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您不要我了？
爸！您不要我了？不喜歡我了？我就不走！您一天不能站起來，我就不走！您要不就打死我吧！爸！
陶奇絕望了，他蹲下來，抱住陶國棟的腿，痛哭失聲。陶國棟撫摸著陶奇的一頭亂髮，淚花也在眼眶裏直轉：「孩子！你雖不是我的親生，可是從那麼小就被我們抱來，一直養到這麼大，你說我能不要你？我能不喜歡你？你就是我們陶家祖孫三代的一個寶哇！可是，孩子，你現在證明是江家的人了，人家也有爺爺奶奶，也有爸爸媽媽，人家不也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你嘛！你怎麼能賴在咱家老不去呢？那叫人家又該怎麼想？你說是不是？別哭了！別哭，啊？聽話。」
陶國棟的心都碎了，這個大的一個人，說沒有就沒有了，擱誰心裏也不是滋味啊。但他知道，江家父母也着急啊，失散多年的兒子回來了，他們能不激動嗎？人不能昧著良心做事，否則還不讓人給看扁了？陶國棟給陶奇擦掉臉上的淚：「我叫你媽給打個電話，先跟他們打個招呼，再讓你媽送你過去。」
他拿出用衛生紙疊的一疊紙巾，給他塞在兜里：「來，到人家家裏，要有禮貌，見人要打招呼，該叫啥叫啥，不管人家說什麼，你都聽着，別犯擰，啊？你跟他們說，我爸因為實在來不了，不然，應該是他親自來送的。」
陶國棟說着，淚水突然奪眶而出，他掩飾地咳嗽一聲，扭過頭去。陶奇忙拽下毛巾，遞給他，又去端了一杯熱水走過來：「爸，您喝口水。」
陶國棟頭也不回，只是用手勢示意讓他出去。他慢慢回過頭，偷眼一看兒子確實走了，轉過臉，把頭埋在毛巾里，肩膀迅猛地抽動起來。
陶奇回到廚房裏，一邊幫媽媽做飯，一邊低聲說：媽，爸讓我去他們家。
小點聲兒。……那你去嗎？
我不想去。可……
那也得去呀，不去可不成。
爸讓您給他們家打個電話，還讓您送我過去。
你陪爺爺上院裏待會兒，我來打。
打什麼？陶明山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吳家宜和陶奇一回頭，吃驚地發現，陶明山扶著杖站在廚房門口正盯着他們。吳家宜趕緊笑笑說，打個電話給江家，奇奇該過去看看了。
爺爺，我就去看看，還回來的。
幹什麼非得我們孩子先過去？那個江濤呢？他為什麼不能先來看爺爺？不去！除非是他先來！他不來，咱們奇奇就不過去。奇奇！陪爺爺出去活動活動。
陶奇哎了一聲，看了吳家宜一眼，扶著陶明山慢慢走了出去。
年氣一天比一天濃。街道上有賣燈籠的，有賣掛圖的，也有小孩子點着了禮花取樂，不時還能聽見一兩聲鞭炮聲竄進耳朵。江南下駕車行駛在路上，裏面坐着楊非。他們談起了陶奇，江南下心裏不免有了一點安慰。
楊非問：找到的孩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他以前跟江濤同學，也見過。家庭嘛，比較一般。但他的父母和爺爺都是不錯的。孩子也很懂事。我一見面就挺喜歡他。
楊非鬆口氣：「這就好。他現在住在你們家嗎？」
江南下搖搖頭：「還沒有。他父親受到這個打擊，突然產生功能障礙，腿不能動了，需要人在家照顧，加上我們忙着找江濤，也實在是顧不了他。哪天等事情有個眉目了，我帶他來見見你吧。」
孩子真的很無辜。真讓人同情。好，我到了。
江南下把車停在賓館門口。楊非讓他上去坐會兒，江南下苦笑道：不了，我還得回公司，處理點事。被這事兒弄的，什麼都亂了！楊兄，謝謝啊！讓你這麼一趟趟地跑。
你又來了！楊非一笑：「再見啊。有什麼消息，馬上通知我。」說完，就向賓館走去。一進門，前台服務員告訴他，有人找他。說着用手指了指不遠處坐着的身穿軍裝的人。楊非朝沙發走過去。衛紀周忽然站起身來，朝他笑着敬了個軍禮。
紀周！楊非高興地抓住紀周的手，拉着他上了樓，走進房間。楊非推著衛紀周的肩，讓他坐在沙發上：「讓叔叔看看！哎呀，真是英氣逼人！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衛紀周不好意思地說：「我怎麼能跟我父親比。他是英雄，我只不過是個普通人。一個小當兵的。」
