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一瞬間，駱寶櫻才知自己大意了，也滿是驚訝，宮中賞花，竟也會有人暗算，但今日這些姑娘，她有一些甚至都不認識，便是認識的，平日裏也素無恩怨，這絕不是巧合。

坐在地上之時，她懊惱、後悔、生氣又覺得疼，那神情複雜極了，耳邊聽得些許嘲笑聲，又感到丟臉。

想她一世英名，而今倒摔在陰溝里，駱寶櫻眉毛一挑，正當要被丫鬟扶起來，卻見楊旭不知何時竟在身邊，目光落在她身上，吩咐宮人道：「領她去給御醫看看。」

駱寶櫻連忙道：「多謝太子殿下，不過小女子並不曾受傷，無須……」

「去看吧。」楊旭言簡意賅，根本沒有轉圜的餘地。

駱寶櫻目光一瞥，只見姑娘們的目光都聚攏一處，這才知其原因，原來……可怎麽會？表嫂去世不到一年，他竟然就要續弦了嗎？難道自己心目中的好表哥也不過是個薄情之人？

駱寶櫻眉頭略擰了一下，低下頭，由丫鬟們扶著，隨宮人去太醫院。

既然是太子開了口，顯見對這姑娘有些好感，宮人們在前頭領路，到了太醫院，將她安置在太醫院一處舒適的客房內。

見她們去請太醫，駱寶櫻小聲問藍翎，「剛才是誰的珠鏈斷了？」

藍翎苦着臉道：「奴婢一點都沒看見。」眼前皆是繁花，哪裏能分出精力，且也不曾預想到危險，身在美景中，委實是疏忽了。她請罪道：「是奴婢的錯，一早該盯着別的姑娘，誰想到她們這般陰險！」

紫芙在旁道：「瞧著那珠子甚是昂貴，許是世家的姑娘。」不然怎麽捨得這樣丟棄掉，像她們駱家都拿不出來。

駱寶櫻沉默不語，她這兩個丫鬟原也不是很機靈的人，她自己尚且沒有察覺，莫說她們，只出手的人實在心胸狹窄，就這般度量也配當太子妃？她彎下腰，在腰臀間揉了揉。

太醫在此時進來了，鬚髮皆白。

駱寶櫻定睛一看，竟是常替妃嬪們看病的何太醫，知曉他醫術好，可未免殺雞用牛刀了，她這傷真的不重，甚至不用看大夫。她起來行禮，「見過太醫。」

何太醫瞅她一眼，心裏有數，剛才宮人說了，是太子的命令，便知要好好對待，他坐過去問了詳情，聽了幾句就想搖頭，這哪裏要看大夫，睡一覺也就好了。但他還是裝模作樣地開了筋骨膏給駱寶櫻，叮囑幾句這便告辭。

駱寶櫻也不想久待，今日這事着實破壞了她的心情，她本也不再惦記往事，能與大姑姑同在一個園子看看花已是滿足，可偏偏世事不由人。

她與兩個丫鬟道：「既是傷了，便不用再回御花園，只是也不好提早離開，索性去坤寧宮，等會與皇後娘娘告辭一聲。」她實在不想蹚這渾水了。

可誰想得到，才從太醫院出來，駱寶櫻便見楊旭立在不遠處，她心裏咯噔一聲，想裝作沒瞧見，垂下眼眸，轉身往西而去。

本是朝向南邊走，這下未免太突兀。楊旭瞧在眼裏，暗想別的姑娘對他趨之若鶩，卻也有這樣的避之不及，只他倒不是貪色之人，畢竟身在宮中，美人兒不缺，他是覺得這駱三姑娘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只是那種感覺驅使他，讓他想對她好，所以他看不得她被人欺負，那樣坐在地上。

他徑直走過去，在身後道：「駱三姑娘。」

駱寶櫻渾身一僵，無奈地轉過頭，「太子殿下。」她面色想盡量自然些，但實在壓抑不住那一股失望之感。

表哥他是真的要續弦了嗎？他難不成已經忘掉表嫂？想起當今皇帝、她的大姑父，她又感慨，便有大姑姑這樣的皇后，大姑父也仍是要左擁右抱，表哥他是太子，興許像他父親。

她姿態莊重、不苟言笑，絲毫不像剛才在賞花時的愜意，很顯然，她對他有戒備，看來這姑娘心氣也挺高，連太子都看不上。他淡聲問：「太醫怎麽說，可嚴重？」

駱寶櫻禮貌地回答，「沒什麽事，謝謝太子殿下關心。」她知道楊旭的性子，尋常在外面對女人甚是冷淡，只面對家人時方才有些鬆動，會有溫柔的一面。但現在他不只讓太醫給她看傷，還專程過來，這讓她感到說不出的彆扭，只想離他遠一些。

