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心語

第一次在醫院遇到展潔時，封庭宇就覺得自己是瘋了。

雖然兩個人的名字不對，但展潔的模樣與深埋在自己記憶里不敢輕易翻動的貝安濯完全一致，他遠遠的看着展潔的一顰一笑，看着她穿着白大褂給病人會診，看着她穿梭在急診室的病房裏，挽救回一個又一個生命，看着她笑着對另一個男人撒嬌。

眼前的人，記憶里一手持槍，一手執刀，冷酷無情的殺手沒有半分想像之處。

況且，封庭宇從沒有想到過，那個讓自己惦念了四年的女人，竟然就是展家最小的妹妹。

這個認知讓她他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如夢一般虛幻。

事實上，他比任何人都更早知道展潔就是小潔，可是他什麼也沒有說，因為，他不敢去確定，他覺得一切都非常不真實。

他分不清此刻是虛幻的，還是四年前的那場夢是虛幻的。

明明展家的女兒，聞名世界的少年天才名醫，又怎麼會跑到中東的戰亂區成為一個醫術高超的戰地醫生，又是怎麼從一個治病救人的醫生，變成了一個浴血而生的殺手呢。

封庭宇的腦海中有許多的懷疑，他的理智也一直在提醒着他，那個女人是一個很危險的人物，也正是這些懷疑讓他不敢把自己知道的事情第一時間告訴給展翼。

「你第一次遇到小潔時，就認出她是你在視頻里看到的那個醫生嗎？」展翼問道，他只聽了封庭宇對視頻內容的描述，完全無法想像出那是怎樣的畫面。

封庭宇點點頭，回答道：「那個醫生殺人時的畫面，太血腥，太讓人深刻了，雖然我只看過一遍，卻不知道夢到過多少次。」

夢裏的人，望着他笑，一語不發，就在他準備上前去擁抱她時，她卻對自己舉起了槍。

展昊看着封庭宇失神落魄的神情，敏感的神經一下子擰緊了，他察覺到了某些事情，於是擔憂的看着自己的兄弟，心底忍不住默默哀嘆一聲。

「我曾找人調查過小潔，知道她曾經擔任過軍醫，也做過戰地醫生。雖然兩人的名字不一樣，但我敢肯定，小潔就是貝安濯。」

展翼點了點頭，沒有反駁。

「既然我都知道了這麼多，你們還有什麼好隱瞞我的。就算小潔在中東殺過人，但只要她留在國內，不再出國，我們還是可以保證她的安全。」

關於展潔的一切封庭宇早就想過了，他單純的以為國內是安全，花前月下只要傾盡展家與封家的人脈關係，保證她平安無事也不是很難的事情。

更何況，現在還加上了藺修言那個身份神秘的大學教授，他們一起合力，不相信做不到。

誰知展翼與展昊聽了，卻只是默然相對，沒有直接回應封庭宇的話。

展翼想了想，對封庭宇說：「你想知道全部的故事嗎？」

封庭宇毫不猶豫的點點頭，他這些年來雖然他一直對自己說，那只是一場夢，但事實卻是她從未停止對貝安濯的好奇，一直在收集關於她的消息，雖然能得到的消息只有鳳毛麟角，還不能確定真假，但他從未真正放棄過。

展翼走到窗前，望着朝陽一點點露出雲層，大放光彩。

故事並不長，可以說很簡潔。

因為他所謂完整的故事，也只是藺修言告知給自己的那一部分。雖然那個男人說過，會將關於小潔的一切都毫無保留的相告，但他明白，所謂的毫無保留，也僅是指可以讓他們知道的部分，而那些關於秘密的核心信息，藺修言一點都沒有說。

而即便只是一部分，卻也能讓他心痛到想毀了世界，想殺了所有曾傷害過妹妹的人。他更想殺了自己，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稍稍平緩一下自己的心痛。

