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八 英豪哥島斗群魔

一百七十八 英豪哥島斗群魔

掌燈時分,三哥的烏篷船,在蘆盪轉悠,只要稍稍一靠近大濠蘆盪,便見有幾艘黑篷船,在蘆盪里出沒穿梭,船上漁夫,個個面生,橫眉立目,滿臉橫肉,一看便知不是良善之輩。

看來,一窩狼並未撤走,依舊嚴密監視着大濠蘆盪的一舉一動,認定自己還藏在這兒呢。

傳令幫徒話筒里喊的「情報有誤,另有發現」,是說給哥聽的呀,老妖狼呀老妖狼,你也太把人看扁啦,哥沒那麼好騙好不好,幾句話一哄,便會信以為真,忘乎所以,神智無知,一腳踏空,掉進陷阱去吧。

得,大濠蘆盪讓你窮幾巴得瑟去,來日方長,哥暫且不跟你計較,去東邊兒避避邪風再說。

沿江之東,蘆盪茂密,浩浩蕩蕩,上百餘里,有本事,上東盪來找哥吧,嘿嘿。

找著哥,算你本事。

船在行,三哥想。

突然記起,三十六計中「聲東擊西」一計,那些個黑船上的暗鈎兒,堂而皇之,表現得太過張揚,若欲在大濠蘆盪伏擊哥,該當極為小心謹慎才是,鬼鬼祟祟,隱秘蟄伏,等待時機,一擊得逞。怎能駕着船兒,在蘆盪水面出沒穿梭呢?會不會是把哥往東蘆盪趕呀,東蘆盪才是伏擊的地點呢?

莫非蘆花島被發現了?不會吧?

世上冤枉鬼叫,碰巧偶合,奇出怪樣,出人意料之事,所在多有,難說得很呀,去看看就知道了。

入夜,新月如鈎,浮雲若煙。

三哥回到蘆花島,點亮風燈,查看入口處插著的蘆葦,一切如故,系在入口處的黃絲也未斷,提燈上島,島上扎過帳篷的地面,如舊,只是多了些落下的蘆花,沒有生人上島踐踏過的痕迹,看來,一窩狼並未發現蘆花島,壓根兒,也沒人上過島。

三哥懸著的心,總算落地了,他管自搭起帳篷來。

雷公道長看在眼裏,笑道:「哈哈,想不到天下第一劍,心細如針啊。」

三哥道:「小心點好。」

「小心好是好,只是太燒腦。」

三哥道:「當初,前輩若能小心點,就不會中了賊人的吹管迷藥。」

雷公道長不悅道:「三哥不厚道,專挖貧道的腳底板。」

三哥道:「晚生不敢,只是提個醒,望前輩行走江湖,千萬小心謹慎,常言道,謹慎能捕千秋蟬,小心駛得萬年船。」

雷公道長嘆口氣,道:「沒錯,江湖兇險,魑魅魍魎,無所不用其極,即便夜間睡覺,也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啊。」

三哥道:「前輩所言極是,哎,今夜,不知為何,晚生總覺得有些怪怪的。」

「啊,怪啥怪?島上有人來過?」

三哥道:「好像沒,只是葦盪靜得異樣,方圓三四里地,沒見着一個漁夫。」

雷公道長道:「有時人多,有時人少,像有約定一般,其實,此乃世間常有之事。武當山下,有家剃頭店,有時門可籮雀,有時顧客盈門,剃頭師傅納悶,這是咋回事,要貧道給他卜一卦,貧道說,這叫人來瘋,碰著算數,沒個准數,也無關窮通吉凶,這個卦,沒法卜。今夜的東蘆盪,就是這麼回事,三哥多慮啦。」

三哥道:「是嘛。」

嘴上應承,心裏卻不以為然。

道長看穿了三哥心思,道:「不放心,咱們就去大濠蘆盪。」

三哥道:「大濠蘆盪是明擺着的事,不能去。」

雷公道長道:「莫非此地暗中有個陷阱?」

三哥道:「說不好,不過直覺告訴在下,有些不妙。」

「直覺?直覺能信么,人的直覺常出錯。」

三哥道:「晚生的直覺對多錯少,所以,晚生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信其有,大不了費心勞神,信其無,卻可能麻煩纏身。」

「你也怕麻煩?」

「麻煩總是越少越好。」

「不怕燒腦?」

「能不燒腦最好,該燒也得燒,總比流血好。」

雷公道長笑道:「哈哈,三哥遇事捨得燒腦,不用貧道操心,足可高枕無憂,若跟三哥相與個半月一月,貧道怕是要發福啦。」

三哥搖頭道:「前輩見笑啦。」

搭好帳篷,三哥道:「前輩可在帳篷內歇息,『二黑』留在此地,估計,前半夜不會有事,要有事,也在後半夜,晚生去周遭轉轉,若有情況,二黑會叫喚報警,前輩別睡得太死嘍。」

雷公道長道:「哎,你咋對貧道嘮叨個沒完,貧道又不是三歲小孩,去吧,去吧,如今貧道傷已無礙,即便上來十個八個殺手,管保叫他有來無回。」

三哥遞給道長一柄劍,笑道:「那是,若前輩傷重,晚生也不敢擅自離去。」

三哥提燈,離開蘆花島,又在入口處插上蘆葦,上船后,吹滅風燈,獨自駕着船兒,去附近葦盪巡視,熟悉地形。

三哥沿着葦盪河道,駕船向長江大堤駛去,堤上並排長著三棵高大柳樹。

到了大堤下,三哥舍船登岸,站在三棵樹下,北面是浩瀚的長江,江畔泊著稀稀拉拉的船隻,南面是白茫茫的蘆盪,夜禽時不時在蘆盪上飛掠而過,萬籟俱寂,江天遼闊,心胸頓感舒暢。

