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夏竕並著小短腿,站在屋頂上,指著一片繁華中的白鷺書院的屋脊,對着搖搖欲墜的柏樹和下盤堅實的弩車道:「那就是本少爺的下一個戰場,我要血洗了它,你們可得跟好了。」

汪雲鋒收到關於夏竕消息的報告時,正坐在太陽底下包紮傷口。

卷書負責包紮,白硯口裏叼著一個蘋果,汪雲鋒靠在搖椅上差點睡了過去,渾然沒有把深可見骨的刀傷當作一回事,皮肉總是見血,逐漸跟主人的神經一樣,越來越厚實了。

江湖上的事情韓一釩在料理,汪雲鋒依然拿着色皇帝的暗旨風裏來雨里去。趙王的人馬在他明面的拒絕之後,沒了兩日就回去了,現在剩下的護衛都是自家的暗衛,身邊的守衛少了,某些暗處的人又開始摩肩擦踵,準備要了他的項上人頭。為此,汪雲鋒很想去信問問色皇帝,微臣這顆腦袋到底值多少銀子,引得貪官污吏們前仆後繼的來索取?

皇帝的聖旨還沒來,妻兒的消息倒是提前到了手上。

白硯拿着信紙一邊看一邊念,卷書不時噴笑幾聲,頗有些幸災樂禍,「老爺,看樣子少爺繼承不了你的衣缽了。」

汪雲鋒睡得雲里霧裏,含含糊糊的道:「無妨,以後就讓他去做大將軍,令寐再替我生一個兒子,將汪家的家業發揚光大,希望以後的新皇能夠容忍我兒子在他額頭上拔毛。」

「如今的太子殿下性情不定,可不是好欺的主。」

汪雲鋒撇了白硯一眼,「我兒子也不好欺負。」

白硯提醒他:「得罪了太子,擔心皇后挑撥老爺、夫人的和睦。」

汪雲鋒道:「怕什麽?皇上折騰了我幾年,還不興我也給他找些麻煩,皇后不讓我們汪家好過,我就不讓皇上好過。」

白硯摸著鬍子拉碴的下頷,「老爺,其實你並不是純臣吧?你對皇上到底是不是……」

「純臣哪有上可批評皇帝,下可參奏貪官的言臣威風?」說着,扭了扭僵直的脖子,「皇上不是一個正直的皇帝,我又何必做個耿直的臣子?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至今大雁朝還繁華鼎盛,皇后該對微臣感恩不盡了,若不是我時時糾正皇上的錯誤,皇后哪能高坐後宮,安然無憂?」

兩人想起這些年來皇帝被臣子指著鼻樑痛罵的情景,不由得對皇帝大感同情,當然,皇帝老實了,皇后不就應該高興,所以,皇后的確該感激汪雲鋒。

不過,這話有些大不敬的嫌疑,從來表面上道貌岸然,骨子裏奸詐油滑的汪家人是從來不會表露的,頂多如今日這樣,拿出來消遣下無聊時光。

也許,汪雲鋒是真的被皇帝給氣狠了,暗中調查朝中大事的時候,還接二連三的被人追殺,時不時的受傷,誰都不會心情好,想着夏竕能夠去折騰太子,汪雲鋒只會高興,更不會制止。

包紮好了手臂,汪雲鋒自己把那關於夏竕的資訊再仔細看了一遍,笑道:「竕兒倒是得了夏將軍的真傳,下馬威都比旁人有氣勢。」

白硯斟酌著道:「老爺就不擔心那兩個侍從長大之後,會對少爺不忠?」

汪雲鋒輕笑,墨色的眼中被陽光折射出銀灰色,偏冷,「你認為,真的有人會第一次見面就對主子忠心不二?」

白硯沒有回答,卷書倒是破天荒的沒了平日裏的油腔滑調,正兒八經的道:「不會,人心最不可測,有的人自認為自己忠心耿耿,真正遇到在意之事,背信棄義、叛離主人也是尋常;相反,有的人看起來左右搖擺,牆頭草兩邊吹,可若是遇到國家大義,也願意捨身救國。天底下,誰也沒法說自己真的不會背叛,端看背叛的籌碼高不高罷了。」

汪雲鋒似乎疲累至極,躺在搖椅上搖晃了兩下,只是一席話,白硯突然覺得老爺和卷書之間發生過什麽,讓他被隔離在外。

「在高位者,不要天真的去相信誰真的會為了自己捨棄性命,就如同皇上,他那天下第一人其實也是天下最寂寞的人,因為他知道,這無數的官員在意的並不是他這個皇帝,而是在意他手中的權力,若他不再是皇上了,旁人也就當他可有可無了。」

「皇上對朝中官員用的是平衡之術,而竕兒對兩個侍從也是用了平衡,他讓弩車打出柏樹的仇恨,以後兩個屬下就無法同時隱瞞他任何事,那兩人會相互監督、相互敵視,無所不用其極的找對方的弱點。竕兒什麽都不用做,只要在那兩人斗得難分難解之時,今日偏柏樹一點,明日偏弩車一點,就能夠得到他們全力的奉獻,而不用擔心他們結黨營私,謀害自己。」

