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第 80 章

只見她扶著丫鬟手款款入來,見着大太太面卻不及跪拜,只怔怔地看着大太太出神,半晌方眼圈一紅,喃喃喚了聲「阿娘」,便哽咽著再說不出話來。大太太哪裏忍得住,早一把將人摟在懷裏也跟着哭了起來。母女分別多年再見,自是千頭萬緒齊齊湧上了心頭,卻一時也不知說哪一件才好,拉着手一時哭一時笑,竟也顧不得旁人了。

少頃還是方月環先收了淚,又重新與眾人見禮,念錦妯娌也一一上前見了,方月環雖人在京中,與家裏也有書信往來,自然知道家裏添了兩位弟妹,忙一手拉一個笑道:「兩位奶奶小時候看着就不俗,如今果然都是神仙一樣人品,那兩個小子好福氣呢。」

說話間又有孫姨娘和尋梅進來請眾人入席,飯後方月環回屋歇了午覺,仍到大太太屋裏陪着說話,又將帶給家中諸位禮物分發了出來。

因她此次隨夫到任已同搬家無異,在京中得用下人也帶出了好些,這趟隨她回娘家就有一位老媽媽三個丫鬟,也都紛紛來給大太太磕了頭。

那媽媽夫家姓趙,是黎家積年家僕,如今便跟着黎姑爺過去做個管家,這趙媽媽自然便是管家娘子,照管後院裏事情。而除去方才扶著方月環進來一對姐妹花,叫做明珠明霞,另一個大丫鬟卻引得眾人紛紛側目,原來此女生得俊極,水洗凝脂般肌膚吹彈欲破,鮮嫩嫩花骨朵似人品,叫人看了當真便移不開眼去,若再換過一身富貴些裝扮,那錢塘縣裏那些名門淑女大家閨秀,竟都給她提鞋也不配了。

說來也奇,那女子見大太太正打量她,竟也絲毫不怯上,反倒大大方方地走過來磕頭問安:「奴婢秋棠,給太太奶奶們請安。」

說話間螓首低垂峨眉若蹙,嫵媚之下倒不失端莊,饒是大太太這樣見過大世面人也不經讚歎:「多好姑娘家,倒不辱沒了這名字,我看要拿海棠花來比她,只怕那花兒也要低頭了。」

說着又拉起那海棠手上上下下細細打量,方月環見母親喜歡,便順勢贊道:「母親不知道,她並不是黎家家生子,原先也是個小戶千金自小嬌養在家裏,只因她爹爹錯信歹人做生意蝕了本,家裏賣房賣地賣得什麼也不剩了,她下面還有個弟弟,這姑娘不忍心看着老子娘和弟弟受罪,便賣身給了黎家做丫鬟。你們看她生得好,可不曾見過她女紅針黹,那綉功才叫一絕,原先在家時我們老太太屋裏針線上功夫,只要她一個人做,旁人做,老人家都看不上眼。」

眾人聽了越發稀奇,因刺繡女紅是件費時活計,要做得好,也唯有多做勤做而已,這秋棠也不過十七八歲年紀,卻能得黎家老太太這樣見多識廣老人賞識,想必不凡。

「既然如此,親家老太太如何捨得將這妙人給了大姐姐帶走呢?」

方月珊到底年紀小,見了秋棠這樣標緻人物便心生羨慕,對她故事又聽得格外仔細,方月環被問得噎住了,一時竟有些吞吞吐吐起來,念錦忙拉過方月珊手笑道:「好姑娘,我們姑奶奶這樣人品,自然得親家太太喜愛,兒行千里母擔憂,總要將身邊最妥當人給她才能放心。」

一番話說得方月珊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方月環見念錦不動聲色便幫她解了圍,因是誇她,自己也不好說嘴,只衝着念錦莞爾一笑,便又陪着太太們說起了一路上從京城過來趣聞。

