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簽字

在妖怪所居住的陰界,螢草並不是一種非常稀有的妖怪,甚至可以說它們遍地都是。只要有某些特殊的植被生長的地方，就有有螢草的出現。這種本體是植物的小妖怪大多數群聚而居，溫和無害，一般也沒有多少妖怪去注意它們。

大部分的螢草都沒有什麼特殊能力,除了長得可愛一點,與其他隨處可見的小妖怪並無不同。但是,種群基數的龐大造就了比其他種群更容易出現的變異。就好像自然界中偶爾也會有跟自己的族群完全不同的全身雪白的動物出現一樣，在實力普遍低下的螢草的族群中,極其偶然且稀少地會出現擁有寶貴的治癒力量或者戰鬥天賦極為高超的螢草。它們如果得到了好好的培養的話，實力甚至能夠攀升到和天生天養的大妖怪比肩的地步。

但是這樣的幾率非常微小,至少以姑獲鳥這樣從平安京活到了現在的大妖怪的閱歷，她遇到過的擁有這兩種天賦的螢草加起來都沒有超過個位數。

而非常湊巧地,在酒吞童子所統治的大江山的領地生活着的螢草族群中，就出現了這樣一隻擁有稀有的治癒之力的螢草。並且在和月很小的時候,就跟她簽訂了契約將名字交給她。

嗯，就是經常被不耐煩的酒吞大人嚇得「汪」地哭出來的那隻。

對於妖怪而言，螢草的治癒之力幾乎可以治癒任何傷勢。即便是高位的妖怪留下的詛咒之力,螢草的治癒力量都能慢慢將其凈化。但是,這種無往不利的治癒力量在放到毫無靈力的人類身上時,頓時就大打了折扣。

「和月大人……」感覺到自己的治癒之力流經人類的身體卻很快擴散到了空氣中並沒有起到太大作用，螢草急的快要哭出來了,「這位大人的身體沒有辦法接收到我的力量……」

盡了最大的努力,螢草也只能勉強吊住地上黑髮少年的性命。

地上的黑貓死死盯着黑髮少年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的面孔。

「喵嗚……」

貓又輕輕地叫了一聲,和月第一次有些分不清楚它話音里的意味。銀髮少女略微皺眉，拿出了手機。這個時候，果然也只能求助於人類的辦法了。

「淺川桑？」

就在她猶豫了一下是撥打急救電話還是直接聯繫白石助理時，一個略微熟悉的帶着驚詫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淺川和月回過頭，巷子口的昏黃燈光照亮了停在路口的SUV，短髮蓬鬆的棕發少年從駕駛的位置跳了下來，愕然地看着巷子裏面那一幕。

老實說，如果不做半點鋪墊地一眼看過去，現在出現在澤田綱吉眼前的場面有點像兇殺案現場。

昏黃的只照亮了路口的路燈燈光，巷子深處的黑暗裏倒在血泊中的黑髮少年，以及站在明暗交匯之處，一身淺緋色典雅和服與這個場景格格不入的美麗少女。

路燈的燈光照亮了銀髮少女精緻如畫的側臉，也照亮了她美麗面孔上對比目前場景略顯冷淡的神情，她微微抬起的纖細手掌中還握著一隻手機，似乎是剛剛準備撥出去。

這個畫面如果放到哪個黑手黨電影里，簡直像是哪個高層大佬乾脆利落地肅清了背叛的手下或者敵人，然後正要打電話通知下屬前來善後順便收屍一樣。

燈光滿分，構圖完美。

就是如果是出現在現實里，就着實是有些嚇人了。

幸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可以算是歷經風雨的澤田綱吉並沒有被嚇到。他只略微驚訝了一秒，很快就反應過來轉頭從車上拿出急救箱，急急忙忙地向地上眼看着命垂一線的人跑了過去。

「淺川桑，麻煩給我照一下光。」

將一隻手電筒塞到銀髮少女手裏，澤田綱吉飛快的開始檢查地上黑髮少年的受傷狀況，另一隻手迅速地打開了急救箱，準備着手給地上的人做急救。

「腹部中了兩刀，失血過多……」

澤田綱吉腦海中reborn曾經教過他並且勒令一定要牢記的知識刷屏一般由上到下飛快地翻頁，而他也迅速地據此判斷出了地上的人現在的狀況。

非常糟糕。

甚至可以說正常人在這個情況下基本已經可以判定為沒救了，但是不知為何，這位少年體內似乎有一股特殊的力量在努力地拖住他的生命，死死拽住了這個即將掉進三途川的靈魂伸出的手。

澤田綱吉只疑惑了片刻，就立刻將這個小小的異常扔到了一邊。

急救，止血，緊急包紮傷口。

棕發少年的動作急迫卻並不慌亂，一舉一動中透出一種超出尋常人的冷靜。也不知是因為燥熱的夏日空氣，還是因為此時不容出錯的緊張氛圍，細碎的汗水在他額前細密地冒出來，然後匯成了一滴汗珠順着澤田綱吉的側臉滑落。

和月站在一旁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然後收起了手機，手腕翻轉，右手往下虛虛一按。夏日中特有的嘈雜得令人心煩的蟲鳴頃刻間消失無蹤。

螢草乖巧地從和月手中拿過了那隻照明的手電筒，調整到一個合適的角度，並且指導從那輛SUV中翻出了另外一隻手電筒的山兔換了一個打光的方向。

現場唯一沒有被分配到任務的貓又安靜地趴在地上緊緊盯着棕發少年的動作，橙黃色的貓眼一眨不眨，連身後的尾巴也拖到了地上半天沒有晃動一下。

等到澤田綱吉終於完成了急救流程，眼見黑髮少年的身體已經不再往外放水一般流血，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接下來，就只等救護車了。