「他們一起長大,竕兒會慢慢給予他們權力,同時還會培養更多的僕從,就算其中有人背叛,也立即有人頂替,竕兒會時不時,有意無意的提醒他們,讓他們注意自己的身分,他能夠給予,就能夠收回。竕兒就是他屬下心目中的帝王,他會告訴屬下自己的目標,屬下只需要努力達到他的要求,並衷心的奉獻自己就能得到權力,也可以奉上自己的才學,得到重用。」

「但是,竕兒也在第一日就告訴了他們,柏樹的才學是他需要的,弩車的武力也是他需要的,可是他自身也有凌駕他們之上的智謀和魄力,他需要他們,可是,並不一定要是他們。」

「這一手,就是夏家沿用了幾百年的馭下之術,也是夏家能夠經歷兩次改朝換代,而長盛不衰的秘訣,相比之下,汪家對外太嚴苛,對自家人卻是軟弱,是大忌。」

他望向遙遠的天空,「真想說,竕兒是我一手教導出來的孩子,是我的驕傲,可惜……」

「老爺再生一個就是了。」

汪雲鋒從卷書手上接過冰鎮紅梅,喝了一口,才對他道:「那也要你家夫人放下心裏的隔閡,自動自發的搬進府里才行啊。」

他可不敢在夏家對夏令寐使計,那樣估計會再一次被壓在麻將桌上,被夏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輪番「鞭撻」一百遍啊一百遍,也許,就算不是本命年,他也要開始穿紅色的褻衣褻褲?

「唉,既然我們無法請得夫人回府,那麽就讓別人請嘛,所謂無事生非,也要攪得人天翻地覆的老爺,對這等小事自然是順手拈來。」

白硯一震,他突然想到重傷的那些時日,自己被卷書嘔心得就算病體難支,也要勉力爬起來練武的日子,也許,卷書才是真正想老爺所想,思老爺所思的那個人,就是不知道,最善於裝瘋賣傻的卷書與老爺一起經歷過多少是是非非,才達到如今主僕一心的地步。

本想試探,再抬頭之時才發現,卷書早已不見了人影,而汪雲鋒也散去了那三分雅痞習性,一點點冷意和酷寒重新回到了面目之間。

他放下碗盞,冷不丁的說了一句:「該回家了。」

且不說竕少爺入讀白鷺書院之後引起的腥風血雨,一直風平浪靜的汪家突然之間砸開了鍋,如燒得通紅的鐵鍋里丟入了兩條活生生的鯉魚,差點把鍋子都掀翻了。

汪管家抹著汗,一身濕答答的跑到夏令寐的面前,「夫人,你可得給老爺撐腰啊!老爺不在府里,你再不過去,這汪府的主子就要改名換姓了。」

夏令寐難得見老管家汗如雨下的樣子,聞言安撫道:「可是那老婦人又在大鬧了?」

「豈止是大鬧,她帶着她的兒子死活要住進府里,每日裏在門口大聲辱罵,說過世的大老爺忘恩負義,丟下他們母子不聞不問,連老爺去世,也沒有分得她兒子半分家財,讓大老爺的子嗣流落在外吃盡了苦頭。她還說,小老爺不是長子,沒有資格繼承汪府,說要小老爺把汪府還給她的兒子。」

夏令寐旁邊的嬤嬤忍不住啐了一口,「簡直是胡言亂語。」

汪管家也點頭,「可我們怎麽也沒法跟她說理,這事不知道怎麽驚動了二房,說要替他們母子主持公道,要我們老爺重新分一半家財給他們,好告慰大老爺在天之靈。」

原來,汪御史的大名已經從北定城傳到了大雁朝的家家戶戶。

御史言官,上可以訓昏君,下可以罵愚臣,偏生又是世家公子,家底豐厚,獨門獨戶且無子,不止讓汪家的其他房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想盡了辦法要將這把持了汪家多年的大房財產給扒拉一些出來中飽私囊,可惜苦無辦法。

後來因為夏令寐之事,汪雲鋒不悅族中眾人往府里頻頻塞人,故而退了族長之位,落得耳根清凈。可沒想到的是,時隔幾年,居然又突然冒出來一位老婦人,帶着一個比汪雲鋒大了一歲的兒子跑了過來,直說她是過世的汪大老爺在外面娶的良家,還生了一個兒子,她才是嫡妻,而她的兒子才是汪大老爺真真正正的嫡長子,而你汪雲鋒不單氣死了自己的老娘,還醫死了自己的老子,妄想一人獨吞汪家家財當個風流瀟灑的富家子,妄想!汪家的家主不應該是汪雲鋒,而是她的兒子汪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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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我要吃肉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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