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楊旭就坐在羅皇后的下首，與往常一樣，面色淡淡，很難接近，瞧見有人進來，懶懶的瞥一眼，此刻，兩人的目光對上，他很明顯的停頓了片刻。

那原是她表哥，曾經也很親密，駱寶櫻自然不怕，倒是很想朝他笑一笑，只是顧忌著身分，她迅速的把頭低了下去。

在眾位姑娘中，駱寶櫻毋庸置疑是最出色的，雖然羅皇后曾拿她與羅珍比，仍覺得不足，但這幾年過去，小姑娘長大了，無論是容貌、氣質，也越發的顯露出來。

年齡有時候是一樣奇妙的東西，當你老了，覺得痛恨；當你小了，又期盼。而駱寶櫻恰是處在最美好的年華，清麗不可方物。

駱寶櫻一進來就吸引住所有的目光，不需要一句讚美，光從眾人的神情來看，便知她的耀眼。

有那麽一刻，羅皇后差點以為她是她的珍兒，但仔細看後，兩人終究生得不同，但就算如此，她對駱寶櫻也有了幾分喜愛。

羅皇后道：「真正是女大十八變，我記得你前年來宮裏時尚且還小。」

駱寶櫻抬起頭，看見大姑姑臉上難得的一抹溫柔，她心裏高興，笑道：「可皇後娘娘仍跟那回一樣，完全沒變呢。」

羅皇后一聽就笑起來，小姑娘的嘴也甜，拐著彎說她年輕。

羅皇后賜座，叫駱寶櫻坐在下首。

這麽一來，她與楊旭的距離就變得很近。

楊旭挺拔的坐姿仍與以前一樣，身上有股威嚴不容侵犯，然而她知道，楊旭其實是個外冷內熱的人，那些年他把她當親妹妹看待，很是疼愛她，但有時看她胡鬧，也會板着臉訓斥，說大姑姑太寵她，將來不好嫁人，可她那時訂親，他卻跟她說，如果衛琅以後欺負她，儘管來告訴他，會為她出氣。

駱寶櫻忍不住輕輕嘆了一聲，那麽好的表哥，為何非得讓他失去妻子呢？想必他那時極為悲傷，可惜她如今的身分不可能去安慰他，到底只能當做不知了。

等到楊旭告辭，羅皇后便邀她們女眷去看射柳，那是端午節的一種遊戲，不管在宮內還是宮外，男子們都喜歡參與，只駱家都是讀書人，不善騎射，家裏是從來都沒有比過的。

駱寶珠興緻勃勃，拉着駱寶櫻的衣角道：「射柳是騎馬吧？你說，羅哥哥會來比賽嗎？」

以宜春侯與皇家的關係，當然會，駱寶櫻笑道：「到時你就知道了。」

眾人跟在羅皇後身後，來到一處寬闊的場地，尋常是用來跑馬、打馬球的，現在用來射柳是綽綽有餘了。

姑娘們坐在西側一處地方，兩邊拉了帷幔，男人們在外面不容易看清，至於今兒個皇上請來一同慶賀端午的官員們則坐在另一側，一時歡聲笑語，眾人都極為期待今日的比賽。

稍後，陸續就有年輕男人牽着馬進入場中。

駱寶珠眼尖，拍一拍駱寶櫻的手臂道：「三姊，看，羅哥哥出來了。」

為首第一個就是羅天馳，緊跟在他後面的卻是華榛。

兩人穿着兵馬司與近軍侍衛的官服，英姿勃勃，惹得好些姑娘紛紛相看。

聽見四周竊竊私語聲，羅天馳側頭與華榛道：「咱們誰也不要讓誰。」

華榛挑眉道：「咱們之間有讓過嗎？」雖是穿一條褲子的玩伴，可兩人也是競爭關係。

羅天馳嗤笑一聲，「沒聽出來我是謙虛嗎？上回可是我得了第一，我這是在安慰你，知道嗎？這回你小心些，我手下不會留情。」

華榛有些惱火，「咱們等著瞧吧！」

共有二十來位勛貴子弟參與射柳，另有十來位小將軍，四十匹駿馬此刻站成一排，齊刷刷的立在場中央，皇帝瞧著一干年輕人，雖久經病患，不過此時心情也頗為開朗，那可都是大梁將來的棟樑啊！

他傳話下去，得頭籌者，賞黃金百兩及一把寶弓，眾人三呼萬歲。

有將軍上來，一聲令下，公子哥兒紛紛上馬，揚起鞭子疾馳往插白柳的地方，同時間紛紛搭上無羽橫箭，朝那柳條直射而去，一時間，只見無數的箭在空中飛舞，看得人目不暇給。

終於有一支箭率先擊斷柳條，駿馬群中，有一騎飛奔而出，如風似電，馬上的男人緊貼馬背，像是與馬成為一體，將所有人都拋在後面，到得斷柳之處，他彎下腰，伸手一把將斷柳抓在掌中，朝天一揚。

