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黑貓

54.黑貓

跟不知為何表情略微糾結的澤田同學告了別,淺川和月帶着毛倡妓先去了一趟《雛菊的凋零》的拍攝現場。

電影已經拍到了一半臨時要更換主演,這個簡直無理取鬧的消息很顯然讓劇組的人頭都大了。新開導演的頭皮都快被他自己撓禿了一塊,每天頭疼得想要去撞牆。

然而不換又不行。

作為少數幾個被告知了內情的人,他清楚地知道,比起女主角是一個手下有着十位數以上的人類的鮮血的殺人鬼,更換主演重新拍一遍已經算是比較能夠接受的補救方法了,畢竟如果是前者那種情況,這部電影根本就不可能被批准上映。

然而這並不能改變女主演被撤掉之後電影找不到人來臨時救場,女主演的位置一直空懸的窘迫事實。

如果不是投資人淺川小姐承諾了追加投資,而電影的另外一個男主演名取周一很好說話地答應了延長檔期,等電影找到了新的女主演之後再陪着她重拍一遍對手戲,新開導演的日常就不是拿頭撞牆,而是每天起床之後立刻出門去找一條看着順眼的河跳一跳了。

和月到達劇組的時候,劇組裏的人雖然依舊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但是整體的氛圍給人感覺莫名低沉,空氣中瀰漫着一種人心惶惶的氣息。而作為投資人本人的淺川和月到來之後,這種低沉壓抑的氣氛頓時消散了不少。

白石助理讓和月如果沒事就親自去劇組轉一圈這個做法的確是有效果的。因為她的親自到來代表一種態度,投資人並沒有放棄這部電影的態度。而在明確了這一點之後,所有人幾乎是立刻安心下來。

在這個金錢至上的社會,幾乎沒有什麼錢做不到的事了。只要投資人願意繼續往電影裏面砸錢,只換個女主角算什麼,就算有錢任性的投資人想要將電影整個重拍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總而言之,多謝淺川小姐你親自來一趟了。」

新開誠士和來到了劇組的淺川和月聊了幾句表示了一下感謝之後,又很快被副導演叫走了。和月帶着百無聊賴的毛倡妓在劇組轉了一圈,按照白石助理的建議彰顯著自己的存在感。

黑色長發的大美人倚在和月身邊,白皙的手指間拈著一縷髮絲無聊地打着圈,在目光掃到劇組中的一個頗有些眼熟的纖細身影時,她的動作突然頓了一下。

「那是……」毛倡妓濃密的羽睫微眯,打量著那個帶着棒球帽穿着灰撲撲的工作衫正抱着一摞紙質的資料笑着跟某個工作人員打完招呼之後往外走的女孩,妖怪特有的對於人類的氣息感知讓她瞬間認出了那個人來。

「……清水美代。」

「嗯?」和月回過頭順着她的目光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清水嗎?我介紹她來的。」

「哈?」

「她跟她的父親斷絕關係了,沒有收入來源,所以我介紹她到這裏來打工。」

在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之後,對於清水美代而言,她再也無法回到那個曾經被視之為家的地方,去面對那個已經面目全非了的父親。

醒過來的少女抱着淺川和月大哭了一場,然後擦乾眼淚,難得地,摒棄了以往的懦弱作出了決定。

「淺川大人……我想跟他解除父女關係……」

看着她明亮的眼眸中寫滿的堅定,淺川和月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平靜地輕聲道,「好。」

白石助理幫忙找了一個非常善於處理這方面糾紛的姓氏為羽生的律師,這件事很快就進入了司法流程。而因為沒有經濟來源,又不想給之後收養自己的家庭造成負擔,在清水美代提出想要出去打工時,和月就順手將她介紹來了這裏。

這一系列的後續被銀髮少女兩句話簡單地介紹完了,在聽完她的話之後,毛倡妓的目光一瞬間變得極為幽深。

「……妾身可真是羨慕她啊,羨慕得都快要變成嫉妒了。」

「……那個時候,為什麼妾身沒有遇到願意向妾身伸出手的人呢。」

「……為什麼,妾身沒有遇到淺川大人呢……」

這幾句輕飄飄的細碎話語聲音極低,低得除了喃喃自語的妖怪自己,就連站在她身邊的人也只聽到了一句輕微的尾音。

淺川和月疑惑地回過頭,黑髮妖怪朝她一笑,靠過來挽着她的手轉移話題地裝似好奇道,「這些人都是在為淺川大人工作嗎?他們在幹什麼?」

「拍電影。」和月看着穿着男主的裝扮走上場的名取周一,聲音略微頓了一下,「就是那本,《雛菊的凋零》。」

「那本書……」毛倡妓的呼吸微微一滯,臉上露出了複雜的神色。

「青行燈大人寫的那本書,真的在人類的世界流傳開了啊……」

「是啊。」

「……那,人類喜歡這個故事嗎?」

「喜歡。」

「為什麼會喜歡呢?」

毛倡妓低下頭凝視着眼前的少女,美麗的面孔看似平靜無波,漆黑的眼眸卻如同無邊的夜色,夜色之下籠罩着無聲流動的悲傷。

被詢問的銀髮少女沉默了片刻才緩緩啟唇道,

「大概是因為,大家都很喜歡你吧,雛菊。」

六月份的天氣有時候說變就變,早上出門時還是艷陽高照,氣溫持續向烤爐靠攏,到了下午,湛藍的天空上就聚集起成片的烏雲,溫度頓時轉涼的同時還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狹窄逼仄的房間里,一個十幾歲的黑髮少年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撲到玻璃窗上的雨滴。他的面色是一種不健康的蒼白,搭在杯子上的手腕纖細得彷彿可以輕易折斷,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得幾乎要從他的身體里凸出來。

