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五 夏蟲不可語於冰

一百七十五 夏蟲不可語於冰

深夜,天馬山霞庄,第七重院落內。

三哥籍著花木假山陰影,尾隨着送夜宵的僕人。

走廊上隔不多遠,就點着盞風燈,雖則燈光昏黃,卻也依稀可辨,前方走廊,沿着一眼池塘拐個彎,從一角涼亭穿過,涼亭旁修竹茂密,是極佳的動手地點。

三哥想拿下僕人,扮作送夜宵者,返身進入屋舍,營救雷公道長。

本來,找到老妖狼的南京老窩,是為了捉拿老妖狼,如今變了,營救雷公道長,比什麼都重要。

雷公道長因救自己,得罪了老妖狼,如今,我一定要想方設法,將其從虎口救出。

在江湖上混,總是要還的,欠債還債,欠命還命,三哥是個講究的人,讓他欠債不還,那真比死還難過……

僕人在走廊上行走,將要靠近涼亭。

機會來了,心中歡喜,三哥向涼亭悄悄移動,忽聽得背後悉索作聲,心知有異,裝作漠然,也不回頭探望,突地,低頭伏身,緊貼地皮,哎,晚啦,背後暗器咻咻之聲齊作,幾枚暗器,挾著陰風,貼著三哥的後背、面頰掠過,兇險之極,三哥正在慶幸之際,猝然,覺得頭皮一涼,心中驚道:哈,看來,哥到地頭啦……

這只是瞬間閃過的念頭,三哥並未閉眼等死,他的求生欲,依舊熾旺,只要一息尚存,定要奮力反擊,接着的動作,快如閃電,一半是,訓練有素的條件反射,一半是,越是危急關頭,越是冷靜機敏,這種稟賦,由生俱來,融入骨髓,故而反映超快。

敵強我快,敵奇我怪,讓奇強之敵,茫然不知所措,以不知對不知,強敵之命休矣。

天下第一劍客,豈是浪得虛名之輩!

即便時至今日,三哥功力只有七八成之時,事勢逼迫,即刻爆發出無比驚人的反擊威力。

三哥臉一側,見身後七步處,一人半跪在花叢后,手握連弩,在不停地發射毒箭,弩機的扣動聲,嗒嗒,嗒嗒,那聲響不絕如縷,不迫不徐,幽微詭異,陰寒瘮人,充滿死亡氣息,三哥右掌一翻,食指與中指間,多了一枚柳葉鏢,貼地反手一揚,那動作,一般人沒法做,似乎三哥手臂的關節,俱有萬向功能,能向任何方向,發起攻擊,隨便一揮,即能致人於死地。

柳葉鏢飛射而去,落點精準,只聽得身後那人暗哼一聲「阿」,發音喑啞,充滿疑惑恐懼,那聲「阿」沒發全,後半截,咽了回去,竟再也沒發出第二聲來,「嗒嗒」的弩機聲,嘎然停止,穿過涼亭的僕人,離他們並不遠,只有兩丈左右,竟一點也沒察覺,頭也不回的顧自離去。

靜夜裏,隱約聽得「咕滋咕滋」,倒地之人,鮮血噴濺而出之聲。

三哥鬆了一口氣,一摸後腦勺,頭髮薄了些許,好像少了一撮,大約被毒箭帶走了。

乖乖,好險,只差一點點,撿了一條命。

那人那箭那連弩,三哥再也熟悉不過,偷襲者不是「三步倒竹葉青」,又能是誰呢!

這個殺人無算,罪惡累累的江洋大盜,終於,惡貫滿盈,悄然倒斃在霞庄七重院的花叢間。

三哥起身走到竹葉青跟前,籍著依稀的燈光,見他倒在血泊中,柳葉鏢插在竹葉青脖子上,鋒利的鏢刃,切斷了頸動脈,竹葉青的生命瞬間終結,脖子上的創口,還不時地冒着血泡,可他卻卻依舊死死攥著那把連弩,生怕被人搶走似的,右手中指,緊扣扳機,箭槽里還剩有兩枝毒箭。

竹葉青側卧在地,臉上驚怖之極,右眼貼著黑眼罩,左眼瞪得溜圓,像是在問:這是咋地!明明見姓柳的中招了,怎麼,死的卻是我!

三哥抬頭望望走廊,送夜宵的僕人已消失不見,連腳步聲也沒了,唉,怎麼辦?得想個法子,去救雷公道長,此時,三哥的心裏只有救人。

深夜,僕人送夜宵的屋宇內,開夜工的人,會是誰呢?是老妖狼么?他們有多少人?在幹啥?

是在審訊折磨雷公道長?還是在干其他活兒?一切,只有進去,才能揭曉。

僕人找不着啦,看來,扮成僕人,混進屋宇之法已泡湯。怎麼辦?

顧不得那麼多啦,哥面前只有一條路,霸王硬開弓,說不得,來硬的,打進去。

武功雖大打折扣,只要出手夠快夠准夠狠,依舊能穩操勝券,況且,哥的運氣一直不錯。

一般來說,三哥辦事,計劃周詳,有時計劃有好幾套,輕易不會去碰運氣,運氣這東西,像任性的娃娃,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誰也猜不透。

世上有許多事,是沒法計劃的。

世上有許多時候,碰的是運氣,對,去碰碰運氣再說。

三哥返身,潛回屋宇前,耳貼門縫細聽,屋內無聲。

在門上扣了五下,先三后二,只聽得「吱」一聲,門開了一條縫,屋內守門大漢,困得睡眼惺忪,向外一張,含糊道:「山中無虎。」

三哥學着僕人語調,道:「大道通天。」

咿呀一聲,打開門,大漢道:「剛送過吃的,怎麼又來啦,煩不煩……」話音未落,三哥一步跨入屋內,順手在守門人胸前點了兩指,那人腰佩寶劍,睡意頓消,駭得目瞪口呆,想喊,哪裏喊得出來,周身動彈不得,三哥抓住大漢衣領,緩緩放倒在地,順手把門帶上。

