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小知青（58）

寧奶奶一下子拉住老爺子的手，驚怒道：「老頭子，你這是做什麼？」

「……我後悔啊，我早該知道，成業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他怎麼會做出背叛妻子背叛國家的不仁不義之事！」老爺子搖著腦袋低聲道，眼睛下的眸子裏滿是痛色，寧奶奶替他揉手的動作頓時僵住，眼眶一紅。

自事發以來一直苦苦壓抑的傷心瞬間傾斜而出，寧奶奶背過身去，抬手的時候肩膀微顫，似乎正在擦拭眼淚。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她不禁捂住臉，自指縫間流露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失控，「成業已經進去了，還不如想想什麼法子能把他撈出來。老頭子，你以前不是有很多朋友嗎？能不能……」

「不成。」老爺子摘下眼鏡，緩緩搖了搖頭，他比老妻更清楚如今京城的形式，然而看得越明白，他心頭的希望就越渺茫，「蔣家本就在京城牽連甚廣，罪行一旦曝光牽扯巨大，這是一場針對那些尸位素餐的高層的一次大清洗。不僅是蔣家，就連旁的被牽扯進去的人此時都會對成業恨之入骨。我當年積累的那點人脈，恐怕根本就無法將成業救出來，而且……」

他神色愈加傷感，當初寧成業做下的錯事罪證確鑿，這些年為了他投向蔣家的事，當年的朋友們早就接二連三和寧家斷了關係。寧成業的敵人能不落井下石就已經很不錯了，又有誰敢在這個時候站出來，為早就離了人心的寧成業開脫？

只怕自己跑得不夠快，被當做寧家的同黨被報復啊！

寧寧看着兩個老人一個比一個黯然神傷，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成功吸引來二老的注意力，「爺爺，奶奶。」她的目光先後掠過兩個眼露迷茫的老人，指著自己提醒道：「你們是不是把我給忘了？」

見二老還沒繞過彎來，她補充道：「你們孫女我啊，如今可是京城人民醫院出來的首席醫生，京城上流社會有近五成受過我的恩惠，更何況……」後半句話她含在嘴裏沒說，她可從來沒說過自己只是單純的醫生啊。

世人知道的成就只是她表面上露出來給別人看的，就連蔣家都不知道，從她來到京醫大那一刻起，就和科學院的人搭上了線。這些年國內各大醫院引進的新儀器都有她的手筆在其中，若不是她堅決要做一名軍醫，實際上順從科學院那個老頭的邀請去做科研人員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做研究了，一回生，二回熟嘛。

咳咳，如今為了把寧成業撈上來，說不得她得付出不小的代價，如果只是幾張設計圖紙就能解決倒是一件好事，怕就怕科學院那幫老頭子獅子大開口讓她加入，好不容易任務完成在即，她可不想下半輩子都忙成陀螺啊。

就像末世那一世一樣，榮譽地位是有了，可是累也是真累。

寧寧仰頭望天，回過神看到二老擔憂的眼神，她無奈地摸了摸鼻子，決定立刻就去拜訪院長老爺子。

她這邊忙着「贖」這一世的老父親出獄，另一邊，寧成業的現狀其實並沒有她想像中那麼凄慘，畢竟如今李首長與蔣家相鬥，前者是佔了上風的，有他特地請人關照，除了不能隨意見外人，寧成業在獄中的一切生活狀況都與在家裏沒什麼兩樣。

「寧大哥，你咋不吃飯啊，今天老大還特地給加了紅燒肉，可香了呢。」

正是吃飯的時間，一名三十多歲的獄警一邊捧著個不鏽鋼飯盒半蹲著，往嘴裏扒拉着米飯，一邊烈著一口大白牙沖寧成業正樂呵。

「我還不餓。」寧成業手臂撐在桌子上，沖着對方淡淡一笑，看也沒看手邊菜色豐富的盒飯一眼。由於這些年殫精竭慮，他的頭上早已生出了許多白髮，才四十齣頭的人，正值男人最意氣風發的時候，他卻看起來像是五六十歲的退休老幹部。哪怕如今不再需要小心翼翼掩藏自己，與政敵虛與委蛇，他的眉間仍緊緊擰在一起，看上去依然在為某些事擔憂著。

這讓他看起來充滿了一種成熟男人的魅力。

——從這些天主動請纓來照顧這件牢房的女獄警陡然增多就能看得出來。

小高也很佩服他，聽了寧成業的事迹后就沒有幾個不佩服他的，當然那些做了壞事被嚴查的傢伙不算，因他性格耿直，也沒有什麼花花腸子，寧成業看到是他也會多說幾句話，上頭便把他調來專門照看這個牢房。