有些時候，相比死生兩難，乾脆利落的死亡才是幸福的。

太陽升起，代替陽光照亮黑暗的路燈被滅去。

天明前的夜，是寂涼而至暗的時刻，黑暗隱於光明背後，而光明未來臨前，有微弱的光點拚命的對着步步緊逼的黑暗張牙舞爪的嘶吼，似在匆忙的隱藏着什麼。

每個人都知道，只要熬過這段最黑暗的時刻，就能看到光明的到來。

只是，真正等到光明來臨的，又能有幾人。

展家曾面對過這樣黑暗的時刻，可笑的卻是，他們卻並不自知黑暗曾來臨過，他們曾那麼近的接近過死亡的威脅，更不知道，曾有人在黑暗前面拼了命的保護着他們。

展家的男人都並非是善男信女，他們都曾直面過死亡的威脅，但面對死亡與面對屠殺是完全兩碼事。

而面對屠殺，與親手造成屠殺，又是一個生死兩難的抉擇。

曾經那個單純善良，一心想要成為治病救人的好醫生的女孩，在這樣兩難的抉擇了，毅然決然的選擇了死。不是肉體的死亡，而是精神的死亡。

因為沒人能在那樣的情況下繼續保持着一無是處的善良，想要看到陽光，就要走過地獄，淌過血海，用染滿無數鮮血，掠奪過無數性命的手扒開埋在自己身上的層層泥土。

她的選擇是死也是生，是生，也是死。

但他們不能，無法，更沒有資格去指責她的決定，也沒有資格去指責她的冷酷殘忍。

因為是他們造就了這樣一個如此冷酷殘忍的她。

封庭宇聽着展翼講述的故事，骨子裏的血由最初相遇時的沸騰，到此刻的冰涼。

他震驚的望着展翼，從沒想過，那個醫生也是殺手的女人背後，還有一個如此殘忍的故事。

「你就從沒有懷疑過，為什麼小潔會變成你看到的模樣嗎？」展昊問道。

「我以為，那是戰爭造成的。是戰爭讓她迷失了人性，只要她回到正常的世界裏，就可以再找回她失去的人性。因為，我看到她成為一名正常的，合格的醫生時的模樣，我看到回國后的她，就是一個正常的女生。」

他沒想過，還有比經歷戰爭更殘酷的事情，他曾以為那已經是最殘酷的事情了。

「不可能再回到最初的樣子了，你覺得，有誰能夠再經歷過那麼多的事情后，還能再回到不知世事的單純，」

「為什麼不可以？她現在看起來，和一個普通人並沒有什麼區別。」

「那只是表面，骨子裏的她究竟是才能樣子的，沒有人能夠真正了解。你知道嗎？就連藺修言都不敢肯定自己是真的了解小潔，他說，他至今未見過小潔真正的模樣。」展昊不忍打擊他，卻還是要點醒他。

比保護更艱難的是救贖，而他們誰也救贖不了那個人。

就連藺修言這個小潔最愛的人，他都不敢說自己可以救贖小潔的心靈。

因為，就算是她也不敢肯定自己是最了解小潔的人。

那麼這個世界人，還有誰敢說，真正的了解展潔，了解貝安濯呢。

「她原先是很單純怯弱的人，為什麼不能再回到最初的樣子呢。」

「因為那個單純怯弱的小潔已經死了，是被她自己一點一點，長年累月里慢慢凌遲處死的。一個心懷絕望而死的人，怎麼可能還會想要回來。這個通過殺死自己才獲得新生的人，怎麼可能會願意再變成生前的模樣。」

那個妹妹，再也回不來了，那聲大哥，他此生再也聽不到了。

「竟然回不去，那就重新接受現在的她，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無論怎樣，她依舊是展潔，是展家的女兒，我們的妹妹。」封庭宇不在乎展潔是否可以再回到小時候的模樣，他可以接受任何樣子的展潔。

展昊黯然無語，他明白封庭宇已經完全落陷了。

展翼眼神複雜的看着封庭宇，這樣的話他不是沒想過，卻是不敢說出來。因為，他不敢拿整個展家做賭注，他還有其他人的需要守護。

可是，封庭宇卻說了出來，這更加讓他愧疚，卻也對封庭宇的孤注一擲的態度產生了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