沒關係。好好學呀！你也會成為像你父親一樣的英雄的。
衛紀周笑：「行，我盡量努力。」
你是怎麼找到我這兒的？
媽給我打了個電話，說您住在這兒，讓我抽空來看看您。正好今天我歇班，就來了。您要再不回來，我又該回部隊了。
楊非抱歉地說：「真對不起，本來早該跟你聯繫，可是，一個好朋友家裏出了點急事，這兩天，有空就幫他跑，這不，剛從醫院裏回來。」
電話響了。楊非拿起電話：HELLO，ThisisYangFei……OH！YES！ISEE！……YES！YES！I』LLCHECKITSOON！BYE！楊非放下電話，抱歉地朝衛紀周笑笑，你還得坐會兒，我得馬上上網查一個美國來的郵件。
看他很忙的樣子，衛紀周笑着站起來要走。楊非止住了他，不行不行，我還有話要跟你說呢。我就收個mail，馬上就好。說着，他打開了手提電腦，點擊郵箱網址，查著自己的郵箱。隨後，他打開了一份從美國發來的郵件，瀏覽著，將郵件下載到桌面上。做完了這些，他回頭對衛紀周笑笑，你會上網嗎？
會。我們部隊也有自己的網站。
是嗎？
楊非關閉了這份郵件，在目錄中發現有封新郵件，不禁念出聲來：「TouncleYang」。「給楊叔叔的信」？這是誰來的？他好奇地點開了這份地址陌生的來信，一行行英文字出現在面前。是江濤！楊非精神一振，興奮得瞪大了眼睛。他盯着信仔細地看起來：
你們的訊息我收到了！請轉告所有關心我的人，我挺好。我不想回家，是想一個人多冷靜冷靜。讓他們別再找我了。該回去的時候，我會回去的。我還沒有忘記回家的路。……
楊非的眼淚流了出來，他抬起手背，擦了一下眼睛，站起來：紀周，我需要馬上出去一趟！
挺急嗎，楊叔？
很急。我要把一個重要訊息當面告訴我那個朋友！
我用摩托車送您去！
太好了！
衛紀周專心地駕駛着摩托，風馳電掣般在街道上飛馳，把一輛輛汽車甩在身後。楊非懷裏抱着手提電腦，坐在後座上，江濤的聲音又出現在他耳邊：命運如此捉弄人！它把我從天上拉到地下，又把我從地上拋向空中！就像一棵無根的小草，隨風漂泊！……楊叔叔，我不埋怨誰，我也不想責怪誰，……
摩托車穿街過巷，不一會兒就到了江南下的公司。他們急急地向他的辦公室奔去。走到門口，卻被秘書小梅攔住了：江總不見客人！
我一定要見他！我有關於他兒子的消息！
小梅一聽，立即為他們打開門。看見楊菲領着一個穿軍裝的年青人走進來，手裏還抱着一台電腦，江南下一愣。
江濤來信了！楊非氣喘吁吁地說，他發來了一個電子郵件。
江濤來信了？！江南下一下子從桌子後面蹦起來，瞪大了眼睛，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楊非把電腦支在桌子上，江南下湊過來，眼睛盯着屏幕一眨不眨：我就想知道，我到底是從哪裏來的？哪怕我的爹媽是個揀破爛的，現在也都沒有關係了。請告訴我吧！早點告訴我！江濤。
江南下長吁了一口氣，將電腦慢慢合上。江濤還在，江南下終於放心了。他握住楊非的手，感激地看着他，說了聲謝謝。楊非一指衛紀周：還是謝他吧。
江南下又握住衛紀周的手，謝謝你，小夥子！你在哪裏當兵？
愛國路一號院。
我過去就住在一號院哪，現在我父親還住那兒呢。江海洲，認識嗎？
江副軍長吧？聽說過。他退休了。衛紀周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疑惑地望着江南下：那，您兒子是江濤？
是啊。你認識？
當然認識！我是陶奇的朋友！
陶奇現在是我兒子了！你知道吧？
知道。江叔叔，這下子我可對上號了。
江南下握着他的手不放：你跟我的兩個兒子都是朋友，現在又幫助了我，有緣哪，小夥子，咱們是真有緣！
衛紀周憨憨地笑着：叔叔，您叫我紀周吧。
紀周！好孩子！
衛紀周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陶奇，陶奇一聽鬆了口氣。他正為江濤擔心呢！
我見着你爸了。衛紀周說。
我爸？我爸在屋裏呢。
不是。是你那個爸。我看他人挺不錯，挺有派的。
他是不錯。我那個媽也挺好。……你說我怎麼辦？一下子有了兩個爸爸媽媽，兩個爸爸媽媽對我都挺好。可我呢？哪個爸爸的孝，我也盡不了。
