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候走的

什麼時候走的

不僅僅是趙員外,連顧霜霜都忽然明白了,為什麼她會這麼巧在魚市上碰見孫混。

就算孫混是不知情,也是被人蒙在鼓裏,可他才得罪了趙員外,人家正抄著刀滿世界的找他,他不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反而大搖大擺的去魚市,正好被顧霜霜撞個正著。

這是巧合嗎?

不,這是人為的。

周坤明明只要好好跟着趙員外,這輩子賺的錢也夠他用到下輩子了,為什麼偏偏要自掘墳墓?

李家坳的那一場伏擊,他們也脫身得太容易了一些。

現在想來,不是他們突圍而出,是有人故意將他們放走,再讓他們查出周坤,讓周坤將他們引到這裏來。

是誰?目的是什麼?

剛這麼一想,突然有整齊的跺地聲響起,無數手持火把的官兵將別莊包圍起來,趙員外渾身一震,明白了什麼。

「趙員外,好久不見。」江南知府錢生從包圍圈外緩緩走來。

他穿一身官服,烏紗帽戴得端端正正,道:「本官接到線報前來抓人,趙員外怎麼也在這裏?」

趙員外還沒來得及回答,那邊的周坤就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高聲大叫到:「錢大人,草民是被逼的,是趙成!他威脅我!我如果不跟他走私鹽,他就要殺我全家!」

去年國家改了律令,對鹽的控制更加嚴格,走私五十石就夠判死刑,就算趙員外和錢生是同胞兄弟,都不敢光明正大的販賣私鹽。

何況現在……怎麼看,周坤說的那個背後之人都像是錢生。

可是錢生跟他無冤無仇,甚至還有些官商一家的意思,為什麼要整他?

說句難聽的,他每年不知道往錢生手裏塞的銀子比朝廷給的都多,整個江南,再找不出比他大方的了,怎麼突然就翻臉了?

「你少血口噴人,我根本就不知道什麼私鹽!」趙員外怒目反駁。

周坤道:「錢大人,這整座別莊裏面藏的都是鹽,本來是準備今天交易的,沒想到大人來了,現在就派人去搜,一定能搜出來。」

趙員外心頭咯噔一聲,只怕這次是翻不了身了。

他們弄這麼大的動靜,這別莊裏面必定能搜出鹽來,到時候,就是人贓並獲、人證物證俱在了。

錢生使了個眼色,立即就有官兵帶隊進去搜,顧霜霜警惕的觀察著官府的兵力,道:「員外,趁現在可以突圍,等搜鹽的官兵回來了,就走不了了。」

他們只有二十來個人。

趙員外比顧霜霜想得多。

現在逃了,然後呢?

逃匿在外,多年基業毀於一旦。

顧霜霜看透他的想法,附在他耳邊低聲說,「留得青山在。」

今天明顯就是個局,一旦進了大牢,肯定就不可能再出來,現在不跑,不僅是錢,連命都沒有。

她敢拍著胸脯保證,這裏的鹽一定大於五十石。

趙員外看向周圍的護衛。

沒有他們保護,他跑不出三十步就要被抓回來,不管對手是地痞還是悍匪,這群人都會護他到底,但現在不一樣,來的是官府的人。

誰會為自己的僱主和朝廷翻臉?

除了已經表態的顧霜霜,其餘的他拿不定態度。

他的視線一一掃過,只見眾人面上緊張,武器緊握在手,可意外的,竟然沒有一個人面露惶恐,或者立即喊冤認罪。

見趙員外看他們,竟然全都微微點頭。

這小動作當然沒能逃過錢生的眼睛,但卻沒有阻住。

他不怕對方動手,就怕對方不動手。

趙員外是個果決的人,趁著搜鹽的那一波官兵還沒有回來,率先暴起,奮力往外撲去。

他並不會武,但這是一個信號,讓顧霜霜他們動手的信號。

終於動手了。

正在這時候,搜查私鹽的官兵也出來了,人還沒走攏,就已經隔着老遠在喊,「錢大人,別莊裏面全都是鹽,起碼五百石!」

五百石!

夠趙員外死上十次了。時機正正好,錢生後退一步,大叫道:「鹽匪拒捕,將他們都抓起來,不懼生死反抗者,就地格殺!」

這個不懼生死反抗者,說得很有藝術。

反抗都反抗了,怎麼還會是『懼生死者』呢。

而且到底懼不懼的,不還是由官兵們自己拿捏嗎?