這間房間的門外,這個家庭的男女主人正在爆發一場劇烈的爭吵,雖然房間的門緊閉着,依然有破碎的爭吵碎語從門縫間鑽進來。

「我不管!你明天就把那孩子送走……」

「……三天兩頭大病小病的,我們家可養不起這樣的少爺……」

「不過是有一點轉了八百里遠的親戚關係罷了,為什麼我們家就得接手這樣一個麻煩……」

「……裕太馬上就要上小學了,你的那點工資……你想讓他被其他的孩子笑話嗎……」

女性幾乎歇斯底里的聲音穿過門縫傳入耳膜,黑髮少年搭在被子上的手微微收緊,沒有血色的唇邊泛起一抹帶了些歉意的苦笑。

這個家庭,他應該也呆不長了。

沒有再去細聽房門外的爭吵,黑髮少年回過頭看向被雨水模糊了的玻璃窗,腦海中浮現出他剛剛到這個家時女主人溫柔親切的樣子。

是他的錯。

因為他經常性地生病,給這個收養他的家庭造成了許多額外的經濟負擔。而且因為收養的孩子老是生病,這個家的人還被鄰居誤解為對孩子不好,受到了其他人的指指點點和閑言碎語。

每一個收養他的家庭似乎都是這樣的,大家最開始都是很好的人,但最後,幾乎都會被他大病小病不斷的身體拖得失去了耐心。

其實也沒有理由責怪他們的吧,願意收養一個跟自己沒多大關係的陌生小孩本身已經是一種善良了。但是當這個小孩子給家裏帶了了數不盡的麻煩的時候,關鍵是這種麻煩還看不到盡頭,再善良的人又能夠堅持多久呢?

黑髮少年靜靜地凝視着窗外,黑得沒有生氣的眼眸倒映出窗外灰暗的天空,房門外的爭吵最後以男主人摔門而去作為了終結。黑髮少年緩緩低下了頭,安靜地看着自己泛著不健康的青白色的指尖。

有時候他其實會想,是不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才是最好的。對其他所有人來說,是最好的。

「啪嗒。」

正在床上的少年沉浸在灰暗的思緒中的時候,房間里另一扇門外的陽台上突然傳來一聲什麼東西倒地的輕響。聽到這個聲響,黑髮少年那雙沉寂的眼眸微微亮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另一邊的房門,然後輕手輕腳地從床上爬起來,走到通往陽台的房門前,拉開門。然後果不其然地,對上了一雙橙黃色的貓眼。

「你來了啊。」黑髮少年淡色的唇邊頓時溢起一抹笑,他蹲下身,將剛剛被黑貓手賤推倒的玻璃瓶扶正。然後看着黑貓搖頭晃腦地將身上濺到的雨水甩開,然後側過頭開始舔毛。

「今天也是過來躲雨的嗎?」黑髮少年蹲在黑貓面前小聲地開口。

黑色的貓咪依然偏著頭專心致志地舔著毛沒有理他。

黑髮少年也不介意,他看着黑貓舔完了後腿上沾上的雨水,然後坐起身,轉頭一眨也不眨地看向陽台外還在淅淅瀝瀝下着的小雨。

「啊,對了,你等一下哦。」黑髮少年看完他這一連串動作,然後想起什麼一般,站起身走回了房間。不一會兒,他小心地端著一個淺口的瓷碟走出來,蹲下身,將瓷碟放到了黑貓面前。

黑貓低下頭,一眼就看到了瓷碟里盛着的清澈見底的清水,頓時嫌棄地一甩尾巴,沖着黑髮少年發出一聲婉轉的「喵~」。

「抱歉啊,我之前上網查了一下資料才知道貓不能喝牛奶的。」黑髮少年低下頭看着地上的貓咪,臉上帶着歉意的笑,「所以,只能請你喝清水了。」

愚蠢的人類,本大爺是貓又,不要把本大爺跟那些野貓相提並論!

然而,聽不懂妖怪語的黑髮少年只能聽到黑貓一連串「喵喵」的叫聲,還煞有介事地輕輕點頭,和黑貓對話道,「是這樣啊。」

就好像他聽懂了一樣。

貓又大爺頓時覺得這畫面蠢爆了。悻悻的扭過頭,黑色的貓咪最後還是在人類期待的目光下,勉為其難地舔了一口瓷碟里的水。

「烏丸。」

誰叫烏丸啊,你這個愚蠢的人類。這個名字簡直跟隔壁的大花一樣沒有素養。

「今天叔叔阿姨又吵架了。」

他們哪天不吵了?

「都是我的原因……是我的錯……」

嘖。

「我可能,馬上就要被送走了吧……」

「以後應該也再也見不到烏丸你了吧……」

……本大爺要是哪天心情好也是可以去看看你的。

「烏丸,你會想我嗎?」

大爺我為什麼要想一個愚蠢的人類?

「……我一定會想你的。」

黑髮少年低下頭,墨玉一般的眼眸中倒映出了他唯一的黑貓朋友。他看着貓咪微微顫動了幾下的貓耳,面上露出了期待的神情。

「烏丸,你能讓我摸一下嗎,就一下?」

從來蹭吃蹭喝卻不給擼的黑□□咪和少年閃著期待的眼睛對視了幾秒,微微頓了一下,彆扭地偏過頭。

行了行了行了,看在你一副要哭的樣子的份上……

只准摸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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