是漢人之中,還沒多少死心塌地的為之賣命的。

接下來,陳瑞瑜倒有些驚奇了。

只見那叫段彥的,領着幾人搬來一桌一椅,擱在空地一角,隨後又擺上筆墨紙硯,然後便端坐在椅子上,低聲對那幾人吩咐了幾句。那幾人旋即挨家挨戶的敲門進去,動靜不大,待的時辰也不長,卻是一家一戶的進進出出,一個不差。

鐵鎚、鐵杵也有了好奇,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看了看陳瑞瑜,便只站着沒動。

不久,屯子裏各家各戶走出人來,俱都是青壯,攜刀帶箭.....儘管不是明軍軍中所制的模樣,卻也能算是兵器。這些人陸陸續續的行到段彥的桌前,報上姓名、年紀等等,那段彥提筆一一記下......

這儼然便是一副招兵買馬的模樣。

鐵鎚、鐵杵看得明白,便放鬆了身子,只顧瞧著無聲的笑着。

陳瑞瑜對那位段彥有了興趣。

此人既是生員,怕是在這屯子裏的聲名不小,如此做派,平日裏想必也是做慣了的。當然,陳瑞瑜不過是說了句話,此人竟然便就這麼辦起事來。倒是一個不錯的幫手。

既然是新募之兵,當然要好生瞧瞧這些新兵的模樣。

那些青壯個頭不低,動作也算有力,只不過瞧上去,身形彪悍者並不多,不知是不是這兩年吃不飽的緣故,但有一點,這幅募兵的模樣,看不出半點勉強之意。可惜,瞧著屯子裏的模樣,都沒有馬。

約莫小半個時辰之後,空地一角便已滿滿登登的站着一大片青壯。

那段彥翻著桌上的紙張,似乎算了算總數,然後提筆記上,小心的吹了吹,便雙手捧著,向陳瑞瑜這邊行來。

「將軍,這是名冊,」段彥雙手平齊舉著名冊道:「總計二百六十六名。」

陳瑞瑜頓了下,伸手接過,落眼一瞧,見第一人的名字,便是「段彥」,後記年紀二十九。

「你也從軍?」陳瑞瑜問。

「是。」

陳瑞瑜沒說話,上上下下的打量著。那段彥低着頭,估計比陳瑞瑜略矮,看起來......倒不顯瘦弱。

「你可曾習武?」

「會使刀。」段彥抬頭飛快的瞧了一眼,又垂下,道:「祖上也在軍中報效,家中男丁都會些武藝。哦。不敢誇口,只是開弓放箭還是使得的。」

遼東都司本就是軍鎮設置,原都是按衛所轄制境內民眾,說都是軍也是可以的,按這麼算,這段家有些武藝,也不足為奇。

「不怕死?」陳瑞瑜問了句。

「將軍,」段彥道:「往日委屈求全,是迫不得已,如今將軍至此,朝廷大軍指日可待,此時從軍報國,收復失地,正是當時。在下雖未上過陣,卻不畏死。」

這簡直就是說,風向變了,當然也要改改做派。

鐵鎚笑道:「你這副樣子,上陣對敵,怕是沒兩招便就砍翻了。」

那段彥倒是沒什麼反應,道:「在下武藝稀鬆,倒真如將軍說的那般,不過,想必將軍亦有些抄抄寫寫、記賬之類的事情,在下倒是可以略為分擔,免得擾了將軍的心神。」

鐵鎚一聽,便沒話了。

陳瑞瑜一笑,也不多說什麼,接着看那名冊。

這二百六十六人,等於將陳瑞瑜這隊人馬擴從了近三倍,當真是輕巧之極。當然,這接下來,那糧秣、甲杖、兵器等事,便要提前籌劃了。

「將軍,果真明日午時便就拔營?」段彥試探著問道。

「是。」陳瑞瑜反問道:「怎麼?」

「若是再等幾日,還會有更多的人從軍。」

「哦?」

「將軍,適才在下已讓人傳出話去,這附近山裏的屯子,最遲明早便能得到消息。在下也不敢誇口,再來千把人,還是有的。」

「果真?」陳瑞瑜問道。

「在下句句屬實。」段彥道:「不瞞將軍,這兩年朝廷大軍雖未至,那山裏屯子裏的人,倒也沒遇上太多建奴游騎。這沿着大凌河往上,只是當年廣寧失陷時,曾遭建奴擄掠,後頭回來的人,還有不少。」

「都願從軍?」陳瑞瑜倒不信這個。

「當兵吃糧。」段彥只說了四個字。

「各屯子裏的人......也都缺糧?」陳瑞瑜問道。

「勉強夠吃。」段彥道:「只是家中丁口多的,就有些不夠了。再者,這兩年商旅不通,缺衣少布,那年輕力壯的,也沒出使勁去。」

當然,有人當兵吃糧,便能節省下一份口糧來。事實上,這在大明朝是尋常事,新兵們大都是抱着這個心思來的,等當成了老兵油子,便要計較起兵餉的多少了。

人多當然是好事。

「鐵杵。」陳瑞瑜當即叫道。

「在。」

「你帶兩隊留下......」陳瑞瑜道:「嗯,鐵鎚,你先去挑五十人出來,明日隨我啟程,剩下的鐵杵帶着。」

「是。」鐵鎚應了聲,立即帶人去選人去了。

「段彥,你也留下來,這事要好生辦。」

「遵令!」段彥昂首挺胸,應的響亮,那姿勢卻沒半點軍伍之人的模樣。

隨後,那二百多新兵,便很快編入各個小隊。當初各隊隊長隨即升職,隊長變旗總,旗總升百總,相應的,鐵鎚、鐵杵也成了千總的架子。這怕是大明朝里最快的升職速度,當然,一個尋常老兵,也至少成了隊長。

