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顧尚錦閉上眼,陽光太刺眼,激起了太久遠的記憶,一段她刻意遺忘的記憶,再睜眼之時,記憶深處的少女搖身一變,成了大雁朝高高在上的公主。

她面對着突然竄入的男子平靜的問:「你是誰?」

對方摘下銀紋鑲瑪瑙帽,露出一頭刺蝟般的粗發,「方歸雲?軻華。」

顧尚錦站起身,華服垂在白毯上如斑斕的雲彩,她翦下眉,稍稍一福,「原來是蒼蒙的大君。」

軻華定定地望着她端莊疏離的模樣,突地閃電般的執向她的手。

顧尚錦臉色一變,單臂後抽,另一隻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高高揚起,轉瞬就將搧上軻華的臉頰,軻華側頭,大手一撈,卷向她的腰肢。

他變招很快,顧尚錦的身子卻比蟒蛇還要滑溜,倒退半步,裙擺飛揚,一腳已經代替手掌踹向了對方,這次還是他的右臉。

男人悶笑,「公主好身手。」手腕一翻隔開腳踝,「叮」的一下,皮肉輕顫,原來是那繡鞋內有乾坤,居然在鞋頭埋有利器。

克古塔震驚,瞬間跳起來抽刀上前,「大君!」

「退下!」軻華喝道,抹了一條血跡,笑道:「還是跟以前一樣的潑辣。」

顧尚錦平靜的回望他,「大君說笑了,本公主常年駐居深宮,何曾見過外人。」她自顧自的靠在榻上,「我與大君也是第一次相見,雖然『見面禮』豐厚了點,想來也不足以構成大君誣衊本公主清白的理由。」

軻華撩起衣擺坐在她對面,將腰刀放在榻几上,「是本王仰慕公主已久,與夢中所見,可否?」

顧尚錦在那銀刀上一撇而過,對他的解釋聽而不聞。

車窗外的烈風悄然的消逝了,馬匹由著武士們牽着一路行走,一路啃草,遠離部落來邊界牧羊的牧民們,對着浩浩蕩蕩的華麗車隊好奇張望着,綿羊脖子上的銅鈴悠悠晃動着,靈脆的叮咚聲久久回蕩在寬廣的草原上,悠長又清脆。

軻華放肆的打量著沉默的女子,毫無顧忌的吃着精美的食物,喝着濃茶,嗅着木樨香,平靜、安然。

他說:「我來實現我的諾言。」

顧尚錦茫然,「什麽?」

「很久以前,我對自己最心愛的女子許下的誓言,我要帶她去見我最重要的家人,帶她一起去放牧,在我的族人的見證下迎娶她回家。」

顧尚錦輕笑,「我不記得有人對我許諾過。」

窗外,綠草一片連着一片,過了這個夏季它們就會枯黃,然後靜靜的等待漫長的冬季過去,然後在春日的第一縷清風下醒來,再一次冒出青嫩的葉子,新生。

「大君,你許諾的女子一定不是本公主。」

喜慶的鼓聲震耳欲聾,悠揚的胡琴聲在草原上飄蕩,蒼蒙的子民聚集在一望無際的草地上,一邊舞蹈,一邊歡唱。

穹廬頂上紅色的幡旗在飛揚,駿馬在平治,武士們吹響牛角迎接他們遠道而來的閼氏。

每個人都在笑,每個孩子都在蹦蹦跳跳,在歡快的氛圍中,就連心思深沉的貴族們也不得不擺出最親切的面容,展現蒼蒙的善良和真誠。

帕璉揮舞著馬鞭從金撒帳穿行而過,不意外的見到了側閼氏郭鶯的身影,他下馬笑道:「我以為所有人都去前方迎接新閼氏去了。」

郭鶯打着手簾擋住刺目的陽光,輕笑着道:「我也正準備過去,錯過了這場盛會多可惜。」抬頭正巧見到對方汗津津的臉頰,搖了搖頭,掏出汗巾,上前一步仔細替他擦拭著,「這麽重要的日子你怎麽還去馴馬,被大君知道了又會說你不顧大局,跟沒人教導的小馬駒一樣。」

才十二歲的少年依偎着她道:「閼氏你就是我的姆媽。」

郭鶯輕輕拍他一下,「在外人面前可不能這麽說,我是大君的妻子,怎麽可以做你的姆媽。」

「可我是你一手帶大的,你比我的母親更像母親。」

郭鶯摸了摸他稚嫩的臉頰,「我真希望有你這樣的孩子。」

帕璉打趣道:「那你讓哥哥賜給你一個小世子。」

郭鶯笑意微斂,攙着他的臂彎往人群中而去,「如果我生不出小世子,那麽帕璉你願意一直把我當作你唯一的姆媽嗎?」

少年微笑地道:「你一直都是。」

郭鶯領着他一路走到人們的最前面,遙遙的望着不遠處揚起的灰塵,「帕璉,以後我將不再是你哥哥唯一的閼氏了,蒼蒙的領地上將引來真正的女主人,她將是大君唯一的齊娜。」

帕璉順着她的目光望去,郭鶯可以從那馬蹄轟鳴中聽到她即將悲苦的命運,可帕璉他卻只看到自己的哥哥、蒼蒙的大君,正騎着那匹火紅的汗血寶馬飛馳在最前方,他的身後是長龍般華貴的大雁送親隊伍,最大的那輛車駕頂上飄蕩著大雁朝的腥紅旌旗,那麽的艷麗,紅得像是被草原人的血給浸染過一樣。