到時候一口咬定鹽匪負隅頑抗,官兵們為了自保不得不下殺手,那不還是死無對證嗎。

錢生的目的就是要將這些人一舉絞殺在這裏,帶了很多官兵,顧霜霜幾乎是拖着趙員外在往外面沖,趙員外腳下踉蹌著,十分費力。

顧霜霜武功高強,其他的護衛也都好手,錢生的人一時間拿他們不下,錢大人一揮手,竟然有弓箭手開始搭箭拉弦,看來,一定是要置他們於死地了。

錢生的手高高舉起,只待一聲令下,任你是功夫熊貓,也要被射成仙人掌。

然而,就在這時,一人幾個魚躍,跳進包圍圈,手持一塊令牌到錢生面前,「接聖駕!」

錢生愣了一下,面上有恐慌一閃而過,之後立馬鎮定下來,規規矩矩的跪下去。

因為面前這個人,他認識,是羽林軍統帥薛致。

而且……他不是不知道皇帝在江南。

皇帝面沉如水,一腳將錢生踢翻在地,「朕命你掌管江南,你就是這樣掌管的?」

他鬢邊灰白,還是昨天那身衣服,可那身天潢貴胄的氣質,是怎麼也抹不去的。

錢生端正了身子,叩首道:「微臣錢生,不知陛下駕臨,吾皇恕罪。」

他倒是很周全,這個時候還不忘讓人知道他不曉得皇帝來了江南。

皇帝又踢了他一腳,他才道:「回稟陛下,微臣接到線報,這裏有鹽匪交易,微臣特地帶人來查,確實在別莊內搜到大批私鹽,正準備抓捕,不料匪徒兇悍反抗,我等正在奮力抓捕。」

他沉穩鎮定,可誰人也不知,他袖中的拳頭已經緊緊的握緊,背脊綳得緊緊的,忐忑的在等著皇帝開口。他三言兩語,將前因後果解釋清楚,條理清晰,毫不慌亂,要不是皇帝親眼看完了經過,都要被他糊弄過去是,給他賜一面『國家棟樑』的錦旗了。

但現在,他只想表揚一下他的演技。

皇帝道:「錢大人,朕在這裏要站了小半個時辰了,你說朕是應該信你的嘴巴,還是信自己的眼睛。」

錢生一抖,竟然說不出話來。

他的人明明已經來報,說皇帝回了齊家大院兒,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錢生惶恐道:「微臣不敢,不敢!」

他敢說皇帝的眼睛不好使嗎?

死得更快些。

皇帝道:「來人,給朕把這個狗官抓起來。」

皇帝這個人就是至高無上權利的代表,頓時,錢生的官兵全都將刀劍對準了自己家的大人。

錢生當天就下了大獄,皇帝連審判都略過了,直接擬了聖旨回京,指派了新的人選過來擔任知府,裁撤官員,竟然跟兒戲一樣。

皇宮,昭陽殿。

「什麼?失敗了?」皇后突然站起來,寬大的廣袖掀翻了桌面上的茶杯,水漬漫得到處都是。

驚訝過後,似乎又覺得這樣的結果理所應當,緩緩的重新坐了下去。

徐梅拿了帕子給她仔細的擦,道:「是的娘娘,江南那邊傳來的消息,據說是當場就失敗了,連打都還沒有怎麼開打,陛下就出現了,當場將錢大人下了獄。」

皇后坐下去,雙目盯着虛空某處,沉思半晌,片刻后,嘆息一樣說了一聲,「當時就不該留着她啊……」

素梅不敢接話。

皇后又道:「錢生動手之前不可能不安排好一切,陛下還是突然出現了,可見他的目光已經片刻都離不開顧霜霜了,我到底應該怎麼做呢……」

素梅笨拙的安慰,「娘娘,或許是湊巧呢。」

皇后搖了搖頭,十分無奈。

這個丫鬟,安慰她的時候就只會說或許是湊巧。

世界上哪裏來的那麼多湊巧。

皇帝一意孤行離開盛京,千里迢迢遠下江南,她就已經看到了顧霜霜回宮后的腥風血雨。

錢生是她娘家手下的人,在江南做知府,這次正好派上用場。

原本是想製造一個混亂的打鬥現場,讓顧霜霜死於亂劍之下,到時候場面混亂,誰知道是誰殺的?