與此同時,掃了一眼屋內,見屋宇高暢,北牆根,擺着一盞盤龍銅製燭台,點着紅燭,燭光搖曳,屋內情形,依稀可辨。

從擺設看,像是個聚義廳,北牆上方,懸掛着一塊黑漆金匾,上書三個顏體金字「琅王堂」,字體圓潤飽滿,筆力遒勁。

黑漆金匾下,掛着一幅中堂畫,因紅燭在中堂畫一側,故畫中景物十分清晰:遠處是巍峨綿延的陰山,四野是茫茫無際的草原,九頭形態各異,呼之欲出的野狼,在草原上奔騰咆哮,呲牙咧嘴,飛揚跋扈,不可一世。

中堂畫題著兩字:狼幫。

字跡重拙,霸氣狂放,點畫勾勒間,在在桀驁不馴。

中堂畫作者署名為:荒野甘露。

荒野甘露?這名字好熟啊,前七殺手北京分舵舵主,江湖上號稱死亡判官宮小路,在琉璃廠開過寶林字畫鋪,閑來興起,也能塗鴉,曾用「荒野甘露」藝名作過字畫。

他不是在依蘭縣沙河鎮聚仙客棧馬號,被我一鏢,鏢死了么?

莫非荒野甘露是在生前畫的么?不太像。

荒野甘露活着時,正是白毛風大權在握之際。

白毛風氣量狹小,生性陰毒,膽敢不把他放在眼裏,如此張揚標榜一窩狼,形同謀反,畫家畫毀命丟,是小事,恐怕連一窩狼都要受到株連,那時,儘管一窩狼已臣服在他麾下,即便臣服在他腳下,也將追究徹查,決不姑息。

荒野甘露是個謹小慎微的人,決不敢在白毛風生前,干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中堂畫定是在白毛風死後,老妖狼大權在握時所作。

不對,宮小路是死於白毛風之前,我親眼看見,他在馬號院子裏,鏢中脖子,栽倒在地的呀。

栽倒在地,不等於死!

有可能他中鏢受傷,佯裝死去呢?

然後,趁著沒人注意,悄悄起來,溜之大吉?

當初,馬號大院,自己正與黑河九鬼生死搏擊之際,要緊關頭,沒人會分心去再看一眼宮小路,若其人未死,只有這一種可能。

中堂畫作者荒野甘露,就是死亡判官宮小路,他還活着!

他,人在哪呢?

不知為什麼,三哥不禁打了個寒噤。

當年,全家十餘口老小,死於非命,自己僥倖得以逃生的慘案,一切皆緣於他草簽的死亡合約。

柳家遇上這個人,就是一條坎,一條邁不過去的門檻,三哥天不怕,地不怕,當得知宮小路還活着時,心底不知為何,卻有些發寒。

這份寒意,還有些揮之不去,奇了,此事先擱置一邊,當今要務是找地下室。

只見琅王堂正中,擺着兩張太師椅,左右燕翅兒排開,擺放着十餘張交椅,看來,一窩狼常在此聚會議事。

今夜,廳堂內,除大漢外,別無他人,廳堂周遭,擺放着六隻銅製盤龍燭台,有燭未點,若聚會,全點上,想必異常輝煌。

琅王堂怎麼只有一條大漢,莫非剛才的僕人,只是為大漢一個人送的夜宵?

不對呀,僕人提着的那隻食盒,有些份量,進去時,因提着累,還換過兩次手,出來時,明顯輕便多了,未換手,可見,食盒內裝的食物較多,並非只是一人用量,進去時是滿的,出來后是空的,那麼,其餘的人在哪呢?

在地下室!

抽筋鬼的話,想必不會空穴來風。

地下室在哪呢?

腳下仰躺着的大漢,瞪着三哥,臉上掛着鄙夷不屑之色,對,地下室着落在這小子身上。

三哥蹲下身,從腿肚子綁帶內拔出匕首,架在大漢脖子上,壓低嗓門,道:「小子,老實點,哥拍開你穴道,若敢喊,一刀做了你。」

大漢毫無懼色,冷眼相看,三哥拍開他啞穴,問:「地下室在哪?」

大漢是山東口音,道:「琅王堂沒地下室。」

「在哪?」

大漢道:「幫主的卧室有,想去,我帶路。」

三哥又問:「琅王堂就你一個人么?」

「是。」

三哥道:「撒謊,琅王堂不止你一個人,說,琅王堂有幾個人,人在哪?」

大漢冷嘲道:「跟你說,又不信,既不信,問俺幹嘛。」

三哥怒道:「找死。」

大漢道:「落在你手裏,俺就沒打算活着出去。」

三哥揚起匕首,卻沒下手,將匕首插進小腿綁帶,隨手拍上大漢啞穴。

說實在的,三哥心軟,不是干嚴刑拷打的料,只是嚇唬嚇唬而已,丁飄蓬行,若遇上丁爺,呵呵,大漢這下就慘啦,嚴刑之下,何求不得。

三哥扒下大漢衣褲,穿戴齊整,將背上長劍取下,佩在腰間,掏出銅鏡照臉,將鬍鬚粘貼臉上,眨眼間,變了模樣,跟大漢活脫活像,形神兼俱,難辨真偽。

他抓起大漢腳脖子,將大漢拉到陰暗牆角,彎腰俯在大漢耳邊,學着大漢的山東口音道:「你不說,俺就自個兒找,不信找不着。」

說話的腔調與口音,毫無二致,驚得大漢後背直冒冷汗,知道此人,便是千變萬化柳三哥。

三哥向北牆中堂畫走去,中堂畫后,會不會藏着地下室暗門呢?

