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林如稚一聽就十分抱歉道：「到底還是給你添麻煩了。」又嘆道：「我爹這人吧，也就只在人前裝個剛正嚴謹的模樣，跟他的朋友在一起時，那簡直就是判若兩人。這一點上，竟是我袁師兄最像我爹。」
許是剛才珊娘連着看向袁長卿的兩眼，叫林如稚覺得有必要替袁長卿的沉默寡言解釋上兩句，繼續道：「姊姊別看我袁師兄不愛開口，那只是跟姊姊不熟，等熟了你就知道，有時候恨不能他別開口的好，一句話能噎死人的！」
是嗎？珊娘的眉梢一動，也許前世時對於袁長卿來說，她一直就只是那不熟的陌生人，所以她竟從沒看過他有不羈的一面。
但此刻她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便笑着把話題引開，道：「要說不羈，怕是世伯怎麽也及不上我家老爺，至少世伯沒有花一千兩銀子買一副自己畫的假畫。且我聽說，那賣畫之人原只想要個成本價的，是我們家老爺硬要給人家一千兩銀子，只說那畫就值這個價。」
說得眾人跟着一陣笑。
珊娘又道：「對了，周五爺拜託的事，很是抱歉，我問了，但人家原就是自己綉著玩的，不願意拿出來呢。」
周崇一揚眉，「我出錢也不行嗎？」
珊娘為難地笑了笑。
林如稚伸手推周崇，「既是自己綉著玩的，定然是閨閣中的東西，哪能隨便拿出去？」
周崇看着珊娘又是一揚眉，笑道：「我說，這綉畫，不會是十三姑娘自己繡的，怕人知道，這才找的藉口吧？」
珊娘笑道：「我若有那本事，定然白送給五爺，怎麽也是替自己揚名的事。」
周崇擺着手道：「叫什麽五爺啊，多生分，不如你跟阿如一樣，叫我一聲五哥吧。」
珊娘只但笑不語。
這時，三和回來了，沖着珊娘微一點頭，然後又湊到她的耳旁輕聲道：「門上接了七姑娘、十一姑娘和十四姑娘的帖子，說是下午要過來看望姑娘。」
珊娘的眉頭一皺，輕聲道：「只說我身子不爽，暫時不便見客。」
三和默默一禮便退了出去。
因着這幾位姑娘，卻叫珊娘想起春賞宴來，同時也想起對面袁長卿的那些謀算，便笑着對他道：「昨兒多謝公子救了我弟弟。聽說公子自京城來，卻是不知道跟忠毅公袁老令公府上是什麽關係？」
「咦？」再一次的，袁長卿還沒開口，林如稚先搶著開了口，「你怎麽知道我袁師兄跟老令公府上有關係？」
珊娘假作驚詫狀，眨着眼道：「還真有關係？」又笑道：「你不是也接到春賞宴的帖子了嗎？因我聽說，那春賞宴上也請了袁家的人，偏袁公子又是打京城來的，所以我才有此一問。」
因袁長卿不愛跟生人多話，林如稚便習慣了總是代他回答別人的問題，這會兒她正打算按照老習慣替袁長卿回答，不想袁長卿忽然搶在她前面道——
「正是家祖。」
珊娘扭頭看向他，笑道：「這麽說，袁公子也是要參加春賞宴的嘍？」
袁長卿靜靜看她一眼，垂頭抿了口茶水，才放下茶盞淡然答道：「還不知道。」
珊娘那裏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居然已經答完了她的問話。她猜，他大概是不耐煩她的問題，才回答得如此言簡意賅，眼神便閃著惡意，故意又笑着追問：「什麽叫還不知道？」
她以為他一定會像前世那樣微蹙了眉，以忍耐的表情暗示他的不耐煩，卻不想袁長卿忽地一抬眼，以那雙比別人都要顯得黑濃的眸子定定望進她的眼裏，一邊輕柔緩慢地解釋——
「前兒我才剛接到家裏的消息，叫我在鎮上等着我家老太太。之前若不是先生要回鄉省親，原該是我護送老太太來梅山鎮的，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帶我去參加貴府的春賞宴。」