錢生比皇后還要想得周到些,不僅製造了一個打鬥現場,還是個師出有名的打鬥現場,到時候不論怎麼說,皇帝都怪不到他頭上來。

嚴禁走私私鹽是國家律法,他按照律法辦事,中途不小心打死兩個鹽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如果沒有皇帝突然出現將前因後果看了個清楚明白的話。

明明,那時皇帝從趙府出來之後就回了齊家啊……

想不通,錢生怎麼都想不通。

難道,皇帝其實早就知道了,就是想將計就計,直接撤了他?

不過他不是皇帝,到底是不是這麼回事兒,他也不知道了。

皇後手裏捏了一串佛珠,一個一個的摳著檀木的珠子,若有所思,半晌,她對自己說,「顧霜霜決不能留。」

聲音輕飄飄的,連距離她這麼近的素梅都沒有聽到,顯然是自己給自己立下的flag。

「素梅,太子在哪裏,叫太子來見我。」

素梅道:「娘娘,奴婢這就去請。」**

江南。

趙員外那點兒事,皇帝也不是全然不知道,只是顧霜霜不說,他也揣著明白裝糊塗。

那天趙員外有驚無險的回了家,顧霜霜的眼皮卻直在突突的跳。

第二天,她找到皇帝:「陛下準備什麼時候回京?」

皇帝眸光沉了沉,「你不是說不會趕我走的嗎?」

顧霜霜道:「我沒說過不會趕你走,我是說不會阻止你看女兒。」

皇帝道:「我都走了,還怎麼看女兒?」

顧霜霜的目光忽然銳利起來,「你往後可以來看,但現在不能逗留了,否則再久一點,你就只能看你女兒的屍體了。」

皇帝眉心微蹙,「你什麼意思。」

顧霜霜道:「回去吧。」

話沒有點明白,但他們都懂其中的意思。

到現在,顧霜霜都還記得那個端莊淑德的皇后,讓她離開皇宮時候的表情和神色。皇帝的心從來不屬於任何一個女人,身體也不屬於,身為皇后,這是早就有的覺悟,顧霜霜知道,皇后不恨她,只是忌憚她。

皇帝下江南,皇后不會不知道,一向和趙員外交好的錢大人,為什麼會突然發難?

地級五品官兒,誰指使得動他?又為什麼指使他,目的是什麼。

那一場打鬥,明面上是要捉拿各個鹽匪,可幾乎所有的刀劍都指向她。

不是她身邊的趙員外,而是她。

或許是顧霜霜自作多情想太多,或許也不是皇后,是其他妃嬪或者官員,可是皇帝確實不能再留在這裏了。

一心只想着女人的人,是做不好皇帝的。

當初走的時候就沒想過再跟他有絲毫牽扯,如果不是顧喬的話。

顧霜霜道:「陛下收拾收拾東西吧,我送你出城,你要是不想離開江南,在哪兒都行,就是別在我這兒。」

皇帝心裏刺刺的的疼。

那個避如蛇蠍的表情,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肩抗山河、心堅如鐵的皇帝一直都知道,這世間有一個人,只需要一句話,或者一個眼神,就能讓他心嚮往之,或者心如死灰。

當天晚上,皇帝找到了沈十三。

沈十三罕見的把江柔一個人留下,出去陪皇帝喝酒,想了想,覺得她一人在客棧不放心,先把她送到了齊家,在顧霜霜的眼皮子底下,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了。

皇帝找了個不高的房頂,一看看過去,能將小半個江南收攏在眼裏,一壇二兩的花雕直接往嘴裏干,喝完一抹嘴,長長的嘆一口氣,「我不要她的時候,看不見她十五年虛耗的光陰,現在她不要我了,我日日困在那宮廷里,卻想時時見到她。」

沈十三也往嘴裏灌了一口,咂咂嘴總結道:「你就是賤的。」

皇帝自嘲一下,「可能真是賤骨頭——你說,她要怎樣才肯跟我回京城。」

沈十三難得的沒有發表『直接打暈抗走』的言論,而是道:「我覺得你還是死心吧。」

皇帝連點兒謊話都聽不見了,一拳錘向沈十三胸口,「所以讓你幫我想想辦法!」

沈十三道:「你看看昨天那個事,連我都看得出來門道,你說說,她一個只想着打魚種地當打手的女人,會跟你回去當金絲雀?你以為她是江柔啊?」

正在抱顧喬的江柔莫名其妙的打了個噴嚏。

皇帝道:「算了,你可閉嘴吧。」

沈十三不僅不閉嘴,還扎了一刀子他的心窩,「緣分沒到,強求不來,你往你祖上十八代數數,你哪個祖宗又得江山又得美人兒了?