規矩都是依照前些日子的不成文的慣例,即便是幾個熟悉了規矩的新兵,也成了傳授軍紀之人。

陳瑞瑜帶的這隊隊伍,時日尚短,遠不及大明軍中諸多條文周全,但就憑這粗陋的「慣例」,足以在很短的時間內,擴建規模。

將新兵都編入各隊之後,陳瑞瑜交代鐵杵,令其派人去尋王寶,當然,帶着那二十八顆建奴頭顱,這是要交給山海關的徐維宗,以便向朝廷報功。同時,令王寶返回山海關,籌集米糧,儘快運往廣寧。

這一步,原計劃是在去了廣寧之後施行,但如此擴充,卻不得不提早進行。至於甲杖、兵器,還得另想辦法。當然最好的途徑,是朝廷撥調。但眼下最近的寧遠,卻是袁崇煥坐鎮,陳瑞瑜此時可沒把握說通袁崇煥。唯一之計,只有進駐廣寧之後,以收復廣寧這樣一個「捷報」,來給自己這支隊伍正名。

有了名義,調撥兵器、甲杖、米糧,可就是順理成章之事了。

說道眼前,能用上力的,只能靠張浩平與王寶,在山海關想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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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陳瑞瑜帶着鐵鎚以及補充至百騎的隊伍,離開屯子,藉著兩具木筏,渡過大凌河,沿着海岸線直奔三岔河。

一路小心謹慎,卻未再遇建奴游騎,順順噹噹的抵達河岸。

因走的是捷徑,陳瑞瑜並未看到西平堡,當初建奴進攻廣寧前的戰場,還有幾十里之遙。

望向對岸,只見茅草叢叢、隨風起伏,卻看不到一個人影。

這道大明朝與建奴的分界,看起來沒有半點血火的跡象。

「將郭肇基帶來。」陳瑞瑜吩咐道。

「是。」身邊的親兵飛馬奔去,將一直跟在隊尾的郭肇基傳來。

郭肇基這幾日及其憋悶,這一路上沒有人跟他說一句話,甚至連個特別的眼神都沒有。

陳瑞瑜並不看來到身邊的郭肇基,而是來回往河上瞧去。

好一會兒,才道:「你可知水性?」

郭肇基楞了下,才答:「小的不會水。」

「你怎麼過去?」

「小的熟悉路,往北走二十多里,有處淺攤,」郭肇基道:「騎馬便能過河。」

陳瑞瑜勒轉馬身,靜靜盯着郭肇基,道:「徐大人跟你交待的,你可都記住了?」

「小的牢記在心。」

陳瑞瑜伸手緩緩抽出腰間懸著的綉春刀,橫舉在眼前,一手順着刀刃滑下去。那錚亮的刀鋒在陽光下不時閃著刺目的光芒。或許是無意,那光芒刺得郭肇基低下頭。

「你好自為之。」陳瑞瑜緩緩說道。

「是。」

「你既然能到山海關,也該知道些朝廷的方略。」陳瑞瑜冷冷的看着郭肇基。

郭肇基無聲,只靜靜的聽着。

「我今日既然能站在這裏,」陳瑞瑜道:「明日便能過河,後日,亦能躍馬遼瀋城下。」

「是。」

「那些降敵的武官,哪怕就是尋常一兵,你若是能令其棄暗投明,我便派人接你,還有你的家人回來。」

「是。」

「若是功勞再大些......我想法子送你全家回關內。」

郭肇基眼睛一閃,抬頭看了看陳瑞瑜。

「你好生想想,」陳瑞瑜揮刀直指對岸,道:「有朝一日,大軍渡河,到那時,你若還沒消息......那是你自尋死路。」

「是。」

「去吧。」

郭肇基再次看了陳瑞瑜一眼,策馬緩緩離去,走了約莫半里路,方才回頭望了一眼,抽馬飛奔起來。

鐵鎚道:「大人,咱們來此,莫非是送那廝的?」

陳瑞瑜回頭看了看鐵鎚,笑道:「是給對岸的建奴看的。」

「對岸?」鐵鎚舉目遙望,卻看不到什麼人影。

「別望了,」陳瑞瑜道:「總會有人查到馬蹄印的。」

「這倒是。」鐵鎚想了想,問:「大人,給建奴瞧見做甚?」

「沒什麼,就是讓建奴起疑罷了。」

「起疑?」

「嗯,讓建奴對那幫子降敵武官們起疑。」陳瑞瑜道:「要麼,是建奴殺了降官,要麼,是降敵者重返遼西。」

「這個......」鐵鎚不解,道:「就這麼走一趟,就能行?」

陳瑞瑜笑道:「你說,這世上有誰會信能降敵之人?」

鐵鎚兀自琢磨,陳瑞瑜勒轉戰馬,道:「走,咱們去廣寧。若是遇上建奴游騎,還能看看咱們的馬上功夫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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