畢竟她對他來說只是個陌生人，總不至於是他認出她了吧？

想到這，她眸光一轉，不可能，大姑姑都沒有認出來，他不可能認得出。這世上，也只有與她朝夕相處、相依為命的弟弟才會發現她。

駱寶櫻抿著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楊旭瞧在眼裏，能感覺到她的尷尬，他道：「下回小心些，退下吧。」

她立時鬆了口氣，答應一聲，告辭而去。

楊旭瞧着她纖細的背影，那麽快消失在視線里，不由想起他的妻子。

當初父皇賜婚，她初時並不願入宮，每回過來，見到他總躲著，不過嫁給他之後卻是一心一意，只可惜她留在他身邊的時間那麽短。

幸好還留下一個兒子，縉兒生得更像她，想必長大了也很善良。

他抬頭看着傍晚緩緩落下的夕陽，微微嘆了口氣。

幸好賞花也沒花很久的時間，等到羅皇后回坤寧宮，女眷們便紛紛告退了。

離宮的途中，駱寶珠握住駱寶櫻的胳膊，關切詢問：「三姊，你疼不疼？你摔了之後，有個齊姑娘假惺惺說珠鏈斷了，可誰不知道她是故意的！」

駱寶櫻很驚訝，「還有人承認了？」

「本是不會承認，是見太子殿下有追究的意思，她才站出來。」袁氏行到她身邊，「是齊家的一個庶女，本就當不成太子妃，許是為別人剷除障礙。」

這話讓駱寶珠聽得目瞪口呆，「娘，這些人怎麽那麽可怖！」

袁氏將她摟在懷裏，「你才曉得？人心險惡，你在家中有長輩們疼著，寶櫻又待你好，你自然不明白，而今可看到了？」

駱寶珠駭然道：「真不想出門了。」

「你這孩子。」袁氏無言。

三人到了宮門口，又坐上轎子回去。

駱寶櫻有些心事，雖然她不覺得自己一定會被選上當太子妃，可楊旭的舉動多少讓她有點在意，她抽空便與袁氏說了。

聽到太子竟還去過太醫院，袁氏吃了一驚。

「也不知是不是多慮，只是想與母親說一聲。」

袁氏笑道：「你心思縝密，這事是該說。」她輕輕拍一下駱寶櫻的手背，「你放心，我與你爹爹商量一下，若有必要，便與衛家將親事先定了，反正琅兒不久就要回京都了，你爹爹說，之前便有消息，說都到定興了。」

「那麽近了？」駱寶櫻一喜，「怎麽爹爹沒跟我說呢？」

「是該跟你說的。」袁氏道：「這兒最惦記的不是你嗎？你爹爹啊……」

還未說完，駱寶櫻的臉就紅了。

袁氏本還要打趣，見她不好意思，忍不住抿嘴一笑。

只駱寶櫻沒料到，說曹操曹操就到，沒等幾日，就有小廝稟告，說派出去的大軍這會兒凱旋歸來了。

駱老太太高興壞了，連忙使人去告訴駱寶櫻。

駱寶櫻快步走到堂中，還沒開口，駱寶珠跳過來，一把拉住她的手，「走，三姊，咱們去看三表哥！」

她其實也有點想去，但出於姑娘的矜持，覺得說這個丟臉。

駱老太太看她難得扭捏起來，笑道：「去吧，現在正熱鬧呢，聽到沒有？外面敲鑼打鼓的，聲音多響，就在迎大軍呢。」她吩咐幾個婆子，「小心點，別叫三姑娘被人擠了，再帶幾個小廝去。」

婆子答應一聲。

駱寶珠拽著駱寶櫻就走，她知道三姊擔心衛琅，可三姊面子薄，在人前從來不說的，她可是見過三姊沒事就拿着衛老夫人送的佛塔念念有詞呢！

駱寶櫻跟在她後面，腳步也忍不住快了起來。

城門口，喧譁鼎沸，百姓們紛紛滿懷欣喜的出來看熱鬧，戎狄首領伏誅，揚大梁天威，百姓的日子也更安樂，他們見到將軍們騎着高頭大馬入城，瞬間都歡呼起來。

駱寶櫻稍許捂住了耳朵，有些承受不住吵鬧的聲音，她抬起頭四處張望，想看見那張熟悉的臉，可怎麽也找不到。

她有些着急了，突然胡思亂想起來，該不會大軍得勝，他自己卻遭遇不測……她心頭很亂，這才發現自個兒是真害怕。

就在這時，駱寶櫻把小手一指，叫道：「三姊，快看三表哥，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