來到近前,動手去摸畫,正要揭開畫幅,看看北牆後有無暗門,忽聽得背後有人招呼:「虎子,幹啥呢?」

咦,有人在招呼自己呢,看來我叫「虎子」,三哥頭也不回,道:「看畫呢。」

「怎麼動手去摸畫呀,有啥好摸的,又不是黃花閨女。」

三哥噗哧一聲,笑道:「個中玄妙,你不懂。」

「啥玄妙呀,說說。」

三哥撒手,回頭見背後是條五大三粗的莽漢,故弄玄虛道:「天機不可泄漏。」

莽漢道:「老子去屋后解個恭,就一會兒功夫,你小子就不認人啦,還來個『天機不可泄漏』,神秘兮兮的,幹啥玩意兒。」

三哥道:「得,看在咱兄弟情分上,俺就不吃獨食了,告訴你吧,這畫『伸手摸一下,好運罩頭上』。」

莽漢道:「沒聽說過,你是哪聽來的?」

三哥道:「俺聽三爺說的。」

「誰,三爺?」

三哥道:「咋的啦,你糊塗啦,三爺都不知道,謀財狼呀。」

莽漢道:「他是財迷,你也信!」

三哥道:「三爺說,這幅畫有仙氣。」

莽漢道:「得了吧,仙啥仙,看不出來。」

三哥道:「還別說,有點道道,自從摸了這畫后,俺的賭運一直不錯,十賭九贏,麻將桌上無敵手。」

莽漢走到畫前,道:「草,我也摸兩把試試。」

三哥道:「不行。」

莽漢惱道:「咋地,這畫又不是你家的,就你能摸,老子熊二就摸不得?偏摸。」

莽漢上去就要摸,三哥忙把他擋住,道:「急啥急,聽俺說嘛。」

莽漢道:「就興你發財,不興我發財呀。」

三哥道:「哎,熊二,不是這意思,這畫一天只能摸一回,摸兩回要倒運呀。」

熊二道:「有這麼多講究?」

三哥索性扯開了,道:「可不是咋的,幹啥都不易,都有門道。」

熊二道:「別賣關子好不好,你能不能一次說個透。」

三哥道:「行,熊二,你過來,在中堂畫的右下角摸一下,就能『伸手摸一下,好運罩頭上』啦,記住,摸其它地方不靈,摸兩下,走背運。」

熊二小心翼翼走到畫前,果然在畫幅的右下角,摸了一把,便縮手,後退一步。

三哥笑道:「後退幹嘛?」

熊二道:「怕不小心又碰上啦。」

三哥道:「哎呀,熊二,真搞笑,你不摸,莫非畫會摸你呀,你又不是小白臉,我草。」

中堂畫有九頭狼,跑在頭前的狼,比其餘八狼,更碩大威猛,顯然象著着狼王老妖狼。

三哥走到中堂畫中間,在帶頭的狼王頭上摸了摸,熊二道:「你這是幹嘛?」

三哥道:「摸摸狼王頭,吃喝不用愁。」

「誰說的?」

三哥道:「三爺。」

熊二笑道:「你也信?哈哈,老子才不信呢,盡瞎吹。」

三哥道:「不信白不信,你知道不,三爺為啥脖子上手腕上腳踝上全掛着粗金鏈嗎?」

「為啥?」

三哥道:「不告訴你。」

接着,三哥又在狼王背上摸了摸。

熊二問:「第二摸,有啥說道?」

三哥道:「摸摸狼王背,榮華又富貴。」

熊二道:「呸,嚼舌頭!」

三哥不搭理,最後,在狼王尾巴上摸了摸。

熊二道:「第三摸,我猜猜,行么?」

三哥道:「行。」

熊二道:「摸摸狼王尾,高樓大廈黃金壘。」

三哥道:「錯!」

熊二道:「那,你說啥意思?」

三哥道:「摸摸狼王尾,想和誰睡和誰睡。」

熊二哈哈大笑,道:「哈,有意思,有意思,好是好,就是有點亂,老子也來摸一摸。」

走到畫中間,果真在狼尾上摸了摸。

熊二回頭,嘆道:「哎,虎子哥呀,不是兄弟數落你,說正事嘛,你就發蔫犯困,說發財的事呀,比誰都來勁,還門兒清,那你干這行幹嘛,還不如做生意掙大錢去呀,弄不好,也能混個大款土豪什麼的,到時候,說不定也能讓兄弟我搭把手,沾個光呀。」

三哥道:「就你這德性,還想沾俺光!」

熊二道:「嘿,咋地,小弟待哥可不薄啊,還為你擋過刀呢。」

三哥道:「得,跟你鬧着玩呢,擋刀的事,哥哪敢忘呀,若發跡了,虧待不了兄弟。」

熊二道:「那才像人話,這畫玄乎,還有啥說道?」

「有。」

熊二道:「哎喲喂,還有哇,說,兄弟我就愛聽哥吹。」

三哥道:「鬧了半天,是俺在吹牛呀,對牛彈琴,牛不入耳,吃力不討好,哥不吹啦。」

忽地,一個聲音從三哥身後幽幽傳來,道:「吹,接着吹,本幫主就愛聽人鼓如簧之舌,可勁兒瞎吹。」

熊二抬眼一看,忙上前,撲嗵一聲跪在地上,偌大一條莽漢,磕頭如搗蒜,道:「幫主駕到,屬下未盡守衛之職,一味嘻笑胡鬧,視守衛為兒戲,請幫主治罪。」

三哥轉身一看,見牆東暗影里站着三人,中間是老妖狼,左側是軍師瘸腿狼,右側是謀財狼,三哥趕忙上前幾步,毫不遲疑,也是撲嗵一聲,跪在老妖狼身前,磕頭道:「小人見此畫神奇無比,便想着法子逗熊二玩耍,得意忘形之際,忘了守衛職責,此事與熊二無關,罪在小人,望幫主嚴加責罰,小人心甘如飴,決無二話。」

老妖狼道:「喲,你小子還挺仗義呀。」

三哥道:「此事確因小人而起,小人不敢推諉。」

老妖狼道:「今兒念你倆能知錯自責,本幫主就饒你倆一回,若下次再讓本幫主遇上,兩罪並罰,決不姑息。」

三哥與熊二齊道:「謝幫主開恩。」

老妖狼道:「起來吧。」

三哥與熊二誠惶誠恐,起身恭立。

老妖狼道:「虎子,你喜歡這幅中堂畫么?」

三哥道:「喜歡,非常喜歡。」

老妖狼問:「那些順口溜都是你編的么?」

三哥道:「一半是編的,一半是真的。」

瘸腿狼奇道:「此話怎講?」

三哥道:「比如,『伸手摸一下,好運罩頭上』這話不是編的,是真的,說煞不信,小人試了好多次,那叫個真靈,比貓兒巷瞎子先生算的命還准,沒出過一次差子,讓人不信都難。在小人心中,此畫是幅神畫。」