深秋的江風,挾著寒凜之氣,撲面而來,堤上風大,不可久留,三哥下堤,準備找船返島,忽聽得葦叢中另一頭,傳來陣陣酣聲,心生好奇,便分開葦叢,循聲悄悄摸將進去,見葦叢內有一窪池塘,一葉黑篷船泊在池塘邊,船上黑篷前,漁夫盤腿而坐,頭靠在篷邊,雙手攥著一根釣桿,夜釣呢。

那垂釣熟睡的漁夫,正是暗探狗仔。

薄明中,只見池塘上的浮飄,正一起一落顫動,喲,有魚,咬鈎了。

三哥靠近船,悄聲道:「老鄉,咬鈎了。」

冷丁,狗仔嚇了一跳,一個激凌,睜開眼,見身邊多了個中年漢子,以為是幫里派來的接應者,道:「啊,老兄,嚇兄弟一跳,總算把你盼來啦。」

三哥一愣,他是個垂釣愛好者,一時顧不得這些,忙道:「老鄉,你說啥呢,快看,哎呀,浮飄沉底啦,快,快快,提桿。」

狗仔這才雙手攥緊釣桿,往上一提,竟沒能把魚拎出水面,那釣桿彎成弓狀,桿頭的魚線,一會兒竄到左,一會兒竄到右,看來,水下的魚,個頭不小。

狗仔用下巴指指船里的網兜,道:「勞駕老兄,拿起網兜,看來,上鈎的魚,個頭不小呀,當魚出水時,老兄就用網兜把魚兜上岸。」

三哥道:「好嘞。」

狗仔也確是把釣魚的好手,釣桿牽着釣絲,在水裏跟魚時緊時松的拉扯,待到魚兒精疲力竭之際,驀地,一提釣桿,那魚兒拎出水面,擺頭甩尾,拚命掙扎,潑刺刺,水面上浪花飛濺,三哥抄起網兜,一下,就把魚兜起,兜到岸邊草地上,那是一條五六斤重的鯰魚,黑背黃肚,長著黑須,張著大嘴,在草地上翻滾跳躍。

狗仔提着魚簍上岸,一陣折騰,雙手抓起滑溜溜的鯰魚,塞進魚簍,隨手將魚簍扔進河裏,將魚簍上的繩子,拴在船邊銅環上,這才算完事,狗仔在河裏洗洗手,對三哥笑道:「老兄,謝啦。」

三哥道:「不客氣。」

「你叫啥?」

三哥道:「老李。你呢?」

「狗仔。」

三哥道:「哈,這名字順口。」

狗仔道:「在我出生前,我媽生一個死一個,聽算命先生說,起個賤名好養活,後來生下我,就起了『狗仔』這個名。也怪,果然好養,連頭疼腦熱也少有。」

三哥笑道:「哈哈,算命先生的話,不可全信,不可不信,這回,還真說對啦。」

邊說三哥邊提起魚簍看看,道:「狗仔,這鯰魚個頭真大,能賣個好價錢吧?」

狗仔道:「哪能呢,要是釣條鰣魚,就值錢啦。」

三哥道:「鯰魚燉茄子,撐死老爺子。賣給東北人開的飯店,興許有賺頭。」

狗仔道:「咦,老李,你是東北人?」

三哥道:「不,我是南京人。」

狗仔道:「聽口音,你也是正爾八經的南京人呀,咋知道東北人好這一口呀?」

三哥道:「碼頭上有兩個抗活的東北老鄉,聽他們念叨的,大概味道不錯吧。」

狗仔道:「我不愛吃,土腥味太重。」

三哥道:「好吃不好吃,也分人,你覺著腥,還有人喜歡腥的呢,聽說過有人愛吃魚腥草嗎?」

「聽說過。」

三哥道:「那才叫腥呢。」

「也是。」

狗仔邊說邊在魚鈎上穿蚯蚓,目光遊離,在三哥身上時不時飄一眼,心不在焉,手指還被魚鈎扎出了血,好不容易,鈎上裝好蚯蚓,噗嗵一聲,把魚鈎撩進池塘。

三哥覺得這個朝天鼻頭,味兒不正,想起他被叫醒時說的話,便問:「狗仔,剛才你說,老兄,總算把你盼來啦,這話啥意思?」

狗仔哈哈一笑,道:「夢話,別介意。」

三哥打趣道:「你咋就想老兄,不想老婆呀?」

狗仔一個愣怔,編個故事,張口就來,道:「老婆天天在一起,家常便飯,用想么。再說,那老兄欠了老子三十兩銀子,說是十天就還,呸,結果,過了兩個月都沒還,總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後天,後來,乾脆玩起了失蹤,這事,老子算是吃進心裏去啦,夢裏見他來還錢,自然高興,衝口就說『總算把你盼來啦』,仔細一瞅,哎,不是,結果還是一場空,這三十兩銀子,算是打水漂啦。吃一塹,長一智,以後老子得捂緊錢袋子,誰借錢也不好使。」

三哥道:「哦,原來如此。」

故事編得很溜,像真的一樣,可三哥沒那麼好騙。

今夜有月,疏星迷離,蘆盪內雖無燈光,星月朦朧間,卻也依稀可辨,況且,三哥的眼夜十分犀利,雖不及丁飄蓬,卻也在伯仲之間。

狗仔編的故事沒毛病,有毛病是他的眼睛,那雙眼睛後面,似乎還藏着一雙眼睛,像是在問,你是誰呀,是漁夫還是柳三哥?

