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歃血

第一章 歃血

濃重的喘息聲急促、慌亂聽來讓人倍感驚懼。一名老者咬着牙狀似痛苦難忍只聽他嘶啞著道:「你……你說……武英皇帝真在那洞裏?」

一名方臉漢子端坐一旁回話道:「正是。屬下曾在洞中見到一幅石棺一身龍袍想來皇帝真在洞裏待過。」

那老者吞了唾沫倒抽口冷氣顫聲道:「那先皇呢?你親眼見到他了?」

那方臉漢子搖了搖頭道:「屬下沒見到。不過洞裏景象太過怪異照屬下看皇帝斷無可能獨活十之**已然死於非命。屍骨多半給劇毒侵蝕或被什麼野獸咬爛了這才找之不著。」

方臉漢子正自述說猛聽一聲哽咽跟着淚水灑落那老者竟在掩面痛哭。

「侯爺您怎麼了?」方臉漢子極為詫異連忙站起身來。

昏暗的斗室中柳昂天低頭垂淚他怔怔地看着手上的羊皮哽咽道:「錯了……全錯了……我從頭到尾都錯了……霸先公我對不起你……」說着抱住了頭咬牙切齒好似悔懊至極。

斗室中另坐兩人這兩人身着朝服方值少壯年紀其中一人面貌俊美正是楊肅觀他平日模樣清雅但此刻面色卻蒼白無血想來是被兩人的對答嚇壞了。另一人模樣更見緊張那人身高體壯生了一張四方國字臉此時卻低不動額上冷汗不住落下連袍子也給浸濕了正是伍定遠。

耳聽上司痛哭伍楊二人對望一眼心中十分擔憂。

過了良久柳昂天緩緩抹去淚水他望着窗外時值午後窗外天色陰霾似要落下傾盆大雨。他將手上羊皮放了下來低聲嘆道:「事已至此一切都是命。」他看了楊肅觀一眼問道:「此事有多少人知道?」說話間又已恢復雍容器度。

楊肅觀道:「此事只我和定遠二人得知。其他別無他人知曉。」

柳昂天微微頷轉頭看向伍定遠。伍定遠心下一凜急忙回話:「屬下自離天山以來始終守口如瓶。方才是第一回提起此事。不論是秦將軍還是韋護衛沒人知道內情。」

柳昂天鬆了口氣道:「那就好那就好。」他點了點頭從幾下摸出一柄匕跟着手腕一揮刀刃竟向伍定遠割來!

伍定遠大吃一驚左掌一揮已將匕擋住他顫聲道:「侯……侯……爺你……你……要……」驚駭之下竟連話也說不清了。一旁楊肅觀也是駭然出聲全身顫抖想要出言相勸卻也不知該當如何。

匕給人擋住柳昂天只搖了搖頭他猛地將刀刃抽迴轉朝自己手臂刺去!

眾人驚呼聲中柳昂天已割破自己的手臂只見鮮血湧出柳昂天取過一隻茶碗讓赤紅的血水滴落碗中。跟着將匕擱到案上。

伍定遠至此方知原來柳昂天不是要殺他只是要他手臂上的血卻不知是做何之用。

滿心擔憂之間只見柳昂天彎下腰去從桌下取過一壇烈酒拍開封泥一股濃濃的酒香飄了出來看來是壇百年難得的陳年好酒。柳昂天更不打話只提着酒罈把濃郁瓊漿倒入碗中。三人心事沉重那香氣便再濃郁十倍也難讓他們展眉。

斗室中一片寧靜除了酒水入碗的嘩嘩聲響就只聽得柳昂天沉重的呼吸聲。過了良久柳昂天將酒罈放下跟着將酒碗端起高舉過頂神態莊嚴肅穆。

伍定遠見柳昂天行徑異常心下甚是害怕忙向楊肅觀望了一眼只見楊肅觀低頭不動長眉糾結臉上神情凝重似也在沉思什麼。

萬籟俱寂中柳昂天緩緩跪下雙手端著酒碗朝北方拜了幾拜肅然道:「臣征北都督柳昂天今日權以此酒向天誓柳昂天有生之年誓死效忠當今天子永世不生2心。」他頓了頓回望向楊伍二人大聲道:「柳昂天若違今日誓言柳氏一族滿門抄斬全家死無葬身之地!」語聲激昂赫見森厲。伍定遠聽這誓言如此惡毒心下直是震驚難言。

