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女士與藍(二十一)

戴女士與藍(二十一)

那家餐廳是「速食麵小子」領我們去的。「速食麵小子」的真名叫邵建強,但我們都管他叫阿強。阿強比我小兩歲,屬於那種自由職業者的類型。這種類型的人,通常有三個最大的特點。第一, 臉色都有點白里泛青。第二, 經常會讓人想起一些晝伏夜行的神秘動物。第三, 一般來說,他們的胃都有些問題。與我離開的時候相比,阿強長胖了。阿強原先個子就不高,這一胖,立刻就顯出了臃腫。但同時你又不得不承認,有時候臃腫也是讓人重視你的一個理由:好幾年不見,至少在佔地體積上,一個阿強已經變成了一個半,並且正在向兩個進發。不過,在於阿強,有兩件事情是沒有變化的:他的單身漢的身份,以及他的胃病。有一次聊天的時候,阿強告訴我說,他平時就吃外賣的盒飯。只要一個電話打過去,不出十分鐘,一個精幹瘦小的小夥子就會噔噔噔飛奔上樓,嘴裏還高聲的叫着:「先生,便當來了!」我忍不住打斷他。我說:「不對不對,不應該叫便當,應該是盒飯來了,應該叫盒飯。」阿強就給我解釋。阿強說是,開始時他也覺得奇怪。後來他就懷疑那小夥子是個妄想狂。「妄想狂你知道嗎?」阿強扭轉頭問我:「你在大街上遇到一個漂亮的小妞,遇到就遇到了,頂多也就是多看幾眼。但妄想狂不是這樣。妄想狂會死死的盯上她,並且逢人便說,這個小妞非常愛他。沒有他,她根本就活不下去。」阿強說,他猜想那小夥子就是這樣。小夥子一定幻想自己是個騎了單車、飛馳在皇后大道或者維多利亞港灣附近的外賣員。雖然送的只是幾盒雞腿盒飯、鰻魚盒飯,車輪過處,卻是無限風光盡收眼中。我不大明白,究竟是一個常吃盒飯的人容易得胃病,還是這盒飯被稱作「便當」,才導致了胃病的產生。但不管怎樣,有一個問題是存在的:一個有胃病的人,怎麼可能如此不可思議的發胖?我問了阿強。他笑了。阿強告訴我說,最近的一兩年裏,他的生活狀態確實有了點改變。「常下館子。」他朝我擠了擠眼睛。「還拚命喝啤酒。」他又怪模怪樣的沖着我皺了皺鼻子。我注意到,阿強在說到館子和啤酒這兩個詞時,臉上帶着一種奇怪的光亮。並且,這種光亮在他說以下這些話時,一直在他那兩隻不大的眼睛裏閃動着:「撈了一小把,也就一小把。嘿嘿,和你是不好比的。去年做了筆煤炭上的交易┄┄搞到張批文。一個初中時候的同學,好多年沒見了,是個高幹的小孩。酒多了點,就開始吹。那幫人都這樣。說他和誰熟和誰熟,誰管他爹叫伯伯,他又管誰叫叔叔什麼的。後來就講到批文了,說他手裏就有一張,拍著胸脯說的,嘿嘿┄┄」我盯着阿強看。他原先白里泛青的皮膚里,這時突然透出了一團粉紅色。這團粉色來得如此奇怪,以致於,我不得不重新回味了一下阿強曾經說過的三個字:妄想狂。「我還做蘇杭的絲綢。蘇州和杭州,挑那種最次最糙的毛坯,到郊區的小廠加工,然後再運到北方小縣城去┄┄」「黑燈瞎火的,我拖着幾個大旅行箱上火車。摸著黑,好不容易在座位上坐定了。看看窗外,一大片全是樹林子,鬼一樣的。唰唰唰就過去了。我就想到武俠書里看到的話:月黑風高。什麼叫月黑風高,這才是月黑風高呵!對了,你知道那幾個旅行箱裏裝的是什麼?」我搖搖頭,笑笑。鼓勵他繼續往下說。「全是整張整張的動物毛皮!什麼黑熊皮,棕熊皮,還有水獺水貂什麼的。那些小東西的名字,我準保你連聽都沒聽說過!到了後半夜,旁邊的人都睡著了,打呼嚕,我就把手伸進箱子裏去。怎麼說呢,咳,就這麼說吧,那些皮毛呵,手摸上去,要麼特別的軟,要麼就是一根根筆直的立在那兒——真的就像活的一樣。」我一直沒弄清楚,在阿強的這些話里,到底有多少是現實,還有多少則是屬於幻想。但不能否認的事實是:自由職業者阿強,近來可能確實賺到了一些小錢。賺到小錢的直接結果是,阿強吃盒飯的次數下降,下館子喝啤酒的頻率上升。人肯定是要長胖些的,但這種長胖,並不說明胃病有所好轉,倒是有點像陳喜兒說我的那樣:「你有點胖了,特別是肚子那兒。」還有個結果,是我暗地裏瞎猜的。我看着阿強那副肥頭大耳的樣子,突然就想到了一個問題:飽暖思淫慾。隨着阿強與世界接觸面的擴大,至少,是從瘦小的送外賣小伙,發展到人聲鼎沸的餐廳大堂,我覺得,有些事情一定是在變化中的。