只有暗鈎兒才有這麼遊離尖利,滿腹狐疑的的眼神,常人的眼神,即便尖利如鈎,也不可能如此遊離飄忽,閃閃爍爍,這是吃這碗飯的人,常年江湖磨礪歷練所致。

無疑,狗仔是一窩狼的暗鈎兒,他待在這兒幹啥?

老兄,總算把你盼來啦,看來,他不是在說夢話,是在等人,人來了,想幹啥?是去找哥呢,還是已經找到了哥的蘆花島?

把狗仔點翻,易容成此人,等著「老兄」來,相機行事,此法甚好,卻行不通。

哥雖精於易容之道,人稱「千變萬化柳三哥」,乃江湖好事者溢美之辭。其實不然,若遇上長相奇特的人,卻也無能為力。

狗仔,就屬於無法易容改扮的那類人。

此人天生怪相,單單一個朝天鼻頭,也是世間任何易容高手,窮盡一切手法,無法再造的一個妖怪鼻子;再說,即便勉強搞出一個朝天鼻頭來,身材也不配,哥高挑,他瘦小,身材差異太大,即便臉相扮得一模一樣,旁人一看,即刻露餡。壓根兒,沒法易容。

此法行不通,哥得另生一法。

好哇,哥倒要看看,他等的老兄究為何許人也?

三哥試探道:「狗仔,池塘里的魚不少啊,你看,還沒到子夜咬鈎期呢,老鯰魚就上鈎了。」

狗仔生怕老李賴在此地不走,急道:「昨兒,我在塘里打了魚窩,魚才攏聚而來,老李,你可不能坐享其成,在這兒釣魚撒網喲。」

所謂打魚窩,是指預先在池塘里撒了魚食,誘魚在此爭食窩聚。

三哥道:「狗仔,我還沒開口呢,你就急眼了,你當只有你有魚窩呀,我也有,咬鈎期快到了,我得去忙活了。」

狗仔並不挽留,道:「好走。」

三哥起身離去,在葦盪找到自己的船,盪起船槳,確認身後無人跟蹤,便將船劃到一處茂密葦盪,蘆葦水深及膝,距大堤約半里,距狗仔處也約半里,便將烏篷船藏匿其中,涉水來到江堤下,沿着江堤下的葦叢水草,摸索到狗仔垂釣的池塘旁,靜觀其變。

狗仔好像沒了睡意,也沒了釣魚撒網的意思,他一會兒站在船頭,向堤上張望,一會兒坐在船內,抓耳撓腮,卻也古怪,始終沒敢離船上堤,去三棵樹下,看個究竟。

看來,頂頭上司嚴令其在船上待着,不得擅自離船半步,以免被人發現,他還真的按章辦事了。

此時,江堤下葦叢沙沙一響,身影一晃,多了一條黑影,其人步履矯健,徑直向狗仔走去,三哥心道:看來,狗仔要等的人來了。

同時,狗仔也發現了來者,只是瞥一眼,卻毫無反應,裝作釣魚模樣。

看來,來者不是狗仔要等的人。

黑影來到狗仔船旁,道:「釣魚哪。」

狗仔:「嗯。」

黑影問:「有人來過沒?」

狗仔:「沒。」

黑影道:「你是漁夫?」

「是。」

黑影公鴨腔,雖壓着嗓門,卻中氣十足,瓮聲瓮氣,官話中帶着濃重的四川口音,三哥一聽,便知是巫山潛龍巫靈傑。

巫靈傑是個忠孝之士,想必他找哥是為了拔刀相助,以報鐵雲寺草堂的救命之恩。好哇,來得正是時候。

只聽得巫靈傑道:「你是漁夫?爺咋看咋不像。」

狗仔道:「不像,那像啥?」

巫靈傑道:「爺暗中觀察了好一陣子,覺得,你像在等人。」

狗仔道:「等人?等誰?」

巫靈傑道:「一會兒起立,望望三棵樹,一會兒坐下,一付坐立不安模樣,像是在等情人。」

狗仔嘻一下,樂噴了,道:「哈,爺真神啦,猜個正著。」

「等誰?」

狗仔道:「等豆腐西施潘寡婦。」

巫靈傑朝狗仔左看右看,道:「哎,也不像,即便是寡婦,餓急了,也不能喜歡你這張醜臉呀,何況還是豆腐西施。」

狗仔道:「情人眼裏出西施,聽說過沒?」

巫靈傑道:「聽說過,可你這付長相,也太離譜啦,爺不信。」

狗仔道:「那你說,我等誰?」

巫靈傑道:「得,不猜啦,燒腦的事,爺不幹,天兵天將,不管閑賬。」

狗仔道:「那就對嘍,自己的事都管不顧來呢,別人的事,管他幹嘛,吃飽了撐的呀。」

巫靈傑道:「你不這麼說,爺就罷了,越這麼說,爺越是要管要問,咋的,爺還要打破沙鍋問到底呢。」

狗仔道:「問不問,是爺的事,答不答,是我的自由,爺再問,我就是不答,愛咋咋的。」

巫靈傑怒喝道:「赫,你敢!」

突地,巫靈傑一俯身,一把抓起狗仔腰帶,將他的身子拎離了船面,狗仔的兩條腿,在空中扎煞,巫靈傑天生神力,單臂舉著狗仔,如同舉著一莖蘆葦,道:「再嘴犟,老子整死你。」