老妖狼與瘸腿狼對望一眼,老妖狼面露喜色,道:「啥畫?」

三哥道:「神畫,神奇的神。」

老妖狼心中一樂,他認為,有些事,不可全信,不可不信,對於鬼神之事,咱一竅不通,怎能置之不理?世上人不懂的事,不勝其數,根本沒有絕對的事,半信半疑最為妥帖,臨事方能應付裕如,可消無妄之災。

有人將中堂畫定為神畫,說得活龍活現,乃本幫祥瑞中興之兆,心裏對虎子大生好感。嘴上卻道:「你不是在忽悠本幫主吧?」

說是這麼說,臉上卻掛着歡喜之色。

三哥道:「小人不敢。」

老妖狼看看中堂畫,道:「虎子,在你看來,狼王的全身都是寶啊。」

三哥索性溜須拍馬,胡說八道,逗老妖狼開心,道:「是呀,狼王全身全是寶,可惜凡人不知道。」

溜須拍馬這玩意兒,對付頭頭最有效,用到哪裏哪裏靈,幾乎沒人不吃這一套呢。

平時,老妖狼還真不吃這一套,今兒,聽手下人說得言詞鑿鑿,活龍活現,由不得心頭沾沾自喜。

老妖狼道:「狼王的牙,有啥說道?」

三哥道:「有啊,摸摸狼王牙,躍馬揚刀闖天下。」

老妖狼哈哈一樂,道:「腳呢,怎麼說?」

三哥道:「摸摸狼王腳,號令江湖是遲早。」

老妖狼大喜,號令江湖,成黑道霸主,乃老妖狼一生所求,內心心花怒放,臉上卻一沉,摸摸光溜溜的下巴,道:「真會瞎編。」

三哥連連擺手,誠惶誠恐,道:「幫主,哪能呢,見了神畫,小人便神清氣爽,不知咋的,順口就來,不是小人能瞎編,該是神畫有神助,後來,小人明白,是神畫教的呀。」

老妖狼看看軍師瘸腿狼,見瘸腿狼眉頭一皺,向前挪動一步,老妖狼正在興頭上,不及細想,又道:「那狼王的眼睛呢,怎麼說?」

三哥像是討近乎,靠近老妖狼,道:「幫主,小的沒聽清……」

當時,瘸腿狼看出苗頭不對,這虎子平時雖能胡亂呱嘰,卻斷乎無這份口才,且虎子原先佩劍,劍鞘鮮亮耀眼,今兒,怎麼佩了一把舊劍?聽說,柳三哥的雪域崑崙松紋劍,劍鞘暗淡無光,十分陳舊,一念及此,心中一驚,不好!

瘸腿狼靈機一動,面上不動聲色,踏上一步,突然發難,一掌疾拍三哥面門。

自從瘸腿狼眉頭一皺之際,三哥便已警覺,三哥有一心二用之法,面上似乎只顧與老妖狼應對,眼角卻早已瞟到瘸腿狼面部細微神態,心裏自有應對之策,瘸腿狼一掌拍出,究竟還是慢了一拍。

三哥左手一式崑崙甩雲袖,與瘸腿狼對了一掌,「砰」一聲,三哥與瘸腿狼雙掌相擊,瘸腿狼不支,登登登,後退三步,三哥此時也動了真氣,一時有些氣促。

與此同時,看也不看,一式「金雕啄狐」,右手胼指,襲向老妖狼前胸,老妖狼大驚,舉掌護胸,一式「彩雲遮月」,欲拆來招,三哥手臂一抬,從他臂彎穿過,又快又准,在其胸連點兩指,老妖狼「啊」了一聲,面呈驚愕,掌舉胸前,動彈不得,其狀甚怪,旁觀者見了,大驚失色。

三哥左臂揪住老妖狼后衣領,後撤一步,右掌貼在老妖狼命門處,背靠中堂畫。

待瘸腿狼、謀財狼與熊二拔出單刀時,老妖狼已被劫持。

三哥喝道:「別動,後退五步,若誰敢動一動,老妖狼死定了。」

只要三哥掌心內力一吐,老妖狼安有命在,眾人無奈,只得後退五步。

此刻,老妖狼明白,這人哪是啥虎子呀,而是冤家對頭柳三哥!

老妖狼道:「柳三哥,你活得不耐煩啦,也不想想,今兒你是進來容易,出去難哪。」

三哥道:「是嘛,哥既進得來,就出得去,沒人攔得住。」

老妖狼道:「不對,如今,你武功已打七折,本幫主不信你能出得去。」

三哥道:「咱倆賭一把,如何?」

老妖狼道:「賭啥?」

三哥道:「賭命。」

老妖狼道:「你的命已在本幫手心裏攥著,賭這個沒勁,沒懸念,本幫主對沒懸念的事,一向沒興趣。」

三哥道:「錯,有啊,這事太有懸念啦,不過,有一點卻是肯定的,哥至少會死在你之後,只要有了你,哥多半一會兒死不了。」

老妖狼道:「你覺得本幫主是個怕死的人么?」

三哥道:「有時,不怕死沒用,要死還得死!如今,你的命在哥手心裏攥著呢,哥要你直,就直,要你橫,就橫,想死想生,你作不了主啦,得看哥高興不高興才行,哥一高興,說不定就放了你,一懊惱,嘎崩一聲,讓你死翹翹,信不?」