先帝除外,他也不算是得到美人兒了。」

皇帝好像喝多了,腦袋靠在沈十三的肩頭上小雞啄米一樣的往下點,過了會兒竟然直接睡著了,一個沒坐住,直接從房頂往下滾,沈十三被嚇得一個激靈,酒全醒了,眼疾手快的將他撈回來,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心有餘悸。

娘哎,這要是掉下去,他不就成弒君了嗎?!

第二日早,天色微亮,齊良翰去敲皇帝的門,「陛下,草民熬了小米粥,你昨天喝得太多了,起來喝點粥暖胃吧。」

敲了兩聲,沒有人應,他試探著推了推門,竟然沒有閂上。

兩扇門板徐徐打開——房間內空無一人。

桌面上放了一封信,寫着『小顧親啟』。

齊良翰一愣,隨即意識到:皇帝走了。

他揣了信,在飯桌上轉交給顧霜霜,並告訴她皇帝已經走了的事情。

她接過去放在桌角,好像沒有什麼反應,齊良翰問道:「霜霜,你不看看嗎?」

顧霜霜道:「等會兒看吧,先吃飯。」

等到吃完飯,齊良翰也沒見到她打開那封信,只是她離開飯桌的時候,順手帶走了。

顧霜霜將信放回自己的房間,出門去了趙府。

趙員外昨天晚上略微受了些打擊,今天又跟個沒事兒人一樣了。

「什麼?你要走?」現在的趙員外有事兒了。

顧霜霜點頭道:「嗯,不在江南了,要換個地方呆。」

趙員外問:「為什麼?月錢太低了嗎?這樣,以後給你每個月漲到七十兩,有了大活動我再叫你,平時的話你想來就來不想來就不來。」

武功高強的人有,忠心的人也有,但武功高強又對自己忠心的人就很難找了,經昨晚一役,趙員外更加捨不得顧霜霜。

顧霜霜搖頭,「不是,是因為家裏有些事情,不能再在江南呆了。」

趙員外沉默半晌,道:「你實在要走我也攔不住你,這樣,你儘管走,但什麼時候要是想回來了,我這兒隨時都歡迎,等會兒去賬房那裏結了月錢,再支一千兩,算是給顧喬買零嘴的。」

顧霜霜心裏一熱,有些感動,道:「往後要是在來江南,我一定回來。」

趙員外道,「走之前跟他們告個別吧,這麼些時間,感情都深了。」

顧霜霜搖搖頭,苦笑道:「算了吧,等會兒再捨不得走了。」

趙員外也笑,「你捨不得走才好!」

顧霜霜臨走前繞過花園去堂屋看了一眼,那群朝夕相處的朋友們都不在,現在這個時間,他們應該正各自在自己的崗位上,平時熱鬧的堂屋空無一人,竟然突然顯得冷清起來。

顧霜霜斂了千頭萬緒,離開了趙府。

回了家,家人們都還在,連齊真今天都沒有上學,顧霜霜坐下來,對齊良翰道:「舅舅,我們……」

說不下去了。

滿心都是愧疚。

他們剛安定下來,齊真有同窗,齊良翰有同僚,顧夫人和齊夫人跟周圍的鄰居處得都很好,突然搬走,又是一陣顛沛,又要重新熟悉身邊的人。

齊良翰在她面前永遠都是一個親和慈愛的舅舅,「我和你舅娘他們都商量好了,隨時都可以搬。」

顧霜霜一臉驚詫,齊良翰也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收拾東西吧。」

顧霜霜回房收拾東西,桌面上放着今早齊良翰轉交給她的信。

皇帝是什麼時候走的,她不知道。

沒有聽見聲音。

可能是半夜,也可能是清晨。

她的東西不多,就一個小包裹,多的是顧喬的,零散玩意兒多,她全都打包起來,一齊背在背上。

臨出門的時候,她回頭看了一眼這個住了三年的地方。

房間裏面沒什麼東西了,所以顯得很乾凈空曠,桌面上那封信自始至終也沒有被打開過,顧霜霜轉身帶上房門,將三年的回憶連同那封信,一起塵封在這個再也不會打開的房間裏面。

顧喬朝她跑來,她蹲下身,把可愛的小女兒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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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搶親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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