狗仔慌神了,討饒道:「好漢息怒,好漢問啥,小的答啥,求好漢放過小的。」

巫靈傑這才手臂一彎,把狗仔丟進船里,砰一聲,那船一陣晃動,黑影道:「賤貨,跟你好言好語,還真不管用,抬不起的阿斗,非得爺發火,才認慫。」

狗仔摸摸摔疼的屁股,道:「哎喲喂,疼死小的啦。」

巫靈傑道:「你是一窩狼安的暗樁?」

狗仔道:「小的不是,小的真不是。」

巫靈傑道:「找著柳三哥沒?」

狗仔道:「小的是個漁夫,找魚,我都找得暈死,更別提柳三哥啦,要能找到柳三哥,小的還用夜釣么!」

巫靈傑問:「如果找到,你就報水道領賞,是嗎?」

狗仔道:「常言道,無利不起早,不報水道報誰呀,爺深更半夜出來找三哥,不是為了錢,還能為啥呀。」

巫靈傑道:「這倒是句實話,若遇上柳三哥,不準報水道,只准報給爺,懂么,爺決不虧待你。」

「懂,懂啦。」

巫靈傑道:「爺再去蘆盪找找,你小子看着點,別光想着街坊的潘寡婦,一會兒,爺再來找你問話。」

「是,小的看着呢。」狗仔只盼來人走得快點,一會兒自己人來啦,再跟你算賬。

巫靈傑轉身進入葦盪,沙沙腳步聲響,頃刻,沒了蹤跡。

三哥在暗中聽巫靈傑與狗仔對話,據傳,巫靈傑自幼生在長江邊的巫山下,不僅陸上武功出類拔萃,水下功夫也頗了得。

巫靈傑是從哪兒得到的情報,趕到蘆盪來啦?

魚有魚路,蝦有蝦路,他自有他的路數。

今夜三棵樹下的蘆盪,會發生什麼事呢?

是一窩狼要在這兒,追殺哥么?

好哇,若一窩狼真想在東蘆盪追殺哥,看來,今夜會鬧騰一陣子。

三哥總愛把情況預估得糟一點,這樣,臨事就不會亂了方寸。

可惜,這次三哥錯了,他深信,一窩狼只是預判自己在東蘆盪,並未發現蘆花島。

二更后,三棵樹下的葦盪里,再無人蹤,看來,狗仔只是一窩狼的一個暗樁,狗仔要等的人,說不定不來啦,此刻,狗仔也不急啦,只是靠着船篷,提着釣桿釣魚,偶而,抬頭看一眼高高的三棵樹。

秋風嗚咽,蘆花紛飛。

三哥正想離去,忽地,三棵樹下,無聲無息冒出一幫人來,個個精壯魁梧,臉蒙黑色面罩,只露出眼睛鼻孔嘴巴,身着黑色緊身水鬼服,背插刀劍,左臂系著白布條,一手提着船槳,每兩人肩扛一條手划子,足足有十五條手划子之多,其中,五人肩上沒扛手划子,合計三十五人。

看來,這些人是從長江划著手划子,來到三棵樹下,上岸后,扛起手划子,翻過大堤,奔赴東蘆盪。

頭前的帶路者,只是揮手示意,帶領眾人,徑直向堤下狗仔藏身處快步走去,只聽得葦葉拍打在眾人身上的刷刷聲,還有沙沙的腳步聲,卻聽不到人語聲咳嗽聲,這三十五條黑影,就像三十五個幽靈,動作敏捷,配合默契,進入葦叢池塘邊。

狗仔迎了上去,帶路者正是金毛水怪黃頭毛,用手語指揮眾人,眾幫徒將手划子輕輕放入池塘,這些人身手敏捷,頃刻,便坐在手划子上,默不作聲,手把船槳,聽候命令。

黃頭毛終於開腔說話了,他壓低嗓門,問:「有情況么?」

狗仔道:「有。」

「柳三哥來過啦?」

「沒。」

金毛水怪問:「誰來啦?」

「不認識,方臉,豹額虎眼,唇上留着短須,中等身材,彪悍精壯,一身黑色短裝束打扮,背插單刀,說話帶四川口音,是個四川佬。」

金毛水怪自言自語道:「半夜裏出來個四川佬,他是誰呢?」

身旁的大漢道:「是巫山潛龍巫靈傑。」

金毛水怪問:「你咋知道?」

大漢道:「聽孫老二說起過,柳三哥救過他一命,南不倒也救過他一命,他欠柳家兩條命,這回報恩來啦。」

金毛水怪道:「咦,這不是找死么。」

大漢道:「巫靈傑有句口頭禪,最能說明他的為人?」

金毛水怪問:「咋說?」

大漢道:「他的口頭禪是,有恩,砸鍋賣鐵還他,有仇,賣房賣地干他。」

金毛水怪道:「喲,聽能嚇唬人的,兄弟我,可不是嚇唬大的喲。」

大漢道:「待會兒,刀頭上見真章,他若冒頭,一堆兒做了。」

金毛水怪道:「對。」

柳三哥想:大漢是誰呢?戴着面罩,一時,認不出此人是誰。

金毛水怪問狗仔:「巫靈傑說些啥?」

狗仔道:「他要小的看着點柳三哥,有情況,報給他,不然,要弄死小的。」

金毛水怪道:「哼,想得倒美,巫靈傑去哪了?」

狗仔道:「朝南走了,只一會兒功夫,若抓緊趕,還能逮着他。」

「他有船嗎?」

狗仔道:「不知道,鑽進蘆盪,人便不見了,走得賊快。」

金毛水怪對大漢道:「哥島的北面有個池塘,一會兒,狗仔帶路,小心被『二黑』發現,北面的伏擊,就仰仗大元兄啦,一到三更,咱們按約定辦,同時出手,打他個措手不及。」

三哥這才明白:原來,為首者是鬼頭鱷曹大元。

曹大元道:「對,按約定的辦。」

金毛水怪道:「我還得帶另一撥弟兄,繞到『哥島』的東、南、西三個方向,將它包圍起來,時候不早啦,在下得走啦。」

曹大元道:「好走。」

金毛水怪起身上堤,三棵樹后閃出兩條黑影,三人點個頭,一起消失在三棵樹下,估計江邊堤下還集結著大批殺手。

三哥琢磨:「哥島」是啥意思?是不是指「柳三哥藏匿之島」?