在瘸腿狼的示意下,熊二悄悄溜出去搬救兵,一會兒功夫,琅王堂外傳來急促的奔跑聲,一聲不吭,衝進來數十人,眾人手執刀劍燈籠,虎視眈眈,為首者為鬼頭鱷、身後跟着大色狼、毒眼狼、迷魂狼、毒蜈蚣、白臉曹操、黑河四鬼及眾幫徒,眾人不作一聲,呈半圓形將三哥團團圍住,頃刻間,琅王堂內燈火通明,充斥着一片肅殺之氣。

老妖狼哈哈大笑道:「柳三哥,正視現實吧,別吹腮兒啦,看看琅王堂吧,今兒你還能有幾成勝算!」

三哥笑道:「勝算,有啊,足足十成,全是哥的,信不?」

老妖狼道:「本幫主問你,今兒你進霞庄,是為啥?」

三哥道:「說句良心話,本來是想要你命,後來,聽說雷公道長中了迷藥,落在你手中啦,哥想,要你這條臭命沒用,哥跟雷公道長是莫逆之交,想跟你做個交易,只要你把雷公道長放了,哥就放你。」

老妖狼道:「弟兄們,聽清楚沒,柳三哥的如意算盤噼噼啪啪,打得滿不錯啊,不過,如意算盤打得再好,若本幫主不放雷公道長,頂個屁用。」

三哥道:「不給,行,那你就算活到頭啦。」

老妖狼道:「別搞錯喲,本幫主視生死如兒戲耳。」

三哥道:「哥沒搞錯,料定你的這幫弟兄,更不會搞錯。」

老妖狼大聲道:「弟兄們,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趁柳三哥武功大打折扣之際,上啊,縱使賠上本幫主一條命,值個兒,別管我,只管上,殺死柳三哥,江湖歸狼幫,為了狼幫的千秋大業,代代相傳,沖啊。」

老妖狼仰著頭,聲嘶力竭地喊叫着,那叫聲,真如野狼般悠長兇殘。

平常老妖狼從不動氣,說話慢條斯理,到了這一刻,終於狼性暴發。

琅王堂肅靜無聲,眾人沉着臉,握著兵刃燈籠,沒人動一動,好像跟沒聽到他叫喊一般。

三哥臉上笑呵呵,道:「叫哇,老狼,再叫也枉然,白費力氣,空撈撈。」

老妖狼不知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幫眾,道:「本幫主的話不管用了么?」

三哥道:「此刻,沒人會把一個將死之人的哀叫,當回事。」

謀財狼開腔道:「幫主,不是不管用,如今,你陷於敵手,生死難卜,大夥兒一門心思要救你,狼幫的千秋大業,跟你的命沒法比,命沒了,千秋大業,算個吊啊,這會兒,一切聽憑軍師爺處置,想方設法,保你性命,才是本幫的頭等大事。」

老妖狼道嘆道:「哎,老三呀,婦人之仁啊,軍師,請果斷下令,立即動手,就算本幫主求你啦,若假以時日,等姓柳的武功恢復,就憑咱們這幾十號人,恐怕根本奈何不了他啦,快,動手吧。」

瘸腿狼緊繃着臉,一言不發。

老妖狼對曹大元道:「大元,你說,此刻是救本幫主重要,還是殺柳三哥重要?」

鬼頭鱷曹大元道:「幫主,你要在下說真話么?」

老妖狼道:「說,說真話。」

曹大元道:「真話嗆啊。」

老妖狼道:「盡興道來,本幫主咽得下。」

曹大元道:「那在下就斗膽啦。」

老妖狼道:「放心,本幫主決不食言。」

迷魂狼扯扯曹大元的衣角,曹大元拍開她手,瞪她一眼,接着道:「若在下是軍師,會將殺死柳三哥擺在首位,今兒,天賜良機,是殺死柳三哥的最佳時機,其次,是救幫主。柳三哥不滅,陰山一窩狼遲早會滅在他手裏。」

謀財狼怒斥道:「放你娘的狗屁!」

場中毒眼狼、大色狼手握兵器,對鬼頭鱷曹大元側目而視。

老妖狼道:「老三,不得無禮,大元說得太好啦,弟兄們,聽到沒?上啊!」

此時,老妖狼的話如同放屁,沒有軍師下令,底下的人哪敢輕舉妄動。

終於,瘸腿狼開腔了:「柳三哥,你想幹啥?」

軍師的官話清晰標準,冷靜克制。

柳三哥道:「想跟你做筆生意。」

「啥生意?」

柳三哥道:「只要你交出雷公道長,咱們好商量。」

瘸腿狼道:「雷公道長如今遍體鱗傷,幾乎不能站立,你怎麼帶他走?」

柳三哥道:「當然走得了,我要一輛馬車,請你親自駕車,把我和道長送到天馬山下。」

老妖狼氣急敗壞,道:「不,絕不能放了柳三哥!」

柳三哥嘻嘻一笑道:「哥在談生意,你攪啥攪,真不聽話,得,哥讓你攪個夠。」

柳三哥在老妖狼腰間點了一指,老妖狼剛想喊「不」,只喊了半個字,便抬着頭,張著口,啞巴了,只有眼珠子,在眼眶裏骨碌碌亂轉。

瘸腿狼道:「給了你道長與馬車,送到山下,你就把幫主還給我,對嗎?」

柳三哥道:「對,毫髮無損的將老妖狼還給你,不過,還有個條件,在哥乘坐的馬車后,不準有一人尾隨,若有,老妖狼就得死。」

瘸腿狼道:「然後,到了山下,將幫主與在下,一堆兒做了,對不?你當本軍師傻呀。」

柳三哥道:「我是這種人么?」

瘸腿狼道:「兵書上說,兵不嫌詐,況且,聽說你是個熟讀兵書的人。」

柳三哥道:「你聽沒聽說,哥是個不守信用的人?」

瘸腿狼想了想,道:「聽說過你是個智機百出之人,至於,失信嘛,似乎沒聽說過,沒聽說過,也不等於守信呀,哪怕你具有尾生之信,萬一事到臨頭,一個雞頭暈,心血來潮,變卦了,也是有的,那,本軍師就慘啦,搭進去兩條人命不算,死後還為天下恥笑,連死都死不消停,這世上,哪有一定之規的事呀,說不定的事,太多啦,心血來潮的事,連神仙也說不好,三哥,你就別為難我啦,這樁買賣,不好做呀。」