看着他，珊娘一陣詫異，連林如稚也看着袁長卿，然後忽地一回身，拉着珊娘的衣袖笑道：「看吧，我就說我袁師兄是這樣的人，現在跟姊姊熟悉了，就開始說話了。」
袁長卿微微一笑，抬頭看向珊娘道：「十三姑娘怕是不知道，我家老太太和府上的老太太是遠房的堂姊妹，算起來，我們應該是表親。」
「哎呀，」林如稚猛地一合掌，「竟這麽巧，那十三姊姊可不是得叫袁師兄表哥了？」
珊娘驀地生了一身雞皮疙瘩——表哥表妹什麽的，最要不得了。前世若不是她看多了這些家長們不讓看的小說話本，說不定她不會長歪，也不會對袁長卿生出那樣的心思。
看着那熟悉的烏黑眼眸，再一次，珊娘默默咬碎一口銀牙。
雖說珊娘以身體不適為由，推拒了侯家幾位姑娘要來探望她的帖子，第二天，三位姑娘仍是結伴而來，同來的居然還有大太太趙氏，而這一行人，是奉了老太太之命，專程來看望珊娘和姚氏的。
這種情況下，便是姚氏再不願意應酬，也不得不出來迎客了。
趙氏一進前院，就親熱地拉住姚氏的手笑道：「讓她們幾個小的自己去玩吧，我們妯娌有些日子沒見了，得好好說一說話呢。」
珊娘一陣詫異。不說如今離春賞宴已經沒幾天了，幾個主事之人居然放下正事過來「探望」她們這些閑人，偏大太太還一副要隔開她和姚氏的架式，這舉動就叫她起了疑心。
只是，此時已事不由她，就見姚氏好脾氣地笑笑，回身囑咐她好好招待姊妹們，就被大太太拉走了。
十四娘過來拉了珊娘的手，活潑笑道：「上次我來得匆忙，也沒好好看看姊姊的住處，今兒我可得好好看仔細了。老太太那裏常誇姊姊是最會收拾屋子的，我若能偷學姊姊個一招半式，肯定能受用無窮。」
珊娘早就後悔那天讓十四娘進春深院的事了，便笑道：「十四妹妹上次來時應該也看到了，我那院子又小又窄又亂，哪裏好意思招待你們，不如我們去花園裏坐坐，我奇怪的是你們不是應該在忙春賞宴嗎？這可沒剩幾天了，怎麽老太太竟差使你們來看望我們太太和我？」
十四娘才剛要答話，七娘先挑眉笑道：「我說，你就這麽讓我們站着跟你說話嗎？」
此時她們仍在正廳的前院裏。
珊娘看看堂上，趙氏仍親熱地拉着姚氏的手輕聲說笑，下首伺候的除了馬嬤嬤外，還有機靈的方嬤嬤。
於是珊娘便趁機給方嬤嬤打了個眼風，自己再怎麽不放心姚氏，終究也只能按捺下來，先去招待她的三個姊妹。
一路上，珊娘故意把話題往春賞宴上引，果然，十四娘搶在七娘和十一娘之前，先就已經興奮了起來，嘰嘰喳喳地說個不住。但七娘和十一娘不僅沒像珊娘以為的那樣，時不時暗嘲十四娘一句，甚至還屢屢插話進來也跟着說上兩句，叫珊娘又是一陣暗自沉思。
一路鶯聲燕語，等到花園裏的偏花廳上坐下，便聽得七娘首先問道：「十三妹妹那天打算穿什麽衣裳？」
「什麽？」珊娘一怔。
十一娘也笑道：「離春賞宴可沒幾天了，妹妹竟還沒開始準備嗎？」
珊娘一瞬間忽然明白過來——這定然是老太太衡量來衡量去，覺得她仍是一枚可用的棋子，這是反悔了，便是不接她回西園，至少春賞宴她必須得去！
「可我『病』著呢……」她笑道。
「你這理由，也就騙騙老太太而已。」七娘撇著嘴打斷她，笑道：「老太太是心疼你，才以為你是真病了，你以為我們誰看不出來，你是在裝病躲懶！可如今春賞宴的差事都已經被你逃了，你也沒必要再裝了。再說，你真不想去春賞宴？！」
珊娘想說，我真不想去，可張嘴的瞬間，她忽然就想到袁長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