「哥島」北面,有個池塘?蘆花島也有啊。莫非,那人說的「哥島」,就是「蘆花島」?只不過,我倆取的島名不同而已。

三哥恍然大悟:對啦,「哥島」就是「蘆花島」!

不好,蘆花島被發現了,雷公道長的傷,還未好利索,我得儘快趕回去,以免發生不測。

此時,曹大元壓低嗓門,喝道:「出發!」

看來,要在這波殺手之前,趕到葫蘆島已無可能。

只見狗仔右臂繫上白布條,跟着曹大元上了第一艘手划子,兩名水鬼操起船槳,在水中輕輕一劃,手划子電射而出。

揚子江的手划子,船身狹窄,船頭尖尖翹起,船下的龍骨光溜尖削,切開水面,破浪向前。

緊隨曹大元身後的三人,分別跳上其它手划子,緊隨其後,手划子船隊穿出池塘,進入小河,尾隨前行,無聲無息,連划槳的水聲,輕得幾乎也聽不到,看來,這些人,全是金毛水怪手下的水鬼,在水上水下與其遭遇,不可等閑視之。

***

二更,月黑星稀。

大濠葦盪深處,小河邊,泊著一葉烏篷船。

咕嚕一聲,小龍頭身着黑色緊身魚皮水鬼服,從水中冒出,手抓船幫,聳身一躍,上了船,這是他第三次返回烏篷船,道:「不好。」

南不倒隱身篷內,嚇了一跳,問:「出啥事啦?」

小龍頭坐在船上,用手抹去臉上的水漬,道:「我總覺得有些不對頭。」

「怎麼不對頭?」

小龍頭道:「濠東橋附近,常有暗探划著漁船經過。」

南不倒道:「沒錯,暗鈎兒在找三哥呀。」

小龍頭道:「有點不太像。」

「怎麼不太像?」

小龍頭道:「既是暗鈎兒,行事該隱秘才是,不見柳三哥,決不輕易露頭出手。」

南不倒道:「是呀,剛才,那些放箭的暗探,不像伏擊的鷹犬,有點像在轟鴨子。」

小龍頭道:「即便三哥是藏在濠東橋一帶,那麼一鬧,也撤了。」

南不倒道:「依你的說法,伏擊三哥的地點不在濠東橋一帶?」

小龍頭沉吟道:「對。」

南不倒道:「在哪兒?」

小龍頭道:「不在大濠蘆盪,在毗鄰的蘆盪。」

南不倒道:「蘆盪老大了,毗鄰蘆盪指的是哪?」

小龍頭道:「哪兒安靜在哪兒。」

南不倒道:「安靜蘆盪的地兒,多了去了,怎麼找?」

小龍頭自言自語道:「蘆盪北是長江,南岸沿江蘆盪,往西去,為水道大院及碼頭,蘆盪稀疏,難以藏人,往南去,蘆盪雖密,地兒不夠大,再向南,就是市區了,只有往東去,才是荒郊野地,有大片的蘆盪水草,直通鎮江,藏條船,藏個把人,那就難找啦,如果,我是三哥,就會藏在東盪。」

南不倒道:「對,去東盪找三哥。哎呀,這麼說來,瘸腿狼給陰司鬼的情報是假的?瘸腿狼為啥要撒謊呢?」

小龍頭道:「鬼話能信么?鬼跟鬼打交道,說的也是鬼話,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花言巧語,胡話三千,說者一本正經,聽者暗中提防,全留着後手呢。哎喲喂,二奶奶呀,你卻當真啦,這不明擺着的事嘛,是讓水道封住大濠蘆盪西南一線,切斷三哥的退路,一窩狼可騰出手來,集中力量,在東盪追殺三哥。」

啥事都別想瞞得住小龍頭,南不倒被他這麼一點,點醒了,道:「那,那咱們快去東盪吧。」

她看看夜色中小龍頭模糊的臉,暗暗欽佩,心道:這小子人小鬼大,肚裏真有貨。

暗夜裏,小龍頭身披黑袍,操起船槳,向河中輕輕一劃,烏篷船便貼著水皮,如箭一般電射而去……

***

三哥在葦盪找到烏篷船,駕着船,遠遠尾隨在鬼頭鱷曹大元率領的手划子船隊之後,不忙,現在是二更,離動手時間還早呢。

到了哥島,再相機行事不遲,三哥覺得這個島名取得不錯,哥的島,草,哥也有地產啦,乾脆將「蘆花島」叫「哥島」算啦。

月牙凄迷,疏星暗淡,蘆花盪內隱約可辨。

船行須臾,距哥島尚有一里來地,鬼頭鱷曹大元手臂向身後一擺,無聲無息間,尾隨其後的手划子上,水鬼們如接龍一般,由前至后,俱各手臂一擺,所有手划子均緩緩停住,不走了,水鬼們的水上功夫真不賴,尾隨前行,快速行駛的船,剎那間,說停就停,竟無船頭船尾磕碰之聲,如一條蟒蛇般,靜靜蟄伏在河道里。