柳昂天喝了酒水起身望着楊伍二人淡淡地道:「你們一起過來照我的模樣起個誓。」

伍定遠恍然大悟心道:「侯爺怕我捲入朝廷的爭端里這才要我立誓效忠皇上。」滿心混亂之間想起「披羅紫氣」記載的一段話照那書上所言自己身負真龍之體須得扶持先皇回歸正統可是只要自己喝了這碗酒水那就萬事俱往矣。

柳昂天轉頭望向伍定遠將匕遞了過去似在等他動作。伍定遠驚疑之下遲遲不敢來接。一旁楊肅觀卻霍然站起他走了過來自行接過刀子凝目來望柳昂天。

只見楊肅觀目中生出異光霎時便將手指劃破鮮血湧出直落碗中。

柳昂天點了點頭甚是嘉許道:「楊賢侄為了朝廷平安你現下立個誓。」

楊肅觀雙眉一軒取過酒水跪地道:「臣楊肅觀今日權以此酒向天誓臣必效忠吾皇為所當為永不猶豫。若違此誓楊肅觀天地不容死於至親摯愛之手。」言畢喝了口血酒跪地拜了幾拜。

楊肅觀站起身來與柳昂天一同凝視着伍定遠似在催促他快些誓。伍定遠吞了口唾沫心道:「說不得了。現下武英皇帝已死卻要我怎麼效忠他?我便想完成那位前輩的心愿也沒辦法可想。」他見柳昂天的臉色隱隱帶着焦慮心中又想:「侯爺對我有救命之恩我若不照他的心意辦事未免對不起他。」

心念於此再無猶豫終於取過匕劃破了左掌掌心。鮮血滴入酒中慢慢暈散燭光照映之下望來倍感凄絕。

柳昂天輕聲道:「定遠為了朝廷也為了你自己忘了神機洞裏的事也別管這段故事的是非黑白從今之後咱們專心效忠當今天子。知道了么?」說話時語氣蕭索好似有什麼傷心事卻又讓他莫可奈何。

伍定遠深深吸了口氣他從楊肅觀手中接過酒碗學着柳昂天樣子將酒水高舉過肩跟着雙膝跪倒朗聲道:「皇天在上後土在下臣伍定遠向天誓今生今世永遠忠於當今天子絕無2心。若違此誓若違此誓……」說到此處心下忽感戰慄他頓了頓眼看柳昂天目不轉睛地望着自己猛地一咬牙大聲道:「若違此誓叫我伍定遠天打雷劈全家男盜女娼死於非命!」

柳昂天神色大慰將伍定遠扶了起來溫言道:「有你這番話天下一定太平。」

伍定遠抹去臉上冷汗正要回話猛見窗外閃過一道閃電遠處雷聲隱隱竟是下落了淅瀝瀝的春雨……

「啟稟江大人人都到齊了。」

一名身着勁裝的男子全身濕透正在門口叩稟告。書房裏一名中年男子低頭批閱奏章他聽了說話卻是頭也不抬逕自道:「快快有請。」

那男子急急答應一聲快步行出。

京城太師府執掌當今朝廷最高權柄的處所深夜大雨蒙蒙水霧之中更見肅殺之氣今日不知是什麼日子一眾下人早早被喝退大批錦衣衛高手紛紛進駐好似有什麼大事生。

書房寬闊地鋪虎皮梁繪龍鳳江充輕袍緩帶手提硃筆自坐案后左右兩人護衛在側左是羅摩什右是安道京堂下擺着七張空椅卻不知是給什麼人坐的望之神秘無比。江充放下筆來回看向羅摩什微笑道:「羅摩大師今夜是咱們江系的大會平常很難見到。你日後要做我的智囊可得多看着點。」