夜裏眾人都各自散了,方晏南兩兄弟回了家,都趕着到大太太屋裏去見他們大姐姐。

原來方月環因比兩個弱弟年長許多,幼時對他們也照料溺愛有加,姐弟感情十分親厚,如今見這兩個小夥子都已長得高大清俊,不由感慨時光飛逝,一手拉一個,左看右看止不住又落下淚來。

明月和明霞忙輕聲細語地勸著,又有小丫頭捧著熱水手帕子進來,尋梅親自接過,絞了一把雙手遞給方月環,方月環客氣地道了生受,身子卻並不動,只由着她伺候。

此時念錦抱着媛兒和徐鳳臨並肩走了進來,方晏南忙搶上去接了,理了理嬰孩兒襁褓嗔道:「早跟你說了月子有一百二十天可要好生將養呢,你偏不聽,這會子圖親熱,回頭可別嚷手酸。」

念錦把臉一紅只低着頭,大太太是見慣了她大兒子對兒媳婦黏糊勁,只頭也不抬地吃茶,卻把個方月環給看呆了,怔怔地半晌方笑道:「方才說這小子好福氣,如今看來竟是大奶奶好福氣呢。」

方晏南這下總算知道臉紅了,不好意思地朝老婆身後蹭了蹭,念錦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卻朝方月環歉然道:「叫大姑奶奶見笑,我們這一位就是嘴碎些。」

方月環含笑點頭,一時徐鳳臨也上前給大太太大姑奶奶請安,兩對小夫妻便各自散去,奶媽子卻不走,反倒抱着媛兒近前,大太太一把接過了抱在懷裏,親熱地摩挲著孩子頭髮。

方月環便奇道:「母親向來身子弱,如今也年歲見長,怎麼大奶奶還將孩子放在母親這裏替她照管不成?」

大太太聽她語氣里透著責備,便笑道:「哪裏,你這可錯怪了她娘,她原是捨不得孩子離了身邊,不過是我這個做婆婆強拿主意罷了,我們方家多少年沒有這麼小娃娃了,我看着喜都喜歡不過來,也難得她乖巧,就抱過來養著,家裏瑣事也好慢慢交給她娘。」

「我說呢,這大奶奶看着說話做人都是個拔尖,再不會這麼輕狂,難怪母親喜歡她。我原想着母親那麼疼愛徐表妹,如今親上加親,必是更疼她,或許把這個家也交給她也說不準……」

「這話糊塗,自古長幼有序,老大家無病無錯,怎麼能叫老二家出來呢?你這孩子,如今在娘跟前說說無妨,在婆母跟前這這麼着顛三倒四么?可不叫她們笑話你?」

大太太抬手理了理女兒略鬆了一把雲鬢,見女兒年紀輕輕最是女子嫵媚動人時候,雙鬢卻早早生了華髮,不由心中不忍,嘴上說着責備,說出來卻全是心疼她意思。

說得方月環眼圈一紅,卻仍忍淚笑道:「母親可不是多慮了,有這麼樣娘家在,女兒也不是個蠢人,她們能拿我怎麼着?便是不會生養,也左一房姨娘右一房姨娘給納進來了,每天三茶六飯丫頭婆子們伺候着,家裏那一位又肯待見她們,進了門就都不是省事,肚子再一爭氣,個個都能與我比肩了,我這麼個無能大奶奶,只恨不得自己變成一陣煙一陣風誰也看不見聞不着才好,可不敢礙了哪一位事,就這麼謹慎小心着,還有誰會來難為我不成?」

一番話不曾說完,已經委屈得哽咽了起來,大太太雖早知道女兒在家中過得艱難,但總比不得聽着女兒面對面地說出來這麼叫人心酸,也陪着灑了會子淚,又被她說中了心中所憎,不由眼皮子一抬。

「小老婆再怎麼得寵,不過是個偏房,你坐着她站着,你歪着她捶腿,你睡覺她鋪床,能掀起什麼風浪來?就是生了孩子,也得管你叫一聲娘。你這孩子我是知道,就是太要強,這上頭可不能糊塗,一個女人一輩子靠什麼?年紀輕輕靠相公,老了還得靠兒子,黎家小少爺,你庶子,你可要有些心胸好生拿捏著,那就是你命!」