這條毒蟒,像是在積蓄力量,隨時準備向獵物,發出致命一擊。

這幫殺手紀律之嚴明,水上功夫之精湛,堪稱世所罕見。若老妖狼陰謀一旦得逞,其人唯我獨尊,慾壑難填,江湖必將充滿仇殺暴戾之氣,殺人越貨,無法無天,東征西伐,永無寧日。

三哥正這麼想着,忽見為首的手划子上,鬼頭鱷曹大元,手掌向河中一插,接着,自己便側身貼著船幫,滑入河中,不見水花,沒有聲響,船上的另一名水賊,也跟着身子貼著船幫,側身滑入河中,同樣不見水花,沒有聲響。

為首的手划子上只剩下兩人,一個是狗仔,坐在手划子中間,一個是水賊,坐在船尾,他倆如石像般,坐得筆挺,不敢稍有懈怠鬆弛,緊盯前方。

尾隨其後手划子上的水鬼,也如如接龍一般,由前至后,手掌向河中一插,側身滑入河中,所有入水的水鬼,均皆動作輕軟,如水蛇一般,入水無聲,也無漣漪,一旦入水,悄然消失,沒了蹤影。

三哥有些發愣,這是玩的哪一出?

這些人入水后,竟俱各消失不見,真有些匪夷所思,今兒個,哥碰著鬼啦,人呢,莫非這些人皆如小龍頭般,在水中能待上一刻鐘或半個時辰?抑或,他們是潛泳到「哥島」去啦?

最末那艘手划子上的兩名入水水鬼,距三哥較近,三哥看個真切,見倆水鬼嘴裏各噙一根管子,對啦,估計所有的水鬼,都有水管,只是前面的水鬼,距離較遠,哥沒看清而已。

水鬼們潛入水中,嘴裏噙著水管一端,水管另一端露出水面,可吸氧氣,人在水中,便可潛泳藏匿,想待多久,就能待多久,看來,今兒平靜的水面下,均皆潛伏着殺機,還真得多加小心呢。

此地距哥島尚有一里來地,水鬼們現在是待在原地水下,還是潛泳向哥島呢?

當然,是潛泳向哥島。

在陸上,即便輕功如飛鳥,滑行無聲,一如飛天俠盜丁飄篷之類,想要瞞過靈貓二黑,偷襲靠近三哥,也斷斷不能做到,因為,人身上還有氣息,二黑的鼻子,狗仔的朝天鼻頭根本就沒法兒比,二黑的鼻子,順風能嗅十里八里,逆風少說說,也能嗅個一里兩里,不單單能嗅到人氣,還能分辨出人身上溢出的善惡吉凶之氣,如平和良善之輩靠近,二黑不會發聲,若邪惡之徒居心叵測的偷襲,二黑的鼻子,便能即刻感應,分辨得一清二楚,才會事先發聲報警。

況且,二黑還有洞若觀火的夜眼,還有,貼地感應震顫的胸腹,只要人與獸的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半里之內,盡皆瞭然於胸,且能分辨出,來者是壯漢還是小孩,是平民還是歹徒,是老鼠還是毒蛇,無論是深夜還是白天,只要在陸地上,若妄想人不知,鬼不覺,靠近三哥,有二黑在,簡直是痴心妄想。

那麼,在水下呢?

水陸殊途,在水下,聲音、氣息、動靜俱各隔絕,二黑是貓,不是魚,在水下行動,二黑再神,也未必能感知。

一窩狼想出此法,便是為了不讓二黑髮現,悄悄靠近哥島,伏在水下,靜待三更,發起突襲,打三哥一個措手不及。

虧一窩狼想得出來,此招陰毒之極,只要殺手潛伏在水下,估計二黑還真察覺不了。

三哥將烏篷船划進蘆葦叢中,下船后,從小河旁的葦叢中悄悄摸了上去,當靠近狗仔那艘手划子時,驀然躥出,雙臂一分,同時出指,篤篤連聲,點了狗仔後背與水鬼前胸的穴道,二人還沒明白過來是咋回事,便已中招,各自僵坐在手划子上,目瞪口呆,口不能言,見點穴者是個中年漁夫,手法精妙,落指奇准,二人明白,此人定是柳三哥所扮,看來,今日凶多吉少,算是活到頭啦。

三哥一聲不吭,取下狗仔臂上的白布條,收入懷中,依舊讓他坐在船上,單臂攬腰挾起水鬼,腳尖在手划子上輕輕一點,斜飛入葦叢中,兌下身上衣褲,又扒下水鬼身上的面罩與水鬼服,套在身上,背負長劍,腰束鏢囊,左臂繫上白布條,一切扎束停當,便展開輕功,沿着小河,徑直向哥島奔去。

島北有個水塘,約七八畝光景大小,三哥從葦叢中張了張,迷濛的星月下,水塘水面一如往常,漣漪蕩漾,波瀾不驚。

三哥曾下水查探過北水塘的水深,深達四五丈,整個北水塘,活像一扣鐵鍋,邊上淺,中間深。

看來,這平靜的水面下,潛伏着三十四名窮凶極惡的殺手,一門心思,等待着三更到來,偷襲哥島。

不過,計劃沒有變化快,編織得再周密的計劃,只要出現一處紕漏,或一處突變,往往會全盤崩潰。

三哥正盯着水面看呢,咕嚕嚕聲響,忽見池塘中間冒出一股黑色大水花,緊接着,嘩啦一聲,浮上一具水鬼屍體來,那屍體還一個勁兒的痙攣,只是已不能發聲,一會兒,一陣抽搐,便再也不動了,屍體在水面上,一沉一浮的飄浮。