果然,阿強對我說到了那個餐廳的事情。有關那家餐廳的細節,我大致記得的有以下這些:餐廳位於機場路的中段,還相鄰一個小型的開發區。所以每天晚上,特別是周末的時候,周圍的小區住戶、寫字樓職員、從機場趕往市區的過路人,以及一些身份可疑、面目模糊的零星散客,都會來這裏用餐。餐廳的面積倒是不大,但口味是不錯的。平時以家常菜、商務套餐為主。但要是你心血來潮,點上幾個奇怪的生猛大菜,他們也會悠哉悠哉的給你端上來。阿強說,他就在那兒吃到過一種小動物,渾身是毛,腦袋特別大,並且直到吃完以後,「都沒弄明白它叫什麼名字。」一年以前,餐廳里就有幾個俄羅斯姑娘在台上跳舞,「身上穿得特別少」。不過,前後只幹了兩三個月,她們就走了。餐廳老闆出了事,據說是稅收上的問題。偷稅漏稅。說餐廳老闆事先做足準備,從帳戶上轉走了大筆資金。然後,就偷渡去了印度尼西亞。不過,後來又傳說他在那邊混得並不好,偷偷回來了。有人在一個南方小城見過他。開了家很小的快餐店,頭髮白了一大半。餐廳停業了幾周后,被另一個老闆轉手接了過去。什麼都是原來的樣子,只是台上穿着乳罩和小褲衩跳舞的姑娘換了撥。有人說,她們來自中國的北方,一座著名的冰雪城市。這樣就講到了金斯基。阿強說,金斯基是這撥跳舞的裏面最性感的。我就問他:「怎麼性感?」他樂了,扛起肩膀,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細縫:「也就是長得騷。」我又問:「怎麼騷法?」他繼續笑:「前面突出來,後面也突出來,全是肉。」我也挺壞的,還逗他:「摸過?」這下子,他吃吃的,笑得脖子都要縮進衣領裏面,快看不見了。這傢伙的模樣怎麼看都有些委瑣,我不喜歡。男人可不應該這樣。我想。不過,他說的關於金斯基的事情,我覺得還是有點意思的。阿強是這樣說的:當然了,天曉得那女人是不是真叫金斯基。那幾個穿着幾片小布條跳舞的姑娘都有自己的名字。什麼翠翠、芬妮、小蘭,但十有**都不是真名。不過,金斯基有點白俄血統。這事倒是不假。有點白俄血統的女人叫金斯基,也還像那麼回事。阿強又說,她們這撥人跳舞時,行頭還真挺多的。勁舞有勁舞的行頭,到了慢的,再換。不過大致就是幾塊布條,裹裹弄弄就上來了。頂多外面再披點紗,或者穿上條長裙,那個開衩開的!半個屁股都露外面了。她們還有很多頭套。紅紅綠綠的。有時候還會插上兩三根碩大無比的羽毛!阿強這麼一說,你就是讓他停,他都停不下來:跳舞的時候呵,金斯基總是排在前排。比如說吧,她們一共有六個人。有時候分成兩排,有時候分成三排。但不管怎樣,金斯基總是站在第一排。只要金斯基一上台,下面就騷動起來。說什麼的都有。還有罵粗話的。但人家金斯基見多識廣。該走路的時候就走路,該抬腿的時候就抬腿。嘴角那兒還笑着,真不知道,到底是你在調戲她,還是她在調戲你。阿強接着還說,他最近有張訂單就是金斯基搞定的。他有個綽號「慶哥」的客戶很迷金斯基。那傢伙是只老狐狸。談判的時候能把價把死里壓。更可氣的是,你着急,他偏不着急。嘴裏叼著煙,看你的時候眼皮一瞥一瞥往上翻。還嘿嘿直樂呢。阿強說,價錢談不下來,到了晚上,他就請「慶哥」去那家餐廳吃飯。那時他和金斯基已經混熟了。平時他帶了客戶去,金斯基會過來敬杯酒什麼的。她還會講黃段子,挺幽默的。也真是,光讓這種女人跳舞,實在是有點可惜,大材小用呀。阿強說,和「慶哥」的那頓飯吃了很長時間。表演秀全結束了,那老兄不肯走。餐廳客人全走光了,他還是不肯走。還抽著煙嘿嘿的笑,眼睛卻死盯着旁邊一桌──那是金斯基她們,正坐那兒,吃宵夜呢。阿強說,這樣他就明白了。他和金斯基之間挺默契的。除了管他的客戶叫「大哥」,其它的事,他們都有明確的約定。所以,那會兒,他就兩隻手插在口袋裏,晃悠着走到金斯基旁邊。低下頭,小聲說了幾句。阿強說,後來,金斯基一回頭。看了「慶哥」一眼。笑了┄┄再後來──再後來就不用阿強說了。再後來就是我說的了。「好了好了。」我說:「晚上咱們吃宵夜去,我請客,再去看看那個什麼──金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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