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救人

時間從六月末轉入了七月,正式進入炎夏的空氣里開始漂浮着難言的燥熱。

整個白天的時間相應拉長，直到快到了夜裏七八點,頭頂的天空上才真正染上了一點夜色的樣子。

今天晚上的月光不甚清明，漫天的星子了綴滿無邊的夜幕。

晚飯過後,淺川家的人懶洋洋地在淺川宅的後院納涼……雖然生活在淺川宅的要麼是妖怪要麼是付喪神總而言之都是非人類這種不會被氣溫的冷暖所侵擾的生物,但是為了他們當中唯一的人類,大家還是在向隔壁鄰居家學習借鑒了之後努力地將平日裏的生活調整到了人類應有的步調。

不過這樣平靜而安寧的生活，真的是宛如夢境中一樣呢。

付喪神跪坐在走廊旁,將切好的西瓜遞到自家主君手邊，目光不自覺地看向了庭院。也許是戰亂年代出身的刀劍的習慣,即便是在這樣安逸的休息時刻，付喪神的坐姿依舊嚴正謹然,挺直的背脊撐起了深藍色的和服顯出幾分十幾歲的少年特有的纖瘦。

夜晚的風溫柔地穿堂而過，敲響了迴廊下懸掛的風鈴。大紅色的燈籠鬼飄在庭院中唯一一顆櫻花樹下懶洋洋地打着哈欠,柔和的燈映亮了櫻花樹下一池碧水上漂浮着的幾片淺緋色櫻花。兩隻跑來找這家的主人玩的小孩子模樣座敷童子笑鬧着在院子中央跑老跑去,歡快的笑聲吸引力不少路過的小妖怪，膽子大一些的已經直接跑進了院子裏加入進來，而性格比較謹慎害羞的則趴在了院牆上頭小心地觀望。這家的主人並未禁止妖怪上門,平日裏也經常會有被這裏清凈的靈氣吸引而跑來玩的小妖怪。

例如那隻樹下的燈籠鬼，就是某一天跑進了院子,然後可能是覺得呆得挺舒服，就一直把自己掛在櫻花樹下假裝一隻真正的燈籠,目測是賴著不打算走了。這家的主人也沒有趕他的意思,而有了這隻憊懶的燈籠鬼做代表,往淺川宅來妖怪更多了。就連出雲國的大太法師在外巡遊的時候，都跑過來落過幾次腳。

銀色長發的少女安靜地靠在走廊的廊柱旁，纖長的眼睫微垂，眼眸輕輕閉合著在閉目養神。夏日的蟬鳴和小妖怪們稀奇古怪的歡笑聲不斷地路過耳側，少女身上櫻花紋樣的淺緋色和服衣擺垂到走廊地板上，被夜晚的風輕輕地掀動。

這本該是一個與往常一般無二的，寧靜安逸的夏夜。如果某隻在橫濱見過的貓又沒有帶着一身血腥味突然闖進來把笑鬧着玩耍的小妖怪們嚇了一跳的話。

「貓又？」

突然出現的異常靈氣波動將淺眠的銀髮少女驚醒，她一睜開眼就看到了一隻眼熟的黑貓，脖子上還駕着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地付喪神揮去的刀刃，正是那隻在橫濱時逃跑了的貓又。

和月接下來的疑問還沒有來得及出口，衝進庭院的貓又剛剛站穩就看都沒看自己面前的刀鋒一眼直衝沖地朝她開口道，「我把名字給你，你幫我救一個人！」

和月的目光在它沾染了血跡的毛髮上掃過，瞳孔微微的一縮，然後迅速地抽出了符咒。

「凌。」

伴隨着歡快的笑聲，騎着巨大青蛙的兔耳少女憑空出現，一開口就是軟軟糯糯的聲音開心地朝和月笑着撒嬌道，「和月和月，你終於叫我啦。是來找我玩的嗎？」

「抱歉，凌。我現在恐怕不能陪你玩，」和月抬頭看着個子小小的山兔，神情認真地開口道，「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好呀好呀，是和月的話就沒問題喲，要我幫什麼忙？」

名為凌的山兔想也不想地回答，並且無視了它座下巨大青蛙嘟噥的，「喂，好歹問問我的意見吧。」

和月抱歉地朝青蛙點了點頭，然後立刻轉頭看向貓又，「那個人在哪兒？」

「跟我來！」黑色的貓咪瞬間閃電般沖了出去。

「跟着它，麻煩了，凌，綠。」

「好啦，抓緊了！」

此時，在淺川宅斜對面，外表看起來非常普通的日式民宅。

二樓的房間中，棕色蓬鬆短髮的少年手中的筆掉到桌上發出「啪」地一聲輕響，房間的主人並沒有去管那隻滾落到了地上的簽字筆，而是突然站起了身。

「怎麼了，綱？」

Reborn放下手裏的書抬眼看了一眼自己剛剛還老老實實地坐在書桌旁寫作業的學生。

澤田綱吉沒有說話，只微微皺着眉，看向了窗外的某個方向。Reborn乾脆從吊床上跳下來，站到了窗前的書桌上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黑髮小少年略微挑了一下眉，那是，淺川家的方向？