那是怎麼了?是誰在水下殺了水鬼?對了,大約是巫山潛龍巫靈傑吧,哈哈,好戲開場嘍,演的不是腳本上的情節。

大約,二黑嗅到了水面上的血腥氣吧。

寧靜的葦盪,忽聽得二黑「喵嗚」一聲尖叫,叫聲勢如裂帛,撕裂了哥島上空的靜寂,少頃,一切復歸沉寂,沉寂得如墳場一般。

三哥心道:即便神彈子雷公道長睡得再香,也該驚醒了,只要道長醒了,一時半刻,殺手們近不得身。

接着,池塘水面,又冒出兩具水鬼屍體來,池塘內,黑色水面在彌散擴大,黑水是水鬼的鮮血,在朦朧夜色中,血呈黑色,散發出濃烈的血腥氣。

估計,在水下,巫山潛龍巫靈傑與水賊們格鬥正酣,哥的水下功夫,平平而已,不好意思,幫不上忙,不過,只要格鬥雙方一旦冒出水面,哥就能幫上忙啦。

三哥藏在葦叢中,目光緊盯着池塘水面,右手食指與中指間,夾着柳葉鏢,靜觀其變。

忽地,嘩啦一聲巨響,一下子,水面冒出六七個人來,背插刀劍,各自踩着水,手執匕首,圍着中間一人,唯獨中間那人,沒戴面罩,好像是個老頭。

一人叫道:「他是小龍頭,別讓他跑啦。」

聽聲音,是鬼頭鱷曹大元。

中間那人正是小龍頭,他身着魚皮水鬼服,背插長劍,右手握著匕首,左臂上也系著白布條,只是臉上沒戴黑面罩,左手抹一把臉上水珠,將假須假髮俱各抹去,露出真面目,左右一顧,嘻嘻笑道:「哥們,一起上呀,咱們在水裏練練。」

話音甫落,忽地西側葦叢里,飛出一道青光,接着,一名圍攻的水鬼,「啊呀」一聲慘叫,捂著脖子,「咕嚕嚕」沉入水中,眾水鬼大驚失色,喊道:「柳葉鏢,柳三哥!」,俱各一頭沒入水中,五雙腳,在水面一通亂拍,爭先恐後,潛入水下,沒命逃竄。

小龍頭急了,也沒入水中追殺,一時,水面上波瀾洶湧,一會兒,又冒出兩具屍體來。

那枚鏢,其實並非三哥所發,輕巧靈動,確是柳葉鏢,世上使用柳葉鏢的只有倆人,一個是哥,一個是南不倒。

啊,南不倒藏在西側葦叢中助戰呢,我得去葦叢找她。

小龍頭在水下,當今江湖,無人可敵,水鬼們人雖多,斷乎難為不了他。

三哥暗喜,展開身法,向水塘西側飛奔而去,先找著南不倒再說。

蘆花盪里,蘆葦茂密,加之夜間,要找個人極為不易,況且,戰事正酣,瞬息萬變,三哥飛奔到剛才柳葉鏢發出處,卻四顧無人,一時茫然,無所適從。

驀然,砰叭一聲巨響,哥島之南飛出一枚響箭,在空中爆出一竄藍色光焰,藍色光焰,在空中遊走變幻,化成一個「殺」字,懸在夜空,將整個哥島,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在水下的水鬼們,齊地從水中鑽出,發聲喊,躍上哥島,發瘋似的衝進哥島葦叢,高呼:殺死柳三哥!

距三更至少尚有半個時辰,因二黑一聲尖叫,一窩狼知行藏敗露,便提前發起了進攻。

一窩狼的行動計劃,極為精細完備,除了首選計劃外,往往有幾套備用計劃,當情況突變之際,便即刻採用第二套襲擊計劃。

只聽得喊殺之聲驚天動地,剎那間,東南西三面,殺手們點燃了火把風燈,無數的手划子在河道池塘間,突然冒了出來,哥島完全暴露在光焰之中。

西側葦盪內,也衝出一群手握刀劍的殺手來,手中高舉風燈火把,見三哥裝束與自己相同,以為是自己人,便招呼三哥,一起向哥島奔去。

哥島西側河道只有一兩丈寬,眾人一越而過。

島上空地只剩了一架倒塌砍爛的帳篷,道長與二黑早已撤離,十餘人聚集在帳篷旁,其中兩三人,在竊竊私語,像是在議事。

哥島約十餘畝地大小,不大,不過,在深夜葦叢中要找個人,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窩狼越聚越多,帳篷周遭約有三四畝地的蘆葦被踩倒在地,殺手黑壓壓烏泱泱一片,足有兩百餘人,俱各戴着面罩,眼露殺氣,咄咄逼人,如同惡鬼一般。

突地,老妖狼的聲音在帳篷旁響起:「弟兄們,立即分列成三排,分別向東、西、北三個方向推進,把哥島蘆葦砍得一棵不剩,看柳三哥與雜毛道往哪兒藏。」

擒賊先擒王,拿下老妖狼,今兒的事就能立馬擺平。

三哥移步向老妖狼靠攏,當距帳篷約一丈許時,即刻有殺手舉刀喝止:「滾開,不得靠近幫主。」

三哥無奈,點點頭,只得往後退了幾步。

此時,眾殺手按幫主之令,即刻移動腳步,一陣腳步聲響,自動列成三排,向三個方向揮舞刀劍,如同割麥子一般,將蘆葦成排斫倒,推進速度奇快。

看來,老妖狼的備用計劃,也頗費一番苦心,事先對幫徒便有明確告知,故當身臨變局之際,能處變不亂,井然有序。

三排殺手,列隊搜索,一時咔嚓咔嚓之聲大作,大片「麥子」,紛紛倒地,用不了多久,十餘畝哥島蘆葦,將被剃成光頭,到時,光禿禿的哥島,在燈籠火把照耀之下,根本沒法藏人。