他貼著郭鶯,握緊了馬鞭,喃喃地道:「姆媽別怕,我會保護你!」

潔白的哈達,熱情的蒼蒙人,醇香的奶茶。

【第二章】

三年前的顧尚錦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還會有踏入草原的一日,她更加沒有想過這片生機的土地上的人們,也會有歡欣鼓舞迎接她的一日。

那一年的怨恨、絕望還有破釜沉舟,都在軻華冰冷的注視下灰飛煙滅,她的愛恨在血劍下流淌,彙集成淚河,流向不可追憶的往昔。

三年後,曾經恨不得扒她皮、抽她筋的蒼蒙人,似乎早就忘記了那一場血的洗禮,用着最真誠的笑臉迎接她,迎接當初差點手刃他們大君的女刺客。

這像是一場諷刺!

「歡迎來到蒼蒙。」軻華凝視着沉默不語的女子。

顧尚錦收回目光,淡淡地應聲:「謝謝。」

「我以為你會張開雙臂迎接你的子民們,要知道,從今往後這裏就是你永遠的家了。」

顧尚錦輕笑道:「就算嫁到了蒼蒙,本宮依然是大雁的安國公主。」

軻華停下腳步,在歡聲笑語中凝重地道:「尚錦,我不喜歡別人反駁我。」

顧尚錦笑得更加愉快,「反駁你的是大雁朝的公主,蒼蒙的大君,你敢在大雁朝的帝王面前大聲喝斥他,說『蒼蒙的王不容許任何人質疑他的決定』嗎?」

軻華的手緊緊的按在腰刀上,手背上青筋猙獰著,不遠處的貴族中已經有人發現了不妥,停止了虛假的嘻鬧聲,望向了這邊。

顧尚錦卻一點也不害怕,或者說她本身就沒有害怕這種情緒,「怎麽,你想讓三年前的那一幕重演一次?想要當着蒼蒙子民的面再一次折斷我的雙臂,鎖了我的咽喉,逼着我五體投地的表示臣服?」

她環視着周圍的人群,不意外的看到最中央的方向跑來一名華服女子,那滿頭的珍珠、瑪瑙幾乎要閃傷了她的眼,刺激得幾乎要流下淚來。

「不知道這一次,大君還需不需要用我的血肉,來向另外一名女子證明你的忠貞和坦誠?」顧尚錦面向他,似乎想要對方看清楚自己如今真正的模樣。

多年前,軻華心目中的顧尚錦是囂張的、灑脫的、不可一世的,雖然稚嫩,卻是一團耀眼的光輝,照亮了他陰霾的心。

如今,她已經退去了青澀的模樣,那雙劍眉被侍女修剪成了柳葉的,溫順柔和;星眸不再有華彩流淌,裏面蘊含的情緒就像是不停奔騰的流水,遠看平靜無波,近看才發現河底有着一條隨時爆發的水龍,只要一顆小小的石頭就可以激起她的怒吼,會張牙舞爪的從河床飛騰而起,將世人淹沒。

這樣的她,那麽凜然不可侵犯。

軻華忽地大笑起來,他猛地展開手臂擁住了她,在一片驚呼聲中,握著顧尚錦的後腦,準確無誤的吻住了她的唇瓣。

不足三丈之外的郭鶯震驚地瞪大了雙眼,她身後的民眾瞬間爆發出尖銳的口哨聲、歡笑聲,那些鼓聲更加的密集、更加的渾厚,那牛角的嗚嗚聲直接傳達到了天際,就連列隊的駿馬也加入了歡慶的行列,引起長頸大嘯著。

男子炙熱的氣息噴灑在白滑的臉頰上,他的齒間夾帶着草原特有的清香,蠻橫的舌頭在她的唇內橫衝直撞,抱緊她的雙臂比這幾日趕路中的任何一次都要堅牢,讓她掙扎不開半分半毫。

顧尚錦氣極,只覺得自己是被一頭狼王侵犯,對方的無禮、對方的強霸、對方的勢在必得,都讓她冒出無數的滔天火焰,如果可以,她恨不得現在就燒死他。

他還在大笑,那種喜悅由內至外的散發着,胸腔的震動傳遞到了顧尚錦的身上,與她的顫抖相依相偎,在外人看來他們是多麽般配的一對。

「我不需要向別人證明什麽,我只需要讓天下的人明白,你顧尚錦屬於我方歸雲?軻華!」

無恥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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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來征夫幾人回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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