柳三哥冷冷道:「看來,生意要吹,得,哥送老妖狼先走一步。」

三哥臉色一沉,舉掌作勢,向老妖狼天靈蓋上拍落,圍着柳三哥的幫徒,一陣騷動,卻又不敢擅自行動,一則,礙於幫規,一切行動聽指揮,軍師未下令,眾人不敢動;二則,礙於柳三哥的積威,誰先上,誰倒霉,那是明擺着的事。

瘸腿狼道:「住手!」

驟然,三哥收手,手掌按在老妖狼天靈蓋上,瞬間,騷動平息,琅王堂一片肅靜,只聽得眾人此起彼伏的鼻息聲。

三哥道:「怎麼,軍師,你辦事怎麼如此黏牽,這軍師是怎麼當的呀!干還是不幹,一個字,爽勒個盪,別搞這些黏之拉啥,牽煞扮登的套路,哥不吃這套。」

瘸腿狼道:「柳三哥,難哪,你的套路太深,在下有點吃不準。」

三哥正色道:「呔,軍師,你聽好嘍,只要你答應哥的條件,照着哥說的去做,哥決不會動老妖狼一根汗毛,也不會讓你難堪,事後,老妖狼會毫髮無損歸還給你,若哥違約,不得好死,話已說到頭啦,信不信由你,看着辦吧,不過,若是你在中途耍奸使滑,陽奉陰違,那,老妖狼今兒就死定啦。聽清沒,瘸子?」

三哥氣得怒罵瘸腿狼。

瘸腿狼並不動氣,連擊三掌,道:「得,有柳三哥這句話,生意成交。」

隨即瘸腿狼對謀財狼道:「老三,帶雷公道長。」

謀財狼點點頭,帶着兩名幫徒,轉身離去。

謀財狼等人走到琅王堂東南角,打開牆角一扇暗門,消失在暗門夾牆內。

柳三哥心道:原來,地下室的暗門,既不在中堂畫后,也不在上橫頭的交椅下,若是要找,還真有點費事呢。

稍頃,便聽得嗆啷嗆啷的鐵鐐聲響起,謀財狼從暗門出來,身後兩名幫徒架著一個道士,道士上着腳鐐手銬,遍體鱗傷,垂著腦袋,頭髮骯髒蓬鬆,光着上身,下身只著一條短褲,短褲上血跡斑斑,身子軟綿綿的,光着的腳,搭拉在地上,根本已無法行走,全仗着兩名幫徒架着他,在地上拖拽,所過之處,留下兩道血痕。

瘸腿狼道:「請柳三哥過目,這就是神彈子雷公道長。」

柳三哥大怒,喝道:「你把一個死人給哥?」

瘸腿狼道:「沒有啊,吃相有點難看,卻沒傷著要害,老三,讓柳三哥看看,道長死了沒。」

謀財狼正要去揪道長頭髮,這時,道長驀然頭髮一甩,抬起腦袋,怒目圓睜,道:「貧道乃金剛不壞之軀,一時半刻,哪裏死得了。」

道長赤發,豹額鷹鼻,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年約四十光景,雖被折磨得死去活來,卻依舊英武神勇之極。

剛才,謀財狼已告訴他,柳三哥來救你啦,要他放明白點,別節外生枝,此刻,見老妖狼被一陌生人劫持,即刻明白,此人便是柳三哥所扮,樂得忘了傷痛,哈哈大笑,道:「老妖狼啊老妖狼,你也有今天呀,剛才,還逼着貧道為你辦事,什麼找到柳三哥,趁其不備,將他做了,事成之後,賞貧道十萬兩銀子,貧道不允,則變着法兒折磨拷打,臨走時,揚言道,若明兒依舊執迷不悟,就殺了貧道,好啊,報應來得真快,前腳剛出地下室,後腳就成階下囚,哈哈,好極好極,報應來得真快。」

瘸腿狼道:「不好意思,道長,多有得罪,望乞恕罪。」

雷公道長看也不看一眼瘸腿狼,卻對三哥道:「柳三哥,你想用貧道換老妖狼吧,謝謝啊,貧道不換,快,斬了老妖狼,為天下除害,貧道死而無怨,本來,貧道是奉張三丰祖師爺之命,將你請回武當山,要你將殺武當弟子之事說道說道,至此,貧道知是誤殺,將白鶴之死,自作主張,就此一筆勾銷,貧道敬你是個英雄,即便做鬼,也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若不聽勸告,貧道跟你沒完,新賬舊賬一起算。」

