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然而，薛氏這一巴掌到底還是沒有落下，望着女兒嫩生生的臉，她如何下得了手？這是她的阿芸，是她養了十三年的阿芸。
薛氏的眼淚大滴大滴的落了下來。
謝凌雲慌了，忙給阿娘拭淚，手忙腳亂，「阿娘，你別這樣……打我、罵我都行，你別這樣。」
薛氏擺了擺手，無力地坐下，許久才道：「阿芸，你說，你在做什麽？」
「我在做一些我很想做的事情。」謝凌雲半蹲在地上，握著薛氏的手，「阿娘，那是我這輩子，除了家人以外，最重要的事情。」
薛氏愣怔，「什麽？」
「我希望我是個有用的人，阿娘，我想做點有用的事。」謝凌雲笑了笑，「我曾經想着行俠仗義、掃蕩世間不平，現下我想着，能真正做點什麽就好。阿娘，我知道你希望我好好的，有好名聲，嫁個好夫婿，這些我都知道。」
薛氏心下一酸，忍不住摸了摸女兒的頭。
「可是阿娘，我……」可她心裏最想要的，從來都不是嫁人。頓了一頓，她道：「阿娘，我向你保證，我不會給人發現，也絕對不會損了名聲。」
薛氏內心酸澀又難受，女兒並未直接說明自己要做的是什麽事。她輕哼一聲，「你怎麽保證？拿什麽保證？你一個大活人出去了，沒人知道？沒人看見？」
「我拿我的武功保證，阿娘見過我動武，也見過我使輕功，不說千里飛行，一躍數里還是可以的。阿娘若不信，我可以發誓。」謝凌雲舉起右手做立誓狀，「我若是給人發現行蹤，就讓我死……」
她一句「死無葬身之地」還未說出口，就被薛氏掩住了口。
薛氏怒道：「你這是做什麽？好端端的，發什麽毒誓？」她忙呸呸兩聲，「童言無忌，大吉大利。」
謝凌雲心裏一暖，嘿嘿笑道：「阿娘……」阿娘雖然生氣，可還是關心她的。
看她這個樣子，薛氏心頭生氣，伸手推了她一把，可是待見得女兒被她推得一個踉蹌時，她又忍不住手上使力，一把將女兒攬入懷裏，淚珠忍不住滾滾而落。
謝凌雲下意識伸手抱住母親，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樣有沒有得到理解，不知道阿娘究竟是什麽意思。
良久以後，薛氏才鬆開女兒。
謝凌雲後退一步站定，見阿娘神色已恢復如常，只是眼睛紅紅的，她心下歉然，卻知道不能退讓。
「你是在為朝廷做事嗎？」
薛氏冷不丁的一句話，教謝凌雲悚然一驚，猛地抬起了頭。
薛氏看她一眼，嘆了口氣，「真是在為朝廷做事？」
「阿娘……為什麽這麽說？」謝凌雲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你方才說，無損江山社稷……」薛氏幽幽說道，「還是說，你在為長公主辦事？給太子？給豫王？你是在為哪個大人物做事？」
謝凌雲一怔，緩緩笑了，「也不是，阿娘，你真的不必擔心。」
「不必擔心？我連你做什麽事都不知道，我怎麽不擔心？若是你為豫王辦事，豫王效仿當初的魏王，你還要不要命？」薛氏越想越急，「是不是豫王？」
謝凌雲呆住了，阿娘這都想的是什麽？她尋思著不透露一些，阿娘定會胡思亂想。她咬了咬牙，輕聲道：「不是豫王，阿娘，不是豫王，其實，我、我在教人練武。」
「什麽？！」薛氏眨了眨眼，一臉的不可置信，「你方才說什麽？」
「我只是在教人練武而已。」
「等等。」薛氏不信，「誰要學武？你若教人練武，大可以明著來，為什麽要偷偷摸摸的去？你要教的……是個男子？」想到這裏，她又皺眉。
謝凌雲不說話。怎麽回答呢，她教的是男子，還不只一個。她暗暗猜測，是回答一個還是很多，哪個答案阿娘更容易接受一些。
「阿芸，你好糊塗！那男子是誰？若給人知道，你名聲還要不要？將來還怎麽嫁得出去？」薛氏急道。
謝凌雲轉了轉眼珠，小聲說：「不會有人知道，而且，也不是沒人娶我。」她要是想嫁，應該不會嫁不出去。