衛紀周用頭盔碰了他一下，行了，你！有兩個爸爸，夠幸福的了！像我呢？還沒生下來，爸爸就沒了，能看到的，就是張嵌在墓碑上的照片。
陶奇知道自己勾起了衛紀周的傷痛，趕快說了聲對不起。他們相對嘆了一口氣。陶奇忽然對衛紀周說，他想退學。衛紀周驚訝萬分，上得好好的，幹嘛要退學？
你看我爸這個樣兒，還有爺爺，我能離得開嗎？我想回家，隨便找份兒工作，可以就近照顧他們。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再說，你江爸爸也未必同意。
陶奇倔強地說：「他管不著！你不知道，我爺爺和我爸為了我，花了多少心血！作了多少犧牲！現在，他們的兒子還沒有下落，我作為唯一的兒子，應該給他們做出些報答了。要不，我還是個人嗎？我連畜生都不如！」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這樣放棄學業，太可惜！這樣吧，陶奇。你放心去上學，家裏的老人，你交給我！
你怎麼行？你在服役呢！
咱挨得這麼近，通訊班的事兒本來又不忙，也不像戰鬥部隊管得那麼嚴格，我能照顧得到。衛紀周忽然眼睛一亮，對啦！你爺爺是副軍長啊！讓江叔求求他，看在你的份兒上，請老首長跟我們領導打個招呼，我就可以隨叫隨到了！你看這樣還不行嗎？放心吧，保險不比你照顧得差！
陶奇感到十分矛盾，他嘆了口氣，咳！算了。以後再說吧。我現在就想趕緊把江濤找回來，他一個人在外頭漂著，多可憐啊！
那乾脆從明天起，咱倆換崗。你早晚照顧陶叔，白天幫忙去找江濤。我跟班長說說，把班兒全排在晚上，白天，就來替你照顧他們。你看好嗎？哎呀！別婆婆媽媽的了！走！我去跟陶叔說！
陶國棟在給木器小心上著漆。陶奇和衛紀周走進來。
爸！紀周來了！
陶國棟放下手中的活兒：紀周啊！快過來！今兒怎麼有空來呀？
爸，紀周是來告訴咱們，江濤有消息了。
江濤找著了？
衛紀周說：還沒有。是他往楊叔叔的郵箱裏發了封信，說他挺好的。
咳！趕緊讓孩子回來吧！天眼看冷了，一個人離開家，沒吃沒喝的，可怎麼過呀！奇奇，你別成天老陪着我了，也幫着你江叔找找江濤哇！
是，爸。
陶叔，我跟陶奇說好了。他去幫着找江濤，我呢，代替他來照顧您。您同意嗎？
陶國棟笑了，那還行？我一個小老百姓，讓一位解放軍同志伺候着？這不折我的壽嘛！
您這麼說就不對了。解放軍是人民子弟兵，子弟照顧父母，理所當然，對吧？
爸，這是紀周的一份兒心意，……
不行。你有你的工作啊，不能為了我，耽誤了你的正事兒！
保證耽誤不了。等陶奇開了學，我還要一直照顧您呢，直到您的腿好。您答應了吧！
不行。這絕對不行。沒這個道理！
衛紀周急了：您要是不答應，陶奇就要退學了！您知道嗎？
陶國棟渾身一震：陶奇！紀周的話，是真的？
陶奇不敢看父親。
你說啊，是不是真的？
是，爸。我是有這個想法，我得留下來照顧您和爺爺……
糊塗！還沒等他說完，陶國棟用力一拍床板吼起來，我辛苦養大你，為了什麼？我放棄工作，放棄事業，全是為了把你培養成才！希望你能比我強！你爺爺只讀了小學，我算是念了個中學，你現在能上大學，那比我們自己上大學還要高興！家裏條件不好，你能想辦法，邊打工邊上學，我真不知道有多欣慰！
陶國棟說着，從枕頭下拿出一個模具，我還幫你旋了個做開花饅頭的模具，想讓你帶回去呢。雖說你現在找到了親生父母，家庭經濟條件好了，可能再也用不着這個，我還是希望你能帶着，記住這段不容易的日子，把自己的學業弄得更好！我的兒子現在還沒着落，所有的期望全在你的身上了！可你！忽然說為了我，不想讀書了！我告訴你，如果你是因為我，你才不讀書，我成了你的累贅和負擔，那我寧可死在你的面前！也不能讓你生出這種念頭！……
陶國棟說着，忽然拿起那個模具猛往自己的頭上打去。陶奇一看不妙，撲上去抱住了他的胳膊，哭喊著，爸！您這是幹嘛？我聽您的話！我好好讀書！我上學，行了吧？
陶國棟扔下那個模具，緊緊抱着陶奇。衛紀周站在一旁，早已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