藏在葦叢下的水老鼠,一時在地上亂躥,均被砍死在刀劍之下。

不過,二黑卻死不了,三哥一點也不擔心。

訓練有素的二黑,一旦發聲報警后,會在剎那間,飛速逃離危險之地,也許,此時早已躍過河溝,不在哥島了。

那麼,負傷的道長在哪兒呢?道長傷勢還未痊癒,行動遲緩,估計還在島上。

三哥雜在西向隊伍中砍斫蘆葦,忽聽得東邊鐵彈怒嘯之聲暴熾,一陣噼噼啪啪聲中,夾雜着雷公道長的怒吼:「兔崽子,活得不耐煩啦,上呀,貧道一個一個送你們回老家。」

接着,三哥聽得背後,倒地慘叫聲,咒罵聲,刀劍擋擱鐵彈聲,喝叱閃避之聲蜂起。

三哥暗喜,神彈子雷公道長沒事,在哥島東頭開打啦。

幸好哥島有十餘畝地大小,島上蘆葦茂密,道長可以在葦叢中與殺手,周旋一陣。

老妖狼喊道:「弟兄們,沖啊,殺了柳三哥、雜毛道,本幫主必有重賞。」

向北的隊列一拐,也向東頭包抄過去。

向西的隊列返身,也向東撲去。

三哥正準備從中發難,助道長一臂之力,之後,再相機行事。

倏忽,西邊葦叢,閃出一條漢子來,手執長劍,一出手,便砍翻了兩名殺手。

向西的隊列大嘩,驚呼:「柳三哥在這兒呢,弟兄們上啊,別讓他跑啦。」

向西的隊列,掉過頭來,上前圍住漢子,只見那漢子從容應戰,劍氣如虹,出劍收劍,源自崑崙劍宗,章法縝密,長劍揮舞得滴水不漏,還時不時,有奇劍妙招出手,令對手忙不疊的後撤,閃避得慢的,即刻慘叫倒地,不是一命嗚呼,就是血流如注,重傷不起,幸虧殺手人多,趕忙將傷者抬下撤離。

現場刀光劍影,燈火恍惚,令人目眩心驚,眾人認定漢子正是千變萬化柳三哥所扮,一時,圍攻之人劇增。

至此,哥島東頭,雷公道長藏在葦叢內,暴喝連連,鐵彈橫飛,與殺手們周旋;哥島西頭,漢子從容不迫,一聲不吭,衝出葦叢,揮劍與殺手廝殺不休。

三哥暗暗好笑,一看便知,漢子是南不倒所扮。

三哥雜在殺手中,時而上前向南不倒削上一劍兩劍,時而佯裝不支,後撤兩步,始終不即不離,在南不倒身旁周旋,生怕有個閃失,也好出手相救。

一邊虛與委蛇,一邊暗運腹語傳聲神技,對南不倒道:「不倒,打得好,別怕,我是三哥,在你身旁。」

三哥的腹語,只有南不倒一個人能聽到,旁人一概不知。

稔熟的聲音,輕快的節奏,流暢的語速,帶着三哥獨有的稍稍沙啞的喉音,一下子,穿透進南不倒心裏,南不倒心頭一甜,啊,三哥來了,他在我身邊,可身邊全是身着水鬼服的蒙面殺手,三哥,你在哪呀?

南不倒聽見三哥腹語,自是大喜過望,卻又百感交集,在此一個多月間,夫妻倆生離死別,勞燕分飛,思念情苦,偶有離夢相慰,總是乍遇又別,好夢難續,如今,人在近前,卻不知誰是三哥,難免有些走神,瞬間,手中長劍一個停頓,右腋下便露出了空門。

殺手們,全是人精,靠近南不倒右側最近的殺手,是尖嘴鱷應摸彩,尖嘴鱷更是人精中的鬼精,骨碌碌三角眼一轉,便是一個鬼點子,他也不怕燒腦,鬼點子超多。

半月前在上沙,南不倒一掌劈斷尖嘴鱷右腕,傷筋動骨一百天,如今右腕傷未痊癒,還上著夾板呢,他脖子上套根繃帶,右臂掛在繃帶內,也趕場子來啦。

他是左撇子,使的又是三股魚叉,倒也不礙事,聽說去蘆盪追殺柳三哥,這種場子不上,新仇舊恨,何以得報。

爺這生,就是為了報仇,為死去的長江五鱷,報仇雪恨,此仇不報,枉自為人。

尖嘴鱷濃眉下一對三角眼,最是眼明手快,見南不倒右腋下露出一個空門,大喜,嗖一聲,左手將三股魚叉,猛力一擲,嗖一聲,魚叉向南不倒腋下飛去,這一擲,有個名頭,「飛天夜叉」,最是冷門陰毒,待南不倒察覺,魚叉鋒尖已距腋下寸許,當此之際,自忖無論怎麼變身閃避,終將難逃一死。

即便不死,也將重創倒地,接着,身上便會平添十七八道血口。

瞬息間,南不倒心念電轉:三哥就在眼前,眼看夫妻將要團聚,自己卻將撒手人寰,世上沒有比這更慘的事了。

命是前世註定的,生死也是註定的,這個東西,誰都想改,能改得好一點,長一點,可誰也沒法改,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哎,一聲長嘆,南不倒五內俱焚,眼噙淚珠,對周遭的蒙面殺手,瞥了一眼,卻沒法認出,誰是三哥,只有默默念叨,別了,哥……

2018/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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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三哥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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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八 英豪哥島斗群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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