「什麽？」薛氏愣了一愣，隱約記得這話阿芸之前也說過，頭一回她不當回事，這次卻不得不重視。她試探問道：「你說誰要娶你？」
「也沒什麽，反正沒人知道。」謝凌雲顧左右而言他。
薛氏冷聲道：「阿芸！」
謝凌雲被逼急了，心一橫，「紀恆說的。」
「誰？」薛氏疑心自己聽錯了，「你說太子殿下？」
她日前常常聽丈夫說，阿芸出色，便是太子妃也做得。怎麽聽阿芸的意思，太子真要娶阿芸？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薛氏覺得荒誕無比，丈夫掛在嘴邊的話，如今竟從女兒口中聽到？
謝凌雲點一點頭，「對啊，他是那麽說的，但我沒同意，他讓我考慮考慮。」
薛氏盯着女兒看了半晌，方道：「你教的人是太子？」
她念頭轉得極快，將許多看似不相干的事情聯繫在了一起。阿芸六月見皇帝與太子，皇上還賜了阿芸玉佩，後來又給阿芸可以進宮的腰牌，皇上還曾教阿芸進宮說是陪五公主，還有大量的珠寶古玩……阿芸救過太子、長公主送阿芸房子……
薛氏神情複雜的看着女兒，暗想，莫非這是太子的意思？阿芸那次救了太子，太子就想着要娶阿芸為妻？阿芸憨直，不願同意，太子就想方設法製造機會？為什麽要這麽複雜呢？只要皇帝下了旨，阿芸還能不應嗎？
只是阿芸究竟是什麽意思？不同意太子的求娶，還答應教太子功夫？薛氏深深看了女兒一眼，傻阿芸。
謝凌雲正要搖頭說不是，臨時心念微轉，笑一笑，「阿娘……」
薛氏心想，阿芸既不否認，那肯定就是了。她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她沉吟半晌，「皇上也知道嗎？」
謝凌雲點頭，「知道。」舅舅求了皇帝的親筆手書，皇帝是知道的。
薛氏更加驚訝，皇上也知道？皇上也知道，怎麽會允許他們胡鬧？她聽說過皇上寵愛太子，沒想到竟能寵到這個地步。太子也真是……她一時半會想不出恰當的評價來，最開始的憤怒已消散了些，可擔憂卻更重了。
若太子執意要娶，一道聖旨下來，謝家肯定拒絕不得。可阿芸的性子，又哪裏適合進宮？而且，還在謝家時，阿芸就一心想着出門，真進了宮，她還不憋悶死？
薛氏道：「阿芸，你、你若是不願意，就該推拒了……」不應該答應，給人希望，讓人誤會。若是觸怒太子，那可不是小事！
「可是阿娘，我真的想做這件事。」謝凌雲輕聲道，「阿娘……」
薛氏一呆，嘆了口氣，看來阿芸是願意的吧，她反倒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謝凌雲不清楚母親的心裏想法，她拉着薛氏的手，說道：「阿娘，你放心，真不會有人發現，也不會損了名聲，阿娘若不信，明日看一看就知道了。只要不去我房裏，就不會發現我出門。」
薛氏現下哪還有心情細想這些，她隨口說道：「你今夜同我一起睡！」
「哦。」謝凌雲點一點頭。
這夜，薛氏果真將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謝律趕到了書房。
謝凌雲長到十三歲，得以同母親一起休息，這感覺還挺新鮮的。
薛氏心裏有許多話想對女兒說，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她頭疼得厲害，女兒怎麽就招惹了太子呢？她曾說建章侯的兒子齊大非偶，太子就更不是良配了。她是希望女兒嫁的家世好些，可太子的家世也太好了。
謝凌雲夜裏極乖巧，半夜也不曾出去，只在寅正點了母親的睡穴，推窗出門，閃回自己房內，簡單洗漱，換了衣衫，塗黑粉，點麻點，戴面具。裝扮好後，她如昨日一樣，悄悄出了家門。
薛氏這日直到丫鬟來喚才遲遲醒來，她揉了揉眉心，往身旁一看，阿芸已經不見了，薛氏一顆心立刻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