鑼鼓聲頓時響了起來。

駱寶珠怔怔的看着，半晌才道：「明明羅哥哥也騎得很快，怎麽會給華公子得了第一？」她對這結果有些不太高興。

駱寶櫻也不高興，畢竟羅天馳是她弟弟，姊姊怎麽能不偏袒弟弟？她瞧著場中那道得意的身影，忍不住撇了撇嘴。

也不知是不是感應到了，華榛騎在馬上，朝駱寶櫻這個方向看來，還把斷柳特地又揚了一揚，好像在說——看到沒有，我得第一了。

這小子，駱寶櫻無言，但也不得不承認，他剛才確實威風了一把。

周遭都是喝彩聲，皇上賞下寶弓。

羅天馳騎馬過來，朝華榛肩膀一拍，恭喜他卻又不無諷刺地道：「你老實說，你方才是不是刺了你坐騎一刀？」他印象里，華榛騎馬的功夫可沒那麽好。

華榛冷笑道：「要不要再比一場？你以為我平日裏真的無事可做？」

瞧他生氣了，羅天馳嘿嘿一笑。

華榛給他看寶弓，揚眉道：「怎麽樣，你瞧著與金鞭配不配？」

「金鞭？」羅天馳一時沒轉過彎，想了一會兒猛地張大了嘴，「金鞭，我……」他差點想叫姊姊，連忙改口道：「駱三姑娘那次賽馬得的金鞭？你到底是怎麽想的？我都跟你說了，她早晚是衛琅的妻子，你還給我胡鬧！」

「她反正現在還不是。」華榛把弓箭背在身上，「我也不知道衛三哥有什麽好的，他有武功嗎，能保護得了她嗎？還大她八歲。我覺得我樣樣都比衛三哥好，你瞧著是不是？」

對這份自信，羅天馳也是甘拜下風，抽了下嘴角道：「人家官比你大！」

「官大有什麽用，能當飯吃？」華榛一夾馬腹，掉轉馬頭跑了出去。

瞧着他的背影，羅天馳氣得沒轍，但他已受到賀琛的教訓，如今真不想管這些事了，華榛他想找死隨他去，反正姊姊不會看上他的，到時候還不是有得他哭？但願他以後不要學賀琛，也去遊歷！

如此想着，他也轉身走了。

姑娘們看完射柳，羅皇后又與她們去御花園賞花。

頭一次看到園中那麽多的奇花異草，駱寶珠高興極了，拉着駱寶櫻的手，輕聲笑着，一會兒問她這是什麽花，那是什麽花，駱寶櫻竟都答得出來。

宮人輕聲在羅皇后耳邊道：「這駱三姑娘極有規矩，學識也好，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常入宮中呢。」

羅皇后禁不住回頭看，只見她牽着妹妹的手走在花叢旁，步態高雅，與其他姑娘說話也是不卑不亢，自有股從容。

小小年紀便風華絕代，也有大家風範，羅皇后不由沉吟起來。

袁氏察覺皇后已好幾回看向駱寶櫻，多少有些在意，她側頭看向遠處的兩姊妹，仍在專心賞花，絲毫不知。

倒是有幾位姑娘，紛紛朝駱寶櫻投來目光，不似駱寶櫻，覺得太子與太子妃感情好，全沒想到這麽快就要續弦，她們是知曉的。

出於利益，多少人盯着那個位置，雖太子已有兒子，但一切都還未知，假如做了太子妃，生下一兒半女得到太子喜愛，往後改立也不是沒有可能，那是多大的誘惑，故而今日好些姑娘都是有備而來，只是這風頭好似都被駱寶櫻搶光了，引得皇後娘娘多次相看。

一行人走到棲鳳亭，遇到楊旭與皇上楊立，他正與皇上稟告昨日大臣們上呈奏疏之事。

如今楊立一大半事務都托於這兒子，也信任他，父子兩個有說有笑。

羅皇後上前道：「旭兒，別總拿這些事叫你父皇操心了。」她扶住楊立，輕聲軟語，「皇上，前年扶上進貢的鷺蘭花，今兒個早上開了。」

楊立很是驚訝，笑了起來，「是嗎？給朕看看。」說着，兩人緩步過去。

眾位姑娘也跟着往前，這鷺蘭花極是罕見，大梁原是沒有的，駱寶櫻也沒見過，她輕聲與駱寶珠道：「聽說很漂亮，雪白雪白的，跟白鷺一樣。」

「三姊，你怎麽什麽都知道呀？」駱寶珠聽得面上滿是崇拜。

「多看書，你也會知道的。」

兩人正說着，不知誰身上的珠鏈斷了，有幾顆滾下來，駱寶櫻一腳踩上去，那珠子在青石路上滑似泥鰍，根本踩不穩，她整個人便往後一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