「reborn，我先出去一趟。」

沒等家庭教師大人多問出什麼，澤田綱吉已經飛快地從抽屜里拿出了鑰匙，然後拉開房門跑了出去。不一會兒，院子裏傳來了汽車啟動的聲音。

前幾天是誰說自己年齡不夠沒有駕照不能開車的？

黑髮小少年冷靜地推了一下帽檐，覺得自己的蠢學生越來越有一個黑手黨首領該有的樣子了。例如，在適當的時候，果斷地無視掉那些限制自己的規則。

「咦，阿綱呢？他剛剛不是還在這裏的嗎kora？」

伴隨着蒼鷹忽扇翅膀的輕嘯，金髮碧眼的小少年抓着自己的寵物鷹法路歌的腳懸停在窗口，納悶着看着還攤開擺放着寫了一半的作業的書桌。

「追妹子去了吧。」

Reborn淡定地扔下一句話，跳下了書桌朝房間門口走去。

「哈？！」

「畢竟蠢綱也到了這樣的年齡了。」

「不，等等，reborn！阿綱喜歡的女孩子……那不是彭格列下一任的首領夫人嗎？」

可樂尼諾略微懵逼地從窗口進來，聽到reborn這句話之後立刻跟在了他身後。

「嗯，大概就是這樣。」

「什麼大概就是這樣？你給我說清楚啊kora！」

小巷路口的燈光昏暗，只照亮了自己腳下的一小片地方。夜晚的飛蛾在燈光下徘徊不去，剛剛歇了一陣的夏蟲又開始此起彼伏地吵鳴。有汽車在街道上飛馳而過的聲音，還有隱約的煙火氣的人聲。

但是這一切似乎都距離他非常遙遠。

好冷啊……

倒在冰冷的小巷中的少年意識已經開始漸漸模糊，赤紅色的血液從他的身下流出來將白色的襯衫染上了血污。

他，就要死了吧……

腦海中，剛才那幾個不良少年慌亂的臉和寄養家庭的男女主人大鬧爭吵的樣子交錯而過。

黑髮少年視野中的光越來越暗，他慢慢地開始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溫度了。

自己是真的要死了吧。

不知道為什麼，在真正清晰地意識到這一點時，黑髮少年，鈴木涼介卻突然感覺到一陣莫名輕鬆。

所以，他再也不用拖累任何人了吧……

而且……

那個慌慌亂亂跑走的小孩的背影從一片黑暗中一晃而過。

鈴木涼介逐漸混沌的意識里，生出細小的欣慰。

他至少，是救了一個人的吧……

太好了……

最後的彌留之際，一隻黑貓的影子在黑髮少年的腦海中慢慢地清晰起來，嘴巴大張朝他大聲地發出了一聲嚎叫。

黑髮少年微微一怔，烏丸吶……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在已經逐漸失去的外界意識中，他似乎真的隱約聽到了一聲熟悉的夾雜着驚懼和緊張的貓叫。

「喵嗚……」

鈴木涼介迴光返照式地努力睜開了眼睛，在他最後的視野中，只看到一隻熟悉的黑貓朝自己奔跑了過來。在黑貓身後，一位身着淺緋色和服，比天宇姬還要美麗的銀髮少女憑空出現，踩着木屐向他走來。

鈴木涼介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兒時聽過的有關於黑貓是冥界的引路人的傳說，他的唇角緩緩勾起了一抹釋然的笑。

真好啊，烏丸。

你帶着神明大人來接我了嗎……

「喵嗚！」

貓又衝到黑髮少年近前時才發現他已經將近要停止呼吸，貓咪的肉墊踩上他垂落在地上的手，觸摸到的溫度冰冷得幾乎要懷疑這是否還是活着的人。

「喵……」

黑貓的眼睛唰地睜大，然後猛然轉頭看向身後自己帶過來的人。

「梓。」

淺川和月已經迅速地抽出了符咒，一聲低低的呼喚聲之後，梳着高高馬尾的小女孩模樣的妖怪憑空出現在一人一貓面前。

「和月大人……」

抱着巨大毛球狀蒲公英的螢草似乎是第一次來到人類所居住的現世，也或者是因為現場有一隻目光炯炯的緊盯着她的貓又，小妖怪剛一出現就有些不安地朝銀髮少女的方向靠了靠。

「梓，幫我救一個人。」

來不及向剛剛被召喚出來的一頭霧水的螢草解釋，淺川和月低頭凝視着她的眼睛，直截了當地認真開口道。

微微愣了一下，螢草立刻大力點頭，「好的，和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