柳三哥做個鬼臉,道:「哈,你跟老妖狼商量過么,道長?」

雷公道長道:「商量?商量個屁啊!貧道跟這魔頭沒個商量,柳三哥,你怎麼說出這種沒頭沒腦的話來!」

三哥道:「前輩跟他唱的山歌,像是一個調調呀,你想用死,換他的頭呀。」

雷公道長道:「咋的,他想用死,來換你的頭?」

三哥道:「對極,可惜晚生不換。」

雷公道長道:「哈,古人說得真好,英雄所見略同,不過,這話沒說全,其實,神仙與魔鬼,有時,也會所見略同呢。」

三哥道:「晚生不同意老妖狼求死救幫,也不贊成前輩以死救天下,救前輩的命,才是當務之急。」

雷公道長道:「那,你救了山人,當心,山人會跟你作對一輩子喲。」

三哥道:「晚生慣了。」

雷公道長道:「慣了?慣啥慣!」

三哥道:「你看,晚生救了老龍頭,老龍頭的兒子,卻要殺我;如今,遇上前輩,還算好的啦,晚生救了前輩,前輩只是跟晚生作對而已,比比龍長江,前輩算是個大好人啦。」

雷公道長急道:「你是不是認定山人不會殺你?你不要想得太美喲,山人脾氣火爆,一旦發作,跟一窩狼的人,其實,只差了一口氣。」

三哥道:「善與惡,有時確在一念之差,晚生悉聽尊便。」

三哥對兩位幫徒道:「把道長扶坐地上。」

幫徒將道長扶坐在地。

三哥道:「卸掉道長的鐐銬。」

幫徒看看軍師,軍師道:「柳三哥怎麼說,你倆就怎麼做。」

幫徒打開道長身上鐐銬的枷鎖,嗆啷啷,委棄在地。

雷公道長伸伸懶腰,嚷嚷道:「把鐵彈還我,兩袋鐵彈,全還我。」

瘸腿狼道:「柳三哥,鐵彈不能還他,若他發起彈來,咱倆的生意,就做不成啦。」

柳三哥道:「你看看,道長傷成那樣,還有力氣發彈么?也好,去把鐵彈取來,交在哥手中,這票生意,哥可是做定啦。」

瘸腿狼對謀財狼道:「去把鐵彈取來。」

謀財狼取來兩小袋鐵彈,黑布袋裝着圓鐵彈,黃布袋裝着楕圓鐵彈,扔給柳三哥,三哥收入懷中。

雷公道長剛才一席話,說得累了,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已沒力氣說話,嘆息搖頭,即刻盤腿而坐,運氣調息,閉目養神。

三哥對瘸腿狼道:「軍師,請命眾人退出琅王堂,並備好馬車,在堂外等候,關上堂門,堂內只可留下你一人。」

瘸腿狼對謀財狼揮揮手,道:「弟兄們,撤出琅王堂。」

一聲令下,眾人列隊,有序慢跑出堂,隨即,「哐當」一聲,大門關閉。

琅王堂內沒了燈籠,即刻顯得十分幽暗,三哥道:「軍師,請把其餘六盞燈點上。」

瘸腿狼走到盤龍燭台前,火摺子一晃,將六盞盤龍燭台上的燭,一一點燃,盤龍燭台上的紅燭,粗如兒臂,點燃后,分外明亮,琅王堂如同白晝一般。

三哥從自己懷中,取出一包金創葯,扔給瘸腿狼,道:「軍師,請將道長傷口敷藥包紮。」

「是。」瘸腿狼跪在雷公道長身前,為其悉心包紮,葯不夠,三哥又從老妖狼懷中,掏出一包金創葯,讓瘸腿狼繼續包紮,包紮完畢,瘸腿狼額上已沁出汗珠來,他用手在額上抹一把,道:「還要幹啥?」

三哥道:「夜晚天涼,脫下你的衣褲,為道長穿上。」

瘸腿狼無奈,一一照辦,自己身上,只剩了一條短褲與一件內衣。

「脫下你的軟靴,為道長穿上。」

瘸腿狼只得照辦,他看了看光着的腳,自嘲道:「今兒,在下成了赤腳大仙啦。」

柳三哥暗暗好笑,裝着沒聽到。

琅王堂外傳來咴咴的馬嘶聲與馬蹄車輪聲,三哥又從懷中取出一粒「崑崙雪蓮還陽丹」,遞給瘸腿狼,道:「給道長服下。」

瘸腿狼忙伺候道長,將還陽丹服下。

一切,老妖狼均看在眼裏,氣苦之極,卻苦於無法言說,看不過去,索性閉上眼睛,眼不見為凈。

瘸腿狼好像記起啥,伸手去懷中掏摸物件,三哥喝道:「住手!」

瘸腿狼問:「怎麼啦,三哥?」

「你想幹啥?」

瘸腿狼道:「沒幹啥呀,伺候道長服藥后,忽然記起,在下也該服藥啦,郎中告誡在下,務必按時服藥,否則,有隨時昏厥的可能。」

三哥問:「唔,啥病?」

瘸腿狼道:「心臟病。」

三哥道:「損點子出得太多,折陽壽啊。」

瘸腿狼道:「沒辦法,誰讓在下當軍師呀,當軍師不動動腦筋,出出主意,沒法混呀。」

三哥道:「看來,你想鞠躬盡瘁了。」

瘸腿狼道:「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對不起,三哥,在下想服藥,若昏厥,生意就黃啦。」

三哥不悅道:「快點。」

瘸腿狼道:「一會兒功夫。」

說着,從懷中掏出一粒黃色丸藥,當着三哥面,頭一仰,乾咽了下去,自言自語道:「這是調和氣血丸,服后,順氣。」

又掏出一粒紅色丸藥,也復仰頭吞下,道:「這叫保心健脾丸,服后,強心。」

三哥道:「軍師,背上道長,上車去。」

瘸腿狼俯下身,背起道長,向門口走去,三哥抓住老妖狼腰帶,將他提在身側,緊隨其後。

瘸腿狼推開門,見大門兩側,走廊周圍,眾人提着燈籠火把,手握刀劍,烏央央一片,竟有上百幫徒,面色陰沉,在此集結。

馬車在一旁花徑上停著,兩匹健駒,噴著鼻,蹬踢著鐵蹄,有些不太耐煩。

謀財狼見瘸腿狼光着腳,穿着條短褲,即命幫徒,脫下長褲靴子,扔了過去,道:「軍師,小心着涼。」

瘸腿狼朝三哥看看,三哥道:「看啥看,命你手下,全體解散,回房休息,不得在馬車后尾隨,若發現,立斃老妖狼,決無二話。」

瘸腿狼點點頭,朗聲道:「弟兄們,全體解散,不得在暗中尾隨柳三哥乘坐的馬車,以免危及幫主性命,幫中無戲言,一旦發覺,不論親疏貴賤及往昔功勛,均皆斬立決。」

眾人無奈,雖有不忿,卻也不敢違犯幫規,各自默默散去,頃刻間,霞庄七重院內,除了柳三哥、雷公道長、老妖狼、瘸腿狼外,再無第五人。

兩匹健駒,架著一輛四輪輕便馬車,停在院中花徑上,門窗洞開,一門,四面有窗,車內燈光燦然。

三哥提着老妖狼,來到車門前,探頭一看,見車內掛着盞馬燈,無一人,便將老妖狼扔進馬車,拔出長劍,又彎腰在車下,張一張,無人,這才對瘸腿狼道:「軍師,請將道長背進馬車。」