羅摩什心下一驚忙垂手道:「屬下知道。」自四王子叛變失利之後羅摩什便轉赴中國投奔江充麾下此次密商是他第一回與聞大政他見氣氛凝重更是不敢多置一詞。

過不多時一名黑衣人當先走進後頭跟着六人分作兩列個個頭戴黑罩身上都被大雨淋濕。羅摩什心下瞭然知道這幾人便是江充全力拉攏的七名盟友這七人若在關鍵時刻難非但能夠輕易推倒劉、柳兩大派尚足以一舉控制京畿也是為此這七人的身分自須百般保密。料來若把這七人的頭罩掀開定會引一場驚天動地的鬥爭。

羅摩什心下暗自揣測看江充此時召集這七人當與天山一事有關羅摩什雖不曾窺得神機全貌但以江充的審慎觀之料來這段秘密非同小可當真足以震動天地。

這七人進了房門也不行禮逕自坐下安道京端過一盆熊熊炭火放在廳內讓眾人烤乾衣裳但那幾人任憑水珠滴落身上衣衫濕黏卻無一人理會。

房內諸人安靜無聲只聽得院中大雨滂沱水花飛濺。江充微微一笑道:「天候不佳江某還勞動各位大駕真是過意不去了。」

一名黑衣人拍了拍身上的水珠哼了一聲道:「江大人明白就好。大家暗中為你辦事哪個不是冒着生死之險?你冒冒失失的召集我等可有什麼大事?」口氣森厲隱隱帶着不悅。

江充卻也不以為意微笑道:「我找你們過來當然是有大事生出。請諸位千萬放心江某與各位高賢交朋友絕不會虧待大家。」

原先說話的黑衣人哼了一聲低下頭去便不再言語。

江充逕自端起茶碗啜了一口道:「這裏先請教東廠的事。不知劉敬那廂如何了?可有什麼動靜?」

羅摩什站在一旁猛聽這話心下登時一凜知道江充已在劉敬身邊安排了心腹探子只不知是那人是誰。

左一名黑衣人略移身軀尖聲道:「據東廠那裏傳來的消息總管劉大人近日便要送上奏章彈劾閣下擅自出關調動部隊一事。」

這人嗓音尖銳聽來如同鋼刀交磨實在難聽之至只是東廠諸人盡皆出身宦官卻也不易分辨出嗓音誰屬。

江充點了點頭冷笑道:「劉敬想要整我可沒那麼容易。上回東廠私運官銀出京案子還沒水落石出哪我這就吩咐下去明日請刑部回敬他一本大家看着辦吧。」他哼了兩哼道:「宮裏呢?這幾日有什麼異狀么?」

一名黑衣人咳了一聲這人身高膀粗雖然坐在席上卻比常人站立還高一個頭看這人體態如此威武料來定隸屬「大漢將軍」乃是皇帝身邊的貼身侍衛之一。只聽他道:「據宮裏傳出的消息瓊貴妃月前無端出宮不知去幹些什麼。」

江充眉頭一皺道:「這女人自來不安分姘頭更是不少。她此番出宮可與寧不凡退隱一事有關?」

那黑衣人搖頭道:「此事尚不清楚大人若要細查還須費點手腳。」

江充如何聽不出中間玄機想來這人是要些錢兩使喚他微微一笑回頭看着安道京道:「你一會兒取我令牌上府庫撥十萬兩白銀出來。戶部那裏便用修繕長城的名目交代吧。」

那黑衣人聽得白花花的銀子落袋登時大喜拱手道:「多謝江大人。」

羅摩什聽了兩人對話更感驚嘆。看這江充權柄如此驚人國家府庫里直通自家私房幾下手腳動過要使便使方便簡單也難怪這許多正直大臣都視他為眼中釘了。

江充喝了口茶又問道:「柳昂天那兒呢?那伍定遠把秘密透露出來了么?」

羅摩什聽了這話心下更是驚嘆:「連柳昂天那兒也有密探江大人實在神通廣大。」詫異之中更對江充敬畏有加。

一名黑衣人緩緩站起這人身材修長形貌不似武人只聽他回話道:「回江大人話。據說那位伍制使已把事情透露出來柳昂天已然得知秘密。」

羅摩什聽這聲音斯文老邁至少有六十來歲只是他臉面被黑罩蓋住卻認不出是什麼人。羅摩什心下起疑:「柳門中人要不便是年輕之輩再不便是高大武將怎麼會有這等人?」他暗自猜測那人身分一時卻又猜之不透。