方月環聽得越發垂了頭,一面拭淚一面嘟囔著:「怎麼不拿捏,個個都是小祖宗,女兒只怕這別人肚子裏出來總養不親,如今我勞心勞力不過將來為他人做嫁衣裳,等孩子大了,還得認親娘。」

「胡扯,親娘再親也是姨娘,你才是嫡母,孩子將來便是得了功名,她誥命能越過你去不成?總是你自己想不開,看看熬得人都什麼樣了?你才二十來歲人,將來還有得享福呢,只把心胸放寬些才是!學學你娘,當初那一位可得寵了好一陣子,我還不是容下了她。要知道,弄死她容易,可擱不住老爺心裏存着她,人活在面前不過是個使喚小老婆,可要是莫名其妙死了走了,沒準就在老爺心裏埋下了刺,時不時就要疼一疼,發一發,弄出點什麼來噁心你,受害還是自己。如今就這麼留着她伺候咱們,又有個比她更年輕更要強黃姨娘天天針鋒相對。她背地裏做過那些齷齪事,也時不時給老爺耳邊吹吹風,我雖不曾拿住她罪證,但天長日久地便有眉有眼似了,這些年總不往她屋裏去呢。」

一聽見說孫姨娘,方月環越發不屑地撇了撇嘴:「這個東西最會明裏一套暗裏一套使陰,母親難道就這麼容着她錦衣玉食在家過好日子?」

大太太臉色一寒,眸光也跟着冷冽了起來。

「你覺着她如今過是好日子?傻女兒,你是大奶奶命,卻真真不知道這個妾字該怎麼寫?當初她不過是個丫頭,哪裏來膽大包天做那些背後算計主人事?不過藉著老爺對她三天新鮮勁,就以為得寵得勢豬油蒙了心了,慢慢地老爺新鮮勁過去了,她又沒個生養,年復一年那日子過得是什麼滋味,也不過死鴨子嘴硬不說罷了。攆她出去反倒一了百了,何不叫她就這麼不死不活地熬著,一輩子過這有苦說不出日子。」

「還是母親想得周到,不過當年女兒雖小,也恍惚記得她大了肚子才得了老太太抬舉,後來怎麼那孩子就沒了?」

方月環皺眉遙想,卻不曾注意到她母親臉色一變,待她抬眼再看大太太時,大太太早已氣定神閑地拈著茶盞蓋子撇茶沫子玩。

「孩子保不保得住,那也是她命,焉知是不是她要太多了,反倒折損了那孩子福壽?這能怪得誰去?」

「咳……母親說是。」

方月環心領神會,母女二人又說了一回家中閑話,方月環似有什麼心事哽在喉頭卻總說不出來似,夜色已深卻還只是坐着,孫姨娘隔着窗戶探了幾次頭,都沒敢進去,雖估摸著母女兩總有體己話說,卻不知要聊到什麼時候,又不敢自去睡了,只得在外間候着,此時夜深露重外間無人,火爐無人加炭也漸漸沒了勁頭,屋裏越發寒冷,她也只得縮了縮脖子將前襟又拉緊些罷了。

到底大太太有了年紀,什麼人沒見過,更何況是親手帶大女兒,見方月環總是不自在,便打趣她。

「敢情大姑奶奶今晚想陪陪為娘不成?這敢情好,咱們娘倆好久不曾一床上睡說說體己了,我這就讓尋梅去知會他們一聲,叫你爹到別處睡一夜去。」

方月環被她母親說得面上一窘,三兩次話到嘴邊卻還是咽了回去。

「女兒倒是有這個意思,不過出來時候不曾關照她們,只怕現在還等著呢,還是回去吧。母親若不嫌女兒聒噪,明晚便過來陪母親一夜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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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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