瘸腿狼聽命,將雷公道長背進馬車,小心翼翼,放在車座上,突然,出手迅疾,點了道長穴道。

雷公道長一愣,急叫道:「柳三哥,看看,瘸子變卦啦。」

三哥大怒,將劍脊在瘸腿狼背上一拍,瘸腿狼膝一軟,跪倒車內,長劍架在他脖子上,喝道:「找死!」

瘸腿狼不慌不忙,低頭道:「三哥息怒,在下怕道長殺了幫主,把生意攪黃啦,為確保交易成功,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三哥道:「有我在,道長不可能殺死老妖狼。」

瘸腿狼道:「這可說不定,道長武功高強,運氣調息,加之服了你的神葯,估計體力恢復極快,若趁你不備,殺了幫主,後果不堪設想啊。」

三哥想想也是,道:「這下,你放心沒?」

瘸腿狼道:「放心啦。」

三哥收劍,道:「出來,穿上鞋褲,趕車吧。」

瘸腿狼道:「是。」

從車內出來,穿上靴子褲子。

雷公道長道:「喂,柳三哥,他幾句話,就把你哄住啦,這票貨說的話,你也信!你這麼事事依他,是在救貧道呢,還是在害貧道,貧道越看,越覺得你是在與狼共舞啊。」

三哥搖搖頭,不言語。

他跳上車,關上車門,將馬燈燈芯調小了,車內一片昏暗,又將三面的車窗關閉,只留着前車窗,他將老妖狼拖到道長腳下,自己坐在前車窗旁,臉對着趕車的瘸腿狼項背,既可監視瘸腿狼,也可觀望馬車前方動靜。

瘸腿狼坐到車座上,鞭兒一揚,馬車轔轔,在花徑上小跑起來。

瘸腿狼趕着車,時不時,打着飽嗝。

三哥道:「怎麼老打嗝?」

瘸腿狼道:「誰知道,大概喝了口冷風。要有水,喝兩口,就能止住。」

三哥道:「大約夜宵吃撐的。」

瘸腿狼道:「是啊,多吃了兩口。」

雷公道長道:「喲,還嘮起嗑來啦,夠親熱的,肉麻淋淋。」

三哥道:「不是親熱,不停打嗝,聽着煩,你不煩嗎?」

雷公道長喊道:「煩的事在後頭呢,柳三哥,與狼共舞的結果,就是被狼吃了,明白嗎!」

三哥道:「不一定吧,也許,我把狼吃了呢。」

雷公道長道:「哼,貧道看來,多半是你小子被吃了,小心瘸子的陰招啊。」

三哥道:「哦,謝謝前輩提醒。」

第七重門,院門洞開,馬車順利穿過,四周無人。

雷公道長道:「像瘸子這票貨,舌頭沒骨頭,掉頭翻身,都有道理,話說得頭頭是道,干起壞事來,眼睛不眨一眨,貧道勸你一句,索性把他殺掉算啦。」

三哥道:「那誰把咱們送出霞庄?」

雷公道長道:「你就打出去,估計他們攔不住你。」

三哥道:「帶着你,晚生打不出去。」

雷公道長道:「貧道又不是娃,要你帶幹嘛,你管你走哇。」

三哥道:「晚生不敢。」

他倆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馬車行走順暢,不一會兒,接連穿出七道院門,出了霞庄。

山風習習,馬車在山道上小跑,三哥明白,別看四周無人,此時,馬車后不遠處,定有一窩狼的精銳,尾隨追攆,只是不敢靠得太近而已。

山道上沒有閑雜人等,其它山莊巡邏的的保鏢也不見蹤影,可見在馬車前,自有馬隊在清道,所有障礙,均皆清除,乾淨得很呀。

雷公道長道:「別看車兒走得快,夜半山中有妖怪。」

三哥道:「對頭。」

雷公道長道:「對你個頭呀,動手趁早,延誤要糟,瘸子是個歪歪繞,一不當心要中招,信不信!」

三哥道:「信。」

雷公道長道:「嘴上說信,手上卻沒動靜,柳三哥原來是個心口不一之人,哎,孺子不可教也,不聽老人言,吃苦在眼前。」

三哥道:「晚生自有主張。」

雷公道長道:「等頭掉了,看你還怎麼主張。」

三哥道:「前輩,別把事情想得太壞啦。」

雷公道長道:「哎,夏蟲不可語於冰,井蛙不可語於海,凡夫不可語於道。唉,貧道無語,等著遭殃吧,」

果然,雷公道長自此不吭一聲,不知他在想啥。

馬車在山道上小跑,一帆風順,半個來時辰,車到山下,停在一塊長著雜草的空地上,瘸腿狼道:「柳三哥,到山下啦。」

三哥在窗口張了張,見空地旁有三條路,問:「這三條路通哪兒?」

瘸腿狼道:「左邊的路通蕪湖,中間的通南京,右邊的通鎮江。」

三哥道:「行,你下車吧。」

瘸腿狼轉身,兩人的臉相距只有三尺,道:「咋的啦?」

三哥惱道:「聽不懂哥的話么,下車!」

瘸腿狼連連點頭,道:「是,是,我下車,下車。」

他雙手扒著車座把手,作下車狀,臉朝着三哥,吶吶道:「不是把你送到山下啦,咱倆該結賬結啦,三哥。」

三哥道:「急啥,哥不會賴賬。」

瘸腿狼無可奈何,搖搖頭,朝三哥嘆了一口氣,「哎」~,隨着一聲嘆息,三哥只覺得一股惡濁之氣,撲鼻而至,知道不妙,忙閉氣側頭,欲待反擊,這回,輪到三哥慢了一拍,旋即暈闕昏迷,不省人事,上身撲倒在前窗口,扒在窗口的手,鬆弛墜落,接着,身子「咕轆轆」向車內滑下……

2018/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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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三哥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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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五 夏蟲不可語於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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