小高盯着他看了一會兒，見他愁眉苦臉的模樣，自覺想明白了他的心思，「寧大哥，你是不是想家了啊。」當然他覺得寧大哥也有可能是為了外頭那些麻煩事煩心，不過上頭說了不準寧大哥再接觸外頭的人，這其實也是為了保護他。

小高自覺善解人意，才不會主動在寧成業面前提呢。

但是很明顯，寧成業一眼就看穿了他：「你們上司就沒說我家的事情不能告訴我？」

小高聞言放下筷子，脫口而出：「哪兒能呢？你家裏的人都被我們暗中安排人保護好了，就連你那個受傷住院的未來女婿……」說道一班的話在看到寧成業似笑非笑的表情時戛然而止。

「……寧大哥你都知道啊。」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隨後連連擺手解釋道：「我們不是故意要瞞着你蔣家的事情的，只是上頭的人說了，寧大哥你這些年為了博取蔣家老頭的信任，得罪了不少人，難保會不會有小人趁此機會落井下石。他們還說，就算要給你判罪，也得等事情塵埃落定之後，給你最公正的裁決，絕對不能讓你莫名其妙冤死獄中……否則，你的家人要是知道了該有多傷心啊。」

說着說着，小高憨厚老實的表情就變成了同情，他也是個有妻有子的人，設身處地的想，如果他為了國家不得已辜負了親人的信任，結果被關進大牢，即便再怎麼英勇無畏，想必在死前的最後一刻也會惦念著自己的家人。

寧成業神色黯然，他深深的嘆了口氣，從懷裏取出一個小布包，珍而重之地打開，取出一張照片，又在小高好奇的目光中往前推了推。

「這個姑娘是……」小高看着照片里對着鏡頭微笑的女孩，越看越覺得眼熟，忽然他腦中靈光一閃，「哎？這不是人民醫院的寧醫生嗎？我兒子剛出生得了黃疸就是她幫忙解決的？等等，你姓寧，寧醫生也姓寧，難不成，她是你的……」

小高的腦袋總算靈光了一回，寧成業坦然點頭，言道：「她是我髮妻所出，是我唯一的女兒。」

他徐徐開口道：「如今外面的狀況，對於很多壞事做盡的人來說都是可怕的結局，但對於我來說，只不過是另一個人生的開始。或許在你們看來我是個英雄，但我卻知道我根本當不起你們的讚譽。我清楚的知道或許我對得起我的祖國，對得起我的事業，對得起我自己的良心，但我卻對不起我年邁的父母，對不起我忽視多年的女兒，甚至……我對不起死去的妻子的託付。」

「你知道對於一個父親而言最失敗的是什麼嗎？」他伸出手，目光一寸寸掠過掌心清晰的紋路，沉重地言道：「那就是當我的女兒功成名就之時，我忽然發現她至今所有的成就都與我無關，我缺失了她所有的成長過程，甚至當她結婚有了另一半的時候，我都羞於以父親的名義站在她身邊！」

小高也有一個兒子，如今才兩歲，聽了寧成業這番話，他覺得似乎聽懂了對方的煩惱，又似乎有些沒有聽懂，他皺着眉冥思苦想了許久，慢吞吞道：「我聽寧大哥的意思，是你以前做了錯事，惹寧醫生傷心了，所以現在不敢去見她？」

寧成業緩緩頷首，小高不懂這有什麼好猶豫的，直言說出自己的想法：「如果是你做錯了，那直接跟寧醫生道歉不就好了？我老婆曾經和我說過，父女哪有隔夜仇？只要你好好道歉，寧醫生脾氣那麼好，遲早會原諒你的啊。寧大哥你連蔣家都能扳倒，總不至於連對女兒說一句抱歉都數不出口吧。」

寧成業不由瞪大了眼睛，盯着桌子上的照片，眸色不停變換。是啊，他努力了這麼多年，難道就僅僅是為了國家才願意犧牲一切的嗎？還不是為了能讓自己的父母女兒過上好日子？只不過一旦踏上這條路，就再也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未免自己失敗危及家人的性命，他一直偽裝出一副唯蔣家之命是從的模樣。

可即便是這樣，李思薇也沒有想放過寧寧，先是誘高文下鄉引誘他的寧寧，好在自家閨女聰明，不僅狠狠擺了對方一道，還意外和宋向陽定了親。寧寧進城之後，李思薇也是小動作不斷，遠的不提，就說前不久，不過是因為蔣家老頭一句似是而非的寧寧親軍區還對蔣家有威脅，她就敢在百貨大樓對寧寧下手！

要不是寧寧有自保手段，他簡直不敢想像看到她被李思薇推下樓之後，自己會不會當場崩潰！

也因此，他才會提前曝光蔣家的犯罪證據，不然宋向陽受傷住院之後，難保下一個會不會就是他的女兒！