江充冷笑道:「伍定遠說出來了么?嘿嘿這小子捕快出身生性怕事我看他心裏藏了這件秘密八成吃睡不安定要找個靠山才覺穩當。」

其餘幾名黑衣人聽了這話都是嘿嘿冷笑一人伸手出來在喉嚨上比了一橫。羅摩什也是心狠手辣之人一看這人手勢便知他要殺伍定遠滅口想來這位制使的性命堪虞了。

江充卻搖了搖頭微笑道:「不必殺他。伍定遠性格中庸不是什麼狠角色便算武功有成也成不了氣候。把他性命留着日後還有用處。」他舉起茶杯啜了一口道:「日後事態怎麼展關鍵在柳昂天這老東西如要深究天山裏的秘密那可難辦了。」

那蒼老聲音輕輕一笑道:「此事大人倒可放心。柳昂天把羊皮焚毀了。」焚毀羊皮那便是棄守之意幾名黑衣人聽了這話都是哦了一聲自是甚為訝異。

那江充老奸巨猾聽了這話卻是一陣哈哈大笑。只聽他笑道:「聰明聰明。柳昂天家裏幾百口人遇上這等天地巨變還是明哲保身為上果然不敢妄動。」他撫掌微笑道:「照此看來柳昂天那兒不足為慮咱們也不必再去招惹他。免得逼急了反把他推到劉敬那邊。」

聽到「劉敬」二字一眾黑衣人身子都是一震顯得甚是恐懼。江充嘿嘿冷笑道:「東廠那邊咱們要多多留神。你們這幾日把人盯牢。倘有什麼風吹草動隨時回來通報。」

他口氣雖然平淡但那三言兩語之間卻不知隱藏了多少殺機不能不讓人心中寒。

眾人答應一聲正要告辭忽聽一人道:「這兒還有一事要問大人。」

江充嗯了一聲揮了揮手道:「只管說。」

只聽那人道:「這回護送和番柳昂天的幾名手下立了汗馬功勞現下送上奏章說是要討些封賞江大人怎麼說?」

江充哈哈一笑這種雞毛蒜皮之事他從不親自過問正要答應忽然心念一動想道:「姓柳的一向不給我面子這回還專門派人去西疆查案我若不給他排頭吃吃日後還得了?」當下笑道:「把奏章仔細瞧過只要能刁難他們儘管下手去干。」

那黑衣人連聲答應便自走出羅摩什看在眼裏心知京城裏又有人倒霉了。他心下暗嘆想道:「芸芸眾生的起起伏伏往往便在這些大人物的一念之間可憐這世間又要生出許多不平事了。」想起眾生如同螻蟻更覺自己應當加倍狠辣否則這輩子定是難以出頭。

眼下別無大事一眾黑衣人便紛紛告辭。安道京忙搶了上來替眾人開門送行看他神態卑下料來那幾人的身分非同小可定是四品以上的朝廷要員這才讓安道京舉止如斯恭謹。

眾人魚貫行出書房便又空了下來。只余羅摩什與江充二人。羅摩什鬆了口氣正要稍懈忽聽江充一聲嘆息聽來甚是沉重。

羅摩什心下一凜斜目看去只見江充低頭向地口唇輕顫似在祝禱什麼。

羅摩什暗暗心驚先前江充胸有成竹何等輕鬆暇意此刻卻怎變得如此恐懼?他見江充面色鐵青喃喃自語料知事態極為嚴重忙運起內力去聽要把來龍去脈弄個明白。

斷斷續續間只聽當代權臣低聲祝禱語音含混不明:「求上蒼保佑讓『他』死讓『他』死只有『他』死朝廷才能太平死吧……死吧……別再出來作祟了……」細細聽去那聲音中隱隱帶着哭音好似一頭精疲力盡的野獸在那哀聲低嚎聽來直是讓人心頭毛。

羅摩什面色慘澹急忙收攝心神只低頭垂手不敢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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