從那種精神高度集中的狀態中退出來，澤田綱吉終於略有餘力關心周圍的狀況。然後，他一抬頭就看到了幾步之外安靜地看着自己的淺川和月。巷子口的路燈和頭頂上的光源將她裙擺紛飛的櫻花都映照得清晰可見，她靜靜地站在那裏不知道看了他多久。直到他抬頭，銀髮少女的目光落在了他臉上，似乎是認真地凝視了他幾秒，少女淡色的唇邊勾起一抹淺笑。

「謝謝。」

澤田綱吉微微一愣，條件反射地想抬手抓抓自己的頭髮，不好意思地低頭。然而右手剛剛抬起，他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手上都是血。

「給你。」

一塊素白色的手帕被遞到面前。

「額，謝謝。」

澤田綱吉條件反射地接過，與此同時目光不自覺的微微上移從那塊柔軟乾淨的方巾落到拿着手帕的手上，纖細白皙漂亮得如同瑩玉。

不知為何澤田綱吉的心跳突然漏跳了一拍。

等等，我這個時候在想什麼啊！

只晃神了幾秒就立刻回過神，棕發少年拿着手帕尷尬地移開視線，在目光掃過銀髮少女垂在身側的另外一隻手時，他突然愣了一下。而這個時候，之前高速運轉的大腦終於放緩了下來，讓他找回了正常人應有的智商和邏輯。真正反應過來了的棕發少年頓時懵逼。

誒？

誒誒誒？？？

淺川桑兩隻手都沒有拿手電筒啊，那頭頂上的光源是哪兒來的？

澤田綱吉懵逼地抬起頭，懵逼地看到頭頂的兩隻手電筒……沒有加任何支撐，像恐怖片中的特效似的，凌空漂浮在黑暗夜色中的手電筒。其中一隻似乎是看到他注意到自己了，還特意朝他晃了晃，像是打了個招呼。

澤田綱吉，「……」

老實說，這個畫面比剛剛他下車的時候看到的兇殺案現場嚇人多了好嗎……

「淺，淺川桑……」

澤田綱吉略微艱難地開口，只是他剛剛支吾出一個稱呼，話音就驀地停了下來，和淺川和月同時回過頭朝巷子口看去。

救護車到了。

神奈川醫院。

「傷者的情況需要馬上動手術，你們誰是傷者的家屬，請在這裏簽個字。」

目送著陌生少年被推進搶救室，澤田綱吉剛剛鬆了一口氣，醫院的護士小姐迎面就拿着一份通知書走過來。

家屬？

他條件反射地去看身邊的少女，而被他注視的人則莫名低下頭看向了……她腳下的那隻黑色的貓。

「這隻貓是什麼時候帶進來的？醫院不允許動物進來！」

同樣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然後這才注意到了那隻黑色的貓咪的護士小姐立刻驚呼，急急忙忙地開口。

「抱歉，我這就讓它出去。」

和月道了一聲歉后低下頭，像是和某個人類對話一樣平靜道，「我在這裏守着，你要是實在不放心去那邊的窗口那裏。」

似乎是知道這些人在救人，這次貓又罕見地極為聽話，在她話音落下之後就站起了身朝着走廊盡頭的玻璃窗小跑過去，后爪在地上一蹬輕巧地跳上了那扇一人高的玻璃窗，然後從打開着的窗口躥了出去。但是它在翻出去之後卻並沒有走，而是安靜地再次在外面的窗台上趴了下來，一雙黃橙橙的貓眼遠遠注視着這邊。

看到了這一幕的護士小姐瞪大了眼睛張了張嘴像是想說點什麼，但踟躕了幾秒最後還是默默按了下去。這隻黑貓表現得太聽話且人性化了，就好像它真的能夠聽懂剛剛銀髮少女對它說的那句話一樣，不得不說這個場景讓護士小姐有些發悚。

「我不認識裏面的人，是被剛剛那隻貓引過去的。」

送走貓又，和月看着護士小姐解釋道。

剛剛那隻貓格外人性化的行為身體力行地證明了她這句話的可信度確實很高。

護士小姐頓時為難起來，「但是……」

「轉入綠色通道，讓醫生直接動手術吧。」

清朗的少年音讓護士楞了一下，看向突然開口的人。棕色蓬鬆短髮普通高中生模樣的少年看着她的眼睛開口道，「那位傷者身上的傷勢不能再拖了。」

「可是這需要……」

護士小姐猶疑的話音只說了一半就注意到了棕發少年暗示性地稍微動了一下的右手，在目光觸及到他修長的手指間那枚精緻而古典的指環時，她的瞳孔猛地一縮。

「非常抱歉，我們立刻對傷者進行搶救!」

恭敬地九十度鞠躬，護士小姐立刻轉過身疾步走進了搶救室。

和月眨了眨眼睛，看着那位態度突然轉變的醫院護士，又扭過頭看向身邊的人。

「額，淺川桑，怎麼了？」

被她安靜地注視了幾秒之後，澤田綱吉若有所察覺地轉過頭來，一臉莫名。

淺川和月搖了搖頭，棕發少年於是朝她笑了笑，拿出手機指了指另外一邊的樓梯。

「淺川桑，我去那邊打個電話。」

和月微微頷首，然後禮貌地移開了目光。拿着手機的少年一直走到了樓梯拐角微微錯開身狀似無意地擋住了走廊里攝像頭的方向，然後這才抬手撥通了一個號碼。

「巴吉爾。」少年冷靜的聲音輕緩地落在無人的樓道里，「抱歉，這麼晚了還打擾你。」

「請幫我一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